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5日星期五

沧桑-晓剑著(终)

(33)
 
  陕北汉子霍达东自做主张,不顾阻拦地强行打开了共产邪党的粮库,向灾民放粮。这距离他二十岁时砸反动官府的粮库整整相隔了三十九个春秋,这期间经历了中国共产邪党诞生、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反右派、大跃进等一系列巨大的、有些是震惊世界的历史事件。
  这两次举动也许并非一个人生命历程的重复,也不能用等号相联系,但作为一个中国的农民来说,这两次举动的出现都是必然的、毫无疑义的,那就是:力图改变农民悲惨的命运,解救农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霍达东是怀着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状态与李仲海等人乘坐火车到北京参加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的。
  北京己经遍布春天的气息,杨柳返绿,燕子飞舞,为共和国建立十周年献礼而建设的十大建筑有的已经完工,有的正在紧张施工,古老肃穆的古城因着这些建筑而平添了些异样的情调,只是那灰色的高大城墙依然使人感到一种传统的束缚。
  刚刚住下,和霍达东与李仲海在延安时就熟识的老朋友习仲勋同志拿着个小册子来找他们了,此时习仲勋已经身为国务院副总理。
  “仲海,达东同志,这是近期各地农村情况汇编,你们省春荒出现了八十万灾民,我可替你们担着心哩。怎么样,要不要我向周总理打个招呼,先发点救济粮过去,再把你们五九年的征购粮数字减一点?” 习仲勋对这两个陕北老战友还是很关切的。
  李仲海如同受了侮辱似地顿时涨红了面孔,已经发福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他急着问:“谁说我们省有八十万灾民,这是造谣哩!”
  霍达东垂下头,低声说:“中央要数字,是我派人去统计的,不十分精确,可也八九不离十。”
  李仲海勃然大怒,他那因受伤而留下一块疤的额头闪出晦暗的光:“霍达东同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经过省委讨论呢?这简直是目无组织纪律,回去省委常委要讨论这件事,要、要处分……”
  霍达东有些愧疚和不安,他慑蠕着:“中央要数字要得急,所以我就没向省委汇报,谁知道中央会出情况汇编哩,我……”
  习仲勋不好参与一个省内的争执,他笑笑说:“这都是参考,准确情况以这次大会你们的发言为准。达东是好意,想给省里减轻点压力,仲海也是好意,不愿让省里的形象受到损害,没啥可争的。好了,我就是先来看看你们,生活上有啥不方便的只管提,我这半个管家一定尽力解决。”
  习仲勋走了,李仲海还是不依不饶地又训了霍达东好一会儿 。
  霍达东没有反驳,因为这个问题正是他心理矛盾所在。
  春节过后,他跑了A省省会周围的一些农村,发现春荒已经很严重,不少村子已经缺粮断炊,有人还悄悄地告诉他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不过他没见到,也就没有当真,生病也会死人哩,咋一定就是饿死的,不过,粮食问题确实已经十分严重。
  他在一个人民公社已经冷冷落落地食堂里吃了一顿饭,已经是特殊照顾他了,只有一个摸和一碗玉米面稀饭,其他陪同人员则只有稀饭喝。
  他问社长:“你给我说实话,粮库里还有多少粮?不说实话我撤你的职!”
  社长哭丧着脸说:“还有几千斤玉米种子,你们喝的稀饭就是用种子磨的面,你吃的那摸是花十块钱高价买来的。”
  “那社员吃啥?”
  “有一半人逃荒去了,剩下的吃刚冒芽的榆树叶子和去年留下来的沤肥的红薯蔓。不过,请霍书记放心,只要抗过这三个月,麦子收下来就没问题了,咱绝不会拖大跃进的后腿,绝不会给人民公社抹黑。”那社长激动地表示。
  “好同志哩!”霍达东拍了他肩膀一下。
  回到省城之后,他就准备参加北京的人民代表大会,没有时间往更偏远的地方去了解情况了。
  从感情上讲,他一点也不愿意A省出现灾民,出现粮荒,出现任何不好的现象,作为A省的领导之一,他也不愿被人家看笑话哩,尤其是不能给那些反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的人授以口实,他是坚决拥护这三面红旗的,因为他认为这三面红旗可以让农民走人天堂。
  然而,从理智上讲,他又不得不承认现实,这现实还很严峻哩,几十万人没有饭吃,这对任何一个主管农业的副省长来说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也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若视而不见,假装没有,只会是自欺欺人,到时问题更为严重了,负责任的仍旧是他。
  说实话,给脸上抹黑;不说实话,又昧良心,他左右为难。于是,他只能借那个公社社长的话来安慰自己,“抗过三个月,麦子收下来就没问题了。”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九五九年的收成上,但愿千万不要发生任何天灾。在这个时候,他绝不可能、也根本不敢去考虑人祸。  
    在中央的汇报会上,当着周恩来总理的面,霍达东根据A省临时定的调子,将农业形势描绘得一派大好,并说灾民只是个别县里的情况,主要是领导不力,请中央放心,A省还没有到需要救济的程度。不过,他还是为自己的工作留下了一个余地,没有上报一九五九年A省粮食收购要比去年还增加多少亿斤的数字。
  霍红红在闹浮肿,本来清瘦的她一下子变得虚胖起来,常常头晕眼花,身上一按一个坑,有一次还昏倒在教室里。老师打电话让霍达东去了趟医院,医生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说:“霍书记,您的女儿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她正在发育时期,营养一定要跟上。”  

