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19日星期四

回归荒凉-袁冰( 卷终)

十 九
 
  时间:时间已经没有必要

  西方天际崛起铁黑色的陡峭的云壁。云壁的裂隙间裸露出殷红的落日。透过动荡的淡紫色沙尘,荒凉的落日颤抖着,象一片燃烧的血。

  “ 太阳的心疼了,否则他怎么会战栗……我的头空虚得象冰冷的铁球。噢,撕碎这空虚,我要看到丰饶……太阳一定是为了这位迷恋荒凉的女郎而心疼……这是一个要用美丽圣洁的生命作祭品的无耻的时代……她神韵俊秀、妖冶绚烂的美色中有圣洁的心灵 —— 只有心灵纯净至极,才会离开都市华丽的庸俗,到这生命之外的荒凉深处与干裂的风一起寻求意义……。 ”

  云水寒的思想时而炽烈如燃烧的风,时而酷寒如翻卷的雪尘,在神智清醒与疯狂之间的锋刃上飘舞,而他覆盖着铁锈的眼睛终于依恋难舍地离开战栗的落日,并艰难地转向柳容。

  柳容静静地躺在枯红岩壁的裂痕间。柔软的紫驼皮象一片不愿再飘泊的风,盖在她身上。她的面容在浓云般的黑发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犹如白雪雕成的悲凉的诗意;干裂的红唇宛似洁白诗意间的一道可以令永恒和无限迷醉的俊秀的伤痕。

   那天劈殛断崖的雷电消逝后,柳容便立刻病了,而且陷于无意识状态。仿佛她的魂魄都追随流光溢彩的雷电,湮灭于无边的沉寂中。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柳容依然 没有醒来。云水寒也在柳容身旁守护了三个日夜。不过,他还没有一次让目光飘落在柳容的脸上 —— 白天,他遥望浩荡的风涌向辽远的天边;夜里,他凝视那利箭也难于射穿的峻峭的黑暗。但是,柳容身体的气息却始终象风情万种的魅惑,缠绕着他孤独的身影。正 午的阳光下,柳容身体的气息灿烂炫目,如同金色的罂粟花燃烧的芳香;苍茫的暗夜中,那气息又浓郁而深情,仿佛岩石都会因呼吸到它而变得柔软;淡红色的晨光 泛起在铁黑色的地球轮廓上时,柳容身体的气息会飘摇起清纯、宁静的韵味,那是属于春雪的洁白的香气。晚霞凋残时,她身体的气息最动人 —— 对于心如铁石的男儿最动人。那种时刻,她身体的气息间有浓艳的色情之美,在向孤独寂寞的风诉说绚丽的悲愁,璀璨的哀伤。

  现在,又到了晚霞凋残之时。云水寒终于第一次开始将目光转向柳容的面容 —— 不是由于被那气息的色情之美所诱惑,而是因为被绚丽的悲愁和璀璨的哀伤感动。

  云水寒的目光如同英俊的阴影飘落在柳容雪白的面容上。他眼睛里铁锈色的神情竟然消融了,下面以深沉的内在感涌现出的,是一片明澈的迷恋。

  作为胸怀象蓝色晴空一样坦荡的男儿,云水寒自信敢于直视一切。但他却一直刻意回避直视柳容的面容。现在,他意识到,使他畏惧的正是此刻自己眼睛里的迷恋。同时,他也明白了,必须用心灵直视的情感,最终是无法回避的。

   “ 既然如此,就直视她吧 —— 迷恋地直视。然后,用我燃烧的死亡,使这明澈的迷恋净化为金焰般的虚无……。 ” 云水寒在同自己的心对话,而他峻峭的身体犹如艰难倾倒的绝壁,慢慢俯向柳容。这一刻,大漠突然呈现在期待的沉寂中,连永远不停的风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只要 云水寒与柳容的嘴唇一接触,茫茫的时空就会立刻湮灭于灿烂的虚无,或者消融在黑暗的永恒中。然而,就在他们的嘴唇之间只剩下锋刃一样薄的空间时,云水寒却 坚硬地停住了。他痴迷地注视着柳容那由于距离太近而显得朦胧的面容;他心的低语则使大漠上的万里沉寂发出一声的失望的长叹。

  “ 呵,她的双唇多象淡紫色的残雪。而我的嘴的轮廓是大漠上荒凉的风雕成。如果我亲吻了她,哪怕是轻轻一吻,这缕淡紫色的残雪都可能被荒凉的风吹散……。 ” 云水寒重新让身体挺直,眼睛则依然凝视着柳容的双唇,神智有些迷乱地自语道: “ 淡紫的残雪……残雪就是冻结在现实中的圣洁的回忆。命运早已使我的心成为一片残雪……噢,是的 —— 她也有痛惜残雪的情怀……。 ”

  那还是五月里。断崖裂痕间斜着长出的唯一一株野杏树上的白花已经凋残,只剩下铁黑色的扭曲的枝杆和几片憔悴的绿叶。但是,断崖北侧 的阴影里却竟然还有一片未消融的残雪。在断崖枯红的岩石映衬下,残雪显得格外触目,犹如栖息在干枯火焰中的一片洁白的深情。那一段时间,云水寒每天沉思之 后,都要去探视残雪。他觉得,这片洁白得有些发蓝的雪就是他对蒙古少女的记忆。 “ 杏花都枯萎了,残雪却依然盛开。即使有一天酷烈的风将它吹干,它晶莹的魂魄也将继续在干枯的火焰中闪耀,就象我心中的泪影。 ”—— 每次用柔情的目光抹净残雪时,这个思绪都象忠贞不渝的情人,来到他荒凉的心中。

  一天,云水寒又准备去看望残雪。他还没有走下断崖,就 发现柳容正巧用皮袋从远处取水回来。一缕枯黄的旋风将柳容的目光引向那片残雪。她突然扔下盛满泉水的皮袋,飞快地跑入断崖的阴影,双膝跪倒在那片残雪前, 就象激动地跪拜纯净的信念,跪拜洁白的虚无。她的眼睛流溢着绚烂的惊喜,向残雪伸出山丹花的花瓣一样纤秀的手指。

  “ 噢,她要弄脏那洁白的虚无了。即便她的手指美得如诗如歌,也会在洁白的虚无间留下属于尘世的伤痕 —— 对于虚无,尘世就是肮脏。 ” 当时,云水寒忧郁地想。

  然而,就在柳容秀丽锋刃般的指甲即将触到残雪的那一刻,她的手臂却又收回来了,仿佛是担心她的指甲会划伤残雪敏感的洁白。随后,她又难以自禁地地垂下美丽的头颅,想要亲吻属于冰雪的洁白。不过,她那令人想起温柔火焰的红唇却始终没有吻在残雪上。

  “ 她没有亲吻,定然是怕残雪在柔情万种的火焰中消融。 ” 云水寒这样确信。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可云水寒却无法忘却。今天,晚霞艳丽得象燃烧的红宝石的颜色。而这件事当时的情景又从云水寒的意识中浮现出来。默默地望着处于昏睡中的柳容,云水寒心中忽然涌溢起又苦又甜的泪,就象罂粟花的汁液。

