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5日星期五

回归荒凉-袁冰(四)


 
  时间:公元1998年4月

  柳容正准备最终看清一个偷去她贞操的男人的心 —— 看那颗心上是否还有几许雄性的优美。

  柳如絮现在指导的博士生总共有五个。去年柳如絮在五十岁生日时讲过那番话后,柳容对于刘逸云和华荣已经只有厌恶之意了。还有两个女博士生,柳容同她们也几乎没有任何交往。仿佛只有最缺乏魅力的女人才会将青春年华都耗费在枯燥乏味的阅读中。而女博士故作严肃的呆板神情和憔悴冷漠的眼睛给人以她们的心早已干枯了的感觉。柳容暗自想,让女人读博士课程就象让她们服苦役一样不人道,而 “ 女博士 ” 这个飘散出枯萎气息的概念,乃是双向的侮辱 —— 既侮辱了女性风韵天成的美色,又侮辱了应当与美一致的知识。

  柳如絮另外一个博士生叫贾建成。他举止儒雅,脸上的皮肤光滑洁白得近乎女性;听别人说话时总模仿白人绅士,不时从鼻腔里发出轻柔的 “ 嗯哼 ” 声,以示对说话者的理解。只看外表,人们很难相信他出身湖北一个极为贫穷的农民家庭。不过,柳容觉得,贫贱的出身却可能使贾建成保持纯净,因为,他既没有能力象刘逸云那样用腐败的权力弄脏自己,也没有条件如华荣那样用金钱弄脏自己。

  柳容还发现,贾建成的傲慢也与别人不同。几乎所有的博士生都无一例外地显现出傲慢 —— 他们接近知识峰巅之后,至少是在名义上接近,还没有领略知识的高贵,却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傲慢的理由。华荣的傲慢粗俗而炫耀,象一头戴者金冠的野猪在昂视阔步;刘逸云的傲慢情调暧昧但却锐利,如同在厚厚的毛玻璃后面隐隐闪烁的刀锋;至于那两个女博士生则总是傲慢地抬着黄白色的脸走路,似乎是老处女在向太阳展现她们干枯的纯洁。贾建成与别人不同之处在于,他的傲慢似乎有几许诗意,那傲慢就象苍白的雪残留在枯黄的茅草萧瑟摇曳的山坡上,给人以悲凉的情韵。

  “ 知识就是美德 ”—— 柳容是在十四岁时偶然从一本书上看到苏格拉底这句流传千古的名言。在最初的瞬间,她那向往高尚意境的心灵就被这句话深深感动了,那类似于美少年灿烂的神韵在片刻的注视中就可以赢得她纯洁的迷恋。那种迷恋高于逻辑的论证和理性的说服,而只是对于直觉的精神魅力的感动。然而,生活却以她父亲的名义向她证明,苏格拉底是错的。知识并不能美化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相反,知识成为丑化生命的力量,知识的生命载体的普遍卑鄙,既是对知识的侮辱,也是对知识与美德一致的信念的否定。

  十四岁少女的信念纯洁而痴迷,它常常会在人的心灵上刻下终生的向往。父亲人格对知识与丑陋共存的论证,使柳容痛苦,却不能让她真正放弃对知识的信念 —— 现实越是侮辱那个信念,柳容便越炽烈地希望在生活中找那个信念的象征,哪怕象征是孤独的。

  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后上第一节专业课时,教授说的第一句话是: “ 哲人都是关心灵魂和热爱思想的人。 ” 当时,柳容就认为,对于她,教授的话只有一半是正确的。她确实从小就有关心灵魂的天性,但很难讲她热爱思想。事实上,她对灵魂的关心更多的表现为诗意的方式,而不是哲学的方式。因此,尽管四年正规的哲学理性训练,使她的意识具有了一些哲学思辨的风格,而她的心却仍然属于诗意。正是基于对贾建成骄傲神情的诗意理解,柳容才决定开始探索 —— 探索他的灵魂是否是知识与美德一致的信念栖息的洞穴。

  有一段时间,柳容每周至少有两次约贾建成到灯光如凋残的晚霞一样暗红的小酒吧,去谈论与灵魂和知识有关的问题。她遗憾地发现贾建成竟然不喝酒。在女性意识的嫣红晨光刚从她生命的天际呈现出来时,柳容就似乎完全自然地获得一种观念:酗酒的男人是女人的痛苦,不喝酒的男人则只会给女人带来无聊,而为了免于无聊的命运,她宁肯爱恋生动的痛苦。然而,现在她却把贾建成不喝酒的习惯善意地理解为知识的优雅,只不过那种善意是盲目的。