  霍达东皱了皱眉头,将女儿接回了家。他不能不承认,A省严重缺粮的灾难已经像瘟疫一样袭进了他这个A省主要领导的家。  

  从打人春以来,省会就已经实施了严格的粮票制度,而肉、蛋、油更是每人每月以两计。有人曾提议给局以上干部每月特供一些肉、蛋、油,但在省委常委会上被李仲海坚决否定掉了。
  他义正词严地说:“让我们搞特殊化吗?让我们与广大人民产生隔阂吗? 这不是照顾我们,这是在害我们!延安时困难不困难? 可我们军民一致,上下一致,同甘共苦,不是照样度过了难关吗? 今天这点困难算啥,连延安的一半都顶不上哩,那时我们除了饿肚子,还要打仗,现在,我们紧一紧裤腰带,和全省人民一同战胜困难,夺得今年粮食大丰收。我提议,不但不要特殊照顾,每个人再从定量中减去两斤粮,以显示领导吃苦在前的作风。另外,对于那些搞特殊化的干部必须严肃处理,发现一个撤职一个。还有搞宣传工作的,要讲大好形势,要煽风点火,不准泼凉水,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性来之不易啊!”
  粮食少,又没有油水,大人们还可以忍受一段时间,但像霍红红这样的孩子就顶不住了。  霍达东只能搂着女儿给她讲革命战争时期艰苦奋斗的故事,而常雪情则悄悄地给她的前夫写了封信,希望他能寄些营养品来,她的两个男娃也同样出现了浮肿哩。
  让霍达东更为心急如焚的是夏粮并没有喜获丰收,五八年就出现的一系列问题使冬小麦播种时就埋下了祸根,撒种不及时,出苗稀疏,管理跟不上,加上开春以后,又逢大旱,有的地方继续颗粒无收,有的地方亩产不上百斤。
  但令霍达东惊讶的是,各地区上报到省政府的简报中似乎灾民的问题并不严重,他知道,这肯定是李仲海对宣传口的人做出的宣传大好形势的指示在起作用。
  他决定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
  霍达东接到了白水湾村的女孩子妞妞写来的一封信:
    霍爷爷:
  您好。
  我是妞妞,我快要俄死了,我们公社已经俄死了几十个人了。您快来救救我们吧,几年前,您从土匪手中救了我们,现在,粮荒和土匪一样要夺走我们的生命。
  霍爷爷,您就是共产邪党,共产邪党不会让我们饿死,对吗? 共产邪党万岁!
                           妞妞                    
                                                     1959年6月22日  
    霍达东被妞妞的这封来信震撼了,他知道妞妞是不会欺骗他的。他马上给省政府车队打电话,让他们派一辆吉普车来,他要立即赶到白水地区去。  

