益西丹增医生顺着威廉·施累德左手的中间三个指头朝手腕上方轻轻压了一下,他压的是手掌这一面,然后叫病人低了低头,医生再听了一会儿。五十二岁病人的脸 上露出了笑容,一副困惑不解的神色。他面前的这位医生既没有穿大褂,又没有挂名签。医生既不发问,又没有记录纸和医疗器械。益西丹增医生身着黑红色长袍, 留着光头。桔色的衬里面,褂着嵌了绿松石的护身符,鼓鼓囊囊的。他纹丝不动,全神贯注地在深思着。一分钟过后,他拿起了病人的右臂,轻轻按了桡动脉,似乎 是要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发现。医生将施累德先生领到了隔壁的房间,打手势叫他脱去衣服,然后他沿着施累德的背脊骨按了按选定的几个部位。每按一下,施累德先 生就痛得失声大叫。丹增医生同情地点了点头,叫他穿好衣服。
在维吉尼亚大学,益西丹增医生身着一套宾服,他提出了自己对威廉·施累德的诊断。他对施累德先生一无所知,与他相遇也只是在几分钟之前。他通过翻译 说:「许多年以前,你抬了一件笨重物品。当时,你伤了右肾附近的一根血管,因而阻塞了体内的气通过后背正常流动。气在血管之外聚集,骨头日益恶化,病情已 经相当严重。」施累德先生大吃一惊,他证实说,他的颈部和后背下部患严重关节炎已有三年。病痛使他几乎成了残废,只好被迫放弃工作。丹增医生居然能够重现 他的历史,这使施累德先生更为吃惊。施累德先生回忆说:「1946年,当我从冰箱里将一个牛奶罐拿出来时,我的背部受了伤。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当我起 床时,背部又一次受伤,再次卧床不起。这一定是整个问题的起因。」
西医只需依靠X光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但益西丹增医生独特的高明医术,使美国的医术和病人都为之折服。他是达赖喇嘛的私人医生,1980年冬天达赖 喇嘛将他派来向西方介绍藏医。杰拉尔德·戈德斯坦博士是维吉尼亚大学医学院肿瘤学系教授,在这位藏医短留美国期间,杰拉尔德·戈德斯坦博士与他的工作关系 甚密。他说:「可以想象得到,尽管我们努力科学化,但我们观察能力的一部分却反而衰退。而另一方面,丹增医生与当今进行的一切工作完全协调。他使用自己的 全部感官当作医疗器械。丹增给我们的病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理查德德·塞尔泽博士是耶鲁大学的外科助理教授,当益西丹增于1974年首次访美时,他 们两人会了面。塞尔泽博士回忆说:「我专程去观摩丹增医生,心中抱有几分怀疑,但并无恶意。对于我所看到的事实,我既感到惊奇,又感到高兴。他似乎就是一 部心电图机器,在解释脉搏的组成部分。我们西方却根本没有这种情况。这是我们尚未认识的医学的一个方面。」赫伯特·本森博士于1981年率领哈佛大学的一 些研究人员参观了藏学中心。本森博士说:「西方的科学文献当中没有西藏研究工作的资料。不过,如果能够发现藏医数千年发展的价值,那简直太好了。即使藏人 的研究只有部分是真实的,这些东西也就值得研究。因此,难道我们真的能够无视这一切吗?」
为了通过实验室的标准来检验藏药的有效程度,益西丹增医生在维吉尼亚期间,同意用患癌症的老鼠进行一次实验。在维吉尼亚大学动物园的一个实验室里, 丹增医生对九只进行了肿瘤移植的老鼠仅仅只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开了一副通常的藏医癌症处方,处方由六十多种成分组成。六只老鼠拒不服药,不到三十五天就 死了,剩下的三只老鼠服了药,结果活了五十三天。第二次的实验用了十六只动物,也证实了这些发现。这是自1967年以来开展对这种癌症进行研究以后所取得 的最为成功的结果。不过更为有趣的是,丹增医生居然对自己与之打交道的这种癌症的性质一无所知。负责这项实验的研究人员唐纳德·贝克博士评论说:「肿瘤确 实有几百种。那么,对于生长在一种由近交产生的3CH/HEJ雌性老鼠体内的KHT还原成形肉瘤,丹增医生又遇到过多少次呢?如果要请他来确定最好的治疗 方法,那是毫五道理的。假如他了解这些情况,也许他就会有彻底治疗的办法。」戈德斯坦博士又说:「毫无疑问,这是治疗癌症的江湖郎中大肆进行活动的领域。 无论最终成功与否,但丹增医生手中却有成功的东西。」
丹增医生盘腿坐在自己维吉尼亚的公寓里,一边喝酥油茶,一边用藏语简要地解释癌症。他声称:「我治疗的癌症病人也许有一千人,治愈的占百分之六七 十。我们的医书认为,肿瘤有五十四种,发病时有三种形式,肿瘤以其中的一种形式出现于身体的十八个部位。我们认为癌症是一种血病,它起源于环境中的污染杂 质。这些污染物质反过来又可以影响体内七种有感觉的生物,其中两种极易受到影响。这些生物极为微细,但假如人们可以看到它们的话,这些生物是圆的、红的和 扁平的。它们在血液中游动,瞬息即逝,最初形成于子宫中的胚胎,通常的作用是维持体力。总的来说,佛祖曾预言,我们时代流行的疾病有十八种,原因有二,一 是道德行为败坏,二是污染。癌症是这十八种疾病之一。」
基于益西丹增第一次实验所得出的结果,与他一道工作的那些医生,希望在西方更为广泛地开始对藏医的研究。丹增医生同样热心交换医学知识。丹增医生在 即将结束他在维吉尼亚的短留时,作了下述评论:「我认为,如果西医能够逐渐认识藏人对于人体结构的看法,其益无穷。藏医对于有许多疗法,西方医生目前并不 明白,或者理解不对。我们能够成功地治疗糖尿病、各种形式的冠心病、关节炎、肝炎、震颠性麻痹、癌症、溃疡和常发感冒,我们治疗癫痫和瘫痪有困难。但因为 藏医体系是科学的体系,所以作为科学家的西方医生,自己可以发现什么是有价值的,什么是没有价值的。」为了说明藏身于喜马拉雅山后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老 科学,益西丹增讲述了自己的平生,讲述了他成为藏医医生的学习阶段。
1929年,丹增医生出身于小村庄纳木罗的一户富裕农民家庭。纳木罗村位于雅鲁藏布江南岸,骑马去拉萨有一天的路程。纳木罗村周围的很多土地,都是 丹增一家及其亲戚的财产。益西丹增的姨妈、姨爹拥有五千只羊、犁牛和马匹,还是很多块青稞地的主人。因为他们没有男孩,所以心想丹增长大后能够继承接管这 些家产。但是,丹增的父母却另有打算。他们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因此决意要让丹增投身佛门。所以,当他们的儿子六岁时,他就离开了家,在纳木罗村后的山上爬 了短短的一段距离之后,就进了雪珠林寺,被该寺接受当了喇嘛。丹增医生回忆说:「我对这一切仍记忆犹新。我成了喇嘛,来到了喇嘛当中,过着舒适的生活,于 我的老师生活在一块。我强烈希望能够快快学习,我的头脑十分清楚。我一天就能背诵四页书,我们那些书一页都很长。由于益西丹增长于背诵,因此他在自己那些 同年人当中赢得了很高的地位。也就是在此基础上,他十一岁时中选代表雪珠林寺前往门孜康,它是拉萨国办的两家医学院当中的大医学院。政府要求雪珠林寺像其 它寺院、宗(县)政府和军营一样,派学医的学生前往拉萨。这些人结业之后,还得回到原来的地方行医。但是,虽然雪珠林寺也有学医的学生(政府因此也付给寺 院的年长喇嘛一笔报酬,而这些喇嘛对这笔薪俸并不反对),但这里的四百名喇嘛对于将来去学医并不热心。丹增回忆时笑出了声:「寺院里的喇嘛人人都担心会选 中自己。大家都不愿意当医生。当医生的至少要在课堂里学习十一年,要背的书多的可怕。但是,因为我喜欢背诵,所以当我父母说我选中了时,我倒十分高兴,一 心想走。」
益西丹增要学的医学,起初是大乘佛教僧人所追求的十门学科之一。在印度北部的大寺院里,这一医学繁荣了一千多年。公元前一世纪,两名印度学者将这一 医学传入西藏。从此以后的近七百年时间,它一直是服待藏王室的一个医生世家涉足的领域。但是,由于六世纪时传入的佛教医书超过百部,因此医学逐渐广为流 传。最后在西藏召开的一次由来自九个国家的医生参加的大会上,大家认为这是当时杰出的医学。后来,八世纪时,藏王赤松德赞在拉萨南面的贡布,办起了西藏的 第一家医学院,起名梅隆,即「医学之国」。在梅隆的带动下,又有几十所藏医学校问世,它们多数办在大寺院的扎仓里。十七世纪中叶,五世达赖喇嘛创办了西藏 的第二家医学院,即铁山之上的药王山医学院,它位于布达拉宫的对面。来自西藏各地和蒙古各地的医生云集于此,学习多年发展起来的医学各流派的成就。由于现 代社会需要更多的医生,因此十三世达赖喇嘛于 1916年创办了西藏最新的中心医学院,即门孜康,意即「医学之家」。
门孜康位于拉萨城西⑴,与新建的政府邮电局为邻,中间是个地面铺着石板的院子,两旁有一长排房子,它们是僧俗学生的宿舍。在这两排房子的上端有教 室、会议室和院长的住房,这里正对大门。门孜康内的生活十分艰苦。每天早晨四点钟,院子头上的主殿里的钟声敲响,益西丹增用几分钟时间洗洗脸,叠好被子, 然后匆忙赶到教室,开始在柔和的酥油灯下背书。因为人们相信早晨起来大脑最清醒,所以日出前的三个小时全用来背诵医学经典。这些经典共有一千一百四十页, 佛祖布道时也用了这些经典,它们与数百篇论文和药物目录一道构成了藏医基础。早晨七点,老师对学生进行小测验,看看他们早上背书的效果如何。然后学生们回 到自己的房子,喝上一天的头一碗茶。接着,第二次钟声敲响,全院师生结合,坐在有柱子的大厅里祈祷,形成了从大厅的一头到另一头的长长一列队伍。墙上挂着 唐嘎画,图案是草药、人体骨骼、胚胎发育和外科器械。益西丹增在回自己房子的路上,要经过门孜康院长肯绕罗布的住房,在他的房外排列着等候治病的人们。高 年级学生在老师的观察和指导下,为病人看病,而其它的教授则和药王山医学院的全体医生一道分成若干小组走向城中,上午来到病人家中看病,因为这些人病情太 重不能去医学院。看病免费,要付费的只有药品,西藏的情况总是如此。
虽然益西丹增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背书,但他还是常常到门孜康的主要药剂师的房里,去看看他和他的助手。他们的房间在正门的东面,中间隔两间 房。他们将各种各样的根、茎、叶、枝以及多种宝石、矿物质和畜产品捶成很细的粉末,这是制药的第一步,这些原料用于门孜康常用的二千种药当中。他们的工作 压力很重,门孜康里到处都是做药的原料。这些草药是山上采来的,气味刺鼻,有数百种,学校的门厅过道、教室里和房顶上全都晒了草药,而用药时要么是粉末, 要么是乌亮的黑丸子和棕色药丸。
学生晚饭吃得很早,下午五点就开餐,然后全体学生再次集合,这次是练习辩论。学生在院子里坐好,院长一声令下,全体学生即开始高声大气辩论开来,还 不时墼掌。一些学生发问,另一些回答,这些问题涉及的是医学经典对各种疾病的原因、状况以及治疗方法的叙述,要对这些叙述作出正确的解释。辩论常常十分热 烈,当长达五个小时的辩论课结束时,还有一组组的学生在继续辩论,直到深夜。他们周围还坐着一些入了迷的旁观者,他们都将长袍紧紧裹住身体,以御风寒。
两年零四个月之后,益西丹增完成了医学经典的背诵。接着他在自己的老师面前整整背诵了一天,而习惯做法是这一考试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分段进行,但他却 拒不分段进行。在他房间的五个人当中,尽管他年纪最小,但他却升级当了高年级学生,参加了正式考试。考试用了四个上午。他的父母特地从纳木罗村赶来观看考 试,而他的故寺雪珠林每天上午则供应一次茶水。当时,益西丹增还只有十三岁半,他在集会厅里露面了,面前有门孜康的院长、全体教员和学生,他朝着摆在佛龛 上的药师佛像和西藏名望最高的医生宇妥·云登贡布像叩了三个长头,接着逐字背诵四部医典的一百四十六个章节。根据要求,有时按顺序背诵,有时跳开一些章节 背诵。只允许出一些小小的差错任何失误都会成为失败的原因。第四天的下午,益西丹增得知他成绩优异,通过了考试,奖给了他一条白哈达和一套缎子封面的书, 他被这一家医学院接受,开始了正规的学习。
接下来的十四年时间,丹增医生专心致志进行了十一个方面的学习。为了让学生对藏医体系有一个概貌性的了解,门孜康的课程从医学树解释图开始,这张图 标出了医学的各个领域在整个医学中所占的应有位置。益西丹增和他的同学从八廓街(市场)买来了彩线、棍子和鲜艳的塑料扣。在他们房前的大石板上拚凑这棵 树。这棵树有三条根、九根树干、四十三条树枝、二百二十四片树叶、三个果子和两朵花。他们掌握了这幅图之后,就学习怎样将医典中的各个章节与医学树的各个 组成部分对照起来,然后他们学习第一根、第一干、第一枝。它们解释的是三种体液,这些体液是藏医系统的理论基础。
正如佛祖在第一部经典(即本典)中所解释的那样,众生的健康受三种体液的支配,它们是气、胆汁和黏液。经典认为,气的特性是暴、坚硬、冰冷、难以捉 摸、漂移不定;胆汁重量轻、油腻、具有腐蚀性、很热;粘液则黏性强、清凉、很重、十分柔和。每种液体又分为五类。它们和谐地构成了人的有机体。五气支配人 的动作、呼吸、血液循环、分泌以及知觉与身体的联系;五种胆汁支配消化、视力、肤色;五种粘液支配身体的内聚性,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功能。一个成年人的气能 填满膀胱,胆汁能灌满阴囊,粘液用双手能捧三把。虽然这三种液体在全身都起作用,但骨盆里起主导作用的是气,在躯体中部起主导作用的是胆汁,而在躯体上部 起主导作用的则是粘液。气在骨骼中移动,胆汁在血液中流动,粘液在乳糜、肌肉、脂肪以及再生液体中流动。在青少年时代黏液居主导地位,成年时代居主导地位 的是胆汁,老年时代居主导地位的是气。当所有的体液处于平衡状态时,人体就健康。但只要出现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不平衡,也会产生疾病。任何疾病 医典将疾病 分为一千六百一十六类,共八万四千种 的治疗都在乎纠正体液的不平衡状态。藏医具备这一无所不包的理论,因此,无论是已知的疾病还是未知的疾病,藏医都可 以对其进行治疗,神经病也不例外。因为不仅人体本身受制于人体内体液的平衡状态,而且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丹增医生在知道体液能起作用的情况下,他继续学习胚胎学、解剖学、新陈代谢功能、死亡预兆、病理学、治疗和诊断。藏医关于胚胎学的医典章节,先于西 医二千年,论述受孕、接着扼杀胚胎每星期发育的情形(其中包括在发育的关键阶段胚胎的意识实质)。书中还介绍了分娩前确定婴儿性别的方法、将分娩时间减至 二到四个小时的药、防止产后感染和治病的药。接下来就是学习解剖学。只有当负责治疗的医生对死因持异议时,才进行尸体解剖。因此,门孜康学生的解剖知识是 从一些详细的挂图中获得的,这些挂图画于八世纪末叶,当时藏医的外科书正值全盛时期。在那时,西藏的外科医生常常进行心脏和大脑外科手术,直到后来,第三 十八代藏王木尼赞普的母亲在接受减少心脏周围积水所造成膨胀的外科手术时,她死了。继她死后,外科手术被官方禁止。但是,小手术仍在继续进行,门孜康仍可 以使用外科器械,仍可使用麻醉药。新陈代谢功能和死亡预兆这些课程比较简单,但病理学、治疗与诊断则十分复杂,需要益西丹增付出最大的努力。第二部医典 (即口传医典)中的九十二章,分别说明了数千种疾病的分类、症状以及并发症,此外还附有在各种情况下这些疾病的治疗方法。这里证明背诵医典是极为有益的, 因为益西丹增在掌握了历史上一系列藏医医生写的评论之后,他就通过单液体不平衡、两种液体不平衡或三液体不平衡的情况,逐渐在自己头脑中构成了人的整个疾 病范围的复杂图画。不过,学习诊断则更为艰难。医学树诊断根的三根树干、八条树枝和三十八片树叶不同于高深理论,它们必须通过实践方能彻底理解。诊断的关 键是询问病人和分析尿液九个方面。然而,优秀医生的标志却是看他是否掌握了第三树干,即看脉。