  每次约会都重复着同样的情景 —— 柳容不停地用纤细、秀美的手指艰难地举起巨大的玻璃杯,纵情豪饮。然后,便开始语调伤感地倾诉对人的失望,以及这种失望引发的心灵的痛苦。贾建成则坐在对面,静静地听柳容的倾诉。除了适时地用鼻子发出表示理解的 “ 嗯哼 ” 声之外,他都让自己保持沉默。柳容能从那柔软的沉默中触摸到怜悯和同情。唯独有两件小事令柳容有些不自在。一是她逼近地看到贾建成的眼眸呈现出暧昧的暗褐色,那种不洁的色调似乎将他眼睛里同情的神色都弄脏了。另一件事是贾建成总会固执地选择橙汁作他的饮料。而柳容曾希望他选草莓汁。理由在于草莓的颜色象正在用清泉沐浴的圣洁的火焰,橙汁的色泽则如同马尿。可是,贾建成偏偏喜爱沉溺于那种下贱的颜色。

  柳容对于酒有天赋的激情,而且那激情同肉体感觉无关,完全属于精神的范畴。她同贾建成约会时喝的酒,也是她自己配制的。她将这种酒称为 “ 柳氏鸡尾酒 ” 。

  进入大学后不久,柳容就从许多爱喝酒的男同学,甚至一些自称嗜酒如命的男同学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决不能同时喝几种不同的酒,混着喝酒很快就会醉,而且醉得极其痛苦。这反倒激起柳容配制一种混合酒的愿望。按照她的逻辑,喝酒就是为了沉醉,因此,最容易醉人的酒,就是最好的酒。

  为了隆重推出自己对酒的这种信念,柳容向一位来自新疆的男同学发出比试酒量的挑战。这位男同学自诩为北京大学的 “ 酒王 ” ,他的脸被西北酷烈的阳光烧成坚硬的青铜色,挺直的脖颈和披落在头颅后面粗硬、纷乱的长发,令人想起狂奔的雄马。

  第一美人向雄性之冠的挑战本身就是一首动人的诗。比赛这天,一间只能容纳六人住宿的学生公寓里,挤进来至少五十个人。三张双层铁床在过多人体的重压下,发出了刺耳的呻吟声。不过,宿舍中间的地板上还是留下了足够放一块方形小地毯的空间,竞赛的双方便在小地毯上相向而坐。那位男同学本来就纷乱的长发,今天故意梳成狂舞的火焰状,并定格在发胶的粘合力中。他挺直粗壮的腰身,狮腿般的双臂抱在胸前,怜悯而又傲慢地俯视着面前的对手。相形之下,柳容那骨骼纤秀的身体,就如同一只等待被雄狮利爪撕碎的小雌鹿。可是,当柳容从提包掏出两只巨大的玻璃杯摆在地毯上,并将装在水壶中的 “ 柳氏鸡尾酒 ” 倒进玻璃杯之后,那位男同学眼睛里的傲慢,以慢动作破碎为疑惑,甚至有些震惊。

  柳容沉迷地注视着玻璃杯中的酒,用介绍自己珍藏的宝物般神圣的语气说: “ 这是用我跑遍北京找到的几十种酒,混合在一起制成 —— 有六十二度的二锅头,有青梅煮酒,有干红葡萄酒,有俄罗斯的伏特加,有法国白兰地和美国威士忌,有日本的清酒和德国的啤酒……这里面有众多酒的灵魂在互相沉醉……噢,我还往里面撒了几片玫瑰花瓣,那代表破碎的血迹……。 ”

  那位自诩为 “ 酒王 ” 的男学生原来峻峭挺直的脖颈不自觉中谦卑地向前弯去,眼睛里现出敬畏的神情,变换着角度审视巨大玻璃杯中的 “ 柳氏鸡尾酒 ” 。酒液呈现出具有魔幻情调的复杂而怪诞的颜色,其中重叠着枯骨的苍白、凋残的灰黄、腐尸似的暗紫,还有混浊的墨绿,而酒液上飘着的几片撕碎的玫瑰花瓣,红得令人毛骨悚然。

  “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 我坐在动物园铁笼内同一只狼痛饮这种酒。 ” 柳容继续说着,她的声音变得哀愁了,仿佛在向什么人讲诉心灵痛苦的历程, “ 那只狼的眼睛被酒烧得象火炭一样红,它失声痛哭,在黎明前撞向铁栏杆,让铁青的头颅破碎……我配制的这种酒能唤醒狼的自由天性,它能让野狼的心在狂醉间回忆起无际的原野。噢,那只狼以悲壮的死超越了囚徒的命运 —— 是我的酒点燃了它高贵的激情……。 ”