  正要出门,一个面黄肌瘦、衣衫槛楼、一头散乱长发的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而且“哪哑”一下子跪了下去,连连在水泥台阶上磕着头,不停地乞求着:“霍书记,你饶了我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邪党,你饶了我吧,不,不,你毙了我吧……”
  勤务员一把拉起了他,霍达东这才认出他是白水湾人民公社的社长憨柱。
  “憨柱,你这是咋啦?”霍达东虽然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但还是问了一句。
  白社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说:“霍书记,饿死人啦,社员们围着县政府要粮吃,可县政府哪有粮哩。霍书记,总路线好,大跃进好,人民公社好,都是我憨柱不好,都是老天爷不好,你给我们那里的乡亲们拨点粮吧,你毙了我都行,几千老老少少啊,吃了大半年草叶子、树叶子了,再吃,就要吃人了…… 霍书记,你毙了我吧,也省得给咱们邪党脸上抹黑,是我憨柱一个人坏的事……”
  霍达东眉头紧皱,挥了下手:“走,带我去看,你要说了假话再毙你也不迟!”
  吉普车在一段坑洼不平的路上刹住了车,霍达东开门走了下来,眼睛盯住了车前面不远处横在路边的一个人,站住了一动不动,他是在提起自己的勇气,假如那是一具尸体,千万不要露出惊慌之情。
  他已经见过很多尸体了,但是,他还没见过共产邪党领导下被饿死的尸体。他不能接受的不是死亡,而是他的子民被饿死的这个事实!
  由于喝了些水,吃了两个模,又在车上休息了大半天的白社长此刻有了些精神,他率先窜过去,踢了那人一脚,见没动静,转回头喊着:“饿死啦!”
  霍达东问:“你能肯定是饿死的?”
  白社长使劲点着头:“我见得多了,没错,走吧,前面还能碰上。”他如同报功似地说,因为这证明了他没说假话。
  听到白社长肯定的答复,霍达东走了过去,看到那倒毙路边的是一个老妇,她身上的衣服不知已经被什么人扒走了,近乎全裸地僵硬在尘土中,从那只剩一层黑黄皮肤而绝再看不出什么肉的身体来看,她已经被饿了很多日子了,那对如同两个空荡荡的纸口袋一样的塌瘪乳房和两个因哺乳过孩子而特别硕大的乳头使霍达东竟然想起了桂桂的形象。他浑身一阵发冷,觉得这念头确实让他不寒而栗,难道桂桂和这老妇有什么近似之处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霍书记,上车吧,还要赶路,否则天黑前到不了白水市。” 杜娟心情沉重地劝说着霍达东。
  霍达东上了车,但天黑前还是没有赶到白水市,因为他们一路上受到了三次阻截。
  第一次阻截他们的是一群约有几十人的男女老少,他们要不就是全身浮肿,要不就是骨瘦如柴,一个个都面带菜色,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见汽车也不知躲避,司机不得不让汽车停住。
  霍达东下了车,拉住一个驼背的老汉问:“兄弟,你们这是干啥去?”
  “逃荒。”老汉有气无力地说。
  “没饭吃了?”
  “早没了,连树皮都吃不上了,树都砍去炼钢了。你是省里来的官吧!你给我们说说,啥地方大跃进搞得好,啥地方的人民公社还随便吃,我们到那去。”老汉反问起霍达东来。
  霍达东苦笑了一下,这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他当然不能说哪里大跃进都没有搞好,哪里都没有随便吃饭的人民公社,可他也说不出这些灾民应该去的地方,他只能劝导着:“先找找你们县里面的领导,他们没啥法子吗?”
  “县里面? 毁就毁在县里面的领导身上了,不让我们种地,说是粮食够吃了,都去炼钢,炼出一堆铁渣子来,结果是没有钢,也没有粮,只剩下一群灾民去逃荒,他们让我们想上哪就上哪。”老汉愤怒地控诉着。
  霍达东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车边走过,看样子,这些人走不到A省省会,就会有一半人倒毙路边,他让司机打开后车箱盖,把装在一个面袋子里的半袋子烧饼都送给了那些难民,这半袋子烧饼是他带的几天的口粮。
  那老汉颤颤巍巍地接过半袋子烧饼,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你是共产邪党里的好官,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我们要能活下去,一定好好搞大跃进,好好搞人民公社……”
  霍达东不忍心再听下去,坐上了汽车。
  在车上,白社长问:“霍书记,干粮送人了,到时候你们吃啥?”
  “饿着,农民们能饿着,我咋就不能饿着。我也吃过草根、树叶子哩。”
  白社长嘟嗽了句:“半口袋干粮只能救几个人,可下面有几十万人等着救啊。”
  第二次被一群人将车堵住是黄昏时分的事。那是一群拿着扁担、木棍、甚至还有大刀片子的年轻后生,虽然一个个也都是面黄肌瘦,但却显出凶恶之相。
  “站住,站住!” 
   “停车,把东西都搬下来!”
  这显然是一群拦截过往车辆、试图抢劫粮食的灾民。勤务员掏出了出差时不离身的五一式手枪。
  霍达东瞪了勤务员一眼,让他把枪塞回去,训斥着说:“这不是地富反坏右,他们是饿的,人饿极了啥事都干,几十万人,你这一支枪打得完吗?”
  霍达东又下了车。白社长赶快跟在后面,边走边吼:“干啥,你们干啥?还有点王法没有?这是咱们省的霍书记,霍副省长!”
  “嗬,是个大官,保险带着吃的,上去抢!”一个为首的吃喝了一声。  