尽管门孜康要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教学怎样看脉,但人们确信要想彻底弄清看脉这个问题,需要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最后一部医典的十三个章节,论述了这方 面的基本知识,前四个章节详细论述了在看脉前一天晚上需遵守的八条指导原则。为了作好准备,病人和医生都应克制,不要喝茶,不要饮酒,不要吃营养过多的食 物,而且还要避免运动,不要同房,不要做引起忧虑的事情。翌日清晨,当太阳升起,但「阳光还没有落在山顶」(这是医典的原话)时,就应该看脉。人们相信, 在这一段短暂的时间内,两个决定性因素—-热力和寒力—-最为平衡,这两个因素无一例外地都是人们脉搏、疾病和内科的特点。黎明前,月球的影响在起作用, 表现为冷脉(负脉)提高,加重了气和黏液;黎明后,太阳的影响在起作用,增加了胆汁和血液(血液有时被说成是第四种液体)的热脉(正脉)。因为病人没有进 食,所以消化并不妨碍其它功能,而在睡觉时,五气逐渐深深沈入中心血管,按照医典的理论,精神与肉体就在这里结合。据说,摸脉的最佳位置是病人的手腕,比 动脉方位略高一点。最后一部医典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摸动脉呢?」医典给予了答复。听靠身体关键部位的动脉,「如同在瀑布旁同别人讲话」,而 如果听的是身体的边远部位,这就如同收到的是「远方商人带来的消息」。桡动脉是最佳位置,它被比作是「夏天旷野上的高声呼叫」。医典继续发问:「摸桡动 脉,又怎么可以知道人体十二器官的状况呢?这就正如同成功的商人在市场上看商品,他能知道商品的产地和产家一样,在桡动脉处摸脉也就能够揭示空心器官和实 体器官的状况。」只有当病人是小于八岁的儿童和晚期疾病患者时,摸脉的方位才改在他处:前者是摸耳垂上的血管;后者则是摸脚踝骨后的胫骨动脉。
面前医生学习的是摸脉方法。如果病人是男性,则先摸左手;如果病人是女性,则先摸右手,然后换手,医生再摸病人的另一只手。无论是哪种情况,医生可 任意使用左手或右手的中间三个指头,手指之间的距离是「一粒米」那么宽,为了对付小臂肌肉很厚这一情况,医生的食指按皮肤,中指按肉,无名指按骨头。诊脉 的要素解释如下:两只手的中间六个指头每一个都被分成「里外」两个部分。这十二个部分能摸到各个器官的状况;手指外部负责空心器官,手指里部负责实体器 官。例如,医生右手食指的外部能感觉到心脏的状况,里部负责小肠;中指外部负责脾,里部负责胃。除一种情况之外,六个指头的用法对男女均无区别。当遇到男 性病人时,医生的右食指摸到的是心脏状况,左食指摸到的是肺部状况。而遇到女性病人时,情况则恰恰相反。之所以出现这种不同情况是因为医生相信,当受孕 时,女性的意识进入受精卵的中心位置与男性略有不同。因此,医典告诫医生要时常保持手指尖「光滑、敏感、没有伤疤,要柔韧。」
在摸脉之前,还有最后一点需要注意。共有「三种脉搏」,与三种体液相对应,人人无一例外地要取其一种。男性脉搏如气,大而明显;女性脉搏如胆汁,微 细而速度快;中性脉搏如黏液,速度慢而平稳。除非医生知道病人的脉搏属于哪种类型—无论男女均可属于任何一种脉搏(而医生又只能在病人健康时才能检查出来 或由别人提供这一情况),否则,很容易发生诊断上的错误。此外,一旦知道了脉搏类型之后,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必须考虑,即「季节性脉搏」每一季节对某一特 定的器官的脉搏特性产生影响,如夏季的炎热可以影响心脏,冬天的寒冷可以影响肾。
医生首先要弄清疾病是热性还是凉性。医生以自己的呼吸周围作为标准,确定病人的脉跳频率。如果每呼吸一次脉搏跳五次的话,就说明这个人身体完全健 康。脉跳超过五次说明是热性紊乱;少于五次是凉性紊乱。高出八次的热性紊乱和低于三次的凉性紊乱的人病情极为严重,通常无法医治。
一般来说,热脉和冷脉又可细分为十二类,病人总得归于其中一类。热脉有六类,它们是强脉、足脉、摇摆脉、快脉、紧脉和硬脉。冷脉也分六类,它们是弱 脉、深脉、衰退脉、慢脉、松脉和空心脉。如果医生的手指刚刚触及桡动脉,就从皮表上感觉到这是热脉,那么医生就知道病人患病不久,且并不严重。如果在施加 压力之后,感觉深沈,那么这就是慢性病,而且很复杂。而冷脉的情况则恰恰相反,表脉说明是老病,且病情严重,深脉表示是新病,只是略感不适。这是第二步, 从此就可以知道病史了。
现在探索的是体内三种液体的状态。每种液体及其结合体都属于一种特定的脉型。认识到这一脉型之后,就要在大量的情况中,找出属于某种情况的具体脉搏 来。如果病人是孕妇,那么「孕脉」就会表明这一点,而且还能在六周之后知道胎儿的性别。如果有肠虫的话,脉搏则「软弱无力」,跳动时似乎要打结;如果有细 菌的话,脉搏则不会完好,「跳动的节奏不正常,会突然出现无法预测的停顿。」当病人患的是麻疯病时,脉搏每跳完一次时会「颤抖」收缩,「就像人的一瘸一拐 地行走似的」。受伤之后,脉搏「沉重、僵硬、速度快」。体内如有子弹的话,脉搏就象「跛子行走,有一对脉」似的,像是摸到了两根动脉,而不是一根。医典在 介绍了怎样区分脉型之后,接着就讲解了怎样通过手指尖上的十二个部位来了解各个器官的状况。大约要听脉搏跳动一百多下,医生摸脉才算结束,这样医生也就知 道病人是属于哪种体液不平衡,其严重性如何,影响的器官是哪些,这些器官又是怎样受到影响的。
然而,正如益西丹增及其同窗所清楚的那样,脉搏诊断这一题目的学习还远远没有结束。在后来的章节中,引用了超出规则的许多例外,论述了怎样利用脉搏 来确定寿命长短,确定人是否着魔,「令人不解的七脉」这一极为复杂的章节,论述了疾病未来起因。在第十一节中,介绍了能够说明晚期疾病的脉搏,这一点表明 医典是多么真切。
「变化中」的死脉,被描述成「在风中飘扬的旗帜」;而「不规则」的死脉,则似乎像「捕捉小鸟的秃鹰,它时而停顿,时而俯衡,时而快速地拍打翅膀,时 而再次停顿,然后又在空中飞翔」。当病人的气与胆汁同时出现紊乱时,病人的脉搏就象「水中一跃而起捕捉苍蝇鱼儿,很快又沉入水中」。黏液与气聚合所产生的 死脉,如同「鸡啄米」一般;三种体液紊乱所产生的脉,就像「在风中行走、直流唾液的母牛」。接着,医典列出了与诸体液无关的各种死脉。如果遇到意外事故的 健康人脉搏微弱,那么它的死期就不远了。如果病了一段时间的人脉搏突然变得强劲有力,那么这也就是死亡临近的征兆。如果没有脉,死期也就在八天之内。如果 摸不到肝脉或胆囊脉,人就会在三天后死去;没有肺脉或大肠脉的人只能活两天;如果舌头发黑,目光呆滞,没有心脏脉或小肠脉的这样的人只能活一天。
丹增医生真正开始学习诊脉,还是在他结业之后。他十八岁时,门孜康院长肯绕罗布让他去当四年的实习医生,就学于在山南行医的一位名医门下。这位名医 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门徒。这是丹增医生学习的第二阶段,他每天拂晓前就起床,摸脉、分析小便,并将他对病人病情的诊断向他的新老师报告。随着他对无数脉型 的认识不断提高,他逐渐产生了对整个藏医体系的深深敬意。虽然晚期病人无法治愈,但有些人患了些通常为不治之症的疾病(如癌症和糖尿病),藏医疗效却很 好,能够使人痊愈。至于糖尿病,在二三百个病人当中有一人患糖尿病,他亲眼目睹很多人在六至九个月内就完全治愈。当药物无效时,丹增和他的老师就采用其它 辅助治疗手段,这些治疗办法是催吐剂、泻药、艾灸、烧灼、放血、针刺疗法(「金针」疗法)。根据藏医历史记载,针刺疗法源于西藏,后来通过蒙古传入中国 ⑵,益西丹增发现的最成功的治疗方法,其中包括衰老治疗法(用的药为记忆丸),划分妇科疾病和儿科疾病的方法,八种不育症的分类,这八种不育症本身就构成 了医学中的一大类别。虽然有两种避孕绝药丸,但却很少服用,原因是不符合佛教的伦理观念。其中一种要连续服用几天时间,效力为一年;另一种药丸则可终生绝 育。
另一相关专业名叫「曲龙」,意即「吸取精华」。它以返老还童为目标。据信,如果服用这类药,三年、九年、甚至十二年的修行者在偏僻的山洞里,每天只 需吃上一颗种子或一朵花,也能保证不死。而对于凡夫俗子来说,「曲龙」则可以使头发和牙齿复生,同时还可以将人的寿命延长十乃至上百年。正如丹增医生所解 释的那样,「人每天要呼吸二万一千次,而其中五百次与寿命有关。如果服用曲龙药,加上修禅无误,这样就能增加与寿命有关的呼吸次数。从我自己的经历来看, 我敢肯定这样做是有效的。采用过这一疗法的人我认识好几百,他们五十岁才开始这一疗法,看上去却已回到了中年时代。我遇见过一位喇嘛,当时他已是一百七十 岁高龄的老人了。他一头白发,但面容看上去就只有四十岁。」
西藏医生采用返老还童疗法已有二千年历史,因此他们认为这是藏医的普通组成部分。然而,还有一种药也同曲龙一样受人器重,这种药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 趣,药名叫仁青里布,即「珍珠丸」。每每丹增医生回到门孜康为他的教授补充药品时,丹增总是要弄清楚医学院的药房里最近生产了什么样的珍珠丸。珍珠丸共有 七种,药性最弱的珍珠丸由十八种原料配制而成,药性最烈的由一百六十五种原料配制而成,被誉为药种之王。珍珠丸用彩布包裹,系上彩带,封上腊。珍珠丸之所 以得此名,原因有二:它的配料—-金、银、水银、珍珠、红宝石和钻石,这些原料经过特殊处理,然后与各种草药混合在一起;它的功能—-对整个身体有益的灵 丹妙药。据信,珍珠丸能够治好最难医治的疾病。由于珍珠丸的配制有时需要二十名药剂师日夜不停地忙上三个月,所以珍珠丸药性很烈,用药得严加控制。烈性珍 珠丸能使病人一天卧床不起,与此同时,毒性则被珍珠丸杀死,体内的紊乱状态得到纠正。虽然益西丹增对珍珠丸的成份很熟悉,但他在当实习医生期间,主要任务 是提高自己对藏医大药典的认识。为了检验丹增的进步,肯绕罗布要求丹增医生随医学院的师生一道上山采药,医学院每年要采一次药。
7月刚刚开始,他就上山采药,同他一道上山采药的还有完成了背诵学业的学生以及一些老师,通常总共为三百人。一般说来,每个人要携带三套换洗衣服, 因为佛祖强调,采药时保持清洁十分重要。两名学生配一头驮畜和一名马夫。这支队伍离开了门孜康,他们环绕拉萨城走了一圈,然后朝北行进,走了一天来到了大 芽巴。这里群峰四起,有一片又一片的寒带草地,是采药的好地方。政府已经在这里为医学院的师生扎下了一个大帐篷营,配备了厨师,并提供了充足的给养。学生 和老师分成若干小组,每三天换一个地方,每天上午八点出发,就在略低于雪线的地方采药,七周时间天天如此。他们一边采药,一边向药师佛诵经,专心致志,力 求精神与肉体均纯洁无瑕。草药被分为三十科,再细分为五十九类,每一种草药均可分为九个小类,他们寻找的就是这些草药。他们采到的其它草药还有数百种,不 过价值不及前者。由于这时候植物成长(迅速)会产生上腊作用,也开始授粉,因此他们不太重视树皮和植物的分泌液,而注重的是花、果、籽、叶。
夏季过了一半之后,大板条箱子开始从拉萨源源不断地运来,这些箱子里装的是西藏中部地区所没有的几十种草药,都是几个月前就与各省⑶的省长订好了 的。人们小心翼翼地采来了这些草药,草药的根须上还带着泥土,随即用冰雪将其包裹起来。八月末时,这些木条箱子全到齐了,学生们也完成了自己的采药任务, 准备好迎接年终辨认植物的考试。
考试在一顶大帐篷里举行,四周有高高的围幔,帐篷里排列着一行行木板,上面铺了白棉布,白布上面杂乱无章地摆着二百种挑选出来的植物。肯绕罗布主持 考试,他坐在帐篷一头的一张高高的椅子上,另外还有三位老师,每人配有一名秘书为助手,由他们带着学生从桌子前走过去。学生要回答提出的问题,分别说明每 一样东西是什么类型,属于哪个物种,以及药用部分的药性。考完的学生在别人的陪同下,从帐篷后走出去,并要与那些尚未参加考试的学生隔离开来,然后另外三 名学生接着参加考试。这些人在进行考试时,前面学生的分数表已经填好,送到院长手中,然后院长向全体师生公布分数—这个办法是为了保证能够增强学生们已有 感觉的紧张心理。考试完毕之后,学生们又被老师领着在桌子前走一圈,这一次是为了将他们的错误之处指出来。
门孜康大多数有志向的医生都参加过五次考试,然后他们才能正确辨认每年大部分的植物。益西丹增在他一、二次考试中分别名列第六十二和第四十五。当他 二十岁,他的实习期也已结束,他获得了第三名。十分凑巧的是,以前与他同一寝室的同学分获一、二名,这样他们三个人就囊括了最前面的几个名次,因为他们的 分数十分接近,所以肯绕罗布下令再组织一次复试。这一次,三位年轻人的眼睛全给蒙上了,被人领着在桌子前走了一圈。考官将草药样品依次拿起来,叫这几个年 轻人根据嗅觉和味觉来辨认这些植物。益西丹增回忆道:「这种考试难度很大,但幸运的是,我们都能够给予正常的答复。当考试结束后,宣布我名列第一」。不 过,后来,他他笑着补充道:「我发现这里面有蹊跷。因为我是毕业生,所以我的那些朋友假装出了一些小差错。事实上我是第三名,但好在他们的这一诡计,我才 被确定为医学院的最佳学员。」
考试之后,举行了大型庆祝会,其规模与毕业庆典不相上下。公开宣布学生们的名次,亲耳所闻的有好几百人,他们是从拉萨以及周围的村庄赶来的。荣获 一、二名的学生,奖给长长的绸质哈达,上面绣着「日夜吉祥」几个字。获得下面名次的学生就没有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倒数第五名被称为「扛药的人」—-意即 「护士」,是讽刺话,他得到的是蓝色的医药包,医生的助手均用这种包。倒数第四名叫做「看门人」,他穿的是政府仆役穿的黑袍,站在帐篷的入口处:倒数第三 名是一身赶骡人打扮,他与倒数第二名和最末一名一道不仅被轰出了医生的行列,而且被排斥在人类之外—他们分别被称为「白驴和黑驴」。他们的颈上挂了铃,系 了缰绳,背上驮着药品。这些「驴子」被人驱赶绕营地行走,边走边叫唤,引起众人大笑不已,然后大家共进野餐。翌日,全体师生返回拉萨,在大昭寺前举行了一 项仪式。这样学年就告结束,放假一个星期。
丹增医生毕业后,他给肯绕罗布做了三年的特别助手。晚上,丹增医生继续与门孜康的高年级学生和老师展开辩论。每月他去林廓(拉萨城的转经道)一次, 为那里的数百名穷香客和乞丐治病,因为这些人很少来求医。除此之外,他还特别注意加深对医生守则的十一条誓约的认识,这些誓约旨在灌输这样的观念:医生行 医的基本动机,就是要为他人服务。益西丹增在谈到自己实践这一历史悠久的守则时说:「我也是常人,同样遭受着欲、恨、惑的折磨。但是通过反复思考在我行医 中所看到的痛苦,我一直在努力增强我的怜悯心。作为医生人们希望我们能够为其它人好好服务。」另外,丹增医生出于好奇,每天要花两个小时,去英国的外交代 表处,在那里熟悉西医。1951年,肯绕罗布终于将益西丹增的毕业证书,送到了噶厦的办公室,证书得到了该办公室的正式认可。然后噶厦发函洛卡的宗(县) 官员和政府的运输中心,他们为丹增医生提供了交通上的便利,使他分文未花就返回了家乡。在丹增医生学生学也开始后的十三年,他离开了拉萨,期望自己能够独 立开业行医。
他没有等待多长时间。当时,在不丹边境爆发了一场流行病,它是由从印度回来的商人引入的—中心商人带来了巧克力、电池、丝绸和为人喜欢的浅顶软呢帽。西藏地处高原,细菌很少,染上了这种病—-一种肠胃道流行病—的人很快就死去了。几十名医生已经云集这一地区。