  “ 她苍白得如那片残雪一样……她珍重残雪,就象我珍重心中的回忆。就是这件事注定了,我难以避免地要用心对她凝视一次 —— 深深地凝视……呵,不 —— 并不只是这件事。其实,一切都早已注定了……。 ” 云水寒思绪如微醉的风,他记起了在北京大学任教时的几个情景。

  沙尘暴垂下翅膀的日子,北京的春天是美的,美在郊外满山满野盛放的桃 花;除了偶然有阴雨连绵的日子外,北京的秋天更是美的,秋色之美的极致就在银杏树燃烧的金子般的叶片上流光溢彩。春天,云水寒常常醉卧于繁花累累的桃林边 上,遥望燕山山脉形如蓝色怒涛的群峰,思索生命的意义;秋日,云水寒坐在银杏树下,一边让悲怆的心被烈酒烧裂,一边冥想自由的哲理。无论春日还是秋季,常 有一位少女妖娆的身影仿佛不经意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春天,少女总是远离如艳红云霞的桃林,伫立在孤独的杏树下。淡黄色的长裙飘摇如诗,而随风纷纷飘落在 她俊秀肩头的白色炫目的杏花,象片片洁白的血迹。秋天,少女的身影又只出现在枫树旁。在叶片金黄的树林间,红叶的枫树显得寂寞而孤独,当红叶落满少女洁白 胜雪的长裙时,她象是沐浴在破碎的火焰之恋中。

  “ 她从未回顾,只遥望我的目光飘落的地方。但她那消瘦得象杏花之魂般妖娆的背影,就已经注定了我必须用心凝视她一次 —— 凝视她的心……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明白这个。然而,必须用心凝视的,无法回避……让我用坚硬如铁的心同她作一次心灵的对话吧。 ” 云水寒觉得不是自己,而是一块岩石在思索。他提起装水的皮袋,将一串清凌的泉水滴在柳容淡紫色的嘴唇间。那轮廓秀美如花的双唇轻轻颤动起来,仿佛要诱惑岩石。但云水寒的双眼却已经蒙上一层铁锈色的冷峻。

   柳容的眼睛睁开了,她憔悴的面容竟因此而显出春雪一样灿烂的神韵。仰视着云水寒,她眼睛里只有一片虚无的清凌明澈,只有一片柔情丰饶的虚无。云水寒感到 此刻柳容的眼睛神秘而深奥,神秘得仿佛是虔诚的佛教信徒;深奥得好象只有太阳才能真正理解。同时,他听到了一缕从永恒和无限重叠之处飘来的声音,那声音犹 如佛教圣殿中的龙延香一样迷人。

  “ 在时间开始之前我就认识你。来到这个世上只想作一件事:用美色魅惑你的灵魂;用深长的柔情摘取你的心 —— 我就是茫茫宇宙间一缕对英雄男儿的迷恋,一片愿以英雄之血沐浴净身的朝霞。 ”

  “ 呵,妖娆的女儿,你不要诱惑我。 ” 云水寒开始与那迷人的声音对话,因为,他已经决定凝视必须用心凝视之处, “ 现在,我只是为美丽悲怆的回忆而存在,并因此圣洁,就象佛教徒为参悟虚寂而活,并因为把心献给虚寂成为圣洁。其实,美丽悲怆的回忆与虚寂是同一回事。回忆就是繁花飘零的虚寂。被你诱惑,我就会失去繁花飘零的虚寂,就会失去圣洁。 ”

  “ 可是,我也渴望圣洁。作英雄男儿艰难命运的祭品,乃是女子走向圣洁的唯一道路。我并不要高贵,我愿作英雄的女奴,我愿在英雄前呈现为美丽的奴性。但是,我必须圣洁 —— 象一缕清泉上敏感波动的淡金色阳光,象一片在初雪覆盖的原野上飘落的蔷薇色晨光,象一丝在翠绿的春雾间飘舞的花的魂魄。因为,失去了圣洁,女人的美就会由于低俗污秽而丑陋。为了美,我必须圣洁。 ”

  “ 希望的蓝雾早已被风吹散,少年的心已经变为顽石。蒙古少女在金焰中对英雄的最后呼唤曾是我的理想;蒙古少女圣洁目光的片刻注视,就将伸张正义的天职刻在我 的白骨之上。然而,中国人的心在低俗物欲中腐烂了。只能听懂物欲召唤的肮脏的心不配得到英雄和正义的救赎。我不得不重归荒凉。英雄在风中蚀裂了,正义在泪 水在干涸的荒凉中变为无边的梦。此刻,我只是一缕对少年恋情的回忆 —— 我的心是。 ”

  “ 呵,不 —— 岩石可以被狂风吹裂,英雄却不会蚀裂,在我迷恋的目光中,英雄就是无与伦比的高贵的俊美。当你把生命作为祭品献给真理那一刻,英雄之美就已经永远与你同在。太阳可以熄灭,真理可以凋残,但属于你的英雄之美已经高于永恒。只因为我的迷恋就伫立在永恒之巅祈盼 —— 已经祈盼了无限,还将祈盼到时间崩溃。 ”

  云水寒荒凉的生命中,时间崩溃了,永恒和无限也无声地湮灭,裸露出的是明澈如镜的虚无,而虚无间一缕妖娆至极的祈盼象美丽的幽魂在起舞。 “ 呵,虚无 —— 这时-空的极致,这世界的末日,这生命的起点与终点重叠之处,原来就在她的双眼中……。 ” 云水寒心灵震撼地想。那缕缠绕在极致上的祈盼美艳绝伦,魅力如美酒之魂般不可抗拒。云水寒相信,如果他被魅惑了,那么他视为情感图腾的少年时的恋情就会枯死,他生命神圣感的最后依托就将坍塌。情感的圣火熄灭了,生命的神圣感死去了,他的存在就是对太阳的侮辱。

  “ 呵,剜出双眼,让虚无上的诱惑消逝于万劫不复的黑暗深处! ” 云水寒陡然发出穿云裂石的悲啸,并将弯曲如铁钩的手指决绝地伸向自己的双眼。正值此刻,他听到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就象飘落在他心间的一片红叶,虽然轻微,但却无论如何不能被忽略。随后,妖娆的虚无消逝了。云水寒意识到,那是柳容黯然神伤地合上了她的眼睛。

  云水寒伸向自己眼睛的手失望地垂落下来 —— 仿佛由于没有攫住鲜血迸溅的痛苦而失望。他铁锈色的目光则听从突然激动起来的风的引导,飘向断崖之巅。那里,紫色的晚霞还没有凋残。云水寒记起,少年时他常同蒙古少女在断崖最高处的岩石上作爱。此刻,那仿佛正渗入枯红岩石的晚霞似乎是过去色情的遗迹。