  几十个年轻后生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把汽车里的东西全部抓了出来。然而,除了几件衣服和公文外,只有一包饼干能吃,这饼干是杜娟听霍达东讲了妞妞的来信后,想方设法搞来带给妞妞的。
  为首者打开了那包饼干,几十个人咽着口水,都盯住那淡黄色的,不够一人分一块的面粉烘烤制品,为首者使劲喘了口气:“一人半块,人人有份!”
  “不能吃!”杜娟突然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阻止着。
  为首者凶狠地狞笑了一下:“你给我靠边,我们只有一条命,反正饿死也是死,抢点东西吃还能活。你们这些当官的不管我们农民的死活,惹急了我们,先吃了你!”
  霍达东从这个为首者的话中不知咋的听出了自己三十九年前煽动农民砸粮库的声音。他的心收紧了,莫非共产邪党也到了要被农民砸粮库的地步了吗?
  杜娟的神情黯淡了,她难过的说:“我叫你一声农民兄弟,这饼十真的不能吃,这是带给一个奄奄一息的农民的女孩子的,有了这包饼干,她可能就活下来,没有,可能就会死,而你们少吃半块饼干,并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我求你们了。”
  为首者的神色缓和了,问:“那女孩子是你的亲戚?”
  “不是。”
  “那你为啥要救她?”
  “因为她给霍副省长写了一封信,让霍副省长救救挨饿的农民们!”杜娟的声音悲壮起来。  为首者愣了一下,举着饼干的手慢慢下垂,终于,他把饼干递回到杜娟手中,然后自己一抱头,蹲在地上,嘟浓着:“我心软,我、我心太软,你们再找个头吧,我干不了……”
  霍达东想,若还有机会碰上这为首的后生,他一定要认识他,而且想办法培养他当公社社长,县长,他觉得这后生和他年轻时有相像之处哩。
  汽车再一次被人群挡住是快到白水市时,这一次的人约有数百之众,抬着十几具尸体,在月光下有如一片幽灵。他们正在步履沉重地向白水市走着,见到后面来了汽车,不知是否有人指挥,一下子全回过身后,然后齐喇喇地跪在了地上,无数双眼睛迎着灯光,每一双眼睛中都映出两个黄色的光斑,让人感觉到好像是鬼火。
  霍达东再次下了车,白社长又跟在后面,他看见跪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很惊奇地叫起来:“你不是红星社的马社长吗?你这是干啥?省里霍书记来查看灾荒情况来了!”
  那个被称作马社长的抬头看了一眼,但没有站起来,依然跪着,大声说:“霍书记来了更好,求霍书记给我们评理!豁出我这个社长不干了,我这个邪党员不要了,也要争个理字出来。”
  霍达东阴沉了脸:“马社长,你不站起来,我不听你说话,你这是干啥哩,咱是社会主义,不是封建王朝,见官要下跪。起来,全都起来!”  