丹增医生来到了桑洛林寺,这里已经来了三位医生,他们一直在控制流行病,但却并不成功。这家寺院的三百名僧人已经死了九个,寺院下方还有一个村庄, 村民亦死去了很多。在夜色即将降临时,丹增医生来到了目的地,他被领进了一间房子。在这里他首先是照例进行晚祈祷,然后入睡,期待着明天早上就可以诊断他 的第一批病人。夜间,他却做了个不同寻常的梦,按照西方标准,这个梦似乎难以解释,但它却体现了在藏医中宗教与科学的密切关系。「那天夜晚,我梦见一位赤 裸裸的女人来到了我的身旁,即一位卡卓玛。」丹增医生说,他所说的卡卓玛指的是神灵,据说这位神灵像天使一样能够帮助陷入沉思的医生。他接着说:「她右手 拿着一面密宗鼓,左手拿着一个头盖骨,左腋夹着一袋子药。她的面前有一只白色的锡杯,杯上的图案是红的,杯沿有道小的裂纹,杯中盛满了人尿。这女人问我: 『查验了这杯尿之后,你能告诉我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吗?你的诊断如何?』在睡梦中我看了看那杯尿,然后回答道:『这就是今天的流行病。医典预言,我们这个时 代有十八种疾病,分为六十五个类型,这就是其中的一类。』她问:『病因是什么?』我回答说:『原因是环境污染,医典就是这样写的,这是一种热病。』她说: 『你讲从外部看这是发热,但你能断定,从内部说这就不是伤风吗?』当时,因为我常常学习还记忆犹新,所以我回想起了第三部医典的第十三章和第十四章,这两 章将冷、热疾病放在一起论述。我以辩论的形式答复了她,并引用了医典原文作为依据,说并不存在什么隐藏式伤风发热病,这种疾病里外均属热性病。我们你来我 往地辩论了一段时间,最后她说:『那你怎么治疗呢?』我回答道:『因为引起这一疾病的细菌将血液和胆汁已经混搅起来,所以就应下药将血液与胆汁分开。』接 着她又问,病人的起居饮食该注意什么—-这些总是治疗服药时要注意的两个方面。我回答了这一问题,她又说:『再给我讲一遍,你怎么治这种病?』我们再次进 行了热烈的辩论,然后她笑出声来,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是一片寂静,我醒了过来。」
破晓后不久,有人给丹增医生送上了茶。然后,被请去看第一个病人,这位患者是僧人,二十三岁,衰弱无力,躺在自己的房中。丹增医生继续说道:「我去 给这位年轻人看病。他的病情十分严重,房间里臭气熏天。他腹泻非常厉害,大便中有血,控制不住拉在床上,人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不能说话。我请人将他的尿拿 来,一只里面盛了他的尿的锡杯端到我的面前,倏忽我想起了那个梦。杯子一模一样,杯的边缘也有裂缝。哦,我以前已经察看过这杯尿,我心里这样想。我感到吃 惊。接着,梦的全部过程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回想起那场辩论以及治疗方法,我随即准备好了对症之药。这人的病给治好了,此后村庄里的流行病也得到了彻底 的控制。现在,每当我回顾这件事,我总觉得,无论那天晚上以卡卓玛的身份来到我身旁的人是谁,实际上是这个人对我进行了最后的考试。」
随着丹增医生的名声传开之后,在五十年代剩余的那段时间里,他从一个宗走到另一个宗,四处行医。他叙述说:「每天,我骑着马串村走乡,定期返回拉萨 取药。我能够治好四分之三的病人。由于我对皮肤病注射青霉素—-这在藏人当中是件新奇事,所以我的名声在继续增长。我从未休息过一天。」他亲属当中的一些 年轻人开始跟随他学习。但不久之后,拉萨爆发了反对已历时九年的中国统治的斗争,达赖喇嘛也跑了。丹增医生回忆说:「当神圣的达赖喇嘛一行经过我家乡时, 我见到了他。那些没有跟随他的人则参加了游击队,为争取我们的自由展开了殊死的战斗。我的学生都有亲属在家,他们不能抛下亲人。我的母亲双腿不好,不能外 出行走,我父亲则说年纪大了,去不丹要翻越高山口,他不行。由于我是僧人,所以我不能投入战斗。因此,我感到除了一走了之外,别无他法。我借了一匹马,告 别之后就上路了。」
虽然纳木罗村距离边界只有几天的路程,但因为有中国军队,迫使丹增医生躲藏了一个多月,最后他才与八十名难民一起从一道雪坡上走下来,越过了一条河 谷,涉水渡过了一条冰冷的溪流,然后进入了不丹的森林地带。丹增医生身上只带了几本医书、一些器皿和药品。他沿途乞讨,步行穿过了不丹。丹增医生回忆说: 「我在被迫逃离祖国之后,我放弃了一切。我认为生活没有实际意义,没有真正的稳定感。我只好从事宗教活动。」益西丹增到达布尔萨之后,别的人均被派去修 路,而他则要求留下来,与那里的僧人待在一起。那位负责的藏政府官员回答说:「你有权从事宗教活动,但你还很年轻,可以去修路。如果噶厦问我:『从西藏出 来的人有医生吗?』而我又将你派到其它地方,我又怎么回答呢?因此,由于是政府花钱供你学的医,所以今天也是你来帮助我们的时候了。」
丹增医生被派到了达尔豪榭,这里有三千难民,其中包括拉萨两个密宗扎仓珠特和珠麦的杰出喇嘛,他们的营地环境十分肮脏。肺结核、肝炎和阿米巴痢疾非 常流行。在印度的药店里能够得到的草药不多,丹增医生用这些原料尽力配制了一些药品,开始了一家诊所,工作起来。他说:「一天,诊所里的一位清洁工被毒蛇 咬了。当我正在用藏医方法止血时,来了一位印度医生。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然后断然说,除非立刻将大腿切除,否则这人就会在半小时之内完蛋。我告诉他手术没 有必要,我已经给了病人消毒的藏药。这位医生转身对清洁工说:『如果你不让我动手术,用不了几分钟你就要丧命,但这位藏人—他指着我—-的看法不一样。』 医生问清洁工他希望接受谁的诊断。清洁工看我治过病,因此他回答说,他愿意接受我的诊断。然后,这位医生强要我在一张纸上签字,以证明他对这一病例毫无责 任。我的治疗方法有许多方面,十天之后,这位清洁工就可以走动了,一个月后他就已告痊愈。」
尽管清洁工恢复了健康,但这一插曲却成了一段尖锐冲突的开端。印度医生每星期来检查难民一次。每逢这时候他们会来到丹增医生的诊所,要求他停止行 医,因为他在印度没有行医证明。丹增医生接着说:「有一天,他们来我诊所时,我正在检查一个皮肤病患者。这些医生见到这位妇女后,异口同声说她患有水痘。 他们声称,如果不将她隔离起来的话,在全体难民中就会爆发一场流行病。我直截了当地说他们不对。这位妇女只是有点发烧,没有别的毛病。他们走了,留下了一 些药叫她服。我不让她服用那些药,过不了一会儿,他们又折了回来,想将她弄到林中的一处房子里隔离起来。我不让她走。他们问我,是否愿意因为我自己,而让 水痘流行病突然爆发,我回答道:『藏人是我的同胞,我怎么会加害于他们呢?』接着我叫他们在一张纸上签字,就像以前我不得不签字一样,确切声明这位妇女患 有水痘。他们支吾了一阵,结果这位妇女几天之内就给治好了。」尽管益西丹增医生获得了这场小小的胜利,但接踵而来的却是更多的较量。直到六十年代中期,他 被召到达兰萨拉,这是出乎意料的。流亡政府得悉,一位就学于门孜康的医生逃出了西藏。达赖喇嘛得到丹增医生的消息后,亲自传话请他。
丹增医生回忆说:「在日落前,我到了达兰萨拉。这里的丘陵到处是帐篷。人们的生活条件极差。他们拒不离开神圣的达赖喇嘛,他上哪儿,他们就跟着去哪 儿。」益西丹增被人领着来到了秘书处院中的厨房区域等待,秘书处设在英蒂梅尔别墅。当达赖喇嘛到来时,丹增医生正在将茶一口喝下去。他说:「忽然,我听到 神圣的达赖喇嘛在另一间房间里说话,他问到:『医生在哪?』我站起身,双手合十,为他的长寿祈祷。我的意志十分坚强,但当神圣的达赖喇嘛进入房间时,我开 始哭泣起来。以前我遇到任何人从未哭过。当时我一定在想念西藏……」
达赖喇嘛询问了他一些出逃的情况,然后叫丹增为达兰萨拉周围帐篷里的人治病。丹增医生的工作地点,就设在康宁别墅的幼儿园外,他开始为病人看病,陪 同他的有一些西藏政府官员。在得到这些官员的许可之后,他再次被召到达赖喇嘛身边。这次却是来看病的。他为达赖喇嘛治好了轻度皮肤病之后,又被请去给亚杰 林仁波齐看病,他是达赖喇嘛的最高佛师,又是格鲁派的首领,他患有心包炎,病情严重,住在加尔各答的一家医院里。几乎只用了一年时间,亚杰仁波齐的病就给 治好了。丹增医生被正式任命为达赖喇嘛的私人医生,在西藏通常有四名医生出任这一职务。这时他对行医的热情才完全恢复,他开始着手重振流亡社会藏医的繁重 工作。
别的从西藏逃跑出来的医生只有两人,他们却不能给达兰萨拉的丹增医生提供任何帮助。丹增开始单枪匹马招收学生,传授藏医的基本知识,但由于几乎毫无 资金,所以学生的进步受到了妨碍。益西丹增没有办法,直到 1963年的一天,他与印度医生的多次争吵,才算有了积极的结果,这一点倒很好笑。
当地的医生不断抱怨,说这个藏人「偷窃」了他们的病人,印度卫生部的一名高级部长来到了达兰萨拉。他花了一个星期观察丹增医生通过摸脉验尿来诊断病 人,然后他认真询问每个人的疾病。一次,附近的军营来了五名军官,他们再次来这里开处方。丹增医生回忆说:「当这位部长看到这些军官时,勃然大怒,他高声 大吼,『我们为你们提供了印度最好的医疗条件,今天你们倒跑到这里来吃一个藏人的大便。』」这些军官回答说,其中不少的病人已患病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西 医无效的地方,藏医却有效。他们说:「我们无须告诉丹增医生是什么病,这一点就与其它医生不一样。他会告诉我们。」这位部长在返回新德里之前,来到了益西 丹增看病的地方,说:「你在这里干得很好。只有一个问题,你没有足够的学生。我将每年给你三万卢比,给你一家二十张床位的医院。」藏医中心就是这样建立起 来了。
丹增医生身兼数职,他既是主任,又是药剂师,还是主治医生。1965年,来了另外一位医生,他帮助教授七年制的课程,率领采药队到达兰萨拉后面的大 山里去采药,配制一百六十五种主要药品。由于十五名学生毕业加入了在西藏境外从事藏医工作的一百五十名左右医生的行列,且已有了组建研究结构的计划,还有 一个博物馆。在各难民营共有九个门诊部,因此丹增医生于1969年从该中心退休。他在麦克累德干基独自行医,同时还继续担任达赖喇嘛的保健医生。每天太阳 刚刚升起,他就给达赖喇嘛摸脉,直到 1978年才任命了一名医生协助他工作。这时丹增医生才有时间向西方介绍藏医。
益西丹增对维吉尼亚的访问结束时,杰拉尔德·戈德斯坦博士在预计将来藏医和西医可否进行交流时,作了这样的评论:「在藏药获准在美国使用之前,需要 大量的实验室工作人员用数年时间方能得到所必需的资料。每一种成分都必须个别辨认,原料要经过提纯,然后进行彻底的试验。谁又来付这笔费用呢?」唐纳德· 贝克博士看法相同:「现在,研究工作就是讲究成本与收益。医药公司要去印度北部采来所有这些草药,又怎么还能赚钱呢?」戈德斯坦博士又说:「不过,开展这 项工作的推动力却显而易见,因为我们的药品其中有三分之一强是用植物和微生物作为原料生产的,尤其是有一些历史最悠久、效果最佳的治癌药物。这些原料西藏 人恰好使用了很多世纪,他们赢得了这方面的经验。我个人认为,药品公司正在丢失一个好机会。其中一些药品肯定会产生速效。」
东方却没有丢掉这样的好机会。虽然北京在1959年之后不久摧毁了旧西藏的各种机构,但它却保留了门孜康,并且后来进行扩建。门孜康现名藏医院,医 务人员共一百二十七人,每天的门诊病人为七百至八百。这些医生对精神与肉体的关系有独到的见解(由于它是佛教教义的基本成份,所以中国人特别讨厌)。这些 医生被迫消除这一见解,但他们却编制了大本大本的彩色图片,将药用植物分门别类。与此同时,在高原的农场,也开始种植许多极有价值的草药,这些草药生长于 喜马拉雅山脉地区。同时,藏药在大陆中国十分流行,但这些药却被说成是源于中国,而不是源于西藏。
丹增医生访问美国之后,他在总结自己对藏医和西医的看法时说:「藏医与西医的起源完全相反。首先,从疾病的分子结构去查明病因方面,西方科学家是通 过显微镜来进行检查。只有这时,才考虑具体的病人。藏医首先就从患者开始。我们根据气、胆汁、黏液来考虑患者的性情,然后才来对付疾病本身。我认为,这一 不同之处暴露了各自的弱点和长处。我们缺乏现代医生所拥有的许多症状疗法。另一方面,如果西方医生能够认识藏人对人的体液、它们的平衡以及不平衡的见解, 这也是很有益处的。如没有这一条,西医也就并不完整,西医也就不能清楚、正确地说明产生所有疾病的原因和条件。如果西方医生能够来到我们这里学习一段时间 —-同时也传授西医对疾病的分析,那么,我认为是可以真正进行交流的。」丹增医生明智地作了这样的结论:「看来,我们双方都可以从对方身上学到一些有价值 的东西。」
译注
⑴ 即现在的藏医院处,因当时拉萨城小,故谓城西。
⑵成书于战国时代的《黄帝内经》,即有《针经》部,对针灸叙述甚详。
⑶即西藏的各个地区。
第七章 跟随达赖喇嘛朝佛
夜色笼罩着帕坦科特。在大路的一头,弯弯曲曲地排列着一排木头盖的棚店。棚店里面店主浑身发冷,坐在平台上,四周都是些破烂货:旧毯子、旧橡皮靴、附近军 营扔掉的大衣。店子里吊着一盏盏的尖头灯,用来照明,店主们面带愁容,凝视着漆黑一片的大街。甚至在夜晚,大家上仍是一片混乱景象。衣衫褴褛的苦力,站在 人力脚踏车上,跟着一辆客车,走到了路中间,后面一辆客车在高声按喇叭,也不加理睬。来来往往的印度国产「大使牌」小轿车浑身伤痕累累。这些轿车迎面对驶 时,也不见速,司机只到最后一刻才转动方向盘,没有撞车。大功率的「塔塔牌」柴油车像个庞然大物,车上挂着篮脸和红脸神像,神像配有照明彩灯,神像四周框 了一圈金属丝,这些柴油车压倒了其它的吆喝声。尽管到了城镇,这些大客车也不减速,飞速开了过去,喇叭声震耳欲聋,弄得公路上浓烟滚滚。这些汽车刚过,几 百人冲刺般地穿过大路,他们围着围巾,以抵御元月初的风寒。尘土总要飞到他们骨瘦如柴的双腿上来,只是在夜幕的掩盖下看不清而已,即使是下过一场雨之后也 是如此。 像鸽笼似的修理店有几十家,每家专门修理汽车的一个部件 轮胎、水箱、防护板或电瓶,这些修理店就将这些东西扔在各自门前的空地上。那些驾驶室里有床的卡车老司机用一些废罐子点上火,围坐在火旁,一边烤火,一边 抽着叶卷的烟卷,而那些面容憔悴的年轻人则身上穿着睡衣似的大衬裤,手臂和脸上全被油污给弄脏了。他们发狂似地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想寻找一点橡 胶、钢材、铁板或木材,看看是否可用这些东西暂时代替某个部件。但损坏了的部分无法修好。看来,大自然的力量早就将这些汽车给损坏了。
西藏毛线衫商贩几个人同住一间房,他们从家里走出来,穿过镇子,来到了英国人盖的这个旧火车站。他们经过了泥土地广场,这里有一个没有水的喷水池, 然后又穿过了有一些大柱子的门廊,进入了通向铁轨的大厅,左右两边都有卖票的窗口。现在窗口都关上了。他们在这里排成两行,面面相对,中间留了一条很宽的 过道。妇女穿着齐踝骨的长袍,系着颜色像彩虹一样的围裙,黑油油的辫子上扎着缎带;她们穿着旅游靴、宽松 的裤子、红色或篮色风衣。一把把的香在燃烧。在一个角落里有三个尼姑,他们双手合十,大声诵经。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队锡克兵。他们 身穿橄榄色上衣,戴着后面吊着红缨的蓝色头巾,身上扎了子弹带,扛着木枪托大步枪 他们是旁遮普邦的警察。达旺先生顺着走道缓步向前走,他是达赖喇嘛派驻 新德里的联络官。人群浮动起来;报子弄得哗哗直响,在十多处地方出现了塑料花束,粉红、大红、黄色、五彩缤纷,顿时整个大厅一片沸腾景象。
红灯划破了夜色。一辆吉普车疾驶过来,停在两根柱子之间,下来了一个班的警察,他们分两翼散开,把住了进入车站的入口。接着开来了一辆酱色「宾士 牌」轿车,这辆径直开到了大厅的大理石过道上。车还未停稳,车的后坐门就打开了。达赖喇嘛的弟第阿里仁波齐,在一名僧人和藏族警卫的陪同下跳下车来。阿里 仁波齐现在已三十出头,因为他长相很像达 赖喇嘛,所以当他大步走入大厅时,藏人立刻深深鞠躬,动作整齐得就像一个人。听得出他们都憋住了气,舌头伸了出来,这是他们传统的欢迎方式。这时宾士牌轿 车的前门也打开了,走出来的是达赖喇嘛,他身着红色长袍,脚上穿的是棕塞浅口便鞋,右肩上随便挎着一个酱色的喇嘛袋。他微微鞠躬,两个手掌合拢放在胸前, 沿着过道缓步朝前走,他的面色安祥,目光热情而富有幽默感,与人们期待的目光相遇。在达旺先生的引导下,在铁轨附近他拐向左边,他的随从都跟在后面,朝休 息室走去,在那里候车。人们虽然只是匆匆仰望了神圣的达赖喇嘛的尊颜,但他们却非常激动。这时人群散开了,跟随着达赖喇嘛沿着月台跑了下去。他们路过了一 块标语牌,上面是一句乐观的话:「列车既可能赶点,也可能误点」。
