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13日星期五

回归荒凉-袁冰( 十八)

十 八
 
  时间:时间已经不再重要

  黄昏,吉普车接近大漠的边缘。这个时间是柳容特意选定的。

  大漠开始之前,有一片铁青色的戈壁。黄昏时分戈壁会在晚霞的爱抚下渐渐变成深红。那被凋残的太阳之血染红的坚硬大地,将呈现出悲怆的神圣感,而柳容就想在沐浴着太阳之血的神圣感中,重返荒凉。

   阴山山脉最西端那座枯红色的断崖映入柳容的视野,象干裂火焰的峻峭的残迹。在那火焰残迹最高处的岩石上,雕刻着云水寒长发如风的孤独身影。他正向西方遥 望。今天,大漠的地平线上弥漫起重重动荡的风沙。风沙间,一只孤鹰不断发出凄厉的长啸。风沙埋葬了落日,而落日将风沙烧成暗红色。那迷蒙如浓云般的风沙, 仿佛是涌动在苍穹深处的血淋淋的鬼魂。

  吉普车飞转的轮子陷入流沙,而柳容的心已经飞上干枯火焰似的断崖。 “ 呵,虽然落日被暗红色的风沙埋葬,他遥望孤鹰的眼睛里定然覆盖着紫色的荒凉,就如同我在北京最后一晚的梦境中看到的那样……。 ” 柳容下意识地想。突然之间又感到一阵惊惧。因为,她记起离开北京那一晚梦境的最后,是一群巨鼠在啃食落日。她觉得,那个梦似乎是不祥的预兆。而今天确实又是一个没有落日的黄昏。

  “ 就把梦境和不祥的预兆都永远留在那个都市的暗夜吧! ” 柳容紧咬淡紫色的嘴唇,无声地说。同时,她跃下吉普车,向断崖奔去,并激情如焚地想: “ 让我成为飘落在他荒凉心间的一片红叶;让我成为迸溅在他干裂生命上的一滴晶莹的泪;让我的柔情成为刻在他白骨上的一缕妖娆的伤痕。噢,让我依偎在他的身旁,他沉思的身影将从此不再孤独 —— 让高贵的思想者悲怆地走进荒凉,是时代的罪恶;让高贵的思想者孤独,则是美丽女性的耻辱……。 ”

  柳容奔上断崖,纵情扑到云水寒身前,想不顾一切地倾诉自己与天地同在的深情。然而,恋情如花的目光刚触到云水寒的面容,柳容就难以 自禁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并极度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她发现,短短的时日未见,云水寒的脸已经消瘦得象蒙着一层干枯的青铜色皮肤的骷髅,而他凝然不动的 眼睛里,只有比生锈的铁板更坚硬,比阴郁的死亡更空洞的绝望。

  完全不需任何思索,柳容聪慧的心就意识到,云水寒的变化 —— 云水寒的干枯和绝望都与她无关。因为,思念,哪怕是无望的思念,也只会使刚毅的男儿憔悴,而不能令他干枯;基于情思的绝望定然象太阳的残骸一样,具有炽烈的神韵,而不会让人想起生锈的铁板和阴郁的死亡。

  柳容的心闪耀起雷电般的疼痛。能令英俊、高贵的男儿思恋到绝望,是属于女人的一种极致性的荣耀,可是,她却没有在这种荣耀中沉醉的可能 —— 她的心为此而疼。在心的疼痛间突然掠过一种刺目的意识: “ 只有心被群鼠食尽,只有心变成一个死寂、空虚的黑洞,他才可能绝望到象一具干尸……呵 —— ,他的心,他的灵魂就在那几个羊皮本记录的诗篇与哲理之中! ”