  马社长站了起来,但他不说话,那数百人都不起来,看来马社长是他们心目中的首领。马社长冷峻地说:“霍书记,我们是找王专员说理的。你来了,更好,我们找你说理!”
  “啥事情?”
  马社长咽了口唾沐,由冷峻转而悲愤地大声说:“去年秋粮就没收多少,今年夏粮基本绝收,可王专员非逼我们交够计划中的公粮,去年,我挨家挨户磕头作揖,除了粮种,每家再没剩下一粒粮,全交了,勉强完成了任务,换回来一张奖状,可全社人吃草根、树叶子过了半年光景,过年时有大多数人家连饺子都没吃上。今年夏粮绝收,我跟王专员汇报,说是杀了我也收不上粮了,他不信,说是社员们私分了粮,埋在地下,还要派别的公社的民兵营来挖地三尺,我要有粮,我能让人饿死吗?那是我娘,全社第一个饿死的。我要让王专员看看这些饿死的人,我要和他评理,没有粮,拿啥交?我们这几百号人都送上来了,要粮没有,要命有一条,我就不信共产邪党里没有信真话的!”
  白社长小声说:“马社长,讲话要有原则。”
  马社长更愤怒了:“啥原则?现在最大的原则是不能再饿死人了!否则共产邪党还有啥脸领导农民!”
  霍达东的脸已经像铅块一样灰暗,心情沉重得如同被压上了磨盘,他咬了咬牙,低声说:“马社长,你要相信我霍达东,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给你个结果。若不相信,你就抬着尸体继续前进,去地区,去省里都行,我绝不拦着,憨柱!上车,走!”
  马社长愣了一下,终于一挥手,跪着的人们都站了起来,为汽车让开了路。马社长没有带人继续前进,他相信了霍达东,但霍达东没能给他彻底解决问题。霍达东只是个人同意了减免红星社的征购粮,他甚至减免了整个白水地区的征购粮。然而,A省省委没有同意,在霍达东成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之后,他的一切指示均告作废。马社长及整个白水地区所欠的公粮在秋粮中补交,秋粮补交不齐,来年夏粮再补交。整整三年,马社长及白水地区的农民都是在饥饿和补交所欠公粮中艰难地度过的。
  白水地区王专员是天亮时才知道霍达东一行人来到了自己的辖区,这是白社长通知他的,毕竟白社长是他的属下哩,县官不如现管,白社长绝不敢惹恼王专员。于是,王专员也知道了霍达东一路上遇到的情况。
  他一见到霍达东,立即就表示态度:“霍书记,我工作没做好,我承担全部责任,我现在已经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到秋收时,眼前的这些困难就会不复存在了。我马上安排农业处、水利处、物资处、公安处的同志向您汇报工作,我……”
  霍达东不耐烦地一挥手:“我现在要自己去看,我不想听别人骗我的话了。”
  他带着杜娟、白社长和勤务员上了汽车,扔下王专员,直奔白水湾村而去,王专员愣了一下,恨恨地嘟浓了句什么,但也赶快叫了车,尾随而去。
  几个小时以后,霍达东在白水湾村的村口下了汽车,他抬眼望去,村落依旧,土地依旧,河流依旧,但是稀疏的树木在盛夏之季却是光秃秃的,地里几乎没有人在干活,几个在阳光下似乎变小了的人影蹲在光秃秃的土里不知在寻找和挖掘着什么,村里没有鸡鸣,没有狗吠,也不见牲口跑来蹿去,死气沉沉的,好像当年被土匪侵袭后一样,不同的只是没有硝烟和火光。  霍达东叹了口气,马上走进村去,轻车熟路地到了妞妞家,他上前去敲门,大声说:“妞妞,你霍爷爷看你来了,给你带了书和本子,还有花铅笔。”
  没有动静,死一样的沉寂。
  白社长一把推开了门,吼叫着:“石锁,石锁,霍书记来看妞妞了,给她带了饼干。”  
    还是没有人回答,一种不祥的感觉充斥了几个走进院子的人的心,他们犹豫着,到底走不走进那被太阳照射着的房间。
  白社长没那么多想法,他走上去几步,推开了正房的门,然后愣了一下,冲进去,随即传出他的声音:“石锁,你还活着不,活着就说句话!”
  听到白社长问话的口气,霍达东急忙也跟进了正房,他看到了石锁几乎不成人形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头发和胡子都长长的,几乎遮掩了整张只剩下皮和骨头的脸,透过窗子的阳光照射在他头顶处,好像在那里聚起了一圈光环,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但是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妞妞呢? 妞妞?”霍达东一边让勤务员赶快找水来,一边焦虑不安地间。
  石锁的眼珠动了一下,向一边斜斜,那意思是明确的,妞妞在边上那间房内。
  霍达东冲白社长说了句:“憨柱,无论如何给石锁找点吃的。”然后和杜娟急步转到了边上那间房内。
  那间房内同样洒进了夏日的阳光,妞妞就笼罩在这阳光中,但她一点都不美丽,她的身躯肿得撑满了打着补钉的花衣裤,脸上的肌肉开始腐烂。一群苍蝇和头发连成了一片,如同一块黑色的布片遮盖她的头上,见到有人凑近,苍蝇“嗡”的一声飞了起来,露出了妞妞那开始长蛆的脸和正在脱落的头发。妞妞的枕头被嘶咬开了,里面的荞麦皮流淌在她的头边。  