  那个男学生没有被柳容的讲述所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面前的巨大玻璃杯推向柳容,明确表示他不愿用这种液体同她较量。男学生语调坚硬地断言, “ 这根本不是酒,它类似于女巫配制的毒药,里面可能有蜘蛛、蜥蜴和癞蛤蟆的毒汁。 ” 不过,声音难以抑制的颤动表明了他的胆怯和羞惭。

  挤满人的宿舍里变得象墓地般死寂。柳容举着自己的酒杯站了起来,秀美、锐利的眼角鄙夷不屑地俯视那个男学生,声调悲凉地说: “ 你又一次证明,男人这个概念已经干枯了。 ” 她以炽烈亲吻火焰似的情态,痛苦地微微分开罂粟花色的双唇,把巨大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她撞开人群,冲出宿舍,向校园北边的郊外奔去。她要在狂烈的醉意袭来之前,奔向荒野,她只愿同峻峭的蓝天一起醉倒在人世之外的荒野间。

  从初中时起,柳容就开始暗中喝酒。进入北京大学之后,纵酒已经成为她生活中最生动的一部分。不过,柳容却几乎没有给任何人机会看到她的醉态。柳容饮酒的风格如同夏日的狂风骤雨般迅猛。每次狂饮之后,她都会在醉态涌现之前,躲开人的视线。她宁愿在狂醉中向野花、岩石、落日,甚至枯黄的杂草倾诉心灵的痛苦,也不愿意让人这种动物看到她的醉态。因为,她认为,酒醉之时也是心灵最真实的时刻,而人的不洁的目光不配欣赏她那被烈酒净化的滴血的真实;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对男人有一种极为敏感的不信任。

  但是,同贾建成频频约会的那一段时间里,柳容几乎每次都由于沉醉,而不得不在贾建成搀扶下,才能走出酒吧。这并不意味着柳容对贾建成的道德信任,而是贾建成那张女人一样光滑白净的脸和脸上的文雅神情,使柳容感到他甚至没有干坏事的勇气。柳容的这种感觉是错误的。她还不懂得,勇敢无畏的男儿会因为对高尚道德戒律的锋刃般的敏感,而止步于卑鄙的行为;怯懦的人则往往与道德和良知无缘,所以,他们常常会作出令人震惊的无耻行为,而且是以最下贱卑劣的方式来作。

  在一次酒醉醒来之后,柳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贾建成的床上;从她如玉的双腿间涌出的血将雪白的床单染成娇艳的红色。但是,柳容却觉得她的处女之血染红的,是一片黑色的雪原。

  柳容想要哭,双眼却又象沙漠一样干枯而荒凉。她第一次意识到,悲痛的极致之处原来没有泪水,而只有阴冷、空虚的绝望。柳容的悲痛并不仅仅是由于贞操的丧失没有与炽烈的恋情重叠在一起,而且还是来自于一种生命哲学的意境。在这个心灵已经谎言化、物欲化的时代,她把自己富于诗意魅力和艺术灵性的身体之美,视为生命唯一实在的天赋的意义。那意义应当在激情的烈火中升华为生死不渝的爱情。可现在,她天赋的圣洁的意义却被鼠窃狗偷的方式弄脏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件事发生之后,柳容却发现她同贾建成之间的关系变得比以前密切。当然,那是一种污浊而阴暗的密切,不过毕竟是密切。同时,她凝注贾建成的视野里曾经有过的诗意和繁花都凋落了。她开始用清晰得近乎冷酷的目光审视这个在生理意义上算是她丈夫的男人。

  柳容发现,贾建成身上的高雅风度就象一个被苍白、细瘦的胳膊高高举向空中的巨大铁球,随时都可能在臂骨刺耳的断裂声中砸下来,这使她同贾建成在一起时总处于疲惫不堪的紧张状态。另外,贾建成洁白光华的脸在吃饱之后会泛起淡红的光波。那种时刻,柳容回觉得他的脸酷似尿布广告中婴儿屁股的特写镜头。柳容常常心神黯然地想: “ 这是一张需要由可怕的刀痕来美化的脸。但寒光逼人的锋刃可能不屑于亲吻他,因为,这张脸也许永远不会长出胡子。 ” 不过,她从未将自己对于贾建成那张过分光滑的脸的印象和对于胡子的向往告诉过他,那并不是由于她怕伤害贾建成象苍蝇翅膀般敏感的自尊,而只是因为她意识到,即便讲出来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每次柳容都是在身体被强迫的状态下同贾建成发生性关系。直觉告诉她,性交时男人的样子最真实;肉欲狂欢时刻裸露出的是一个男人未经任何掩饰的本来面目。于是,在被迫性交时,她努力让自己的生命变成一道薄薄的、炫目的理性,那理性的锋刃可以刺穿一切情感和诗意的梦幻,直达可以撞击出冰冷火星的、坚硬的真实。而那种真实每次都将她生命化成的理性锋刃撞断,断裂之处,她的心会疼 —— 在她的仰视中,贾建成白嫩的脸涨成发亮的紫色,松弛下垂的面颊随着身体的冲动而晃荡;他充血的眼睛拼命地瞪视着,眼球就象随时可能从眼眶中弹出的白瓷球,而且上面还染着污秽的血痕;他的嘴唇在此刻变得格外肥厚,厚颜无耻地咧开着,裸露出无赖汉式的笑意,唇角则象癫痫病人一样涌出肮脏的白沫。