  强烈的恐惧震撼了柳容。她的步履犹如丢失了魂魄的风,踉跄着向断崖间的洞穴奔去。刚进入洞穴,柳容就陡然停住了,仿佛她已经奔到时间的尽头,前面是是虚无的深渊。

   以前,岩石枯红的洞穴使柳容确信,这个洞穴是雷电特意在陡峻的火焰的残骸上,为高贵的猛兽或者孤独的思想者开凿的栖息之所。可是此刻,呼吸着紫黑色的血 腥气,她产生了置身于阴暗墓穴的感觉。洞穴的地面上凌乱地散布被撕成碎屑的羊皮本的残迹。残迹间僵卧着两只比猫还大的巨鼠已经开始风干的尸体。巨鼠的咽喉 处触目地裸露出象是由猛兽炫目的利齿撕开的深深的伤口。

  柳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三天前,或许是四天前,云水寒深入大漠,同蒙古少女 的灵魂幽会之后,在清晨返回洞穴,却看到一群巨鼠已经将羊皮本 —— 他用丰盈的血和干枯的泪书写的诗篇与哲理毁坏了;云水寒的心骤然破碎,他象疯狂的猛兽,扑向鼠群,并露出雪白的牙齿,凶残地撕裂了两只被捕获的巨鼠的咽 喉;痛饮了巨鼠破裂的咽喉处涌出的污血后,云水寒被鼠类的血污染的生命瞬间之内就衰老了,衰老得象布满深深裂痕的岩石,可能随着每一阵动荡的风崩溃。

  “ 一切都要结束了 —— 他的心被巨鼠食尽,荒凉的地平线上,不会再有美丽的落日魅惑思想者遥望的眼睛。噢,一个没有心的衰老的躯体!这多么可怕……。 ” 思绪悲凉之间,柳容的身体无力地摔落向地面。就象是对大地的最后的回归。

  她的面颊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地面。仿佛要从那冰冷的坚硬中获得 继续思想下去的意志: “ 我早该想到,思想和出版自由被囚禁在黑牢深处的时代,这个悲剧是难以避免的……那样坚硬、刚毅的男儿的生命都总有一天会崩溃,羊皮本又怎么经受得住大漠之 风的摧残 —— 那荒凉的风呵,能把虚无的时间都吹裂……美丽的诗篇和高贵的哲理只有刻在太阳上或千万人的心中才会不朽。但是,良知泯灭的政治宁肯让人的心在物欲的放纵中 腐烂,也不允许一颗颗腐烂的心接受灿烂精神的洗礼,从而得到救赎 —— 以铁与血的名义不允许。而太阳呵,我虽然有心把云水寒的精神刻在你圣洁的胸怀间,可是处于地平线的囚禁下,我又怎么能找到通往九天之巅的超越之路……将与 真实人性一致的思想和自由的心灵放逐到没有人迹的荒凉中,这是人世的耻辱。群鼠们在荒凉中偶然作的事,乃是秘密警察们在人世间定然要作的事 —— 毁灭美丽的诗篇和自由的哲理,然后将诗篇和哲理的创造者的心灵,变作一团在苦役犯的命运之路上黯淡燃烧的痛苦。那属于燃烧的心的痛苦能灼伤铁铸的镣铐…… 噢,云水寒残余的生命,灵魂被鼠类食尽的生命将在精神的酷刑中,走向干枯的死亡。那是怎样炽烈的惨痛呵!即便我有柔情无限,也无法抚平那酷烈的痛苦。因 为,柔情只能使心灵的痛苦得到慰籍,而他的心灵已经毁灭 —— 对于他,生命在心灵毁灭之前消失,竟然是难以企及的幸福。上苍呵,你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地折磨高贵的生命?! ”

  悲愤使柳容无法继续思想,她艰难地支撑上半身,痛苦的目光却与一只巨鼠尸体瞪视的眼睛相撞。那双凸出的鼠类的眼睛覆盖着铁锈般的死 亡的阴影,但诡诈和凶残的神情依然雕刻在阴森的死亡上,就如同对太阳的冰冷、可怖的诅咒。柳容向来本能地远离政治;在她的心目中,政治是披着浸透血迹的黑 袍的死神,只有充满对肮脏权力贪欲的丑男女,才会热情如焚地搂抱它。因此,柳容对于政治甚至连厌恶都没有,有的只是冷漠。而此刻,她却觉得,那双诡诈而凶 残的死鼠的眼睛正是政治的象征。极度的憎恶之中,柳容迅速将目光转向洞外,仿佛同死鼠眼睛的对视再延续片刻,她的灵魂就会被污染,她的目光就将永远忘却圣 洁与清澈。