   “ 她总喜欢晚霞深沉时引我走上断崖……至今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迷恋于对着落日作爱 —— 是为了让火焰之镜般的深红落日映出我们色情的醉舞,还是为了请常常被雷电劈裂的落日,替我们荒凉的爱情作证。噢,或许她只是喜爱日球沉落时这种悲怆之 美……那每一次断崖之巅的性交,都是圣洁而至美的生命的祭礼。祭拜的是少年的爱情和凋残的落日。是的,在那少年之恋的晚霞之后,不应当再有爱情的晨 光……。 ” 想到这里,云水寒开始痛饮盛在皮袋中的烈酒,让思想尽快进入狂醉状态。

  “ 蒙古少女在烈焰中化作金色的虚无,留给我覆盖在万里荒野间的紫色晚霞。那晚霞呵,是我美丽的百年遗憾,美得让我想把心撕裂,用心的疼痛祭奠她……面对那万 里遗憾,只有自由之梦和炽烈的美酒才配陪伴我的生命。可是,命运已经荒凉到不再有梦的空间。烈酒现在是我唯一的红颜知己;她能令我的悲愁成为浩荡的诗,她 能令我的欢悦变成纵情的歌;她能让岩石在我的视野间幻化为婀娜多姿的舞女;她能让孤寂的风给我送来万种柔情。烈酒呵,她能点燃我的心,在炽烈的燃烧中,疼 痛的铁石之心会净化为金色的虚无。噢,金色的虚无,那是蒙古少女给我的遗嘱 —— 金色象征圣洁而灿烂的美;虚无是自由的最深沉的表述……。 ” 云水寒踉跄醉舞的思想,终于摔倒在深黑色的峻峭的夜色之巅。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应当诀别生命了,再活下去是对心灵的侮辱,再活下去会让少年的恋情蒙 羞。

  湖水干涸后露出的石岸虽然不高,但十分陡峭。于是,有鹰在石岸的裂痕间栖息。这一天,正向地平线沉降的日球给石岸冷峻的苍白色染 上一层妖冶的浅红,而石岸间垂落下来的泉水象是金色灿烂的泪。云水寒英俊的身体象一座青铜的雕像,凝然不动地沐浴在金色的泉水中,轮廓秀丽的铁黑色头骨被 他搂在心跳荡的地方。

  湖岸上,用截断的白杨树杆搭起一座高台。斜射阳光中,杨树杆流荡起明快的银灰色。这使那座高台看起来象白银筑成的神圣的祭坛。

   云水寒的身体已经净洁得犹如青铜色的阳光,但他仍然伫立在飞落的泉水下。他在等待,等到日球与荒凉的地平线相撞的那一刻,他将走上自己用白杨树的银杆搭 成的高台,向干涸的湖底裸露出的岩石群,向大漠上那死去的波浪般连绵无尽的沙丘,以诗意充盈的心,最后一次讲述自由的哲理。然后,他就点燃干枯的白杨树 杆,并在金色的烈焰中,纵情亲吻蒙古少女铁黑色的骷髅 —— 他坚信火焰一定金光炫目,因为,只有炽烈的金色火焰,才配埋葬高贵男儿对美丽少女骷髅真诚的一吻;他祈愿烈焰熄灭之后,有漫天的黑风暴涌过大地,掩去殷红 的落日,因为,爱情的圣火熄灭了,落日就应当枯萎。

  风变得更加迅急,茫茫的沙尘如青铜色的野火从死寂的大漠间漫过。沙尘深处,落日辉煌得令人心灵震撼,就象一片燃烧的高贵猛兽的血迹 —— 高贵的血定然是金色的。从云水寒的方向望去,用白杨树杆搭成的高台宛似浮雕在落日上的白银祭坛。

  沙尘、落日和祭坛构成的空间形象,使云水寒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缺憾。在这种感觉中,云水寒的心灵空虚得连痛苦都湮灭了 —— 忘却了痛苦的心最空虚。他极力想弄清楚那缺憾意味着什么,但却没有成功。他的眼睛因此而变得更加冷峻,就象覆盖着寒霜的铅灰色的虚无。

   空虚感在极致之处突然崩溃了。一位女子的身影象花的幽灵,出现在银杆的白杨树搭成的祭坛上。她那轮廓妖娆、流畅而又柔媚的裸体莹光流溢,洁白胜雪。她稍 稍转动美丽的头颅,向云水寒侧视。她眼睛里动荡的哀愁犹如清泉中闪烁的金色阳光一样灿烂。片刻之后,她又将目光迎向西方的天际,仿佛要诱惑正在凋残的太 阳。落日似乎被她美色刺伤了,开始在茫茫的沙尘后急速地颤动起来,象一团痛苦的圣火。

  云水寒的眼睛里冷峻的神情骤然震撼了一下,破碎为清澈、纯洁而又有些疯狂意味的激情,这种激情原本只能属于痛饮烈酒之后的美少年的眼睛。他意迷心醉地望着女郎流光溢彩的身体,心灵变得更加寂静 —— 比刚才那极致的空虚还要静。

  “ 圣洁的少女又走上了祭坛,落日就是金色的火焰……噢,少女的生命又要燃烧了,在燃烧中化为炽烈的虚无! ” 丰饶的疼痛感猝不及防地涌入云水寒空虚的心,而他的意识随即奔入了疯狂状态, “ 几十年前,我已经丧失了一次搂抱燃烧的少女的机会,丧失了一次在金色烈焰中净化为爱情悲歌的机会 —— 丧失了一次将自己熔铸成高贵男儿的机会。现在,我不能再次失去踏着烈焰作英雄之舞的机会! ”

  柳容站在芳香的白杨树杆搭成的高台上,遥望落日。她觉得自己赤裸的身体从来没有如此净洁,而那是由于沐浴在青铜色的大漠之风中。她 敏感的心灵充盈着葡萄酒般艳红的情欲。于是,她妖冶万端地摇曳秀丽的腰肢,仿佛要以色情之舞,召唤正在淡紫色云海间燃烧的金色日球,乘浩荡的万里长风,前 来娶她作新娘。

  两天前看到云水寒将白杨树杆从断崖下拖到干涸的湖边,搭成高台,柳容几乎没有思虑就明白了云水寒的意思: “ 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 为了躲避我的诱惑。他将搂抱着火焰,以疯狂的舞步走进金色的死亡。他这样作,是为了弥补少年时片刻的怯懦而铸成的终生遗憾。 ” 尽管云水寒几乎从没有同她交谈过,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更不知道为什么,柳容发觉她对云水寒的心比对自己的更理解 —— 自己的心有时候还会因迷惘而朦胧,云水寒的心却总是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将象被血洗净的折断的刀锋。这次在明白了云水寒的心意之后,柳容立刻就决定: “ 既然如此,就让我作金色烈焰之舞吧。 ” 她作出这个决定时,自然得就象秋风起了,红叶就要飘零。

  此刻,柳容用深情的目光同落日诀别;一盒准备点燃白杨树杆的火柴紧握在她花瓣一样柔美的手指间。尽管天空中并没有雷暴云,但柳容却确信,她清晰地看到巨大的金日被猩红的雷电撕裂了。一缕灿烂的微笑象浅红的云霞浮现在她的唇边,同时,她无声地说: “ 随太阳一起崩溃 —— 有谁能比我更幸福……。 ”