  柳容毫无怀疑余地地发现,她的美色所娱悦的,不是灿烂的激情,不是金色圣火般炽烈的诗意,而只是一块下贱的狂欢的肉,这块肉同一头洗剥干净的公猪没有原则的区别。在那种时刻,柳容只能对贾建成作瞬间的注视,然后便不得不用双手捂在脸上,并用尽全力挤压眼球,让动荡的黑暗中腾起的剧烈疼痛的火焰,将刚才留在视野中的丑陋不堪的形象烧成灰烬,而奔涌的泪水会把灰烬冲刷干净。

  柳容预感到,命运很快就要逼她踏上生死抉择的锋刃。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使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柳容早就发现,父亲对于世俗的问题有一种小兽般的敏锐的洞察力。柳如絮从来没有问过什么,但是,柳容很快便意识到,父亲已经明白她与贾建成之间产生了特殊的关系,而且对这种关系抱有宽容的态度。几天前,柳如絮提出带贾建成和柳容去拜访一位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五年,柳如絮曾获得进中南海给国家领导人讲法律知识的荣耀。从那以后,他便经常得意地向人宣称自己是 “ 帝王之师 ” 。就在讲课过程中,柳如絮同这位高官建立了比较密切的关系,当时他还是颇具实权的国务委员。柳如絮明确地告诉贾建成,他应当把同这位高官认识,当作他生命中的一次重大机遇 —— 既要取得高官的赏识,以便毕业时高官给他安排一个易于升迁的职位,又要尽力做到同高官保持长久的联系,从而为自己逐步建立起牢固的政治关系背景。

  现在,柳容认为贾建成生命中唯一还有些精神素质的东西,便是他傲慢的神情。尽管柳容已经感到贾建成的傲慢只不过是基于 “ 博士生 ” 这个头衔,而并没有深刻的心灵背景,但是,毕竟猪还不会傲慢。

  然而,那天刚一踏上那位高官宽敞客厅的红地毯,贾建成素常的傲慢便如同落在火炭上的雪片一样消失了。甚至他习惯性的扬头挺胸的步态也完全改变了。此时,他的脖子缩在不自然地耸起的双肩之间,卑微地向前弯曲着过长的腰。他开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地象作贼一样踮起脚尖走路,而且脚步一瘸一拐。柳容从旁斜视他,觉得自己正同一只心惊胆战的瘸腿的大跳蚤并肩而行。

  高官坐在豪华的高背皮椅间,气色很好的脸上呈现出居高临下的高贵而从容的神情。那种神情是专制权力早在许多世纪前就已经铸就的、似乎会永恒不变的铁面具,改变的只是专制权力选中的戴面具的人。

  柳如絮在高官面前显得从容自如,不卑不亢,热情而又有节制。贾建成却只敢用半个屁股坐在高官对面的一张沙发的边缘上。高官每讲一句话,他都象听到天启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并用力点一下头。同时,他不断眨动眼睛,努力想使目光变得单纯、天真,但是,他这样做的结果反而使自己变得象一个对女人献媚的白痴。

  “ 丑陋居然也会有引人注目的魅力。 ”—— 这是柳容当时的感受。贾建成的样子令她作呕,但是,她却象受了某种魔咒一样,不能不注视他,仿佛要看清楚丑陋的极致之处会是什么状态。

  由于紧张和激动,贾建成的鼻尖泛起紫红色。一缕粘稠的鼻液就挂在鼻尖上,并伴随他每一次谦恭的点头而妖娆地摇荡,似乎每一秒钟都可能滴落下去,却又总不肯真正滴落。柳容斜睨着贾建成的鼻尖,丝毫没有提醒他注意自己丑态的愿望。相反,她炽烈地希望那缕灰白的鼻涕拖得越长越好,而她也从这希望中体验到了一种复仇的快感。

  那位高官的神经终于支持不住了,他厌恶地皱起稀疏的眉毛,用短粗的手指指向贾建成的鼻子,口腔里含混地咕噜了一声: “ 你……鼻子……。 ”