  暗紫的暮色已经漫过灰白的沙原。洞穴下面,一团动荡的火焰照亮了柳容的眼睛。既是被火焰所引诱,也是为了尽快离开凝结在死鼠眼睛里的政治,柳容走出洞穴,来到断崖之下。

   由石墙护卫的那些枯死的白杨树已经伐倒,并被截短成木段。色如枯骨的木段上升腾起的火焰,竟红得如同灿烂的猛兽之血。火焰旁现出一堆锈蚀的断刀和铁矛。 尽管柳容的历史知识并不丰富,但她知道,这里曾经是西进的蒙古铁骑与剽悍的西夏武士血战之处,断刀和铁矛就是那些勇敢男儿早已干枯的血迹的遗嘱。

  云水寒左手紧握的铁钳夹起烧红的断刀,以身旁一块枯黑的花岗石为砧,凶猛地挥动右手中的铁锤,开始锻击。

   击碎万里沉寂的铁锤声中,金色的铁屑迸溅如破碎的英雄之梦;大漠荒凉的风间,云水寒的长发狂乱地飞舞。云水寒上半身赤裸着,青铜色的肌肤仿佛是重重艰难 的时间留下的锈迹;被殷红的火光浮雕在铁黑夜色上的枯瘦的面容,因轮廓锐利的痛苦而显得更加刚烈;他骷髅一样空洞的眼睛里,有紫色的激情闪耀如疯狂的雷 电。

  柳容的眼睛被艳丽的痛苦照亮。她如醉如痴地注视着云水寒,被他此刻形象中那壮烈的悲怆之美所震撼。柳容产生了一个感觉:云水寒乃 是从时间废墟深处阔步走出的古代蒙古勇士雄丽的鬼魂,他要用染血的断刀和长矛,在烈焰之中,为自己重新铸造一颗永远不会腐朽的铁的心灵。令柳容痛苦之处在 于,尽管已经意识到云水寒进入精神疯狂的状态,但她只能从旁默默地欣赏这疯狂的美感,却无法给这可以灼伤太阳的炽烈之美以灿烂的慰籍。

  就医学的角度而言,云水寒确实丧失了正常人的理智,进入疯狂的意境。但是,如果正常人的正常只不过意味着腐臭的庸俗,高贵男儿疯狂的激情就是自由人性的峻峭之美。

   “ ……用断刀铁矛锻造出锋芒璀璨的长凿 —— 锈蚀在断刀铁矛上的古代猛士雄烈的鬼魂,将化作长凿锐利的神韵,然后在那断崖间刻写我心灵的诗篇,刻写我自由的激情。……呵,暗红的断崖是浴血的岩石,是 干枯的火焰。以勇士的血沐浴净身,意味着圣洁;火焰枯死了,灵魂仍然炽烈。将我的心灵刻在那圣洁而炽烈的坚硬之上,自由的诗篇就可以超越属于我命运的时 间。但那不是为了永恒,而是渴望不朽。人类不过是虚无前的瞬间,他与永恒无缘。高贵勇敢的男儿将以热恋的注视,使瞬间成为流光溢彩的美。而生命之美可以湮 灭,可以在永恒中消失,但却一定要不朽……在朝霞和落日的晖映中,残破的断崖会象复活的圣火一样辉煌。我的心灵高踞于圣火之巅,时间之上,向人类的命运讲 述自由真理的魅力 —— 什么也不为,只为诱惑人类走一条趋近太阳之路。在自由真理的魅惑下走进太阳,乃是人类可能达到的意义的极致……将心灵的诗篇和哲理刻在血红的岩石上,刻在 枯死的火焰间。噢,这是神圣的庆典。必须召唤太阳之火,为我沐浴净身。然后,才可以开始庆典,才不致于亵渎了那神圣。既然如此,就让我等待明天的太阳 吧……。 ”—— 云水寒狂乱的思绪被铁锤火花迸溅的敲击声,锻造成闪耀着晶莹痛苦的渴望。渴望最让人疲累,最令人憔悴。在渴望之中,云水寒迅速地衰弱了。凌晨之前,铁锤从 他手里滑落。他象一缕苍老的雾,蹒跚地走向断崖,爬进一道风蚀的裂痕。那蜿蜒在断崖间的裂痕酷似雷电的遗迹。而云水寒似乎就是要将自己埋葬在雷电的遗迹之 中。