半个小时之后,像圆桶一样的黑色蒸气机头,牵引着一列铁锈满目的列车,轰轰隆隆进了站。火车是从帕坦科特北面的查莫开过来的,查莫是铁路线的尽头, 到帕坦科特需要两个小时。由于这列火车自西向东下行,横贯印度北部,所以叫三十三次下行车,这列火车有一节客厅式的车厢。这节车厢像其它车厢一样,外表陈 旧,满是灰尘,窗口安上镀了银的金属百叶窗,关闭得严严实实;但是车厢里面却有一个现代化的客厅,卧室收拾得十分整洁,这节车厢配有一名厨师,还有若干仆 人。他们穿着白上衣,在厨房的铁炉前排列成一行,面部露出了紧张的笑容。迎候客人的到来。铁炉上烧了水壶,在冒热气。达赖喇嘛在月台上走了一段短短的距离 之后,进入了自己的车厢。月台上的商贩和乞丐,早让警察给撵走了。这时已经九点钟了,因为达赖喇嘛一般是早上五点起床诵经,所以他立即进了自己的房间,晚 祈祷之后就安歇了。这九个随从—-四名僧人、两名保膘、印度政府的两名官员和阿里仁波齐—选定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坐下来吃晚餐,不过时间比平时晚。不到十 分钟,火车缓缓启动,开出了帕坦科特,继续横穿印度全境的行程,将他们一行人带往东面遥远的比哈尔邦,它是达赖喇嘛1981年前往最神圣的佛教圣地的第一 站。
三十三次下行列车横贯印度,行驶了两天两晚。这是一列慢车。它逢站必停,从未连续行车一个多小时而不停车的。第一个晚上,当列车朝南转弯时,车厢形 成了一条长长的弧线,机车喷出的白色蒸气和煤烟横跨列车两翼,直向后面飘来,车厢里的窗户都关上了,以挡住印度北部的寒风。列车里寂静得可怕—-印度也是 这样。在火车行使开始的那一段行程,车厢里几乎没有乘客。二等车厢里面可以躺下来,车厢里的床位有三层,这就像运人的货架一样。一等车厢里的包房空无一 人。火车颠颠簸簸地经过了贾朗达尔和卢迪亚纳,两个地方都是一片乱糟糟的场面,火车的汽笛声、挂钩声和搬运夫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在这两站之间,大地一片 漆黑,寒风袭人,万籁俱寂。黎明时,列车跨过了朱木拿河,奔向德里。这时旁遮普邦和哈里亚纳邦都甩到了后面;然后列车到了萨哈兰普尔和莫拉达巴德,这时已 经进入了北方邦;这个邦的人口为一亿,是印度人口最多的邦,也是地球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之一。现在列车再也不空了。除了达赖喇嘛的车厢外,其它车厢都挤 得水泄不通。二等车厢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乘客在最上面卧铺上悬吊着,手抓在车厢天花板电扇的外罩上以保持平衡。下面有二十五人,挤在与一间小小的肉类 贮藏室大小相同的地方,叫喊、大笑、剥鸡蛋、打嗝、玩扑克牌、嚼槟榔,赢了一手牌就斜眼瞧人家,伸出红舌头,噘噘湿润的嘴唇。这时,金属窗已经开到了最大 限度,高山的寒风已经抛在身后,巴不得空气能够对流,以缓和车厢内的炎热和汗臭气味。甚至一等车厢也未能幸免,照样拥挤。那些持月票乘车的人,大学生和商 人,蜂拥而上,坐上半个小时车,从一个城镇去另一个城镇。包厢里六个人的位置,一次就吵吵嚷嚷地拥进了二十个人。乘务员也不见了。
兰普尔、沙贾汉普尔、锡塔普尔、勒克瑙、赖巴雷利、贾伊斯、阿梅提、贝拉……各地农村景色都相差无几。太阳从北面一百英里外的喜马拉雅山脉的上空升 起来,中午到正中,因为是冬天,所以最高点就要低一点,然后落到了列车的右边,白色薄雾弥漫的天空,充满了淡淡的阳光。多少绿油油的长方形小块田地,在一 望无垠的平原上组成了迷宫似的图景,使这块平原显得很拥挤;这是印度负担过重的心脏地带。除了偶尔有几块沙地或宽阔、干燥的河床是荒地之外,其余每一寸土 地都是耕地,这里的土壤耕种过度,地力衰弱。不过地里却不见人的踪影,只有在城镇边缘的砖厂才看得到人。这些地方土被挖下去了三、四英尺,显露出来的是贫 瘠的土质,颜色像燧石一样毫无肥力。砌成弧形的砖堆中间是漏斗形的双烟囱,这些烟囱在没有树木的平原上是最高的物体,就像被毁坏的柱子,熏得乌黑的烟囱口 没有顶盖,烟囱脚下是砖窑,周围是骨瘦如柴的女工。她们身穿沙丽服,托着沉重的步子在干活,赤着双脚,在瘦得露出骨头的脚踝骨上,包裹着她们最值钱的财 产:像脚镣似的笨重青铜镯子。城镇一个接一个,它们周围有一些泥塘,里面是浅绿色黏泥渗透了尿水,表层一塌糊涂,有纸张、粪便和拉圾。这些城镇外围有一些 矮墙,墙上写了一些政治口号和贴了一些被撕烂的色彩俗艳的电影广告画。城镇鲁乱糟糟的,牲畜、过往车辆、拥挤不堪的建筑和马路,马路就像断了的血管四处蔓 延,吞吃了狭窄的铁轨,铁路经过市郊进入车站。这里是包罗社会万象的一个窗口,月台上各种各样的人成群结队。一天下午,在一个车站的月台上有几十个人并排 睡觉,身上裹着毯子,头枕在行李上面。机车还未停下来,年轻的商贩就来到车厢前,紧挨着列车,扯着宏亮的嗓门叫唤:「花生!花生!」其它人则在高声兜售素 煎饼、水果、薄饼和奶茶。这种茶就盛在棕色泥杯中,喝完后就扔在铁轨上,压碎完事。身体健壮的搬运夫 他们身上扎着腰布,炫耀着别在红色衣裳上擦得亮晶晶 的铜徽章 人群中飞跑,肩头上平平稳稳地扛着大箱子。雇主则跟在后面拼命追,以免丢失了自己的行李。有钱人穿过贫穷的人群,走向一等车厢,他们的名字写在纸上,组成 了一个圆圈贴在包厢的门旁。当上下车的高峰平息之后,一些残废乞丐出现在公用饮水喷泉附近的地方,在这里每天二十四小时一次,都有一批新人起床之后刷牙、 干咳、溅水、吐痰,只想使自己清新清新。
第二天夜晚。在达赖喇嘛的车厢里,仍然像以前那样寂静。车厢尾部的门落了锁,一名警察坐在前门,监督着车站偶尔来往的人们。达旺先生和达瓦波耶(德 里负责达赖喇嘛的安全官员)与阿里仁波齐共享客厅,在这里闲聊、抽烟、看报。达赖喇嘛的随身近待洛桑阿旺和帕觉,偶尔也来客厅待上几个小时,与阿里仁波齐 和保膘开玩笑,这两个近待来自达赖喇嘛的私人寺院朗嘉扎仓,若干年前达赖喇嘛就选他们做了近待。达赖喇嘛只有在净手单独吃饭时,才离开自己的房间。书案上 他摆着一本裹着枯黄色布的大经书,旁边是他的小型短波收音机,每天早晚他都收听国际新闻。房中还摆放了一些西藏最神圣的佛像,据传说这些神像是保护神的藏 身之所,历代达赖喇嘛都要随身携带它们。
而在列车外面的确存在危险。带着自制「土」手枪的杀人土匪到处都有。外面一片夜色,什么也看不见,居民众多的公寓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荒山丘陵和沟 壑,土匪从这些地方冲出来拦截火车,劫持卡车和袭击村庄,好笑的是,二等车厢由于人特别多,倒很安全。而一等车厢却成了主要目标,因为这里是包厢,人们也 更有钱。在一等车厢,乘客们将门给锁上了,在没有弄清楚来访者的身份前,拒不开门。凌晨四点钟,到达了圣城贝拿勒斯。列车上的乘客下了大半;有些人来到这 里就是为了死在恒河河畔,旁边是燃烧着香火的台阶,千百年来历代的印度教徒一直点燃了这里的香火,从未熄过。过了贝拿勒斯之后,列车渡过恒河,来到了古印 度的腹心地带马德亚代萨,意即「中间的国家」,它横跨了恒河平原,这里是形成佛教核心的两个王国和九个共和国。翌日上午八点三十分,列车终于抵达加雅,加 雅相距比哈尔邦的菩提伽耶是佛祖修成正果的地方,是佛教的核心地带。
正当他们感到要停的站没完没了时,却到达了目的地,这使他们感到吃惊。达赖喇嘛的车厢周围一片寂静,门窗仍然锁上了。月台上,菩提伽耶西藏寺院堪 布,在一群人数不多的僧人中等候。他们身上的紫红色长袍十分整洁,黄颜色的短紧身皮上衣非常醒目,在他们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肮脏褴褛,这样他们就形成了一个 干净宁静的彩色小世界。车厢的前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阿里仁波齐伸头向外看。他将门闩 拉开,僧人们被领进去,他们拿着白色的丝绸哈达,欢迎达赖喇嘛。在餐厅里简短地表示欢迎之后,达赖喇嘛不愿再耽误时间,脚步轻盈地领着其它人走下了车厢。
加雅有些不同之处,不同之处在月台上,在车站里就显而易见,甚至在还没有到达这座城市时就可以看到这一点。可以看到人群,他们的动作显得虚弱,面容 忧郁。发狂似的步调并没有减慢,但其内在的力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擦身而过时,也显得动作亲一些,皱缩的脸显得精神紧张。另一变化的迹象却要比这明 显。达赖喇嘛走出车厢后,前往车站大楼,当他朝横跨铁路上的有顶棚的天桥走去时,他在月台上路过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身旁,她不过八岁。她不像其它人车站的 那些乞丐,而是一句话也没说。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身上穿的衣服破烂单薄,乌黑的眼睛没有神采。这女孩饿极了。由于缺乏蛋白质,她那一头粗糙的头发已微微 染上了红色。她的嘴唇稍微外凸,这是她身上唯一显得丰满的部位。当这一大帮人从她身边经过时,他们的快速步伐,使她抬起了自己的小脸蛋,双唇紧闭,前额向 中间收缩。她的手上拿着一只锡碗,不自觉地就将手伸了出来。本来达赖喇嘛已经走过去了,但他仍将阿里仁波齐叫来,要他回头给那小孩一些钱。阿里仁波齐折了 回来,找到了她,弯腰对她说话。他递给了女孩一张二十卢比的钞票。她一手捏住了这张钞票;二十卢比—约二十至三十皮萨⑴—的十倍。后来,阿里仁波齐对于自 己如此超过施舍者通常给乞丐的数量感到吃惊—大为吃惊。
为什么通常人,钱给的那么少,一出车站就可以明白了。在车站入口处的泥宁地上躺着几十个人,全是断腿断脚的,正在死亡线上挣扎。比哈尔是印度最穷的 邦,这里的痛苦生活没有得到丝毫减轻。虽然已是隆冬,但天气仍然很热,而夜晚气温却骤降,寒冷要夺去几百人的性命,因为他们只有稻草遮挡风寒。夏季气温常 常超过一百度⑵,由于中署又得使几百人伤生。今天是阴天,空气沉闷。早些时候曾下过雨,车站广场到处是一滩滩的水,水洼之间的泥泞地上,到处是人们吐掉的 红色槟榔渣,还有香蕉皮、桔子皮、卷烟纸、短短的绿色尖枝条。穷苦人就用这样的枝条来刷牙。马和狗比比皆是,墙脚落还有人拉的屎,他们周围是一滩滩的尿, 散发出一股臭气。水果、纸张、粪便,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一片苍蝇。瘦得皮包骨头的狗在到处乱窜,在垃圾堆中乱翻,它们长了一身癞疥,仅仅剩下了小小的一两块 好皮。在广场的一端有一排马车,黑色的马车满是尘土,顶盖是帆布的,马匹的脊梁骨以及发胀的腹部到处是溃疡。在马车和车站入口处之间,一帮无家可归的乞丐 在这瑞安营扎寨。当将他们与那些明显享有特权的人们对比时,他们却不是乞丐。他们就是整个社会的一部分,或者说很多人都像他们一样,那些有家的人—有地方 可去的人—在人群中行进时,不过稍微显得更有目标而已。那些最不幸的人们几乎被压成了碎块。一位白胡子老人失去了双腿,神经失常,他拖着自己的躯体,绕着 车站大楼墙根转圈子,从一片垃圾爬到另一片垃圾,逢人就说话。在他周围四处走动的人,也比他强不了多少:盲人,脸上露出了两个空洞洞的眼窝;双腿分不开的 年轻人,他们只好依靠双拐代步,蠕动的身子就象小桶一般;中年麻疯病人,他们的耳朵上、鼻子上和脸颊上都留下了深深的麻点,肮脏破衣服的碎片,在失去的手 指头和脚趾头留下的位置上飘来摆去;另一些人则患有象皮病,他们的手臂和大腿上长出了一团团的赘体,他们拖着沉重的躯体缓步行走。这些人虽然幸运一点,但 也无家可归,他们的行动目标,就是进出车站的一队队旅客,向他们乞讨早餐,双目无神,显得忧虑重重。即使是那些背袋子、能够付得起火车票的旅客都没有穿 鞋。他们从车站悄悄溜出来,竭 力躲避乞丐,还得闪来闪去,避开一滩滩的尿水和废物。
达赖喇嘛及其一行,从车站大楼里来到了停在车站入口处的一排轿车前,最前面是警察局的一辆吉普车。他们没有带行李,因为行李随后会送来,就坐上疾驶的汽车出了车站广场,因为只有快速行车,再加上按喇叭,才能从到处是人和牲畜的马路上开出一条通道。
加雅有四万人,因此是个大镇。但是,贫困使这座城镇显得古旧,街道上很清静。这座城镇没有机械化,仍在过去的历史中沉睡,被尘土所掩埋。房子是用柔 软的泥巴盖起来的,已经变形弯曲的大梁历史已长达几百年,颜色已经变得像黑色玻璃一样。寂静的街道尘土飞扬,甚至连街道上空也满是灰尘,因为这些阴沉沉的 白垩铺的街道只有约四米宽,而房子都摇摇欲坠,直向前倾。在这房子挤得像网络一样的城镇里,几辆脚踏三轮车在光滑的路面上滚滚向前,它们中各种各样的铃声 在街道两旁的墙壁之间回荡。人们在有屋顶的门廊里生起了一炉炉的小火;烟雾爬到了灰尘上不去的房子上部。仍像处于昏睡状态的妇女,用衣服裹着身体,从低矮 的门洞里走出来,出现在这片薄薄的烟雾中,她们瞅了瞅火,在炉子上的铜壶里搅一搅。
当最后一些三轮车让到街道两旁之后,轿车队就出了阴沉沉的加雅城,进入了绿油油的农村。这里空气清新,天空明亮。公路沿线种植了菩提树和棕榈树。孩 子们在田野中欢蹦乱跳,农畜在四处走动。阴暗的鬼城消失了。菩提伽耶出现在远方,人们看到它之后,情绪为之一振。两管西藏长号齐鸣,就像巨轮的汽笛一样, 压倒了其它声音,号声是从城郊的日本寺院屋顶传来的,它是达赖喇嘛到来的信号。当车队在空旷的平原上加速时,第二组号角已经在泰国人的寺院前准备就绪,接 着吹奏起来。现在,可以朦胧看到前面高达一百八十英尺的石头寺院了,它是为纪念菩提树而修建的,佛祖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第三响嘹亮的号角—尖锐刺耳—发 自一种手握的银质短号,是从过了中国寺院后的西藏寺院的屋顶传来的。西藏寺院与菩提树前四方寺庙相距最近。当车队来到了菩提伽耶边缘的一行行绿叶成荫的树 下时,速度减下来。在号角声中,还可以听到鼓声和钹声,左边是进入西藏寺院的大门,四千人在这里迎候达赖喇嘛,警察用竹棍使劲将人们往后赶。
大门上有一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神圣的达赖喇嘛」,在大门一侧有一线粉红色的莲花,上面是佛教的八宝吉祥。当达赖喇嘛的轿车率领车队缓缓通过 时,几千人双手合十口中祈祷,低着头,然后抬起敬重的目光,看了看神圣的达赖喇嘛。他也双手合十,表示回答。丹增嘉措坐在车内的后排座位上,面带笑容,使 人们感到无拘无束。寺院顶上的烟囱里冒出了浓浓的香火,车队驶入了第二道门。门的顶部,是象征佛教的图案,一个八齿金质法轮,两头鹿静静地分立两旁。在寺 院的院子当中,熙熙攘攘有一大帮西藏人和西方人在看热闹,其中有许多数日穿着西藏的喇嘛服。达赖喇嘛的轿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在大殿的白色门廊前停下来。这 里聚集了七十位僧人,他们手里拿着绸质的胜利幡,一千根羽毛装饰的帽子,倒像古希腊的头盔,口中在吟唱祷词。达赖喇嘛走下车,受到了一些穿着喇嘛礼服的高 级活佛的正式欢迎。在他们当中,站立着身材矮小的土登.塔巴鲁萨,他是上一任西藏外交部长,是传播达赖喇嘛教诲的世俗方面的保证人,下个星期,他将被领着 来到那棵菩提树下。当达赖喇嘛被人带到二楼他的房间时,鼓声、钹声和歌唱声仍然持续不衰。达赖喇嘛离开后,兴奋的人群一哄而散,奔向寺院墙外搭好的帐篷。 这里的帐篷遍地都是,简直像个帐篷城市。朝佛季节开始了,就像西方的圣诞节或复活节一样,西藏人期待这一季节,认为它是一生中最神圣、最幸福的时刻。
达赖喇嘛在自己的套间里简单用了餐,吃些面包、果酱和酥油茶。他的高级佛师亚杰林仁波齐和他作陪。因为亚杰林仁波齐是菩提伽耶寺的堪布。所以他的居 室与达赖喇嘛的一样,同在二楼,在他们的居室之间,是这家寺院的主要殿堂,在这间殿堂前,已经聚集了一些喇嘛和俗人百姓。阿里仁波齐和达赖喇嘛的主要待从 洛桑甲旺,低声向他们表示欢迎,他们都在等待将他们领到达赖喇嘛跟前。丹增嘉措到这里还没有半个小时,就已经在不停地工作、接见、摸顶祝福、讲经、授予僧 职,他一刻不停地这样工作了七天。
这家寺院位于菩提伽耶的西侧,距摩诃菩提寺和菩提树的那个院子不到一百码。在寺院后面空旷的原野上,藏人搭起的帐篷营一直朝平地线延伸。下陷的泥土 小道,像迷宫一样将帐篷连结起来,在帐篷营的后部,有一块平平的岩石地,因为需要也就用它作了厕所。人群中有拉达克人、门巴人、夏尔巴人、有从库努、马纳 利、斯皮蒂、拉胡尔、多尔波、木斯塘、锡金和不丹来的香客,只需看外表就能知道哪一帮人是来自何方。不丹人身穿橘红色,紫方格长袍;妇女的头发留得很短; 男子汉穿着齐膝的袜子。来自喜马拉雅山脉西北部河谷的妇女,穿着毛织服装十分笨重,就像雨披一样,他们戴的耳环足有耳垂那么长。多尔波海拔一万六千英尺, 是地球上最高的人类居住区,那里的男子汉粗野凶猛,他们穿的长袍身份粗糙,黑土满身,脚上穿着高高的毡靴,暂时没有佩戴刀箭。