  在身后传来的一阵迅速逼近的呼吸和足步声中,柳容的心敏感地战栗了。那呼吸急骤而有力,仿佛疾风掠过浴血刀锋的声响;足音矫捷而狂放,象是冲出燧石囚禁的火焰在作自由的庆典之舞。

   意识到一位灵魂高贵、形态英俊的男子正踏着疯狂的激情奔向自己,柳容立刻迷醉了 —— 迷醉于绚丽的欢悦。就在柳容洁白如圣诗的身体即将倾倒在那欢悦之上时,一团青铜色的火焰猝然从后面搂抱住了她。柳容的心被灼伤了,炫目的疼痛象雷电炽烈地 缠绕着她花枝般迷人的身体。她紧握的手指无力地松开,准备点燃白杨树杆的火柴滑落下去。这时,她侧向一边的醉意朦胧的目光发现,一个铁黑色的骷髅也正在飘 落。

  柳容分明听到那个头骨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叹息间飘荡着悲凉,也摇曳着善意的理解。同情、怜惜和愧疚缠绕在一起,使柳容美目中的柔情沐浴在盈盈的泪影间。她用力挣扎了一下,伸出手臂,想要抓住那铁黑色的骷髅。然而,白杨树杆搭成的高台却突然在激情的震撼中坍塌了。

   日球象一颗燃烧的心亲吻荒凉的地平线。追随不停的风漫过大漠的沙尘变成了迷茫的金色。云水寒攫住柳容纤秀的身体,犹如痛饮了烈酒的雄豹,在狂醉中追猎飘 摇的晨雾。他雄伟的生殖器宛似紫色岩石雕成的真理之王,纵情刺入柳容怒放的罂粟花般艳红而优美的阴部。柳容妖娆的身体象一团银火焰随狂风而忘情起舞。

  柳容仰视云水寒,目光如同飘满落花的清泉,波动着艳美的哀愁。她发现,云水寒象高傲的猛兽一样蹲踞在她身体上;在黑风暴般狂烈的性交中,他的面容竟然刚毅得近乎冷酷。这使他看起来仿佛正以血染的激情,作神圣的祭奠 —— 祭奠早已在虚无中凋谢的、时间起始处的第一轮太阳。

  “ 神圣的祭奠都需要血的附丽,那就让我的血作他的祭品吧 —— 不是为神圣的太阳,也不是为太阳所隐喻的生命真理,而只为他,一个悲怆、荒凉的心灵,一个高贵、英俊的男人! ” 柳容心中激情如焚地呼唤着,瞬间之内她化为燃烧的虚无,而一道孤独的雷电在那虚无深处无声地狂舞。渐渐地,虚无之火中熔铸一轮金色的日球。柳容觉得,金日就是她的身体,而云水寒猛烈的撞击,犹如巨大的铁锤在锻击日球。

  “ 金日呵,那就是我的身,那就是虚无的魂。他要将金日锻造成巍峨的王冠,戴在他高贵的头上……噢,那是多么荒凉的高贵……。 “ 柳容意乱情迷地想。她美至绚烂的肉体在雄性辉煌而冷酷的爱抚下,已经湮灭为空灵的精神,而她心灵的感触达到了超越时-空的巅峰。在那极致之处,她的生命能够触摸到的,只有春雪般洁白的迷惘和献祭之血般神圣的感动。

  在发出一声狂欢与悲凉难解难分地纠结在一起的长啸后,云水寒骤然倒在金色的流沙之上,就如同踏着雷电起舞的绝壁由于精疲力竭而倾倒。而他的身体刚才还疯狂奔放似黑风暴,现在却宁静得象一片青铜色的晚霞。

   缕缕艳红的伤痕给柳容洁白如雪魂的身体,更增添了几许色情的魅力。她跪在云水寒旁边,象亲吻圣物一样,用如花的红唇抚遍云水寒的身体。她能感觉倒,那青 铜色躯体的每一个冷峻的线条间,都有属于太阳的优美,属于雷电的锐利,属于狂风的奔放,属于茫茫荒原的悲怆,属于高山绝壁的巍峨,属于辽远地平线的荒凉。

  柳容用清泉一样沛然不停的轻吻,深情地为这雄性的躯体沐浴。而她如醉如痴的眼睛却省视自己的心灵,并突然意识到心灵才是世界的起始和归宿,此刻,她的心灵里飘拂着金雾般灿烂的幸福。

   “ 愿时间在此刻死去 —— 那样,我心中的幸福就会供奉在时间的残骸之巅,而成为永恒与无限之上的生命的圣迹……呵,不,不必如此 —— 即使永恒的时间将在无限中不停流逝,我的幸福也已经超越了永恒和无限的概念。只因为就算我的生命能与永恒同在,无限共存,除了这不朽的幸福之外,我也不再 有任何追求。从此之后,我只会怀恋,并忘却希望……噢,追求与希望是艰难的,我早已疲惫于追求与希望,疲惫得心都憔悴了;怀恋则宁静而安祥,就象菩萨丰盈 如满月的面容间那一缕微笑。呵 —— ,菩萨们难道都在怀恋吗? ” 柳容的思绪象纷乱的残花,飘落在云水寒的身体上。她觉得,云水寒的身体乃是炽烈激情的废墟,而她愿化为一缕淡紫色的风,撩乱废墟间的荒草与野花,直至太阳 熄灭。

  然而,就在柳容的心似清风一样平静的时刻,云水寒已经成为废墟的激情却又野性如狂地复活了。柳容的身体骤然被烈焰卷裹。她拼命 挣扎着,害怕火焰会灼伤她白得近乎圣洁的肌肤,会烧裂她秀丽的白骨。但是,与烈焰性交中峻峭崛起的辉煌的色情之美,却又立刻使她的挣扎变作柔媚如花、风情 万种的舞姿。

  就在雄性的激情一次又一次死去和复活之间,柳容美丽的生命完全被撕碎了。她的心灵只是迸溅在雪白灰烬上的一点残红的泪痕。

   时间破碎为枯黄的漫天落叶,空间在崩溃中动荡震撼。云水寒的神智闯入炽烈的疯狂状态。不知身处何地,不知太阳正在沉落还是升起,云水寒的视野间只有妖娆 起舞的银火焰,他甚至确信是自己的眼睛燃烧起来了。他无法看到,但却用心感觉倒,他在同炫目的极致之美性交。那种感觉就象心被火焚烧一样真切到灿烂。

   不过,每次性交之后,他的心都会变冷一些,而且此刻的冷似乎是不可逆的。因为,他是以炽烈的心与那极致之美,在创造生命的激情意境中共舞,而这狂欢之舞 是要以消耗心的炽烈为代价。他能听到自己的心由于不顾一切的急速震荡而发出的破裂声;他意识到,一次又一次性交最终将使他的心冷却为一块永不消融的铁黑色 寒冰。但是,他却不愿终结这个心逐渐冷却的过程。这不仅是因为那极致之美的诱惑,更是因为他畏惧华丽的性交之后那荒凉的静默 —— 他觉得从静默深处会浮现出某种令岩石都战栗的恐惧感。他不清楚恐惧感意味着什么,只意识到那将比心冷却成一块黑冰更可怕。于是,他每次都急不可待地试图召 唤回雄烈的野性,击碎隐喻着恐惧感的静默。只不过那召唤越来越艰难,因为,他的心越来越冷。随着每次性交后的静默的延长,云水寒不得不极力思索做什么有意 义的事,以阻止静默向他展示恐惧感的内涵。