  柳容随云水寒爬进风蚀的裂痕。云水寒很快就丧失了神智,进入昏睡。虽然是没有星光的夜,柳容仍然能分辨出云水寒面容枯瘦的轮廓。 恍惚之间,她产生一种幻觉:仿佛自己是同已经燃烧殆尽的激情的残骸在一起。痛苦的柔情蓦然从柳容心中涌起,她情不自禁地俯下头颅,想要亲吻云水寒。然而, 就在即将触到云水寒干裂的双唇的瞬间,柳容却又突然将面容转开,而她战栗的红唇只把飘溢着浓郁花香的亲吻,送给了冰冷而锐利的岩石 —— 为了不亵渎自己对云水寒纯洁的深情,她只愿在云水寒迷恋的注视中,献给他柔情万般的亲吻。

  暗蓝的泪水涌溢而出,洗去了留在岩石上的亲吻的痕迹。柳容的身体向下移动了一些,蜷缩在云水寒的脚旁。她觉得,自己只配低伏在这个高贵而疯狂的悲怆脚下 —— 不是因为他高贵,而是因为他疯狂。在柳容看来,只有真诚到极致的心灵,才会因为高贵的痛苦疯狂,而她崇敬属于英雄男儿的真诚,属于自由心灵的真诚。

  昏睡中,云水寒不时发出拖长的悲嗥,就象心碎的狼。柳容如风的柔情陪伴着那每一声悲嗥,在荒凉的沉寂中飘舞。而她此时心中的痛苦能令无情的顽石都为之黯然神伤地垂泪。那痛苦之上,无声地崛起一个对苍天和大地的抗议: “ 迫使自由的心灵疯狂 —— 这是千古第一罪! ”

  天边泛起淡紫的晨光那一刻,柳容才在极度疲惫中突然堕入铅黑色的无意识状态。醒来时,她发现太阳已经在苍穹之巅照耀,身旁则不见了云水寒。

  柳容从断崖裂痕间伸出上半身,向远处巡视。迷茫的灰白色风沙漫过枯黄的大漠;西方,雷暴云的铁锈色的轮廓崛起在灰白风沙之上,仿佛是湮灭于古老时间深处的一个冷峻死亡的隐喻。而没有被雷暴云的阴影遮住的地方,荒凉的阳光依然辉煌炫目。

  柳容终于在一座目力所及的最高沙峰之上看到了云水寒的身影。

  云水寒完全赤裸的身体呈现出青铜色,身体的轮廓间雕刻着由飘逸的诗意之美所附丽的敏捷与强悍。他伫立在沙峰那宛似弯刀锋刃一样银色的峰脊上,犹如一座青铜的雕像。他长发飘飞,仰首直视天空之巅,并张开双臂,伸向正午的太阳。

   白炽的阳光赋予柳容眼睛里的柔情以灿烂的明丽感。最初,她觉得,云水寒象是在召唤太阳投入他的怀抱,而他愿意在那天地间第一炽烈的拥抱中,让生命连同属 于他的天空,瞬间化为金色的虚无之雾。随后,她又觉得,云水寒似乎想通过不死不休的疯狂而痴情地凝注,理解太阳的魂魄。最后,她却相信 —— 只凭着聪慧的直觉,而不是任何逻辑相信,云水寒是在接受太阳之火的沐浴,他要在火浴中获得芳香如花的圣洁,然后走进精神的盛典。