  贾建成显然不清楚自己极力讨好的对象为什么会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只好用加快眨动眼睛掩饰他的慌乱和困惑,并求助地将面容转向自己的导师。柳如絮象掏出一段早就准备好的温情似得,掏出手帕,递给贾建成,然后用责备的语气说: “ 他太不注意身体了 —— 他帮我作一个课题。来之前为了查学术资料,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人太疲劳,免疫系统就会出问题。这不是吗?鼻涕都流出来了,可能快染上感冒了。……哎,不过,现在象他这样勤奋的年轻人很难找到了。 ”

  柳如絮几乎不用思索就编造出一个故事,这不仅帮助贾建成摆脱了丑态的窘境,而且故事中蕴涵的关于贾建成勤奋美德的隐喻,可以消除他的丑态在别人潜意识间留下的恶劣印象。柳如絮说出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时,显得生动而自然,似乎他的每一个细胞剥落下来,都会演变成一个丰饶的谎言。贾建成则在擦去鼻涕之后,没有说话,只是让唇边露出谦逊、高雅的笑容,他用微笑的沉默来证明柳如絮编造的故事的真实性,同时也证明他具有谦虚的美德。

  “ 两个在生理上同我最亲近的人,一个是纯熟的谎言,一个是青涩的谎言。但却都丧失了康德所说的 ‘ 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 ’ 。那天离开高官的住所时,柳容的心就冻结在这个思想中。傍晚,他们回到北大校园。柳容能感觉到贾建成十分得意。因为,她已经很多次发现,贾建成得意时不知为什么会奇特地现出孕妇的步态 —— 僵硬挺直的腰背向后仰着,肚子却目空一切地向前挺起;两只脚极力向外撇开,庄严地扭动屁股,缓缓前行。

  当时,贾建成在孕妇步态间,用自我赞叹的语气感慨道: “ 我,贾建成,一个社会最低层的贱民,一个贫苦的农民,今天也可以出入国家领导人的高贵客厅了! ”

  听到这句话,柳容的心在疼痛中骤然破裂 —— 已经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人这个概念。她确实无法理解,一个人在做了丑陋的奴性的表演之后,怎么能不痛苦,怎么能不羞惭,反而却会因此骄傲、得意。那一刻,她最终确信贾建成死了,在精神的意义上死了。她意识到,人只要有一次在权力或者金钱之下现出奴性并因此骄傲,他就永远失去了高贵的可能,他的生命从此将只是一个物欲的真实,一个精神的谎言,一个画在脏屁股上的献媚的笑。

  柳容决定以具有悲怆诗意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 生命失去了意义的可能,死就成为理想。但是,在死的瞬间,她要再次审视贾建成的心。因为,她的处女之血就滴落在那颗心上。

  在柳容看来,女人的泪都比血珍贵;女人每个月都要流很多血,那种液体似乎只是比水多一些红色而已。不过,她却坚信,女人生命中那滴处女之血是属于心灵的,那滴红宝石色的血中燃烧着一个女人最纯洁、灿烂的梦幻。柳容曾经渴望,自己那滴从心中涌溢出的血溅落的地方,有坚硬如铁的爱恋,有炽烈如火的诗意,有高贵如金色朝阳的激情。然而,事实上有的只是污秽而卑贱的物性欲望。柳容决定结束自己生命之后,一个记忆撕裂她的意识裸露出来 —— 就在偷走她贞操的那天,贾建成赤身裸体地跪在她面前,向苍天发誓,此生永远爱她,并愿为她而死。贾建成白净的身体令她厌倦,她觉得那就好象是一堆颤动的脂肪,即使用刀刺进去,也不会碰到坚硬的骨头,也不会有殷红的血流出来。但是,贾建成当时说出的愿为她而死的誓言,却在柳容作出死的选择时使她产生了一个愿望。她想在生命消失前验证贾建成的誓言是否真实 —— 验证这个人格化的谎言中是否还残留着最后一缕真实的良知。在许多人看来,这种验证对一个濒死的人毫无价值,但柳容却认为这很重要,因为,验证的结果将决定她是怀着对人的诅咒拥抱死亡,还是以对人的悲悯之心进入虚无。善良的天性使她不愿成为恶毒的诅咒者,她想在类似于佛的大悲悯之情中消融。然而,柳容发现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她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命运,原因在于,这只能取决于那个无耻偷走她贞操的男人的心中,是否还残存着一丝雄性的自尊感 —— 有自尊者才能信守诺言。

  今天上午九时,贾建成按照约定准时来到柳容在北郊豪华小区内的住宅。遵守时间,这是柳容从他身上发现的唯一美德。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柳容已经来得及使自己显得容光焕发,明艳照人。看到她此刻的样子,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她刚刚经受过精神痛苦之火的无情焚烧。