  “ 向茫茫荒野诉说对自由和正义的苦恋 —— 这是我的心完全冷却之前应当做的最后一件事。 ” 云水寒在疯狂的纵欲中破裂的心,由于找到意义而进入浩荡的宁静。

  云水寒的自我意识刚从少年时的心灵中呈现出的最初形象,乃是闪耀着蓝色阳光的浩淼云天的轮廓。那使他觉得自己承担着神圣的使命 —— 在人世间传播关于 “ 美 ” 的天启。与蒙古少女的荒漠之恋 —— 那纯澈到圣洁的少女的凝注,瞬间之内就确定了他悲怆而艰难的命运:为了不让那圣洁的眼睛失望,他必须终生作一个高贵的人,然而,在人普遍退化为物欲的奴隶的时代,高贵就是悲怆,就是艰难。蒙古少女凋残于烈焰中的美色,又使他不能不以在人世间伸张正义,召唤自由为天职。

  不过,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能解决人类的终极悲剧性。人类是镶嵌在物性框架中的精神之镜。精神以意境存在向往永恒与无限,物性则囿于实体性存在而只能占有瞬间与有限。这种精神向往与物性存在的冲突,是人类悲剧宿命的根源 —— 作为情感丰饶的主体,却最终无可避免地湮灭于冷酷无情的物性。一切宗教和有价值的哲理,其实都试图创立特定的信念来直视人类终极悲剧性。在云水寒看来,判断这些信念何者在上,何者在下,唯一的标准是信念的生命美感程度。而他认为,最美的正是自由的信念 —— 以他诗意丰盈的心灵理解的自由,而自由的社会形态便表现为正义。

  “ 自由是超越人世和自然的宿命的意志。 ” 这个少年时的信念如少年之恋一样,是他忠贞不渝的心灵伴侣。 “ 殷红的虚无 ” 则是自由的象征 —— 超越物性实在的虚无才与自由的极致意境一致;殷红则意味着生命对自由的血祭,而英雄之血是人类生命最美的色泽。

  云水寒向来厌恶将正义理解为绝对平等。他直觉到,绝对平等是反人性的。每个人都只能因其是个性的存在而获得独立的主体地位。没有个性者就丧失了作为主体存在的基石。绝对平等否定了个性,就否定了自由的人。因为,自由是主体的概念。

   英雄与懦夫、高贵者与卑贱者、聪慧者与愚昧者等等,所有这些哲学人格的分野是刻在太阳上的。除非太阳熄灭,分野不会消失。让有差异的哲学人格达到绝对的 平等,不是正义而是非正义。基于这个理由,云水寒认为构成社会正义的要素有四项:一是通过平等法律权利体现出的法律人格的平等 —— 权利平等是平等的限度,也是正义的起点;二是平等权利制约下的公平的生命竞争 —— 竞争是生命美化和强化的唯一载体,以平等权利为基点的生命竞争是正义的过程;三是公平的竞争所产生的社会地位和财富的个体差异 —— 差异是竞争的合理结果,哲学人格的不平等通过以法律人格平等为前提的竞争,体现为与人性和自由一致的差别,这正是社会正义的基本表述;四是竞争结果的差异 性应当具有人道精神和善德的内涵 —— 兽性竞争的规则是弱肉强食,强存弱亡,人类竞争则以人道精神和道德准则高于兽性,即竞争中胜者的法律权利不能比失败者的多出半分,而平等的法律权利既是防 止胜者利用社会地位和财富奴役他人的法律之盾,也是失败者再次竞争的法律保障。 “ 平等法律权利下的生命竞争导致的差异性后果,以及将这种后果限制在人道范畴内的道德准则 ”—— 这就是云水寒对正义的理解。

  蒙古少女在烈焰中对英雄的最后呼唤,使云水寒走出荒凉重返人间。他少年心中曾震荡以自由的名义创造社会正义的激情。他曾对苍天和大地发出誓言: “ 即使命运不给我创造历史的机会,我也要用太阳之火点燃历史 —— 让历史高贵地燃烧一次! ” 然而,庸人卑贱的人格构成的历史却拒绝作精神的燃烧。

  在浩茫的物性宇宙间,心灵是孤独的弃儿。人只有通过自己创建的精神家园才能为心 灵找到价值的归宿,而无论精神的家园是宗教的、哲学的,还是诗意或者艺术的。共产主义绝对平等的观念由于反人性的品质而崩溃之后,现代中国人就再也找不到 神圣的信念。因为再造心灵的家园,达到丰饶的精神意境需要思想自由为前导,而寡头集团的国家权力私有制却要以铁与血,摧残自由思想者作为心灵家园开拓者生 存的基本条件。精神枯萎了,心灵湮灭了,人的心就在华丽的物欲中舒适地腐烂;专制权力又必然与人格的普遍奴性化同在。纯粹物欲化的人已经由于丧失了人与物 的界限而丧失了人的本质,从而不配听取自由的圣喻;奴性人格则听不懂正义的召唤,因为,追求正义只是英雄男儿的事。

  少年时,云水寒清 纯的心痴迷于英雄的历史传说。他常常端坐于绝壁之巅,狂饮烈酒,为祭奠司马公笔下那些游侠刺客的壮烈情怀、侠义精神而纵情痛哭,以致于高山之风都为之化为 骤雨,以致于他的眼睛里渗出血迹。现在,他的双眼已经干涸,象铁铸的阴影,上面只有命运的风雨侵蚀的道道裂痕。看够了丑陋的人格,云水寒只能黯然神伤地诀 别不配得到自由与正义垂爱的人群,重返荒凉。但是,在烈焰之心最终冷却为铁黑色冰块之前,他要对没有人迹的万里荒凉讲述自由与正义,以表达他对圣洁信念生 死不变的苦恋。

  又是一个辉煌而荒凉的黄昏。日球已经有一半沉落在地平线下,犹如一座呈现在天际的黄金铸成的陵墓。那金色王冠般的陵墓 中埋葬着与自由激情同在的无尽悲怆。浩荡的紫色风尘缓缓漫过辽远的大漠,象是万年不朽的哀歌。湖水干涸后裸露出的峭岸岩石如铁,凝重的晚霞又将铁黑色的岩 石染成令人心灵震撼的深红。从那深红的色泽间,能呼吸到猛兽之血的气息。

  柳容纤秀的身体痛苦而炽烈地扭曲着躺在金色的流沙上,象一片洁白的残雪。在雄性情欲一次又一次狂烈、冷酷的爱抚下,她的意识早已如同漫天野火中的花枝,化作绚丽的灰烬,还剩下的唯一的心灵感触,便是一点红宝石般的疼感被金色雷电辉映着,在苍穹之巅闪耀 —— 这不朽的心的疼痛是幸福的极致,也是爱的极致。