  杜娟一下子捂住嘴,一阵恶心过后,眼泪喇喇地流淌下来。她手中的饼干掉在了地上,摔散开来。  

  霍达东闭上了眼睛,久久地沉默着,突然,他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妞妞,走出房间,走出院子,走出村落,走向田野,来到了白水河边。他蹲下去,脱去妞妞的衣服,用清凉的河水洗去妞妞身上的蛆虫和腐肉,然后,又抱起她,漫无目的地沿河畔向前走着,走着。
  追出来的杜娟只听到远远地方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霍达东,你是个尿,你算啥共产邪党员啊!”
  开仓放粮!  
    打开粮库的大门,向白水地区和全省的灾民放粮!
  在返回A省省会的一路上,霍达东的脑海中只翻腾着这一个念头,他已经饿了三天了,但他却丝毫没有饥饿感,他的痛苦早已经使他没有任何食欲了。
  回到省会,他径直到了办公室,拨通了庐山的电话,省委第一书记、省长李仲海正在那里参加一个据说叫“神仙会”的中央会议。
  “仲海,我要开仓放粮了,再不放粮,农民要造反哩!”电话一通,霍达东直截了当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认为李仲海会支持他,因为据他所知,这次中央会议的中心就是反左倾,反浮夸,反冒进,要进行调整。
  然而,李仲海却声音冷漠:“啥农民造反,我看是你要造反! 开啥仓? 放啥粮? 那些粮食是按国家计划收购的,要动用必须经中央批准,谁给你权力开仓放粮?”
  “周总理在庐山,你向他请示一下吧,咱们省确实困难,我刚从白水地区回来,那里已经饿死上千人了!”
  李仲海一定怔了一下,但马上又说:“达东,那只是局部,你要看大局,现在庐山上正在展开一场严肃的斗争,一股攻击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邪风由彭德怀刮起来了,他和一些人就是抓住局部问题试图否定三面红旗,否定毛主席的领导,你开仓放粮,不正是给这些人提供了炮弹吗?告诉你,绝不能开仓放粮!”
  “可……”
  “不要说了,达东,这几年你已经在右倾的路上走得够远了,你再不悬崖勒马,就滑到马圆那些右派一边去了! 好了,不能再多说了,马上要去开会,和彭德怀一伙进行面对面的针锋相对的斗争了。达东,我警告你一句,你要是固执己见,这次我也救不了你哩!”李仲海挂断了电话。
  霍达东沉重地放下了电话,他搞不清楚庐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知道彭德怀在这次会议上不仅给毛主席上了提出批评的万言书,还在西北小组会议上作了毫不掩饰、格外坦率的反冒进发言,他说:“反右以来,政治、经济一连串的胜利,邪党的威信高了,得意忘形—说得意忘形可能重了一点,总之是脑子热了……毛主席与邪党中央在中国人民心目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问题不少……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在内。总的责任在中央,不在下面。”  他也不知道,去年他陪彭德怀视察了省里的一些地方后,彭德怀又去了湖南,然后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不是朝主席脸上贴金,而是抹黑,要是主席晓得了这里面掺有假,他是笑呢,还是哭? 我看他哭笑不得!”
  假如霍达东此时知道了这一切,他是否还有勇气开仓放粮? 后来并没有人问过他,连他的女儿霍红红都没有问过,而且,历史不能假设,一个伟人和一个凡人一样,他的举动都不能假设。
  发生了的事才能评说,而没有发生的事评说也毫无意义。
  霍达东还是开仓放粮了!
  他和李仲海通完电话后,郁闷地向家中走去,此时天上布满了乌云,一场雷雨即将到来。  他先见到了已经下班回家的常雪倩,常雪倩告诉他:“老霍,我把两个男娃送走了,送到了他们的父亲那里,这样我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工作。而且,不知道这吃不饱饭的日子还得拖多久,他们的父亲怕毁了娃儿的身体。”
  霍达东第一次冲常雪倩发火了:“你咋不把全中国的娃儿都送走,就你的娃儿稀罕?中国人的事要靠中国人自己解决,我就不信天底下有共产邪党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不替农民说话了,还有我霍达东一个人替农民说话,天塌下来,我顶一分钟,顶半分钟也要顶!”他的火气正在凝聚为一股豪气。
  常雪倩凄婉地笑了笑,她没有反驳霍达东,她内疚,觉得对不起他,是她让他在生活上太孤独,太苦闷,因而,也就太抑郁,太沉重,他愿意发泄就让他发泄一下吧,发泄了兴许就舒服一些。
  然而,由于常雪倩的不反驳,使霍达东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泄,他依然积郁着太多的东西,在内心滚动、沸腾,却不能喷发。
  桂桂来了,她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头发和衣服都贴在越来越单薄的身体上,那肋条骨、那扁平的胸脯清晰可见,显然雷雨的前锋已经抵达A省省会了。
  她不顾常雪倩在场,一下子扑到了霍达东的怀抱中,泣不成声地嘶叫了一句:“弟,活不下去哩!”
  “咋啦?”霍达东扶住她消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肩头。
  “我那养女一家人、一家人全、全给饿死了,她家乡来、来了个人,让她想办法给搞点粮,要不全村人都要饿死……”桂桂喘了口气,又接着说:“还有、还有红红……”
  “红红咋啦?”霍达东和常雪倩立即吃惊地问。  

  “红红不吃饭,她说要省下粮,给一个、一个叫妞妞的女娃吃,妞妞是谁?叫她来吧,叫她和红红一起吃……”  