  他们用电话招来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载着他们驶向动物园。步入动物园大门后,柳容便走上一条通往狮虎山的小路。贾建成一直没有询问约会的内容是什么,而只默默跟在柳容身旁,眼睛里裸露出类似于庸俗的醉酒者那种缺乏诗意的沉迷神情,从侧面欣赏着她的容颜。

  柳容洁白的面容呈现出高贵而纯澈的优美,令人不禁想到高山之巅那圣洁的白雪;在额前柔媚曲卷的黑发阴影下,她的眼睛显得深邃而幽暗,但从那幽暗的极致之处却又时常骤然迸溅起破碎彩虹般的梦幻感;在她嫣红的唇边,一缕若隐若现的微笑犹如杏花清秀的魂魄妖娆地飘拂。

  “ 呵,我正走向与美丽猛兽同在在死亡! ” 这个突然掠过的思绪,使柳容心灵间涌起猩红的激情,那种红色是飞溅的美女之血被淡金色阳光点燃的色泽。她步履的声音也变得更加轻盈而艳丽,似乎有着向辉煌落日求爱的舞步的神韵。

  今天不是休息日,环绕狮虎山的高高的看台上很少游人。在一个分隔的区域内,一只雄丽的西伯利亚虎伫立在仿佛用青铜铸成的岩石上,岩石后面陡峭石壁的裂缝间,斜着长出一株杏树。杏树铁黑色的消瘦的枝杆,以绝望的形态扭曲着,但在坚硬的绝望之上,一簇簇繁密的杏花正在怒放,那洁白炫目的杏花令人想起对于蓝天的灿烂的向往。

  柳容走上看台之后,立刻扑到围栏上,并将身体极力向前倾去。她以妖娆的情态微微分开的双唇,仿佛想急不可待地亲吻魂牵梦萦的理想。但是,那只西伯利亚虎丝毫没有注意到柳容。它仍然伫立在岩石上,痴迷地凝视太阳,就象一位被囚禁的高贵威严的王者,正沉醉于对过去辉煌的注目,而它的眼睛里只有两团金焰在璀璨地燃烧。柳容知道,虎目里燃烧的,全是属于猛兽的悲怆。

  “ 高贵的猛兽呵,请盼顾我,请注视我,请垂爱我 —— 向太阳凝视,可以在你的视野间点燃漫天悲怆的野火;向我注视,你可以看到无边雪原般的万里柔情……。 ” 柳容开始无声地作心灵的倾诉, “ 西伯利亚,那是人世间最辽阔的雪原,那是暴风雪的故乡,那是埋葬许多流放的思想犯尸骸的神圣墓地。猛虎呵,你就是茫茫雪原的美丽王者;你就是暴风雪故乡的骄傲的魂魄;你就是神圣墓地的守护人 —— 你就是踏着银白色的狂风,在荒凉的原野中纵情飞舞的自由圣火……让你成为囚徒,那是囚禁你的人类的堕落和耻辱,那是自由的悲剧。我能理解你的悲怆,只因为我向往真实如烈火的男儿,只因为我热恋自由的诗意。……呵 —— ,万兽之王,请撕裂我的胸膛,我要把心灵埋葬在你那属于猛兽的金色悲怆中。以高贵的悲怆为心灵的墓地,我的死将会得到生命之美的附丽,我也会因此成为意义。那在燃烧的悲怆中,永远承受焚身之痛的意义……拯救我吧,我愿以永恒的痛苦,换取瞬间即逝的生命之美……。 ”

  柳容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化了,虚化为一缕银色的流云,而浅蓝的微风邀请她作悼亡之舞;在哀婉、轻柔的舞姿中,微风伴着她飘过狮虎山看台的围栏,向下飘落。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轻松的飘落,仿佛生命就是漫天飞雪。只不过雪片间隐隐现出淡红的血痕。

  骤然,一个现实的感触象生锈的黑色闪电,撕碎了幻象。紧接着,柳容发现,她的右手被另一只手从上面握住了,而自己吊在空中的身体竟变得如同积聚了千年的哀愁般沉重。她觉得,那只拉她的手有一种迟钝的柔软感,而且冰冷的汗水使那只手的掌心变得湿乎乎的。她意识到,那是贾建成的手。

  “ 将我同人世联接起来的,就是这么一只无骨的手,这么一只象尸体一样阴冷的手……。 ” 柳容厌恶地想,同时,她绝望地呼喊起来,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呵,只有铁铸的英雄之手炽烈的紧握,才配挽留住我心中的千古悲愁! ”

  柳容骨骼秀丽的身体犹如被烈焰焚烧似得,痛苦地扭动起来。使她停留在空中的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终于以不同的情态分开了 —— 贾建成的手指痉挛着收缩起来,这使他的手看起来象一颗灰白的心;柳容纤秀的手指则妖娆地微微分开,就如同招摇在死囚铁窗缝隙间的盛放的花枝。