  “ 噢,爱到极致原来只是一点红宝石色的心的疼痛……。 ” 柳容沉迷地自语道,并想让自己湮灭于这种又苦又甜的感觉中,因为,这个感觉之后已经不会再有幸福展现其内涵的余地。

  柳容的目光如小白 杨林中的春雾般朦胧而妖娆,她看到云水寒昂视阔步走上峻峭的湖岸,并如猛虎悲啸一样,向大漠、落日和万里红霞,讲诉他对自由的痴情,对正义的迷恋。或许是 由于被此刻云水寒形态间那悲怆的雄性之美所魅惑,柳容的意识又重新变得明澈起来,只不过那是属于美酒的明澈。

  “ 噢,他灰白的长发飘荡着暴风雪的神韵;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美少年璀璨的激情,而他消瘦的面容又仿佛是干裂的青铜色岩石之魂……他已经在太阳之火中将自己的悲 剧铸造成人性的史诗,铸造成自由的哲理……对于追求精神信念的民族,孤独的高贵者与荒凉同在的思想,常成为光荣历史命运的起点,而现代中国堕落的人群却将 没有人迹的荒凉,作为放逐真理的地方。噢,我愿作那寂寞孤独的真理的女奴,我要让荒凉间的思想变得美色丰饶……。 ” 思绪被激情之风吹拂至此,柳容从流沙上跃起,象一缕飘舞的雪雾,象一条美丽的银色蟒蛇,紧紧缠绕住云水寒青铜色的躯体,而她淡紫色的舌尖娇媚万般地堵住了 云水寒讲诉真理的干裂的双唇。

  沙丘如同金色的波涛起伏动荡。柳容又一次被峻峭的雄性情欲举向生命的感触之巅。在那高于虚无的地方,她看到一轮被雷电击碎的落日无声地崩溃,壮丽的崩溃之后浮现出的只是一片连梦都没有的荒凉。

  柳容难以自禁地因那荒凉而涌溢出晶蓝的泪水,但是泪水间闪耀的却是无尚的欢悦和迷醉的思绪: “ 真理需要英俊的生命作祭品的时代还没有结束。你呵 —— 这真理的献祭者,你荒凉的生命正是我心灵的家园。从此之后,我不必再四处飘泊,苦苦追寻心灵的归宿。噢,英雄男儿呵,我只能以迸溅的血表达对你的挚爱 —— 愿我晶红的血迸溅在你铁锈色的坚硬的眼睛上,并怒放为永不凋残的花。从此之后,你的视野间就只有我盛开的血迹! ”

  心荡神迷之间,柳容右手食指锐利如锋刃的指甲那轮廓秀丽的边缘,已经触到她玉石一样洁白的脖颈。就在她要用指甲切断脖颈上的血管,让血流狂欢地喷涌时,她的血却好象倏然冻结成苍白的冰。随即她又感到,搂抱她的不再是烧成深红的刚毅的激情,也不再是熔金烁石的火焰 —— 压在她身体上的似乎是一具冰冷而沉重的铁铸的尸体。

  极度震惊地睁开眼睛,仰视中柳容看到,云水寒坚硬的眼睛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疯狂的悲 痛雕刻出了绝望至极的神情。柳容竭尽全力挣动着,使自己从云水寒的重压下移开一些,然后艰难扭动头颅,向云水寒绝望凝视的地方望去。在那里,蒙古少女铁黑 色的骷髅正用空洞的眼眶无言地与她对视。

  “ 他的心终究属于另一个情感的意境。而我只能在雷电殛碎的落日上找到心灵的家园了……。 ” 柳容下意识地想,并平静得象褪色的血迹。而刚才那一切至上的幸福和欢悦都以这种冷酷的方式结束了 —— 褪色的血迹是人世间最冷酷的颜色,而且那血迹曾经的殷红越艳美,便越冷酷。

  大漠漫长起伏的地平线变成暗紫色,天际之上,就要完全沉落 的日球只剩下一个深红的穹顶。在云水寒此刻的视野间,蒙古少女那轮廓俊美的骷髅仿佛是供奉在落日穹顶上的铁铸的王冠。云水寒绝望地凝视着骷髅,神智突然变 得极其清醒,清醒得整个一生都象在秋日萧瑟而明亮的阳光中缓缓飘落的黄叶。他之所以绝望,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再也记不起蒙古少女的容颜。

   云水寒的生命本质上是一片死寂的荒凉。那是无论多么丰饶的思想都无法改变的。理由只在于人的本质是思想之外的情感的存在。惟有对少年时代恋人的记忆,是 飘舞在那死寂荒凉中的一缕嫣红的花香。自从蒙古少女死后,他再也没有试图寻找过红颜知己。但是,他并不孤独,即使心都丢了,也不会孤独。因为,蒙古少女的 容颜是悲痛之火在他如雪的白骨上烧灼出的美丽烙印 —— 那朝霞般的容颜每时每刻都在他生命最深邃的地方陪伴着他,走过荒凉的命运,走过死寂的情感。现在,烙在他骨上的情感的圣物却黯然湮灭了。少年时代恋人的容 颜消散之后,云水寒的生命空洞得象在铁铸的风中飘荡的一声孤独而漫长的叹息。

  云水寒早已不畏惧死,哪怕是以惨烈的方式死,惨烈常常会 使死成为灿烂;他甚至不怕丢失了心,对于烈焰中都不会化为灰烬的深情,心有时都是多余的,而且丢失了心,也就同时丢了心的疼痛。然而,蒙古少女的容颜湮灭 之后的孤独却令他恐怖至极,死都无法抹去那恐怖。因为,那恐怖高于生死;因为,他的生命原则上是一片对圣洁情感真诚的神往。

  定然是为 了安葬即将沉降的日球,西方峻峭而高远的天幕呈现出悲怆的深红;浩荡的风也唱起了深长的悼亡之歌。覆盖着暗紫色晚霞的地平线上,太阳只剩下一片熔化的金子 般灿烂的光影。云水寒觉得,落日的余晖似乎将蒙古少女的骷髅点燃了,而那一团黑色的火焰是少年时的恋情与他的生命诀别。

  “ 太阳之火就是我少年恋人的灵魂,那金色的烈焰就是她燃烧的美……太阳被埋葬,大地不再有光明;金焰在永恒的黑暗中熄灭,我便再也找不到她的容颜 —— 她的魂属于太阳,她的容颜就刻在金色烈焰之上! ” 云水寒的神智迅猛地进入黑风暴般的疯狂状态。完全忘记了,忽视了柳容的存在,他站立起来,迷恋地遥望被沉没的落日烧成深红的地平线,眼睛里又闪耀起美少年那圣洁、灿烂的激情,那敏感如初雪之洁白的激情。

  “ 只要越过地平线,追上沉落的太阳,我就会找到她的灵魂,我就会重新记起她圣诗般的容颜! ”—— 云水寒仰首向天,发出一声令岩石都会为之起舞的悲歌似的长啸,然后,开始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次非理性的追求 —— 以狂奔追逐沉落的日球。那追求由于非理性而徒然,也由于非理性而美。