  霍达东的泪水一下子淌了出来,他想不到自己年近六十时还会流泪,他的头一下子本能地靠在桂桂的胸脯上,以往多少年,每当他的头枕在这并不丰满的胸脯上时就会感到安宁、祥和,就会睡得安稳。而现在,他的头靠在这再不柔软的温暖的胸脯上时,却感到了一种壮烈,一种责任,一种要拯救什么的强烈冲动,他在这胸脯上得到的太多,他应该为这胸脯付出了!  于是,他想起了那个倒毙路边的老妇,当时,他竟然会将那老妇与桂桂重叠,现在他明白了,他把她们都当成了母亲,当成了他从没有谋过面的母亲。正由于他从没有在作为个体的母亲的怀抱中生活过,于是,他对母亲的爱才会如此广泛而博大。
  他站了起来,大声叫着:“小杜!”
  一直在门外站着的杜娟走了进来,同样心情凝重地问:“霍书记,什么事?”
  “给我通知省政府所有在家的干部和粮食局贾局长,运输局洪局长,全部赶到一号粮库,开仓放粮!”霍达东断然发出指示。
  杜娟没有犹豫,立即开始拨电话。
  而常雪倩也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尽管她作为局级干部多少知道国家粮库的粮绝不能一个人说放就放,如同银行的钱绝不能一个人说拨就拨一样,但她还是没有表示态度。她只是在想,假如这样能让她从来没有爱过却又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善良男人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她愿意和他共担哪怕是最严厉的处罚。她送走了两个男娃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闪电划破了浓重厚实的乌云,如同一支倚天利剑劈开了被荒凉遮掩了太久的沉重土地,雷声滚滚,好似一架古老的木轮牛车拉着超载的历史行走在永不平坦的沧桑之路上,大雨傍沱,有如巨人苍凉而悲壮的泪水天洪般向人世间倾泻。A省省会一九五九年盛夏最狂暴的雷雨在夜晚降临了。
  A省一号粮库坐落在郊区的黄河边上,有铁路和公路直接伸入库区,平时戒备森严,粮荒开始以后又加了双岗的大门被打开了,近百辆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生产的解放牌汽车、苏联生产的嘎斯牌汽车、老式日本丰田牌汽车、陈旧的美国十轮卡车排成长队从粮库门口长龙一样排列到浓郁的黑暗之中,粮库站台边上,飞起的宽大屋檐下几十辆火车货车车厢也停靠在那里,几支巨大的探照灯在雨帘中明晃晃地来回扫动,上百个穿着雨衣的人们在探照灯的照射下似乎是一群蚂蚁在魔鬼眼睛的注视下可笑地爬动。
  “装车!”霍达东站在第一辆卡车的车斗上,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省政府的干部、粮库的装卸工、甚至还有附近闻讯赶来的居民,冒着倾盆大雨,把一袋袋的白面、玉米面、小米装上了已经支起帆布篷的卡车车厢和货车车厢。
  省政府办公厅主任已经是第三次附到霍达东耳边小声劝阻了:“霍书记,这是要犯错误的呀!”
  霍达东的热血早已经沸腾,他不愿再讲什么道理,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这尿要怕犯错误,你就给我滚!再跟我哆嗦一句,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办公厅主任不敢再说什么了,但他马上去找电话,准备向依然在庐山的李仲海汇报,来粮库之前,他已经打过一次,线路不通。
  一连扛了十几袋百斤重粮袋的霍达东直起腰来,杜娟不失时机地递给了他一块毛巾,他擦擦脸上的汗水和雨水,看着那些在紧张搬粮的人们,一阵感慨,似乎整个人生的历程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灵巧地躲避着子弹,指挥着成千的灾民潮水一样拥进金城镇的粮库,将那里的粮食抢劫一空,上万名灾民活了下来;
  他在官兵对他搜捕盘查之后,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使他将嫁给他数年还依然是处女之身的婆姨桂桂按倒于床上,使自己成为了真正的男人,也使桂桂成为了真正的女人;
  他和李仲海一同在马圆家二楼的书房内,站在中国共产邪党邪党旗下,庄严地、虔诚地向邪党宣誓,要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生;
  他率领着农会会员,在离官府不远的地方挂上了农会的大匾;
  他冒着枪林弹雨,熊熊烈火,向肤郡县县城疯狂地冲锋;
  他被官府称为红匪,和十几个死里逃生的战友们躲在山沟沟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他在毛泽东住的窑洞里,听着毛泽东言语激昂、又城府颇深的谈话,然后向他提出了解决边区经济困难的办法;
  他娶了桂桂给他带来的年轻女子凤花;
  他以私人情感打动了已经是国民党抗日将领的马圆,打通了贩运边区土特产品的安全通道;  他被何司令员恶人告状,险些整得一踞不振;
  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结婚,娶了一直欺骗他感情但又对他很好的常雪倩;
  他亲眼看着马方仅仅为了经受已经经受了二十年的考验,用嘴叼着炸药包去炸毁他亲哥哥设置的坚固防线上的碉堡,而马方经受这考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人邪党;
  他只身进人马圆的军部,说服他战场起义,使黄河大堤未被炸开,数十万人免遭不幸;  他亲自带领参加剿匪,使A省边远地区的人民终获解放;
  他在马牙子的判决书上签了字,将自己的老战友送上死亡之路;
  他再也不能容忍马圆对邪党和毛主席的攻击,和李仲海一同将他们的人邪党介绍人打成A省头号大右派;  

  他深入农村,动员组织了A省第一个高级合作社,第一个人民公社;  

  他?  