晚上,达赖喇嘛安歇去了,因此阿里仁波齐也就没事。他在寺院的食堂里匆匆吃了一顿饭之后,就来到了夜色笼罩的寺外。在走向大路的途中,他路过了一些 印度游客的客车,这些车辆停在那里,游客正在进行准备,他们打算睡在车内的稻草铺上,这些乘客从车窗到附近的树干上牵了绳子,将他们洗过的东西晒在上面。 他上了大路,走到摩诃菩提会的大门前,这是负责维护菩提庙及其周围环境的国际佛教组织。在这里他受到了印度僧人吉安·贾高特的迎接,他是菩提庙的主要看管 人。吉安·贾高特一副典型的婆罗门模样—长钩形鼻子,尖尖的耳朵,半透明的耳垂,一双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就像凝结了似的。他外面穿着 小乘佛教僧人穿的深橘色长袍,里面穿了一件黄颜色的高领毛线衫,系了一条南瓜色围巾,打扮的十分雅致。他的行为举止很有教养,说明他过去是个俗人;由于佛 教直到最近才在它的发源国复兴,所以他也像其它所有的印度僧人一样,晚年才出家。而阿里仁波齐自从来到印度之后就还了俗,他穿着灰色的肥大裤子,一件绿色 的军上衣,他曾在特种边境部队当过伞兵,这种衣服是他伞兵生活的纪念品,不过他矢口否认这一点。
贾高特法师双眼闪闪发亮,鬼笑了一下,说:「我们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我担保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他的住宅大门齐肩高,他将大门关上后,就带路来 到了城中心。白天的喧哗大都已经消失了。这里有一处射击走廊,一些红气球和白气球系在走廊后部,是它吸引着这里唯一的人群:一些印度男孩和一些西藏毛线衫 商贩。这些 商贩希望,他们朝佛所需的费用能够赚回来,因为他们沿着庙墙摆了摊。贾高特法师没有理会他们,径自走了过去。然后拐向一条大路,它直通庙的正门。他对着一 间小房里的收票人点了点头,领头走了进去,在爬了三段长梯之后歇了一会儿。在他面前耸立着一座巨大建筑,直冲云天。它于公元前三世纪(佛祖死后两百年), 由推崇佛法的阿育王始建,座落在一个大广场的正中,深入地下五十英尺。在建筑的底层周围有花园,花园里种有高大的菩提树,周围有开花的灌木,中间穿插着一 组一组的小型卒塔婆和殿堂,即供放佛教罗汉(佛教圣人)尸骨的场所。周围在一块宽阔的台地上,还有四座小一些的建筑,庙的顶部呈尖形,直插云天,顶部外表 密密麻麻雕刻着许许多多的几何图案,最上面是一块高达二十五英尺的圆石,就像一支燃烧着的巨大的石头火炬。
贾高特法师望了望给尖顶照明的那四盏微弱的汽灯,双眼露出了可怜的神色 说:「人上去换一只灯泡就得花五十个卢比。谁也不愿意爬到那上面去。如果掉下来,那就完了。」他一边领路下梯子,一边谈到了重修这座古庙的情况。「就在几 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灌木丛生。在佛祖曾经用来沐浴过的水池周围,有四百座小房子。牛群就在内墙的墙根下吃草。夏季,人们甚至无法靠近这块地方。」这 就是他断然作出的结论,一面说还一面用手帕捂住鼻子,以解释他的这一结论。这时,一群十几岁的小孩,在寺庙楼上的阳台上跑来跑去,他用印地语冲他们吼道: 「安静点!安静点,你们这些调皮鬼!」后来他又告诫另一些人:「不要抽烟。」他转过脸,对阿里仁波齐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并不赞成这样做,「他们心都很好。 只是他们不懂得该怎样做。」
在入口处前的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里,一些藏人正在叩长头。藏人穿了护膝,手上戴了底部是木头的专用手套,他们双手做好祈祷的姿势,摸摸头顶、额头、 喉咙和胸部,然后脸部朝下,朝着佛像五体投地趴在久经磨擦的地板上。这样叩头十分费力,因此他们的呼吸声在夜晚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与此同时,其它人则一边 祈祷,一边点燃蜡烛,并将蜡烛与花和香一道放在内殿大门左侧的壁架上。殿内有一尊神圣的佛祖像,据说这尊佛像与佛祖的实际面貌一模一样,因为它曾得到过亲 眼见过佛祖本人的一位老妇的证实。这佛像是尊坐像,下面有个金质底座,上面是深蓝色的华盖,宝座位于三间小房子的后部,这些房子的墙壁是橘色的,很有光 泽,在几百支蜡烛的照耀下,反射出安祥的光芒。佛像双眼半睁半闭,神情镇定,表现出心情十分平静。达赖喇嘛解释说:「我们相信,人们获得高度的精神发展的 地方,佛祖是去过的。就如普通男女在他们居住的地方能够造成某种气氛一样,伟人在圣地也能造成某种气氛。我们可以根据人们住房中的气氛来给他们下结论,同 样我们在菩提伽耶也就可以得出对佛祖的看法。朝佛的基本目的是:从圣地获取积极的力量,这样人们的德—-人们思想中的全部优秀品质 也就会增长。」
这一天结束时,三个人分开坐于铺在地上的卡垫上,他们仍在专心致志坐禅。在佛龛旁的一个角落里,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手握上了刺刀的步枪,多心地盯 着这些人。达赖喇嘛第一次去菩提伽耶是1956年,当时他送给这家寺庙一盏纯金的大酥油灯。通常这盏金灯是收藏在加雅的一处地下仓库里,因为这个星期开始 朝佛季节,所以金灯转移到庙里来了,这盏金灯的光芒在其它的灯光中闪闪发亮。然而,由于有这盏金灯,也就不得不派十个卫兵,他们就驻扎在靠近这座殿堂的地 方,就像在西藏寺院一样,也派一队卫兵驻防。
贾高特法师离开了寺庙,步行穿过花园。在花园内远处的一侧,他在一个水池旁停下脚步,这里是一块下陷的盆地,长满了草,盆地的一端有一颗树,靠岸边 有几朵红色的莲花。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说:「这就是我们神秘的地方。佛祖成道之后,就是在此地沐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天空覆盖着云 层。静悄悄的水面看上去非常平静,显示了永恒的色彩,似乎它还像二千五百年前那样。贾高特法师继续说:「佛祖曾是王子,一直被关在王宫里,没有见过王宫外 面的世界。但是,他四次偷偷溜了出来。第一次他看到了一位病人,第二次一个死人,第三次他见到了一位老人,第四次他看到的是一位隐士。他仅仅这样想到: 『人的命运就只有生、老、病、死吗?是不是还有比这些捉摸不定的事情更为重要的东西呢?』这四种情景致使他反复考虑整个世界。它们并不是超自然的事物,而 恰恰正是人类社会的正常现象。」
佛祖成道之前名叫悉达多·乔达摩。他出生于公元前六世纪,是一个小小的释迦族诸候国的王子。这个王国位于贝拿勒斯北面,在喜马拉雅山脉脚下。他是在 首都迦毗罗卫长大的,这座城市是热闹的政治和贸易中心,城里有许多商人、行吟诗人和士兵。释迦元老院位于市中心,外面有一道高达二十七英尺的围墙,围墙中 间修建了一些塔楼。一位占星家告诉他父亲首图驮王⑶,说他的儿子要么会成为全世界的皇帝,不让王子离开宫殿一步,使王子只受到自己的影响,而不受任何其它 影响。但是,当悉达多二十九岁时,他已经四次偷着进了城,形成了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因此他坐卧不安,终于告别了妻子和新生儿子,抛弃了自己未来的王国,在 一天夜晚逃离了迦毗罗卫。他脱掉王服,剃了个光头,成了流落四方的乞丐。他来到南方,求学于当时名气最大的哲学家门下。他去过拘萨罗王国的六座大城市,这 个王国就像当时的希腊一样,这六座大城市也正处于哲学思想发展的全盛时期。不过没有任何一个哲学家能使他满足。悉达多来到了位于尼连河畔的沤楼频蝼村,这 里距离他的故乡大约有二百二十五英里。悉达多下定决心不断地冥思苦索,用苦行来克制自己,直到能够直接最终认识到现实真谛为止。他过了六年的苦行僧生活, 但却毫无结果。后来有一天,他在河边饮水时,掉到了河里,无法再支撑下去。他被迫中断沉思冥想,费了很大劲朝南走了二英里地,来到了苦行村村外。在这里一 位名叫诗迦罗越的年轻妇女精心调理下,他逐渐恢复了健康。他恢复健康之后,在五月望日那天晚上涉水渡过了尼连河,在离岸边河堤几百英尺的地方找到了一颗大 菩提树,他坐在树下又陷入了沉思,翌日黎明他即修成正果。接着佛祖独自一人在菩提树附近度过了七个星期,考虑怎样将他成道的根本要素解释给别人听。然后他 朝西走了一百英里,来到了贝拿勒斯,开始了创建世界第一大宗教的生涯,历时四十五年。他逝世于拘尸那揭罗这座小镇,距离他的故乡五十英里,终年八十岁。这 时僧侣集团已经形成,并得到了拘萨罗王国的两个势力最大的王的保护。
贾高特法师突然从小池前转过身,抬步朝寺庙往回走,他说:「我们得从这边走。」在寂静的石头灵塔与开粉红色的灌木丛之间有那棵菩提树,树脚下有一些 蜡烛在燃烧,中间还有一盏小灯在闪烁,这棵菩提树已经是原来那棵树的第三代了,它就是在佛祖成道的那位置,丝毫也未偏移。贾高特法师在菩提树下站了一会 儿,祈祷了一句才走。
一月十五日,星期一,九时。达赖喇嘛离开了西藏寺院。三十五名警察在菩提伽耶唯独的那条弯弯曲曲的大街上开道,还有不计其数的便衣警察,他们跟随在 这一队人马的前后,绷着脸,就如同强加在别人头上的面具一样,之所以能够辨认他们,就是因为他们身穿奇形怪状的西式上衣,里面则扎着白色腰布。达赖喇嘛快 步从西墙的一道大门进入了寺院内。进门之后他放慢了脚步,他从最高最大的圈子开始转经,一直到下面的殿堂里祈祷,贾高特法师一直在他身边作陪。达赖喇嘛上 供之后,便沿着靠墙最近的小道,朝菩提树走去。在菩提树下的草坪上,已经聚集了四千名藏人。人群十分拥挤,队列参差不齐,前面是僧尼,从佛塔之间的空地一 直到后边的石门和大钟,到处都是起伏的人群,达赖喇嘛率先从那张石门进来。在人们的脚下,铺了几百张卡垫和毯子。没有留下过道。打算走的人们,都待在人群 的边缘。其它的人挤做一团,只给几个年轻僧人让让道,因为他们在分发钱包大小的册子,里面有达赖喇嘛写的经文,呼吁西藏的保护神改善西藏的状况。
最后的几名僧人,将喇嘛袍袖子匆匆甩在肩上,当达赖喇嘛绕过墙角时,他们刚刚找好自己的位置。他们首先看见达赖喇嘛,立即站起身,后面的人们也跟着 站了起来。达赖喇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后背微屈,面带笑容,感谢人们对他的欢迎。他在一张六英尺高的华丽宝座前停了步,这张宝座是用黄色、红色和金色缎子 包裹起来的,他脱掉靴子,接着叩了长头,然后爬上了宝座,坐在一个小小的红色坐垫上,将他的喇嘛袋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头上,菩提树的枝叶,就像美丽的绿 色华盖。这棵树有四根主干,由于风吹雨打树皮剥落了不少,沿着四根主干长着金色的树叶,薄薄的,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四处飘动,因此菩提树的下半部则闪闪发 光。树上挂着的各色各样的旗幡,有几百面,它们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香客挂上去的。这棵树装饰成这般模样,似乎是要举行赛船大会似的。
人们都叩了长头之后,达赖喇嘛开始快速背诵《心经》。领诵的喇嘛坐在第二排,他身边有一个扎了哈达的话筒,他接着达赖喇嘛领头祈祷,接着人们都跟着 他祈祷起来。两分钟后,快速诵经以最后高声鸣掌三下而结束,这样是为了象征性地扫除障碍。以便能够认识到色空不二:这是《心经》的主题,是佛教哲学的基 础。达赖喇嘛做了一些预备性的修习之后,即开始讲经,他讲经的内容基于赞贝桑波写的一篇脍炙人口的文章,他是十四世纪一位著名喇嘛。
连续五天,每天上午四个小时,丹增嘉措讲述在通往成道路上的主要做法。他贯穿始终的主题是,佛教徒一生的实质,就在于要努力使自己的精神纯洁化。要 去掉粗俗的、受蒙蔽的精神状态,如愤怒、欲望和无知,要用与之相反的东西来取代它们,这些是耐心、镇静和智慧。这样做就可以获得永恒的内在幸福是与外界条 件毫不相干的。达赖喇嘛说教的背景为全体听众共享,从合情合理的人道主义的观点出发—这种认为神不存在的佛教观点,尽管是属于东方的教义范围,但它却与现 代世界的世俗思想十分相似,描述了以及人类在宇宙中的作用。
佛祖认为宇宙是无数个世界组成的,它们形成、解体、再形成,无始无终,他认为,在这些世界中众生要反复经历生、死、再生这样一个过程,这样一个过程 是基于他们对现实的误解。佛祖说过,众生都认为事物都是独立存在的,事实上任何事物都不是发源于自己;各种现象的产生都有赖于若干原因和条件。佛祖将这种 互相依赖的关系叫做空 特别是没有最终的自我。只有当人们的大脑认识到它本身是空虚的,并不是一个特点鲜明的实体,而只是以幻影的形式而存在时,才能从无 穷无尽的生死轮回中解脱出来。这就是罗汉(圣人)的解脱。一旦获得了解脱,也就有可能将意识扩张到无所不能的成佛状态,同时也就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认识万物,也能认识到它们本身也是空的。如果要以普度众生(这是大乘佛教的动机)为目的,那么就必需这一智慧,佛祖说,我们这个世界要经历二十劫,在此期 间会出现一千个佛陀,由他们指出成道的通途。他说自己是第四位佛陀。不过在这整个过程中,高级菩萨和佛陀能够继续不断地形成各种化身。按照大乘佛教的解 释,释迦牟尼本人就是这样的化身。正如达赖喇嘛所解释的那样:「我们总是从两个方面来看待佛祖。一方面他是普通人,只是不同寻常而已;另一方面他是个化 身,他可以同时出现在我们银河系的上亿个世界当中传播佛教。当然,我们并不直接地知道他属于哪种类型的人,但如果人们撇开抽象的理论,只考虑他的话的实 质,他的整个说教就汇成了一点:爱与慈。这就是他的教义。没有哪一个字是主张仇恨和任何形式的圣战的。这类东西从未提过。因此你们明白,我认为这样的教义 好极了。问题就在于我们能否将他的教义付诸实践。」
达赖喇嘛在西藏时,那些年他对佛祖的个人感情要疏远些。但是,他一来到印度,他对自己宗教始祖的感情开始加深,这就如同他早就一直对西藏的圣人怀有 感情一样。他叙述道:「最近我在讲经谈到智慧时,我几乎确信,在佛祖讲经谈到这一点时,我也是人群边上贫穷的印度人中的一员。尽管我当时是社会最底层的一 分子,但我却在佛祖在世时与他建立了某种联系。这可能是毫无根据的念头,大家知道这样说对于一个僧人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但在此时此刻,由于我是在从事传播 佛祖教义的活动,我认为这其中必定有其原因。这就是我的理由。」
信奉佛教的人确信佛教的核心是,过去决定现在,现在决定将来。达赖喇嘛继续说:「再生的观点是有许多合乎逻辑的证据作为依据的。不过从根本是说,我 们认为婴儿的意识不会像婴儿的躯体一样是来自其父母,大脑神经是无形的,它只是启发和认识。由于这一点,所以物质是不能作为大脑的实在之因的。只有以前的 一段意识才能作为大脑的首因,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是指的前世生活。在我认识的一些人当中,当他们修禅到了一种胜过别人的敏锐的意识阶段时,很显然他们能够 回忆七百年、八百年、甚至一千年以前的事情。」这就是因果报应的种子,人们的行为在大脑里遗留下了这些种子,是它们从一种生活中塑造出了另一种生活。正如 达赖喇嘛所得出的结论那样:「人们在生活中的所作所为,是不会毫无作用的。将来,他们因果报应的种子遇到适宜条件时就会结出果实。如果是在目前,人们就绝 对不会遇到他们过去未曾做过的事情所产生的结果。基于这一原因,人们的命运完全是在自己手中。」