  柳容一只手臂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从流沙间坐起来。涌过大地的暗红的晚霞,仿佛将她白得炫目的身体沐浴在深沉而圣洁的血海中。她妖媚如花蕾的乳头似乎随时都会迎风怒放为淡紫色的花,而从她双乳间滑落下来的金屑般的细沙,却令人想起破碎的泪影。

  柳容默默地用心向大漠中遥望,她的眼睛犹如酷寒的冬夜晴空中那明亮而又凄凉的星。

  沙山连绵起伏的大漠象是凝结在死亡意境中的万里波涛。云水寒犹如狂醉的风,奔行在那波涛之巅。柳容突然意识到,无边的大漠只为了这一刻而存在 —— 大漠的意义就在于用辽阔而浩荡的死亡,托举起那个追逐落日的男儿青铜色的生命。

  在茫茫的深红色风尘中,云水寒的身影越来越朦胧。而柳 容的感动也越来越趋向极致。如果有银色的利刃,她早已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用坚硬的燧石之火点燃。她觉得,只有渴望燃烧的心才能理解追逐落日的精神魅力;只 有在烈焰焚心的痛苦中,才配欣赏那孤独身影的绝世之美,荒凉之美,高贵之美。

  云水寒动荡的身影更加朦胧了,就象遥远的青铜色的梦,即 将消逝在浴血的虚无深处。但是,柳容却依然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一丝去追寻的她全身心热恋的青铜之梦的迹象。她轻声自语着,唇边痴情的微笑象一缕俊秀、嫣红 的伤痕: “ 那纵情奔行的身影,多象一贯迷醉于金焰的美少年在迎向分别千年的情人。我看到了:在天际之外,他展开鹰翅般的双臂,拥抱金色的日球……我不必追寻他,因 为,落日就在我心中。他即使奔行万里,最后也会回到我的心中。……呵,我的心就是落日,否则我怎么能感觉到他在亲吻我的心。这辉煌的雄性之吻呵,炽烈得令 太阳都战栗。噢,战栗的究竟是太阳,还是我的心……只不过落日已被雷电殛碎,我的心只是一片太阳的废墟。但是,那又如何 —— 一切都将成为废墟,时间也会腐朽;永恒的只有虚无和我湮灭在虚无中的迷恋。噢,迷恋于英雄男儿……。 ”

  残留在沙峰之巅的蓝紫色的晚霞也已湮灭在苍茫的暮色深处。东方遥远的天际,阴山山脉的轮廓崛起于狭长的暗灰色云层之上,象是铁黑色的峻峭的死亡。在晚霞最终凋残的那一刻,徐缓而浩荡的风突然变得更加荒凉,仿佛要把女人心中的泪都吹干。

  “ 落日被埋葬了,我的心也一起被埋葬……。 ” 柳容迷乱地想,而她赤裸的身体象一片苍白的恐惧在黑暗中颤抖。 “ 他即使奔行万里,最后也会回到我的心中……。 ”—— 柳容突然发现,自己不久前的这个信念只是属于美丽晚霞的梦;现在,晚霞枯萎了,梦也消逝在无边的黑暗中。

  从少女时代起,柳容就依恋梦 想,就以现实之外的梦境作为心灵的基点。但是,此刻面对弥漫在天地间的荒凉的黑暗,她第一次感到,心灵的梦并不能驱散令她恐惧得浑身战栗的孤独感。她只想 做一件事:用赤裸的身体紧紧搂抱住一个炽烈而刚毅的存在,哪怕那只是火焰的残骸,哪怕那只是一块荒野间被雷电烧成深红的岩石 —— 哪怕那只是云水寒青铜色的尸体。

  “ 没有落日的引导,不知该到何方去追寻他。我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等待另一次日落。可是,身前身后都是枯黑的深渊;身下流沙的声响好象是破碎的时间向虚无深处滑落,漫漫的黑暗似乎不可穷尽……绝望的等待中,我要摘取一片夜色,将我的双唇染成青黑色,亲吻孤独 —— 亲吻孤独的嘴唇,一定属于死尸,至少心死了……。 ” 思想至此,柳容难以抑制地放声悲啸。啸声间震颤的妖娆的哀愁,甚至感动了大漠中心最坚硬的生灵 —— 狼。那一夜,周围百里之内的狼都聚集到干湖的峭岸上,陪伴柳容一起仰首悲嗥。这件事过去很久,荒漠间寂寞的牧驼汉子还对偶尔遇到的旅人讲,有一个夜晚,干湖铁黑色的岸石的峭岸,为一匹心碎的小雌驼的哭声而崩塌;坚毅的大漠之风也被那哭声撕裂,涌出铁黑色的血。 “ 所以,雌驼的哭声最让人心疼。 ”—— 这是牧驼汉子酒醉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永恒可以朽败,无限可以干枯 —— 这是柳容的感觉。因为,无尽的枯黑的长夜竟然可以过去。第二天清新的晨光在柳容的双眸间化作了浅红的泪影。中午过后,柳容遵从开始缓缓沉降的日球的引导,走向天际。

   蓝色的风那不停的爱抚,使柳容莹白的身体流荡起银火焰般艳丽的风情,而夏末淡金色的阳光又给她艳丽莹白,以灿烂、圣洁的神韵。柳容行进得很慢,每一步她 的足踝都会陷入金色的流沙。但是,她必须踏着这金色的艰难,去获得希望。她被大漠的风和阳光净化的生命只有一个希望:寻找到并依偎那追逐落日的男儿。即便 他只深情地凝视落日,永不对她回顾,她也会如醉如痴地依偎,因为,英雄男儿那高傲的背影已经足够她迷恋万年。

  艰难和希望之间,太阳已经象金色的圣火在漫长的地平线上燃烧。灿烂到极致的晚霞竟如同迷茫的金雾涌过大漠。但是,柳容茫然巡视的双眼却象枯死的希望一样荒凉而黯淡 —— 没有云水寒的身影,她的眼睛比大漠更荒凉;希望干枯了,落日只不过是一片黯淡的阴影。

  “ 落日呵,我的追寻忠实地听从你的引导。可你让我失去了他 —— 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欺骗了我的心!呵,我诅咒你,太阳。我羞于看到你在欺骗之后还如此辉煌! ” 极度失望使柳容的神智有些疯狂。她悲怆地高声诅咒着,同时,为了使太阳蒙羞而转动身体,让后背迎向落日。

  然而,视野间失去了被诅咒的 落日,柳容却不知该注视何方。心依然苦苦地追寻云水寒,哀愁的眼睛却弥漫起绝望的茫然。她的目光犹如精疲力竭的苍白的风,飘落在不远处一座还没有完全沙化 的石山上,仿佛想从那山巅的晚霞中,再得到一丝希望的启示。就在这一瞬间,柳容黯然失神的眼睛骤然闪耀起绚烂的狂喜 —— 在石山之巅她看到了云水寒青铜色的身影。