  雷暴云在铁黑色的死寂中翻腾着,升向天空最高处,仿佛是阴郁而凶残的宿命正在涌起。太阳顷刻之间就湮灭在黑色虚无中,如同一个英雄炽烈的心灵黯然凋残。

  失去了太阳,万里大漠立刻变得象枯骨一样灰白。云水寒离开沙峰,在阴郁的大漠间昂视阔步,他那身姿的情态给人一种感觉:头戴思想王冠的苦役犯正踏着万里波涛的遗骸,高傲地走向真理的祭坛 —— 真理在二十一世纪仍然需要英俊华贵的生命作祭品。也许永远需要。

  云水寒来到断崖下,毫不注意迎着他奔来的柳容,握起前一夜锻造成的长凿和铁锤,沿一条风蚀的裂痕,登上断崖。然后,在断崖高处枯红的岩石上凿刻起来。

  柳容并没有因云水寒对她的热情的冷落而伤感,云水寒动荡着疯狂激情的眼睛使她意识到,此刻云水寒的视野中,除了他自己追求的精神意境之外,再也容纳不下任何其他存在。同时,柳容也明白了云水寒所要进行的精神的盛大典礼是什么: “ 他要把真实人性的诗篇和自由的哲理刻在岩石之上……呵,不 —— ,他是要把自己心灵的痕迹刻在岩石上,以使他的灵魂不再毁于鼠类……噢,枯红的断崖定然死去的太阳留给人间的遗嘱,在太阳的遗嘱上刻写自由的心灵,是圣洁者高贵的事业。 ”

  柳容仰望断崖,缓缓跪倒。在这高贵的事业前跪拜,是一种崇高,而不是卑贱。

  低垂的黑云如铁铸的激情。银色的雷 电从云团深处骤然飞掠而出,在枯红的断崖上劈击起蓝白色的火焰。呼啸的枯黄的风象是凶残的恶魔,极力要把云水寒从断崖间撕落。然而,铁锤与铁凿雄烈的撞击 声,却在雷电的轰鸣和狂风的长啸之上震荡。那每一次坚硬的撞击都如同悲愤地叩问苍天和大地。

  柳容如霞的腮边浮现出一缕沉醉的惊喜的微 笑,痴迷于对云水寒的注视。她发现,断崖上云水寒的身影象一个狂舞的悲怆,象一团想要血淋淋地撕碎自己的青铜色风暴。每当雷电之光掠过时,他暗紫色的眼睛 都会骤然变得灿烂,如同燃烧的猛兽之梦。柳容为云水寒此刻的眼睛那惊心动魄的炽烈感而沉醉。那双眼睛正深情地逼近地凝视破碎的太阳,就象凝视他自己的心 —— 是太阳给英雄男儿的眼睛以生命的灿烂。

  “ 真理是思想永恒的主题。因此,思想本身就是神圣的事业 —— 以真理的名义是。由于对真理的苦恋而疯狂的男儿呵,他是生命美的极致,他是思想之魂,他是迸溅在神圣事业之巅的一片璀璨的血迹……这在千古荒凉之中为真理 而劳作者呵,他有一种在太阳之巅痛饮美酒的华丽的高贵感。无数只懂得为物性生存,为金钱、地位劳作的庸人,显得多么卑微……。 ” 柳容的心在纵情赞美间如盛夏之花怒放,她为能看到如此炽烈、富丽的生命形象而欣喜欲狂。那正是她从少女第一次艳梦起就祈盼的呵。

  柳容注意到,铁凿并没有能在枯红的石壁上刻出清晰的字迹,而只留下狂乱的凿痕,就象天空的激情烧灼出的伤痕。她觉得,确认那属于岩石的伤痕的意义,乃是她的天职。

  “ 在他燃烧着疯狂梦幻的眼睛里,华美的诗篇定然已经刻在坚硬的岩石上,成为岩石的灵魂。他那被雷电殛碎的太阳般的心,将因此而得到慰籍 —— 能令英雄男儿惨痛的心得到慰籍,就是意义……与真实人性一致的思想只能如狂乱的伤痕,刻在荒漠的石壁间,这是二十一世纪人类最深刻的悲哀。被疯狂的思想烧出坚硬伤痕的石壁呵,你就是对精神专制的悲壮的抗议,你就是自由意志残破而刚毅的象征……。 ” 恍惚之间,柳容的思想被血染成了片片纷乱飘落的红叶。她屏息凝神,才发现,染红她思想的血是从云水寒紧握铁凿的手掌间涌溢而出。断崖的岩石虽然是枯红的,而云水寒迸溅在岩石上的血的色调依然触目惊心 —— 即使世上的万种红色重叠在一切,也不能湮灭他的血迹那炽烈的个性。