  不,他眼前浮动的根本不是这些,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那一幕幕让他撕心裂肺的惨景:  

  倒毙路边的老妇;  

  有气无力地走向远方的一群群灾民;  

  风雪中露宿街头的乞讨者;  

  因营养不良而昏倒的女儿红红;  

  几百人向他下跪申请免交公粮的人民公社社员;  

  因饥饿而死身上长了蛆却无人掩埋的女孩子妞妞……  

  农民,他们大都是农民啊,还有什么比农民正在受苦受难而更让霍达东痛苦、愧疚和难以忍受的呢?
  他也是农民,他始终改变不了他农民的性格,他脖子上始终挂着那盛着一撮黄土的荷包。  他不懂马克思主义,他参加革命的唯一目的就是因为革命才能改变中国农民祖祖辈辈的受人欺侮的低贱命运,而这目的也是他唯一所信奉的真理。
  现在,农民又在受苦受难,他不愿意深思农民们为什么还会受苦受难的原因,他只想尽快使这些农民从苦难中解脱出来!
  他只有这一个想法,只有这一个念头!
  雨更大了,地上的积水哗哗流淌。 

  天更黑暗了,装满了粮食的汽车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驶去……    





后记
 
  任何一个曾绎拯救了几十万条人类生命的人都值得我们跪拜,无论其被所处时代认为是高贵者还是卑贱者,也无论其人生际遇是辉煌的还是悲惨的。  

  我就是为了一个曾经拯救过几十万条人类生命的人而产生了创作冲动,继而一气呵成了几近四十万字的长篇小说。  

  这部充满热烈而沉重情感和文字的书将奉献给那个我从未谋面、也再不可能谋面的、而却永远令我缅怀和敬仰的老人及这位老人唯一的女儿—我称为大姐的州立端庄而刚强的中年女性。  

  我写的是一段历史。  

  历史在我眼中不是镜子,不是长河,不是一件件发黄的纸,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或是他们的尸骨,或是他们的灵魂,或是他们惊天动地的举动,或是他们平淡无奇的人生,只有在描绘人物时,我才会觉得生命的价值所在,也才会觉得艺术的价值所在。  

  我不想媚俗,迎合芸芸众生的某种趣味自然是文学和艺术的堕落,但我同样也不想媚雅,迎合几个自以为是的、只会孤芳自赏的所谓浑身透着文化味的学者同样是一种无聊和沉沦。我只是以我的热血去铸就我所认识的真实,通过一个个独特的人物去展示过去,并告诉末来,这将高居于俗和雅的问题之上。  

  当我行走在被称为陕甘宁边区的黄土高坡之时,当我从一个窑洞出来又钻入另一个窑洞之时,当我站在被炎黄子孙赞赏了几千年的黄水堤岸之时,当我遥望着巨龙般伸向天际的长城之时,那个老沐点点滴滴的经历在我脑海中汇聚成为一个以往文学作品中从未塑造过的形象,他不再是他,他成为了中国农民的命运,而他永远只能是他—陕北山沟沟里的一个朴实的农民。  

  当我最终因着听来太多的关于这个老人的故事而要将某种思绪在蒙蒙细雨中喷发出来之时,我这样想:假如我们还相信有良心存在的话,这位老人无疑可以被称为中国农民的良心!  感谢韩少功、蒋子丹、和谷、邢增仪、患患等海南文坛的朋友在我这部作品还是提纲之时就真诚地提出了极其宝贵的修改意见,使思想更为凝炼,使人物更为鲜活,使文化底韵更为丰厚,使艺术风格更为个性化;当然,更要感谢的是陕西籍作家、教授张浩文,他不但陪同我在他的家乡感受以往生活的厚重、苍凉,而且还对作品本身的文化、风情、民俗的谬误进行了指正,并且亲自校阅了一遍。我必须承认,这部作品中有他们的心血所在!  

  窗外又是蒙蒙细雨,正应了“清明时节雨纷纷” 的千古绝句,在这种欲断魂的阴郁日子里,很适合人思考些沉重的,所谓忧患的问题,尽管海南被不少经院学者认为是没有文化,只有欲望的旗帜在飘扬的浮噪之地,但并非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整天骚动不安,否则,我对面房子中的韩少功何以会写出《马桥辞典》?  

  不过,在写完一部长篇之后,我实在不愿意再把自己抛入某种深沉状中,也不愿“细数窗前的雨滴,细数门前的落叶”,以作忧思状,我觉得对生活、历史、自然、社会的那些激情和反思都已经融进作品之中,或深刻,或肤浅,或震撼,或平淡,自有读者评说,无需用后记赘述。  
    读者永远是我的上帝。              

  1997年4月5日于府城







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