  石山是铁黑色,极度的风化使山上的岩石现出残破的坚硬感。象野火一样从落日下涌来的迷茫的沙尘,将如同黑铁铸成的山峰烧成灼热的暗红色。云水寒就侧倚着一块突兀的岩石,迎向巨大的金色落日,站立在紫色的风中。

  很难确定是由于什么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云水寒身旁的岩石也呈现出青铜色,使云水寒好象与那岩石是一体的 —— 他是飘荡着紫色晚霞的风在岩石上刻出的浮雕,柳容毫无疑义地感觉到云水寒已经死去,站立的只是他物化为岩石的尸身。狂喜变作泪雨倾泻而下,但柳容还是竭尽全力向石山奔去,就如同奔向生命的归宿。因为,即使云水寒死了,那英俊的躯体也是她心灵的遗迹。

  当柳容能够清晰地看到云水寒的容颜时,她让自己急切的奔跑变作轻轻踏在暗红晚霞上的慢步 —— 投入热恋的生命怀抱,可以纵情飞奔;走近荒凉的死亡却要肃穆地缓步前行。

  那块青铜色的岩石向一侧倾斜,石体间曲折蜿蜒的道道风蚀的裂痕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不是云水寒倚石站立,而是由于云水寒宽阔肩头的支撑,岩石才没有颓然坍塌。

  云水寒的面容消瘦而刚毅。那铁雕般的脸上却竟然飘荡着一缕柔情如灿烂流云的迷恋的微笑。他的右手稍稍前伸,象是托着自己燃烧的心,献给金焰焚身的蒙古少女;又象是要从落日间摘取一片金色的柔情,为久别的少年时代的恋人拭去脸上的百年风尘。

   柳容在云水寒面前停下,遮断他在生与死分界之处对落日的深情凝注,她想通过默默的对视轻柔地抚摸他的心灵。但是,死亡的暗影已经封闭了他的心灵,柳容只 能从云水寒的眼睛里找到布满血锈的铠甲般的坚硬感。不过,经过长久的注视后,柳容却发现,从云水寒眼睛那冷酷的坚硬感中,浮现出了悲怆而刚烈的热恋之情 —— 对太阳的热恋。

  “ 他定然从金焰之中看到了少年时代恋人的容颜,否则狂风般的深情为什么会蚀刻在他峻峭死亡的凝注中。没有谁能隔断他对落日的凝视,只因为他的心原来就是一缕对金色落日的恋情,就是对太阳的不朽的热恋……。 ” 柳容伤感地想,默默地从云水寒眼前移开自己美丽的身体。她转首向巨大的日球烦愁地斜睨了片刻,然后走到云水寒身后,用洁白如春雪、妖冶胜花枝的手臂,缠绕住云水寒具有雄豹风格的腰部,并将面颊迷恋无限地轻轻贴在云水寒背上。而她干裂的红唇充满柔情地诉说着: “ 不相识的蒙古少女呵,我知道你灿烂的鬼魂是金色的烈焰,是不朽的落日。那就把他深情的凝视,把他诗意丰饶的胸怀留给你吧。我只愿拥有他的背影……噢,大漠中不停的风一样深长的依恋呵,却只能拥有你的背影,这多么悲凉。但我爱这高傲的背影……。 ”

  第二年初夏的一天,浅蓝色的晨光刚刚映出阴山山脉西端那座枯红断崖残破的轮廓,断崖间的洞穴中骤然回荡起婴儿的啼叫,那啼叫声洪亮而雄丽,仿佛是头戴金色王冠的初升的朝阳在召唤浩荡的荒野之风。

  近十个月来,柳容一直住在这个洞穴中。除了嫣红的朝霞和淡紫色的晚霞每天都会飘落在洞穴入口的岩石上之外,偶尔还有一缕来自天际的风,象疲惫的旅人突然闯入洞穴,然后又发出一声黯然神伤的叹息,湮灭于洞穴枯红的寂静。柳容就这样孤独地专注于孕育 —— 孕育云水寒那猛兽狂歌醉舞般的辉煌情欲注入她雪白小腹深处的生命遗嘱。今天正是她分娩的日子。

  柳容俯下头颅,露出白得耀眼的牙齿,咬断脐带。她此刻的情态酷似年轻而美丽的母狼。她轻轻拭去婴儿身上的血,那血迹殷红得象落日之泪 —— 刚才,柳容经历分娩惨烈的疼痛时,她疯狂睁大的眼睛只看到一轮破裂的落日正纵情悲哭。

  拭去血迹之后,柳容用紫驼皮将婴儿包裹起来。她 并没有费神着意辨认,就确定她孕育出了一个男孩。因为,婴儿啼叫的声中飘荡着雄性的灿烂,而不是雌性的妖娆。为此,她现出宁静、安祥、欣喜如醉的微笑。这 微笑并不意味着柳容对女孩有性别轻视。不过,她有一个似乎与生俱来的观念:雄性才可能成为生命意义的立法者,女子则是生命美感的自在的体现者;意义决定优 美,意义死了,优美就不可能。男人都堕落为意义之外的物欲存在,女人心中的诗意就枯萎了,而这生命诗意正是人的概念赖以成为美的根据 —— 意义使人高贵,诗意使人圣洁而美。她刻骨铭心地感到,男人应该为现代中国人的丑陋化负责。精神的神圣感已经在现代中国男人的生命中死了,剩下的只有物性欲 望和实现这种欲望的毫无廉耻的实用主义 —— 意义的根据腐烂了,女人只能爱恋丑陋,并侮辱自己美的天性。

  “ 但是无论如何,我孕育出了意义的立法者……。 ” 柳容无声地自语着,并躺在柔软、温暖的疲倦感上,静静地入睡了。

  “ 儿子,你的父亲和我迷恋于被雷电殛碎的落日。属于这迷恋的美丽凋残的意境虽然动人,但却过分悲怆。我愿你热恋正午的太阳 —— 那极致的辉煌;我愿你超越悲怆,让自由成为狂欢的诗……。 ” 柳容在梦中对儿子如是说。

  接近正午时,柳容怀抱婴儿,走出洞穴,登上枯红的断崖。她伫立在最高的岩石上,宽大的白色长裙间盛开着点点 猩红的血迹。由于怀孕,柳容的体态已经丧失了往昔的妖娆,但却获得了丰饶、端庄的神韵。她脸部清俊娇媚的轮廓也显示出几分岩石的风格。在浓密睫毛的阴影 下,她美丽的眼睛呈现出坚毅的青铜色。

  日球升上了苍穹之巅。柳容双臂高扬,将赤裸的婴儿托向圣火般的太阳,并让自己仰视的目光在太阳上迸溅为璀璨的泪。

  “ 在苍穹之巅燃烧的太阳呵,请用你金色的烈焰为我的儿子洗礼。我把他托付给你,愿他的心灵象你一样炽烈、高傲而圣洁! ” 柳容的声音象吟颂圣诗一样肃穆,炫目的风将她的声音吹向荒凉的天际。

  初稿完成于2003年1月初

  (全书完)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草泥马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王八蛋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