对于这些西藏人来说,这个星期刚过了一半就出现了一件事情,它有力地证明了因果报应观点是不可亵读的。这些香客在菩提伽耶的消息传了开来,致使几百 名乞丐蜂拥而来。无论是谁从西藏寺院走到摩诃菩提寺,尾随乞求的妇女和孩子总是多达二十人之多,妇女高声大哭,孩子们则扯着他们的衣服直喊:「爸爸,爸 爸。」他们似乎在遭受无法忍受的痛苦,因为乞讨的准则第一条即,叫声越可怜,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在比哈尔邦,乞讨是一种职业–尤其是,它还是一种表演艺 术。一连串的尖叫、呻吟、歇斯底里的动作,最后是用残废的双手将罩衣伸过来接钱,条条街上都是这样的情景。乞讨的高峰时间是香客前去听经结束回来时,这时 候菩提伽耶似乎就是战场。如果香客不理乞丐,开始的拖拖拽拽就会升级变成使劲戳、高声尖叫,这样叫喊是为了招来一大群光着脚、衣衬褴褛、满是泥水的小孩和 形容枯槁的母亲,使香客无法脱身。但最大的错误就是停步站住。那些停步站住的人,不要说给钱,反倒被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几十个乞丐一顿践踏。他们唯一的希 望就是冲出去,或者将钱高高地抛向空中让那些乞丐散开去抢钱,大部分人采取的是第二种办法。
到朝佛周后期,情况起了变化。好笑的是乞丐来的太多,大多数乞丐不得不放弃努力。竞争现在只能起到消极作用。因此,他们就沿着通往菩提寺大门的通道 坐下来,脸对着墙,前面放着锡碗。甚至白天还组织人来照看孩子们:母亲们一个个定时轮流看管骨瘦如柴的孩子们。儿童们坐在这里玩石头,互相捉虱子,当坐着 的一排乞丐呻吟声逐渐升高,表示来了一位潜在施舍佬时,孩子们又笑、又闹、又哭、争着要施舍。藏人对于这样的局面安排还甚为满意,因此他们带着零钱,走过 这全段路程时,偶尔丢一硬币,尽管让这一硬币满足多一些锡碗的要求。这样大多数人也就能够勉强讨到一点钱,能与自己的孩子们,同吃上一顿饭,然后就在城郊 的小巷里挤做一团睡觉,靠彼此的体温来取暖。1943年的孟加拉国大饥荒致使比哈尔和邻近的孟加拉国的三百万人丧生,这次饥荒是本世纪最严重的饥荒之一。 虽然现在更大的问题是长期营养不良,但大批饿死人的可能性却似乎无时不存在。
好像是为了表示一线希望,一支游行示威队伍从菩提伽耶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二百名印度学生和农民敲着底面绷有响弦的小鼓,扬起密密麻麻的红旗,愤怒 地挥着拳头,要求政府给比哈尔邦提供更多的援助,达赖喇嘛在评论这一压倒一切的形势时,说:「一定会爆发一场革命,但同时苦难是不会消失的,人们前世作的 孽,势必会得到报应。而且苦难本身实际上就是人的精神与肉体的属性。人的精神与肉体就是苦难的基础,只要人们拥有精神和肉体,人们很容易就会变苦受难,从 深一点的角度来看,我们藏人现在失去了独立,生活在异国他乡,我们遭受的是某种类型的苦难。因此,大家看,事情恰恰就是如此。你们也许会认为我是悲观主义 者,其实不然。这就是佛教的现实主义。这就是我们如何按照佛教的教义和指导来处置事情的,这样的观点会使人们变得更紧张,更积极。当遇到压倒一切的苦难 时,它绝不会使人们丧失顽强的意志。」
香客们并没有全然忘记西藏的事业,每天讲经结束时,都要为在中国人统治下生活的藏人祈祷,接着是发誓要行善积德,为迅速结束那些藏人的痛苦生活而努 力。藏人相信,只有通过克服他们自己的幻觉,大家都来行善积德,这个问题才能得到圆满解决。因此,到朝佛周中期时,朝佛活动比比皆是。每天下午和晚上围着 菩提寺和菩提树下转经的人数高达几千,他们叩长头、诵经、点蜡烛和烧香,菩提树下对集了大量的供品:面包堆高五英尺宽四英尺,还有一蓝蓝的香蕉、苹果、橘 子、饼子、糖果、钱币和鲜花,一碗碗的藏红花水,一英尺高的锥形糕点,上面还饰有酥油雕塑。连结达赖喇嘛的话筒的那些高音喇叭的电线上挂了一簇簇的红、 黄、绿各色带子,用意是这些带子可以吸收吉祥的祝福,以后就可以拿来戴在颈上,转经的善男信女源源不断,在他们身后的天幕上留下了自己的轮廓;小转经道则 像旋风一般,高大的石头建筑直插云天,建筑脚下平民百姓在在在忙着转经,在菩提寺门旁和水池旁的叩拜殿里,男女信徒脱掉衣服,只剩下内衣,在辛辛苦苦地叩 长头,一叩就是几个小时,他们只是在互相开玩笑时才中断片刻。草坪上有一些人在静坐修禅,孩子们在他们中间奔跑打闹。每天太阳落山时,几千盏小灯照亮了这 座圣庙。圣庙下面几层的每一个角落,各个小殿堂以及三条过道的大部分地带都被照得通明透亮,台子上的酥油灯看上去就像星星光闪闪的银河系落到了地球上,缕 缕清香绕过树梢,飘向天空,一弦明月挂在庙顶上空。
一天,《甘珠尔全集》—佛祖的遗言,共一百零八卷 被全篇朗诵出来。僧人们用一辆木头大车将西藏寺院里这套布封面的全套经典拉到了菩提树下,摆在一 张石头供桌上,就是从这里,一卷卷黄色封面的经书分发到坐在草地上的人们,他们分成小组,围座成若干个圆圈,经书放在圆圈中间打开,每人负责一页,开始以 最快的速度朗读。突然,在这块地方爆发出不和谐的朗读声,只用了两个小时,地球上又一次听到了佛祖讲过的每一句话,一字未漏。
菩提寺外,僧俗气氛浑然揉为一体。毛线衫销售十分活跃,买卖遍及帐篷城下的每一个角落;一批大象被主人牵着在帐篷城中穿行,人们付费就可以骑着玩。 茶摊上的人们在劲头十足地交谈;几十个人在帮助僧人煮面条,就放在室外的一口大锅里做。可以看到,众人的嘴唇总是在动,他们是在念真言。西藏的善男信女, 无论是自己讲话或是在听别人讲话时,他们总是继续默默背诵真言,一面还拨转着若无其事地拿在左手上的念珠,这是西藏人的习惯。达赖喇嘛在西藏寺院的大殿 里,亲自给人们摸顶祝福的那天,他才真正感到了紧张的劳累。虽然在菩提伽耶和其它地方,平时已有十万人这样得到过达赖喇嘛的祝福,但排队等候的人们仍然似 乎没有尽头。几百人拿着白色的哈达,身穿最好的衣服,在静静地等候,越往前走,他们的表情越抑制,直到后来他们爬上了楼梯的顶层,进入西藏寺院。达赖喇嘛 站在这里,他身后是一尊巨大的镀金弥勒佛(未来佛),这些善男信女完全被敬畏恐慌的情绪所压倒。他们从一列僧人面前走过,头和背压低了。接着,当他们来到 满脸微笑的达赖喇嘛面前时,他们的忧虑顿时消失,因为刚刚来到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的化身跟前,使他们感到有几分害怕,取而代之的是孩子般的喜悦。不过, 达赖喇嘛并没有受到向表示的敬意的影响。他从从容容地抓住人们的手,为他们的孩子命名,轻轻地拍打一下病人的额头,用吉祥之手摸摸经书、盛水的容器和一束 束的丝绸保护带。他还常常拦住人流,不是提问,就是满足人们要求给他们提供指导。有一次他接见了二百名西方人士,这次他免除了西藏所有礼节,就坐在来自十 几个国家的游客中间,下面就铺了个垫子,回答他们有关佛教的提问,接见结束时,他坚持要与每个人握手,并分别询问他们是哪国公民。正如贾高特法师所指出的 那样,佛教已经得到了广泛的传播,除了西藏人之外的其它人,到菩提伽耶最多的不是亚洲人,而是西方人士。今年西方人的热情特别高,因为为时两天的起誓将在 菩提树下译成英语,这样做还是第一次。他们每天都在甘地寺聚会,这是城边上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房,这里存放着备荒用的一大堆一大堆 物,上面牌子上写着: 「美国人赠送。不得转卖或交换」。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年近三十岁或三十多岁,许多人是在六十年代移民浪潮中来到印度的,尔后他们继续留居印度,自称是「佛 教」。一些人还是僧尼,这些僧尼当中的部分人,经历了佛学严格的逻辑学习级段,他们赢得了藏人的尊敬,开始藏人对他们的皈依佛教曾表示过怀疑。达赖喇嘛评 论说:「开始,西方人士受到宗教的吸引,这就像他们的精神在度过一段假期生活一样。然后,过上了一些时候之后,他们对于进一步认真学习、深入钻研有了兴 趣。一般说来,宗教没有国界的。如果宗教有助于人民,那就足够了,但对于信奉佛教的人来说,仅仅信教是不够的,人们必须依靠理智来分析检验。佛祖说:『僧 人和学者应该听我的话,但不应该是出于尊敬,而是像金匠通过切割、熔化、磨擦来分析金子一样。』只有经过理智的思考而仍然无损的东西,才能被认为是最后确 定的东西。人们在弄清真理之后,就应该有信仰;而这就不会是将人们引向深渊的盲目信仰了。」
第三天讲经结束时,达赖喇嘛将经书合上,放回了红色的绸套,他嗓门平静地对着话筒说:「今天上午我得到了我母亲去世的消息,没有必要伤心,如果你们 当中的一些人今天下午有时间,又没有其它事情的话,也许可以在菩提树下为我母亲背诵几遍真言。」显而易见人们都被打动了。伟大的母亲,是西藏社会的一根支 柱。她是与昔日的西藏密切相关的人物之一。因为她是三位活佛的母亲,所以特别受人尊敬。达赖喇嘛后来叙述道:「当我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这可是不同寻常 的经历,是一次好机会。死亡的观念和人的寿命长短,给我的触动更大。但是,我并不伤心;我接受了这一事实。在离开达兰萨拉之前,我曾经作过预言,说死亡很 快就会降临,我去看望了母亲。当我见到母亲时我清清楚楚地对她说:『我们都要死的,躲是没有地方躲的不仅仅是你,大家无一例外都会离开人世。』你们看,在 信教的人们之间,他们可以坦率地谈论这些事情。但与其它人交谈时,即使你知道他们将死亡,但你仍然得假意说他们身体很健康。我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母亲:『你 年事已高。迟早是要走的。在最后的时刻,最要紧的是不要有依恋之情。唯独只应该对观世音怀有依恋,这样就没有理由去担忧了。』她心情镇定地接受了我的忠 告,后来别人告诉我,母亲在弥留之际,表示的是对身边周围人们的关心,感谢他们照顾她,对益西丹增说她的病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表示歉意。你们看,这样做 就很好;这就体现了佛祖的教义。事实上,信奉佛教的目的之一是,当人们的最后时刻来临时,即将去世的人已经有了准备,而他们身边的人们则懂得自然规律,并 不担忧。情况通常恰恰相反,人们并不谈论死亡,我们假装自己能够长生不死,而当死亡来临时,我们只是哭叫,而这却无济于事。虽然我是她有出息的儿子当中的 一个,但我也不曾有过特别的梦幻或表示。我背诵了几遍真言,祈祷了几句,别的事情也就再也没做了,我相信她来世的命运一定很好。」这是达赖喇嘛结束时笑着 讲的几句话。
1月19日早上六点十分,贝拿勒斯车站的梯托大门前。达赖喇嘛的车厢与家雅列车脱钩之后,滑行进入了终点站之外的一条幽静的岔道。早餐后,丹增嘉措 沿着狭窄的走廊,来到了车厢尾部的盥洗室洗一洗。与他同行的那些人,都在忙着将衣服拿出来放在车厢里,准备开始第二站的朝佛活动。
车厢外面的铁路旁停有三辆大使牌轿车,司机在擦轿车前罩,高等佛教研究学院院长、博学的桑东仁波齐手捧哈达,在迎候达赖喇嘛。在他周围站立着通常可 见的警察,他们肩背步枪,头上裹了围巾以抵御清晨的风寒。过去一点就是浅黄色的圆屋顶贝拿勒斯车站,它是英国人统治时期留下的更具戏剧色彩的遗产之一,它 在朦朦的晨曦中露出了自己的面目,这时车站大听里躺着一排排的旅客,他们靠着墙,身上裹着毯子。在这一排排的旅客之间,是印度的白色神牛,身上有波纹,下 巴松弛,眼睛又大又黑。贝拿勒斯是圣城,神牛比人吃得还好,它们四处自由漫步,一堆堆稀散的牛粪就拉在大理石地板上,牛尿的刺鼻臭味弥漫于整个车站。在达 赖喇嘛的轿车旁边,一个孤伶伶的乞丐在沿着铁轨搜寻,从地上拾起从列车上扔下来的吃了一半的食物。轰轰隆隆开来了一台蒸汽机车,拉响了刺耳的汽笛,打破了 大地的寂静。
达赖喇嘛走出车厢。他问候桑东仁波齐之后,大步横穿月台,走到了最前面那辆大使牌轿车跟前,这是辆低矮的深灰色轿车,车窗是茶色的,后坐车窗拉上了 粉红色的窗帘。负责安全的官员达瓦波耶坐在司机身旁。这时突然进来了一位西藏保膘 曾经在特种边境部队里服过役。达瓦波耶被挤到了座位中间,,不过倒还舒 适。德里的联络官达瓦先生,陪同达赖喇嘛坐在后排。其它两辆大使牌轿车都是乳白色,很快也上满了人。一辆吉普车满载警察,步抢从敞开的两侧伸了出来,这辆 吉普车跟在达赖喇嘛的轿车后面,车队驶向车站大门。
汽车离开贝拿勒斯,朝正北方向驶去,印度古典文明的摇篮就在真理的恒河平原上。这块土地上曾经覆盖着榕树林、椰子树林、乌木林、枣椰树林和刺愧树 林。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的六条河流都注入恒河,把这里变了无与伦比的肥田沃土,也就产生了印度古代的城邦。这些城邦是商业、艺术、政治和哲学中心,这里的 城市也就成了佛祖布道的主要场所。在距贝拿勒斯五英里的鹿野苑的鹿园,佛祖作了第三次布教演说,接着他进行了一次思想理论上的革命。他削弱了婆罗门教的崇 拜体系,战胜了有神和无神两个哲学派别,赢得了这个地方几乎所有强盛城邦的敬重,使信服新兴的精神科学,这是印度黄金时代的全盛时期。今天北方邦遗留下来 的景象,与它光辉的昔日相比,几乎面目全非。
林木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它们几乎没有一棵幸存下来。不仅在一坦平原是如此,甚至在公路两旁也是这样。这里的公路旁有刷了白灰的树干,这就如同印度其 它所有地区一样。但是出城一小时之后,不许损坏树木的法规就遭到了公然践踏。公路两旁砍掉的、肢解的树木只留下了树桩,这些树木都是零零碎碎毁掉的,一片 片的树皮被随意剥去,树枝被拦腰砍断。在公路沿线,修路人居住在低矮、被烟熏得乌的帐篷里。每隔五英里就有一队筑路工人,他们旁边的公路切成几段,成了一 长截一长截的岩石路。公路上坐着一些妇女和儿童,他们将粉红色、灰色的大石头敲成小块,然后又将小石头敲成碎石,这些石堆常常有四英尺高,四分之一英里 长。男子汉则挖运泥土,筑新路基。这与西藏人干过的活一模一样,不过对于印度劳工来说,因为他们生来注定就是要一辈子做牛做马,他们的命运也就似乎要悲惨 得多,汽车在这条路弯来拐去。车速不过每小时三十英里,在石头和沟道之间摇晃行驶,尽管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但车内仍然灰尘弥漫,叫人透不过气来。达赖喇嘛 十分讨厌灰尘,因为他总是将外面长袍撩起来遮住自己的面部。两小时之后,他建议在一个小村庄里让司机休息休息。除他之外,大家都走出汽车,伸伸手脚,消除 一下疲劳 在印度,大家在路边都是这样,到破破烂烂的茅草房的茶摊上叫一杯甜茶,赶忙喝下去。一小时之后,他们第二次停车,这时达赖喇嘛叫达瓦先生去为大 家买些橘子和苹果。车队继续前进,换了一辆警用吉普车,护卫的警察在两县交界处就得换防。汽车驶经一头死牛,一条狗被压翻在地,肠子流到了路面上。在一条 污浊的河流岸边,一群村民一声不吭地坐着,他们前面是一堆长方形的大柴堆,一具裹着素服的尸体在烈火中火化,一缕缕长长的烟柱飘然直上,升向空中,在他们 身后的沼泽地上,还有十几具裹上了平纹细布,等候火化。
四小时后,车队快速穿过了一座难以形容的城镇,朝右拐下了干线公路,路过了一大片没有树叶的高大树林,树林中间是座小山,这些树木就像是燃尽的蜡烛似的,山顶上有一座褪了色的建筑;一片令人失望的景象:这就是朝佛的第二站拘尸那揭罗,它是佛祖涅盘 (逝世)之地。