  仰视中,柳容可以清楚地看到云水寒头颅的侧影:他如同烧红的铁石般 的眼睛,由于忍受剧烈的疼痛和疲累而动荡着狞厉的神情;被汗水浸湿的枯瘦的面容急速震颤,仿佛随时都可能骤然破碎。柳容的心被炫目的疼痛感击中了,疼得就 象云水寒正用烧红的铁凿,在她敏感的心上凿刻狂放的恋情。

  “ 噢,愿这心的疼痛成为我命运的诗……可是,自由的心灵为什么必须如此艰难;英雄男儿为什么必须如此艰难?! ” 柳容质问大漠上那无边的荒凉。她想用晶莹的泪水为自己心的疼痛沐浴,却发现眼睛里已经没有清泉。这个干枯的沙漠似乎不允许泪水存在,甚至不允许苍天垂泪 —— 就连那不断被蓝白色的雷电撕裂的低垂的黑云间,也没有一滴雨落下。

  人最渴望的,常常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此刻,柳容就充满了对泪的渴 望。被一阵如狂飚突起的冲动所驱使,她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并随手从身旁握起一块边缘锐利的石片,象要把心剖出来似得,在双乳间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情态 丰饶的双乳仿佛是柔软春雪的雕塑,伤痕间涌溢出的血犹如一缕嫣红的泪。

  圣洁的白雪与妖娆的红泪构成了至美的意境。柳容垂下美丽的头颅,俯视自己胸前的伤痕,不禁为那因残破而达到的至美所强烈地震撼。柳容眼睛里流溢出艳丽而莹澈的光波,迷恋地注视自己罂粟花色的血,而她的思绪如风中摇曳的野草: “ 这血是我心中的泪……噢,我胸前的美景呵,应当被高贵的猛兽欣赏……如果辉煌的雄性因我的美色窒息而死,荣耀就使我有资格骄傲地凝视太阳……呵,引诱太阳 —— 这个想法多么令人激动……我要作太阳的情人! ” 思想至此,柳容突然意识到,她的精神也已接近疯狂的边缘。但她立刻又在忘情的叹息中想: “ 呵,疯狂真好……我恨清醒的理性! ” 她觉得,从自己干枯的红唇间飘出的叹息,象一缕淡紫色的哀愁,正飘向荒凉的大漠深处,去寻找永恒的安宁。

  有雷无雨的乌云傍晚时分散去,狂放的风也涌向天际,把自己的长啸埋葬在深红如血锈的晚霞中。失去了雷电和狂风,云水寒的激情也黯然神伤地垂下了流血的长翅。他的身影象一片青铜色的枯叶,沉重而缓慢地从断崖之巅滑落下来,最后在一道断崖的裂痕间找到了归宿。

  柳容理解云水寒为什么不再走进以前那个长期居住的洞穴,就象理解她自己心中的疼痛。她知道,洞穴里还凝结着云水寒看到的羊皮本被群鼠撕碎的惨痛,不, —— 是看到自己的灵魂被诡诈的鼠类凶残撕碎的惨厉的痛苦。而云水寒没有勇气再次直视那种痛苦。

  “ 无论多么坚硬的岩石,也有软弱之处……呵,即使岩石破碎了,即使太阳熄灭了,即使人的心全都腐烂了,那凝结在洞穴中的惨痛也不会腐朽。 ” 柳容哀愁的思绪象漫过大地的灰蓝的暮色。