  狮虎山看台的高度大约六米,可柳容坠落下来后却并没有受伤。她深深呼吸着浓烈的猛兽气息,美丽的眼睛里竟然涌出绚烂的泪水,仿佛她正沉醉于思恋已久的情人的气息。而艳丽的恐惧感就如同深红的晚霞漫过她荒凉的心灵。

  柳容仰视伫立在青铜色岩石上的猛兽,俊秀的面容现出敬畏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在仰视高贵的雄性之王,仰视用金色日球雕成的生命图腾。情不自禁中,柳容双膝跪倒了。心告诉她,她此刻的奴性是一种生命之美,是一种生命的神圣感。

  “ 我就要在猛兽雄烈醉人的气息中,破碎为血红的虚无……。 ” 柳容下意识地想。片刻之间,她感到,尘世,以及尘世中她经历过的那些精神痛苦,都变得极其遥远了,遥远得宛似天际之外灰色的风。浩荡而悲凉的柔情从柳容灵魂中涌起。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信念:尘世乃是一个需要悲悯,需要拯救的对象 —— 甚至贾建成都需要悲悯和救赎。

  “ 他在誓言中说过愿意为我而死,如果他现在跃入虎山,他便得到了救赎 —— 他因此能够以真实的死结束谎言的命运,他能够免于死在谎言人格之中……如果真是那样,我将把我的心同他一起埋葬在血红的虚无深处。尽管我的心中没有爱恋,只有悲悯……。 ” 柳容集中全部意志,才使自己的注意力走出思想意境,聚焦于现实的感受。这时,她听到了贾建成的声音。

  “ 快来救人呵,有人掉进去了……公园管理人员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人被虎咬死,我就要控告你们 —— 你们的防护栏太低了……呵,那个警察,你有义务跳进去救人 —— 救出她来,我重重酬谢你……! ”—— 上面传来的时远时近的呼叫声使柳容明白,贾建成正象一个歇斯底里而又惊慌失措的泼妇,在环形看台上来回奔跑求救。 “ 需要拯救的不是我而是他。但他不会跃入真实的死 —— 他生与死都将只是一个卑俗的谎言,他已不可救赎。 ” 柳容这样想,并为自己不必将悲悯之心同这个男人一起埋葬在虚无中,而感到蔚蓝色的轻松。

  柳容从跪拜的身姿中站了起来,以舞姿般摇曳的步态向雄虎走去。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岩石上留下了深深的足印。同时,她心灵中涌动着对于即将到来的血腥死亡的渴望: “ 今天,我出嫁了。嫁给猛虎用银色利爪雕刻出的英俊的死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金色太阳赐给我的身影,陪伴我出嫁。在这个人格都已谎言化、物欲化的族群中,本来就找不到哪怕另一个心灵的存在,所以我必须孤独。但是,我命运中最辉煌的瞬间就要到来了:当生命在猛虎野性如狂的搂抱下破碎的时刻,灿烂的欢笑会点燃染红蓝天的血迹 —— 我将在猛兽的怀抱中,找到英雄之恋的神韵……。 ”

  虎收回迎向太阳的目光,扭动雄伟的脖颈,开始警觉地注视柳容。一阵从石壁间那株杏树旁骤然卷起的疾风,将虎的气息吹送到柳容的怀中,她能分辨出,那雄烈逼人的猛兽气息中,还飘摇着几许杏花洁白的清香。柳容象突然醉了一样,脚步踉跄地摔倒在虎占据的岩石下,并仰起纯白如春雪的面容,渴慕地凝注猛虎金红色的壮美的躯体,她的心因为即将体验倒血溅骨裂的痛苦而疯狂地跳荡。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那只西伯利亚虎在柳容摔倒的瞬间,竟象受到惊吓似得战栗了一下,向后跃下青铜色的岩石,然后蹲伏在地上,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由于惊慌,它的皮毛不停地抖动着,如同金红色的火焰。

  柳容震惊而绝望地看着蹲伏在不远处的虎,心中震响着一声声铁黑色的质问: “ 难道连猛兽生命中的雄烈野性都枯萎了吗?难道命运连死于雄烈野性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难道这是一个没有猛兽的时代吗 —— 难道我美丽的容颜只能在谎言中慢慢凋残;难道我的白骨只能在谎言中慢慢腐烂吗?! ” 从未有过的恐惧神情弥漫在柳容的眼睛里。她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团流血的腐臭的肉。

  柳容缓缓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正在阳光中消融为一片模糊的灰白色阴影。她茫然地望着四周猛兽都无法跃上的陡峭石壁,明白命运已经陷于绝境。她甚至连在岩石上将头颅撞碎的热情都消失了。 “ 就让我怀着一颗腐臭的心重返人间吧……。 ” 她黯然神伤地想。