山包的对面,是一家色彩鲜明的蓝色和橘红色相间的阿育王旅馆,它那高大的门道像人的心脏,看去就像通向曲折而又黑暗的隧道的大门。令人吃惊的是,这 家旅馆非常清洁,配有现代化的设备,周围是修剪齐整的草坪,草坪上点缀着一些棕榈树。经理和他的助手们全是西装领带,整整齐齐,站在大门口等候,他们紧张 得浑身抖动。一个排的警察系红头巾,步枪上了刺刀,在四处不安地走动。一名身材像圆盘似的警官,肩上洋洋得意地挂着手枪套,尖尖的帽子在中午的阳光下闪闪 发光,轻便手杖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手掌,他高声叫了一声口令。当达赖喇嘛从轿车里出来时,警察们的步枪一下甩上了右肩,鞋跟卡嗒一声作响,腰杆挺得笔直两 眼一眨也不眨。经理领着达赖喇嘛,经过了向他致敬的警察队伍,在旅馆的外围走了一圈。在这里该警察排的其余警察,却毫无接受检阅的准备,托托沓沓,他们似 乎感到不好意思,脸也红了,大气不敢出,心底直发颤。而这些警察的伙伴现在也无须立正站好,他们尽量忍住不松开扣子,很明显紧张的情绪骤然消失,双膝也就 可以轻松轻松了。达赖喇嘛被带到了一排房子的阳台是共享的,激动人心的时刻也就倏忽宣告了结。这时恰恰是正午。自从一个多星期前开始朝佛以来,这还是第一 次得到安静的时刻。阳台前布置了一名警察,他一直在那里行礼站立:一名西藏保膘将一张椅子拽过来,放在达赖喇嘛浅蓝色的窗户下。随行人员去了隔壁其它房 间,打开自己的箱子。剩下的警察,还有他们的指挥官以及一些没赶上欢迎仪式的县里的官员,他们与旅馆的职员们站在一起,呆呆地看着达赖喇嘛的房门和保膘那 张相当严厉的面孔,保膘的面部表情明显表示戏已经结束了。但显而易见,在拘尸那揭罗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即使看不到这位贵宾,但只要贵宾就在 几码之外的地方,也有充分的理由留在这里呆呆地再看上一个小时—-人人都是这样。
下午无事,阿里仁波齐、达瓦波耶和达旺先生搬了几张椅子,放在门廊前,坐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们匆匆洗了一下,毛巾和内衣就放在附近 干。从旅馆的休 息室送来了一些报纸,其中有一篇关于西藏的特写。照片中有一辆新的日本丰田面包车,白颜色。中国人将这些面包车运到西藏,为数很少,目的是要促进旅游业的 发展,是前一年开始朝这方面努力的。不过这辆面包车陷在泥土中。二十五个衣衫褴褛的贫困藏人在推车,显然他们是从附近的田地里召来的—-十分清楚,一张这 样的照片是不让拍的,更不要说用它去作扎志封面了。阿里仁波齐看着这张矛盾百出的照片,禁不住笑出声来。他认为这张照片象征性地表现了自己祖国的命运。他 一声不响地浏览了一遍这篇文章,还是老一套,这样的旅行是中国人在炫耀自己,他们领着别人去参观拉萨新近修复的几家寺院。他读完文章之后,坐着沈思,目光 越过草坪和公路,疑视着一百码之外的树林中的涅盘寺。
下午过去了,当太阳开始西沉时,起了一层薄雾。雾气是从潮湿的大地冒出来的,使地平线看去显得模糊不清。拘尸那揭罗似乎仍在悲痛伤心。附近飘来的炊 烟,夹杂着烧糊了的气味,它覆盖了佛祖逝世的树林。一只孤伶伶的鸟儿在哀鸣,一声比一声叫得高,叫得急,划破了静悄悄的天空。由小渐大的月亮,缓慢地爬到 了庙顶的上空,悬挂在那里,淡淡的月光渐渐消失,饱含悲哀。
佛祖逝世前三个月,他就告诉自己的弟子说他一生事业已经完成。在雨季消退修行期结束时,他领着弟子们来到了拘尸那揭罗,这是丛林中一座泥巴墙式的小 镇。在这里,佛祖躺在婆罗双树之间的一张床上,他问僧人,关于他的教义他们如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没有一个人上前提问,于是他又陷入沉思,那天晚上三更时 分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只讲下了下面几句话,这是他的最后遗言。相传他说:「弟兄们,我规劝你们,世界万事注定都要衰亡。发奋努力,去赢得自己的解脱吧。」 佛祖的尸体用新织的布包裹起来,然后放在铁器上火化,铁器下面是香木垒起的柴堆,火堆上装饰着拘尸那揭罗人民献上的供品。后来,一些王国、共和国和其它要 求获得骨灰的人分成八组,分掉了佛祖的骨灰,每个组都在自己的地区为这些骨灰盖了一座纪念塔。
翌日清晨,达赖喇嘛五点醒来修禅。他房间里临时布置了佛龛,他在佛祖像前上供叩头之后,就坐在座垫上,摆出了规定的姿势;双腿相盘,眼睛半闭,舌头 轻轻抵着上排牙齿的背面。他的手掌一个压一个,放在大腿上,两个拇指尖相互柔和地挨着,默想着大乘佛教的目的就是要普度众生。像其它所有佛教信徒一样,接 着他就沉思考虑佛教的基本内容:人生的宝贵性质、非永恒性、因果报应以及空。然而,由于他是密宗喇嘛,因此同的努力马上转向了一些高级方法。这些高级方法 使藏传佛教声名大振,因为西藏的佛事活动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他通过各种办法,努力揭开了意识的粗造外表,揭示了精神的基本实质:智慧之光,一旦智慧之光清 楚地表现出来时,他就把它专注在空上,这样也就在开始消除与生俱来障蔽智慧的业障 误解万物常恒和万物有我。同时达赖喇嘛要用智慧之光的力量,来创造一个 难以捉摸的躯体,这个躯体能够不受阻拦地穿过物体,可以将自己的躯体变成无数个,为全宇宙的众生谋利益。他再一次叩了长头,接着他就听到有人轻轻敲门,他 让开了门,进来的是洛桑甲旺,他给达赖喇嘛端来了早餐,放在一个有盖的茶托上。
九时,达赖喇嘛去参观了涅盘寺,当他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时,一个班的警卫持枪向他致敬。这一次丹增嘉措放慢了步子,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一眼, 然后以正规的检阅方式从他们身边走过,在队伍的末端他还了礼。他钻进了大使牌轿车,汽车疾驰穿过大街,来到了二百藏人—-他们也在朝佛—-列队站好的地 方,他们手里拿着哈达。这些藏人的周围是一片废墟:古代寺庙的残垣断壁,这些墙壁颜色微红。前方最高的地方耸立着涅盘寺,这是座浅黄色椭圆形的新建筑,它 是为1956年纪念佛祖诞辰二千五百周年而修建的。达赖喇嘛在门前脱了鞋子,披上了正式的长袍,进门之后就在侍者铺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红色和金黄色的布垫上 叩了三个长头。六英尺远的地方(也就是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有一尊五世纪的卧佛,这尊佛像就是佛祖逝世时的姿势,他靠右边侧卧,一只手掌支撑头部。据说, 这尊佛像的位置与佛祖逝世时的位置丝毫不差。达赖喇嘛走上前来,帮着将一条供奉的华丽哈达披在佛像肩背上方,这条丝绸哈达长达十五英尺。他转了一圈,又回 到了狭窄房间的前部,怀着敬意用前额触了一下佛像的基座,然后陪同他的僧人与他一道坐好背诵两句经文,这两句很短,但对藏人来说,它们却是最为流行的大乘 佛教祈祷词。这些简短的纪念活动完了之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外面爆炸声撕破了长空,每次爆炸声过后,乌鸦就发狂地呱呱直叫。庆祝集会正在进行,雷鸣般的爆炸声是在放爆竹。三千名印度佛教徒在这里集会,为一位 缅甸和尚的塑像举行揭幕仪式。这位缅甸僧人在拘尸拿揭罗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前不久死于居尸拿揭罗。达赖喇嘛在只有一名喇嘛看管的小小的西藏寺院稍事停留之 后,乘车前往集会地点向他们发表讲话。
从一开始,这些参加集会的人们的情绪就近似发狂。他们用很多根旧竹竿支起了一顶波浪式的红色帐篷,在里面安装了有线广播,前一天的深更半夜,这些集 会者还在大肆播放印度电影音乐。保膘们不安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肩时挎的手抢套压得吱吱作响。其它房间里也是一片响声,直到后来阿里仁波齐大步穿过曲折而 又黑暗的隧道和大街,要求他们安静下来,真是不可思议。组织者们坚持说,他们不过只是为了表示他们的喜悦心情,因为达赖喇嘛来到了这里,但第二天,清早喧 嚣声又重新再起,不可压抑,红色烟火爆炸声在乡间的上空回响,一位脸色红润、瘦得皮包骨头的男子汉情绪高昂,他的情绪像在印度的政治性集会上一样,激发人 群为达赖喇嘛欢呼。因此,人们一边吃早餐,一边高喊:「达赖喇嘛万岁!佛祖战无不胜!」口号声在有线广播喇叭声中回响,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达赖喇嘛抵达 这里后的几个小时情况一直是这样,那位高谈阔论的男子汉,仍在继续进行他那可怕的工作,在台子上跳来蹦去,引导着发狂的人群,自己的喉咙都哑了,还在发狂 地指手画脚,过不了一会儿就将话筒夹在腋下,拚命鼓掌,掌声压倒了欢呼声,他认为掌声是必不可少的。就像大多数的印度教徒一样,他们都属于贱民阶层,在五 十年代中期数百万贱民皈依佛教,但他们对佛教却一无所知,仅仅为了甩掉他们的种姓帽子。
达赖喇嘛开始讲话时,一群印度僧人在平台后热气腾腾的地方打瞌睡,他们身着各色长袍,有黄色、赤黄色、橘红色和栗色,全部戴了太阳镜。一位牢骚满腹 的西方香客那天早些时候说:「这些穿黄袍的强盗 他们没有一个人习经,白吃人民的血汗。」这位西方香客对于在印度人不是出自精神上的动机而投身宗教职业感 到讨厌。后来他又说到:「你们当时看到那些笨蛋在睡觉吗?他们当中谁也不懂一句祈祷词。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僧人戴太阳镜形象可怕吗?」他感到大为吃惊。与此 同时,当达赖喇嘛在讲话时,很多人就像晚会上的儿童一样,激动万分,吵吵嚷嚷地走出帐篷。那位开始在台上慷慨陈词的男子汉,发了疯似的在过道上维持秩序, 将这些人强行赶回他们的位置。当达赖喇嘛告退时,这个男子汉又冲上平台,想领着人们再欢呼几次,不过却毫无结果。人群发现了比欢呼更有趣的事情。他们围着 这一行人,贵宾达赖喇嘛也在其中,与其说他们是为了得到客人的祝福,还不如说他们的激情并发,要形成他们庆祝活动的最后高潮。在混乱的人群中脚踩脚地走了 好一阵,达赖喇嘛终于来到了轿车旁,坐上车走了。令人奇怪,这里的情景仍然毫无改变,一片混乱,他们就佛祖的舍利问题展开了争论,据说这场争论在二千五百 年前就出现了。
一个半小时之后,丹增嘉措来到了一个大礼堂里面。一千名教授和研究生站立起来,欢迎达赖喇嘛,他们都是龙树佛教协会(它是研究原始佛经的名列前茅的 印度学术团体之一)的会员,他们正在戈拉克普尔大学集会。达赖喇嘛作了即席讲话,他论述了学术与佛教的关系,指出印度在热心从西方输入科学知识的同时,绝 不可抛弃自己的古代知识遗产。这并不是个神学院,而是个规模很大的大学,但几乎开幕式上的全部讲话都说达赖喇嘛是佛祖活的化身,很自然地将知识与宗教信仰 柔和在一起。达赖喇嘛讲完话之后,在隔壁的房间里,接见了一长列的表示良好祝愿的人;不过也有几百人没将达赖喇嘛放在眼里,没有理他。显然他们受到了一股 力量的支配,而这股力量要比敬重的力量大一些,他们一下扑到了长长的桌子上,桌子上摆了有缺口的茶杯和碟子,碟子里面放了免费的糕点和三明治。实际上,这 些教授的行为,似乎说明他们已经饿得半死不活了。他们大舌大嚼了十分钟,没有休止片刻,糕点和茶就全部报销。戈拉克普尔这个城市的人口差不多有三十万,他 们将在这里停留两晚 的情况将会说明为何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
虽然大街上没有人饿死,但显然却买不到食物。达赖喇嘛一行在城里最好的餐馆就餐。两天时间菜谱一模一样:花菜、米饭、一份骨头很多的肉,甜食是米饭 布丁,布丁上面总是有一层杀虫药剂。这样的菜谱已经相当不错了,对于那些花不起这笔钱的人们来说,他们一辈子就只能吃米饭、面包和达尔⑴,偶尔才能吃上一 个鸡蛋,或从附近的河流打捞些鱼。河流很浅,河水混浊。这就是印度的主要问题,并不是比哈尔初露锋芒的饥荒问题,而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它影响千百万人,缩 短人的寿命,助长了疾病的曼延。戈拉克普尔不是个好地方。特别是这里一直表现了人口爆炸问题,增长的人口充斥于印度的全部城市。人口的螺旋式增长又带来了 严重污染,城市上空的浓烟有三十英尺厚,是成千上万家的炊烟,他们烧的是煤,甚至在晚上汽车的前灯也不过只能穿透十几码,因为烟雾实在太浓。城里似乎在发 生席卷全城的大火灾。达赖喇嘛一行就下塌在市中心的两家政府宾馆,这里离火车站不远。宾馆的职员既迟钝又贪财。他们一方面对这些客人十分敬畏,而另一方面 当必须干活时,可又互相不怀好意。经理的一副鬼脸,像杀人犯,而他那些助手则像一些饿狗。显然易见生活上缺吃少穿对人的性格损害实在不小,要生存就有压 力,就必须事先考虑自己,再想到别人。他们这种出于敌对情绪而产生的懒惰,也是忍耐的一种形式,因此当第一家宾馆满员之后,达瓦先生不得不亲自去安排第二 家宾馆,因为还有一半人没安排下。
「他妈的,该死的臭虫!」夜晚就让这些家伙给破坏了。阿里仁波齐穿着内衣,拿着手枪在空中乱晃,他 地一声开了门,从第二家宾馆的一间房子里冲了出 来,高叫:「该死的臭虫!吸血鬼,把我吸干了。」接着恶徒将小巧的自动手枪插入抢套,跑回大楼,拖了一床垫被又出来了。他将垫被铺在撒满露水的草坪上,将 手表取下来,皱着眉头看了看:早上四点。从午夜上床到现在一刻也没有睡着。吞没了戈拉克普尔的烟雾茫茫一大片,它供养了几十亿蚊子,有许多还是疟蚊。而在 这个宾馆里的蚊子又特别多,它们世世代代喝的是印度官员的血,人连吸气都难于做到。蚊子一来就是一群,像篮球那么大小,它们的嗡嗡叫声充斥于整个房间。那 天晚上早些时候,达瓦波耶对阿里仁波齐说了声晚安,又说:「今天晚上好好欣赏音乐会吧。」把蚊帐抗在肩上就走了,因为他倒记得随身带蚊帐。没有蚊帐就无法 睡觉。这时阿里仁波齐在房子外面的草坪上,柔和的月光宛如滴滴露水,散落在黑色的大地上,草坪在月光下显出了自己的轮廓,阿里仁波齐只清静地休息了十分 钟,接着他又发现了一群蚊子,后来室外的蚊子都蜂拥赶来聚会。
尽管晚上没有休息好,翌日却还是赶上最辛苦的一天。达赖喇嘛将进入尼泊尔王国,这还是他二十一年的第一次。比蓝德拉国王在他即将来临的生日时,要释 放拉姆次仁和六名游击队战士,他们是于1974年在定克山口被俘的。国王对藏人还表示了进一步的姿态,他同意达赖喇嘛对蓝毗尼作短暂访问—-而不管在北京 会产生什么后果,蓝毗尼是佛祖诞生地,在尼泊尔境内距边界十七英里。在尼泊尔的西藏难民有一万五千人,多少天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在从加德满都、波卡拉 以及附近城镇赶来欢迎达赖喇嘛。按照事前作出的安排,达赖喇嘛将不受检查,不要护照和其它东西,就可以越过边界,作八小时的停留。
日出后不久,一支由蓝德罗弗越野车、丰田车、宾士车和杰洛基切费车组成的车队共五十多辆,上面坐满了藏人,遂在边境尼泊尔侧排列起来。这里入境有一 张大门,大门上面是一个卒堵婆,它将边境城镇索纳里分割成二半。这里的一片繁荣景象,与印度形成了对照,尼泊尔的西藏难民显然比印度的西藏难民高一等。他 们的富裕蜚声境外藏民 尤其是加德满都那些大商人十分有钱,他们不但作珠宝和卡垫生意,而且还经营唐卡和佛像,这是亵渎行为。他们的孩子们穿的蓝色牛仔 裤,留时髦发型,他们自己身着做工考研的厚藏装,还有一尘不染的浅顶软呢帽和用绿松石以及珊瑚做的传统耳环,这些都表明了他们的富裕。仅在这里集中起来的 属于藏人的小汽车数量,可能接近印度境内藏人拥有的小汽车的总和。但是,之所以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富裕情况倒不是在于人,而是在于尼泊尔这个国家。这个王国 在东西方之间保持了平衡,它依靠中国人修路,从印度进口水泥,请日本和欧洲盖饭店,从日本和欧洲进口音乐带、手表以及最新式的轿车,这样在过去的十五年当 中,它就引进了大量的消费品。虽然人们指责政府官员贪污作弊盛行,大肆镇压以学生为基础的民主运动,指责政府几乎对所有的人都采取两面三刀的手法,但政府 却有能力将各种商品送往穷乡僻壤,多少世纪以来在与世隔绝的河谷里过着原始生活的人们,都能顺利地买到东西,因此也就能够使全国人民心满意足。尼泊尔王国 不像印度,它不是难于操纵的庞然大物,这个王国大小适中,至少在外表上可以在一夜之间就跨入二十世纪的门槛。甚至秘密警察也表现出受过第一流训练的模样。 秘密警察到处都派了人进行观察,他们的服装—与印度秘密警察的亦不一样–是漂亮的套装,他们携带着微型无线电报话机和照相机,将人群的各个角落都拍了下 来。这个星期三的上午阴天,尼泊尔的重要事件莫过于达赖喇嘛非官方性的来访。中国大使已经离开加德满都返回北京,以表示必要的抗议,同时又声称他只是去 「度假」,以掩盖其本意。不过藏人清楚,在他们当中中国特务很多。因此对于达赖喇嘛的来访,做了严密的组织工作。在边境上等候欢迎他们领袖的有二百人,其 它八千多名年轻人则在蓝毗尼的西藏寺院前,排起了超过四分之一英里的欢迎队列,他们头戴米色高顶皮帽,长袍上扎着红色和绿色缎带。相比之下,由三辆轿车组 成的达赖喇嘛车队就微不足道了,—-只是因为这个车队的主要人物的个人威望才使它显得了不起,车队于八点钟离开戈拉克普尔要朝北行驶两个小时。
途中一直非常平静,离开戈拉克普尔之后半小时,郁郁葱葱的景象出人意外地展现在眼前,取代了身后荒芜的原野。喜马拉雅山脉离这里仅五十英里。田野里 色彩缤纷,庄稼长势良好,有芥子、小扁豆和麦子。未遭毁坏的树林又重现在眼前。这里有丛丛柚木树点缀着大地,每一丛就像一个半圆形的华盖,盖底平整,引人 注目的芒果深绿色,一串串地挂在树叶之间。沿着这条狭窄的单行道公路有一些村庄,村里的房子全是用光溜溜的黄泥巴修建的,门廊、柱子和墙壁浑然一体,屋顶 是用成褶状的茅草盖的。在附近的田地里,人们用长长的扁担挑着皮桶,不停地上下摆动,十分平稳。村民们同样表现出他们与这里的环境十分和谐。他们的身材很 高,皮肤丰润,骨架匀称,手指修长,高高的颧骨,清澈的双眼深深地嵌在眼窝里,显然表现出了贵族的风度。
虽然八点还没有过多少,但公路上已拥挤不堪—不过带有原始气息,十分安静,因为公路上拥挤的是牛车和农民。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到印度古代腹心地带的痕 迹。数百人井然有序地队伍去赶集;他们的车子都是三角形,下面是两个轮子,轮辐很多,轮辋十分笨重,车上堆放着草、木材和农产品,足有二十英尺高,赶车人 坐在高高耸立的货物顶上,手里握着一根鞭子,自家做的白色长袍一尘不染。牲口简直棒极了,它们的脸长长的,粉红色的耳朵,镰刀形的红色头角,有些到肩头有 六英尺高;悠闲放松,与主人的安祥镇定彼此相呼应,赶车人对于鸣着喇叭超前开的汽车几乎不加理睬。
在边界弧形大门下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达赖喇嘛乘坐轿车全速驶越一座现代化的桥梁,下面是平整的公路,路基垫高了。这里是开阔的热带大草原。 从仅仅相隔十五英里外的喜马拉雅山脉吹来了习习凉风。在不到两个小时之内,景色就发生了三次大的变化,这是第三次:从不毛之地到鱼米之乡,眼前是一片原始 平原,就像东非平原一样一直伸向地平线,而这里却是地球上最高山脉的脚下。半小时之后,右边出现了一片长长的丛林,丛林中有一些寺庙。西藏寺院位于丛林正 中,栗色的庙墙高高耸立,庙墙下支起了一千顶帐篷。车队在一座黄红两色相间的牌楼前放慢了速度,松树枝在牌楼两旁的石头火炉里燃烧,冒出的烟雾将牌楼笼罩 起来了。牌楼后排列着八千名藏人,他们在这里已经列队就绪五个小时,迎候达赖喇嘛。达赖喇嘛的灰色大使牌轿车小心翼翼地驶到了牌楼下,然后又顺着队列向前 驶去。当轿车在缓行时,人们完全被冲动的感情所左右。他们低着头,双手摆出祈祷的姿势,手里拿着香和哈达,目光凝视轿车后排尺窗,从这里可以看到达赖喇 嘛,几乎所有的人开始哭了起来。妇女和儿童,年轻人和中年人,来自多尔波的牧民,来自木斯塘的康巴人,这些康巴人以前是游击队员,身高肩宽,脸庞久经风 霜,多年来毫无结果的战火将他们的脸庞锻练得更加结实。顿时,这些人全部一副哭相,泪如雨下。
站在队列最后等待的是西藏寺院的六十名主寺喇嘛,他们在敲鼓墼钹,有些人手里拿着缎质的胜利幡。达赖喇嘛被人领着来到寺庙内,登上了二楼,人们可以 听到他与寺院堪布的开心大笑,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来到外面,后面跟着精心挑选的一大帮人,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圣树走去,佛祖于二千五百年前诞生在这棵树 下。
这棵树围在一个用白砖头砌的台子里,俨然像史前留下的遗迹,高三十英尺。茂盛的树叶,在近午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树的根须就像木倒刺一般,沿着台 子的整个东翼一侧露在外面,整棵树从上到下缠着许许多多像珠柄似的藤,之所以有这么多的藤似乎还不只是巧合而已。有几个男孩正在树上爬来爬去,他们不知道 达赖喇嘛来了,都藏在或隐或现的地方互相叫唤;树下有三名西藏妇女,她们每人背上都缠着一个婴儿,正在用自己的额头触摸树干。从山里吹来的凉风穿过原野, 给人以清爽的感觉。庄严的色彩,并没有给兰毗尼孩子般的气氛带来任何不便,佛祖是在这棵树下诞生的,仅管树根年代已久,四处蔓延,但它那纤细的树枝却直插 蓝天,柔软而富有活力。达赖喇嘛停留的第一站,是一个用砖砌的四方水池,里面是一池绿水。他在池边进行了一项简单的仪式,用一个银器将圣水倒了下去,然后 沾了几滴池中的水抹在额头上,以示祝福。当时就在这里的水边上(不过当时这是湖),佛祖的母亲摩耶王后在分娩前停歇过。到了分娩期,她按释迦部落的习俗, 离开首都迦毗蝼卫去她父母家中分娩。这婴儿不同凡响,这一点已为人所知,因为已经有了一些先兆,而且还做了一个好梦,在怀孕期间梦中出现了一匹有六根象牙 的白象(它是王室的最高象征),白象进入了王后的身右侧。令人吃惊的是,分娩发生在旷野,同时出现了一些奇迹般的征兆,还有一些天使作陪,当时王后还在去 父母家的途中。摩耶王后在城东兰毗尼园林中的湖边停歇。这时她开始分娩,照看她的有她的妹妹和一些女仆,她身子站立,手抓着无忧树下部的一根树枝,生下了 小孩。据传说,小孩是从她右胁出来的,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走了七步,然后扬起了一个指头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婴儿被带回了迦毗罗卫,跟着他来了 位圣人,因为天宫的信使给他透露过消息,他是根据孩子身上的标记,认定他是位大明大智的佛陀。但七天之后,摩耶王后去世了,佛教经书认为她完成了自己的光 荣使命之后,得到了善报,上天界转世再生去了。
佛教认为圣人会常常在世上出现。达赖喇嘛在谈到这一信念时,他评论到:「自愿重新转世的目的,就是要为众生万物谋取好的结果。圣人转世再生是有选 择、有意图、有目的的,其确切目标就是要通过宗教或其它手段为人类服务。这样的圣人又分成若干级。最高一级是摩诃菩萨和佛陀,他们拥有转世的能力。而这些 转世又可以分为许多等级,低等级的转世就必须受制于核心转世。而高级转世则可以自控。我就知道一些例子,其中就涉及到一百个转世,哪个转世都知道其它转世 在干什么,而又都只对自己(即『我』)有认识,但核心转世还是只有一个。不过这是很难解释清楚的。」达赖喇嘛最后笑着说:「除非人们有亲身经历,不然就会 认为这些话是无稽之谈,像科幻小说,或者说像宗教小说。」
达赖喇嘛在尼泊尔的一位考古学家的带领下,路过了古代立的一根柱子,它是公元前三世纪由阿育王修建的。达赖喇嘛献了一条哈达,接着爬上了两节楼梯, 来到了树旁的一间单独的殿堂里,房间里一片漆黑。达赖喇嘛叩了长头,献了供品,由十五名喇嘛陪同吟唱祈祷词。拥挤神圣的殿堂色彩鲜艳,气氛安祥,僧人们流 畅的诵经声在房间里回荡,这里出现了朝佛期间属于个人的短暂一刻。达赖喇嘛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说:「虽然后来的计划不一样,但不知怎的,兰毗 尼却成了我朝佛的最后一站。我在兰毗尼时,就认为这是吉祥的征兆。因为兰毗尼是佛祖的诞生地,它代表着一件事的起始。现在我母亲必须再生,你们看这不是很 好吗?」
午饭后,达赖喇嘛乘车来到一片旷野上,这里支起了一顶大帐篷,里面放了一张宝座,帐篷前聚集了一大群人。繁琐礼节完了之后,达赖喇嘛开始讲话,首先 他就招呼八千人都尽量靠近自己。他们照办了,密密麻麻地在他前面挤得水泄不通,真是令人惊奇。达赖喇嘛似乎是在对自己家里人讲话一样,他热情洋溢地讲了一 个半小时,谈到了人们必须好好生活,要有道德,要慷慨大方。讲完这些之后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他使听众大吃一惊,因为他事事在在地宣布:「现在,我们斗争 的漫长夜晚即将结束了。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重新相会 是在拉萨。」人群为之惊愕,继而报以有节奏的响亮掌声,这是不同寻常的 他们快乐的心情更多地表露在 数十张老泪纵横的脸庞上,因为他们开始领悟了他们所听到的这番话的含意。
1月21日凌晨二点,梯托大门前。达赖喇嘛在包厢里睡了几个小时。第五十一次上行列车从加尔各达发车,前往帕坦科特之外的查谟,要到凌晨四点才能到 达目的地。当列车缓慢驶入贝拿勒斯之后,达赖喇嘛的包厢将要转轨,这节车厢被挂到了褐色车厢之后,前面牵引的是一台黑色蒸气机车。与此同时,桑东仁波齐既 不离开,又拒绝打盹。他说:「神圣的达赖喇嘛是在我这个站,他没有离开,我就不能睡。」他和阿里仁波齐共享铁轨旁的一间休息室。他们躺在床上轻松闲谈,一 会儿谈到高原跳伞(是在特种边境部队的西藏突击队中举行的)的世界纪录,一会又谈到了有关佛祖生平的理论问题的辩论。当话说得越来越少时,他们两人开始打 起瞌睡来。阿里仁波齐设法从附近一名睡着的警官身上偷来他的乌木棒,棒头上还包了银。他拿到乌木棒之后,就与桑东仁波齐一道溜到了黑漆漆的月台上,他们要 在这里进行棒平衡比赛:棒子放在中指尖上。S.仁波齐(他的学生都这样称呼他,以示亲热)生来就是个至善论者。他在月台上转来绕去,跟着那根摇晃不定的乌 木棒移动,他那件合身的栗色长袍就像羽翼一样优雅地摆动。达瓦波耶和达旺先生走了过来,刚才他们到城里看电影去了,因为现在他们的任务已差不多完成。他们 总是在谈论火车是否会来,如果来的话什么时候到,当火车终于来到时,这时仍是深夜,他们将乌木棒归还原处。接着是互相简单话别,然后前往旁遮普邦的两天旅 程就开始了。又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停车站,不过这次顺序倒过来:贝拉、阿梅提、贾伊斯、赖巴雷利、勒克瑙、锡塔普尼、沙贾汉普尔、兰普尔、卢迪亚纳、贾朗达 尔,最后是令人沉闷却又熟悉的帕坦科特月台,到最后一站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天气很冷。
栗色宾士轿车擦得干干净净,在车站门廊的屋檐下等候。车旁站着的是通嘎,他是达赖喇嘛的司机,也是麦克累德干基咖啡馆店主,还有一排威利牌吉普车和 大使牌轿车,西藏司机都已做好准备,等候达赖喇嘛一行的到来。却看不到一个警察的踪影。喜马楷尔邦似乎天气不好,无法派一队警察来护卫。头天晚上下了今年 的第一场雪。但在帕坦科特却只有雨—阴森讨厌,将公路变成了泥潭,轿车和卡车在泥浆中蜿蜒滑行,泥水飞溅到了路旁棚店里,红棕色的泥水喷得棚店边上到处都 是。那些倒霉的店主,紧贴在棚店的后墙上,他们躲在一堆堆的毯子和上衣后面,无可奈何地干瞪眼,看着一辆辆车将泥水溅到他们的货物上。不过他们身旁有收音 机和热茶,这还能给他们一点点安慰。谁也没有动弹去重新收拾一下商品,也根本没有去关板子—尽管没有一个顾客。虽然每年冬天都有两个月,但奇怪得很,冬天 并不冷,因为印度次大陆通常都热得令人难受,因此冬天这一段不长的时间,也就和其它地方的情况不一样,开设前面没有墙壁的露天摊子与其它季节一样也是可行 的,不过这些店主还是有点不正视现实。达赖喇嘛的车队过了这片地方之后,加速前进,飞驰穿过了一英里长的陆军基地,来到了丘陵区,车队进入喜马偕尔邦,来 到了迷宫似的古老河谷,据说亚历山大大帝曾从路过,前往康拉河谷,他还在达兰萨拉的多拉达山脉山脊上宿过营。公路上没有其它车辆。因此,达赖喇嘛坐在他最 喜欢的前排坐位上,只要在两旁都是峡谷的森林中有一段直路,通嘎就会将油门一踩到底。有一次加速时,突然一只后轮爆了,宾士轿车刹车后停了下来,车身有一 半出了路面,后面跟着的两辆大使牌轿车,里面坐满了僧人。再后面跟来了一辆吉普车,车速每小时五十英里,司机只想跟着车队跑,但因为他在车站要值班,弄得 他筋疲力尽,抱着方向盘在打瞌睡。在最后的一刹那他看到轿车停在前面,连忙煞车,但已晚了,汽车煞不住,轻轻撞到了最后一辆大使牌轿车的尾部。幸运的是没 有人受伤。这时,冰雹夹着雨点铺天盖地打了下来,把旺秋淋得透湿。他是康巴人,个子高大,着绿色军夹克,脚上穿着笨重的靴子,他正在手忙脚乱地换宾士轿车 的那只轮胎。轿车在粗壮的大树下等候,冰雹重重地打在车身上,车上的人们陷入了沉思。
一小时后,达兰萨拉后的巍峨群山出现在远方。山上刚刚下了雪,耀眼夺目。风暴过去了,天空渐渐明亮,空气清新,令人振奋。这时前方已经可以看到达兰 萨拉和麦克累德干基了。它们分别座落在两地的山后,覆盖着皑皑白雪,令人心旷神怡。达赖喇嘛母亲的住宅克什米尔别墅,位于达兰萨拉和麦克累德干基之间,但 由于它太小而看不见。几十名喇嘛团团围住了这座别墅。这时,他们将六千二百万最终的祷言(共有一亿)聚集起来,然而达赖喇嘛的母亲已经告别了人世。
车队进入特瓦里集市之后,人们立即可以看到这场暴风雪所带来的危害。甚至下达拉萨拉也是一片困境。公路全被覆盖了,车子要安全上行根本就不可能。消 息传来,一辆客车在军营和西藏儿童村前的那段长长的缓坡上抛了锚。即使能够修好,在一英尺半的雪地里客车也无法朝前开。决定要试一试山背面的公路,这条路 很窄,一边是山,另一边是数百英尺深的峡谷。不过这是人们步行来往于麦克累德干基和甘村基雄 (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之间常常走的道路。在卡特瓦里集市末端,车队折向右边,径直向前奔驰,达赖喇嘛乘车来到了噶厦大楼前。他穿过寒冷的地段,跑进大 楼,噶厦成员都按照礼节聚集在这里迎接他。不过他在这里又得到消息,还要耽误。后面那条公路也不能通车了。两辆吉普车在最危险的转弯处车头相撞。下坡的那 辆车陷在雪地里,开始滑向一边,离边缘只有一点点距离了。另一辆车也不能向下倒车,害怕也会陷入第一辆车那样的处境。两辆车抱头缠在一起,堵死了通往德庆 曲林(大昭寺)的最后一条公路。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走上去。当达赖喇嘛在与噶伦们一起喝茶时,就打发了一个仆人上山去德庆曲林宫取一双靴子。同时从车台上 开下了一辆四门吉普车,这辆车是特种边境部队的战士送给流亡政府的车身笨重,橙红色,是订做的。有了这辆吉普车就还有希望开上去一截路,车可以到一条石头 小路前,这条小路一直从林中穿过。达赖喇嘛的靴取来之后,他就朝一些政府工作人员和一些赶来看他的家属们挥了挥手,动身出发了。汽车开到了一些当地山区老 百姓居住的房子附近,达赖喇嘛走下吉普车,迈步攀登坡度很大的小道。岩石小道—-上了一层白雪,岩石都看不见了,但达赖喇嘛却能很快地在光滑的白雪下找到 岩石小道。他在前面开路,领着大伙朝前走,他那条红褐色的长袍忽隐忽现,头上压着积雪的松枝就像一顶斗篷,他独自一人出现在山峰,身后衬托他的是清澈的天 空,他的朝佛之行到此结束。
译 注
(1)印币单位,一皮萨等于百分之一卢比。
(2)指华氏一百度,约相当于摄氏三十八度。
(3)公元前六世纪前半期,印度有十六国,拘萨罗曾是最强的王国之一,它包括了居住在迦毗罗卫的释迦族人领土。
(4)一种印度食品。
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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