  这时,柳容感觉到虎走到了她的身旁。于是,她稍稍转动秀美的脖颈,向虎投去轻蔑的斜睨。可是,就在双方目光碰撞的那一刻,柳容敏锐地发现虎的眼睛里似乎有令她激动的意境。她立刻蹲跪下来,逼近地向虎的眼睛深处凝视。

  透过金色的荒凉的火焰,柳容看到了自由的野性在囚禁中的炽烈悲怆,看到了铁链束缚的英雄之魂对浩荡长风般的柔情的渴望。 “ 噢,他是不忍伤害我 —— 他想让我用嫣红的柔情,拭去他雄烈之心上的寂寞……。 ” 柳容如醉如痴地想,她那仿佛白玉雕成的面容片刻之间便沐浴在银色泪水的激流间。柳容忘情地亲吻猛兽高贵的前额,而她迷人的红唇好象被火灼伤了似得颤动。

  被贾建成声嘶力竭的呼叫召集来到众多游客和几名动物园管理员,早已聚集在环形看台上的围栏后面。遇到什么样的具体情况,就作出早已准备好的相应的规范性神情 —— 这是中国人奴性的一种习惯。可是,现在看台上的人群却由于不知该作出怎样的表情而尴尬地面面相觑,因为,美少女妖娆地亲吻猛虎这种景象,超过了平庸的生活给他们规定的想象力的范围。终于,一个长相粗俗的管理员打破了沉默,用猥亵的语调说: “ 这个小娘儿们真他妈的漂亮 —— 她把虎都给迷住了。 ” 说完,他便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炫耀地笑起来。显然,他为自己有智力讲出这样一个笑话而得意。但是,其他的人则继续沉默着,只不过沉默变得更加严肃了,这似乎表明大家都默认那个管理员说出了一个真理。

  虎山石壁下有一个电动铁门,门里面是关押虎的铁笼。显然是在某个管理员的操纵下,沉重的铁门沿轨道滑动着打开了。门里面的暗影中隐隐现出几块猩红的鲜肉。西伯利亚虎转身,步履威严地向打开的铁门走去。柳容也站立起来。此刻,她绝世的美色在对于猛兽的心荡神摇的迷恋中盛开,那美高贵而灿烂,是用太阳的魂魄雕成。

  “ 洞口内的阴影真象覆盖着千年铁锈的暗夜……我生命天赋的意义或许就是陪伴被囚禁的自由野性。噢,那囚禁自由野性的千年暗夜中,太阳永远熄灭了。只能用我燃烧的心,为雄烈的囚徒之魂,送去太阳的信息……。 ” 柳容的思想完全超越了现实的逻辑,在动荡的精神旷野间狂舞。她稍稍侧动身体,向陡壁隔绝的看台上望去,那宁静而超然的目光,使人觉得,她是在走进地狱的黑暗之前,毫无怀恋地同尘世诀别。看台上,贾建成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战栗的尖叫,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仿佛是柳容此刻那阳光辉映的灿烂美色灼伤了他的眼睛。

  虎在洞口外停下,回首注视柳容,神态之间有金色的悲怆,又有辽远的依恋。似乎在确信柳容不会弃它而去之后,虎才走进阴暗的洞口。这时,电动铁门迅速滑动起来,将柳容隔在洞外。

  天地之间凝结在坚硬的寂静中,寂静得能听到受伤阳光的战栗声。柳容那流光溢彩的眼睛骤然变得象残破的梦一样幽暗。她精疲力竭地颓然跪倒了,无声地望着面前布满黄褐色锈斑的铁门。她沉默地等待着,没有勇气发出一丝声响,因为,她不敢划破此刻的寂静。她知道自己无法承受寂静破碎之后涌现的悲怆 —— 那必须用铁幕来囚禁的悲怆,只属于猛兽或者英雄男儿刚毅的心。

  似乎经过了万年的等待,柳容的心都在等待中苍老了,铁门后面才震荡起暴怒的吼啸。柳容觉得,她的目光能够穿透厚重的铁门,看到猛虎绝望的眼睛里涌出猩红的血,疯狂向铁门扑击的情景,但是,她的身体却无法越过铁门,纵情拥抱猛兽。万兽之王峻峭的吼啸间闪耀着比太阳更炫目的雄性激情,而柳容的心灵在那激情的焚烧中,体验到了岩石都无法忍受的疼痛。

  由于心的疼痛而进入意识虚化状态之前,柳容产生了幻觉 —— 猛虎悲愤的吼啸变成了一道道流血的雷电,一轮深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草泥马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王八蛋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