  柳容来到云水寒旁边,用一张紫驼皮遮住他赤裸的身体。柳容这样作,既不是因为羞涩,也不是出于女性的矜持 —— 在这荒凉得连风都干枯了的地方,一切庸俗的思虑都变成了枯骨 —— 而是由于她的一个信念:高傲男儿的身体只应当裸露在圣洁的太阳之下。

  云水寒坐在断崖裂痕间,象一片铁铸的阴影,他作的唯一一件事,就 是几乎不停地将一只皮袋中的烈酒,倒进自己被狂风蚀裂的岩石般的双唇间。最初来到沙漠不久,柳容就发现,云水寒的物性需求极其简单,只是清水、干肉和烈 酒,而烈酒就成为他与尘世最后的一缕联系。清水可以从沙漠的泉水处提来;虔信佛教的牧人把云水寒当作苦修者,会主动将紫铜色的肉干放在洞穴外。只有烈酒需 要云水寒每隔两个月,就到一百多里外的小镇上去购买一次 —— 每次云水寒都是背着一个能盛近百斤白酒的皮囊返回荒凉。

  以前,柳容将豪饮烈酒,高歌醉舞,视为男子美的不可缺少的经典构成。在无数次富于少女浪漫情怀的想象中,她都只因仰视狂醉的峻峭的美男儿,便坠入 “ 情醉 ” ,喜泪盈眶。在她看来,那些不喝酒和不敢喝醉的男人,都是蛇鼠一类阴郁、猥琐而又可怕的动物。然而,今天柳容却不忍注视狂饮中的云水寒。这不仅是因为云水寒狂饮时将自己囚禁在死寂的沉默中 —— 那就象一块心碎的岩石在用烈酒焚烧自己,也不仅是因为可以在猛兽眼睛里点燃激情之火的烈酒,却不能焚毁覆盖在云水寒眼睛上铁锈般的冷漠,而且更是由于她能清晰地听到云水寒的白骨被雄烈的酒蚀裂的声响。那声响如同一只铁爪冷酷地撕扯着她的心。

   其后的几天里,云水寒没有间断地虔诚地重复着那神圣祭奠般的活动:正午,他伫立在峻峭的沙峰上接受太阳之火的沐浴;当赤裸的身体上流荡起青铜色的洁净的 光波后,他便攀上断崖,用铁锤和坚凿表达他对断崖间那枯红岩石的热恋,就象热恋干枯而坚硬血;他的热恋又总随晚霞一起凋残,凋残为一片在死寂的沉默中狂饮 烈酒的铁铸的阴影。

  这一天,在云水寒结束凿刻之前,柳容将所有盛满酒的羊皮袋都藏进断崖间的另一道裂痕 —— 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注视云水寒纵酒狂饮的勇气。

  日球沉落后,云水寒返回栖息的裂痕。他精疲力竭地躺夏,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柳容屏住呼 吸,看着云水寒布满紫色伤痕的手显出急切而热烈的情态,伸向平常放置羊皮酒袋的地方。当只握住了空虚之后,那只手剧烈地震撼了一下。柳容觉得,残破的断崖 随那手的震撼而发出一声悲叹。接着,似乎一切都被钉在飘散着岩石气息的静默之上。瞬间之后,那紧张得开始痛苦呻吟的静默崩塌了。云水寒犹如眼睛被刺瞎的猛 兽,嘶声咆哮着,在裂痕间疯狂窜跃,寻找酒袋。突然,他俯向裂痕残破的边缘,用舌头舔食枯红的岩石,就象一只饥渴欲狂的狼,要用干枯的火焰取代烈酒。而他 惨厉的长啸向荒凉的大漠倾诉着对烈酒的渴望。

  从爱恋间涌起的怜惜之情最灼热。柳容终于无法面对云水寒那烧红的岩石般的痛苦。她压抑着无泪的抽泣,取出藏在另一道断崖裂痕间的酒袋,然后回到云水寒身旁,黯然神伤地将酒袋扔在云水寒脚下。

  云水寒惨厉的长啸如同布满血锈的长刀猛然折断了。他的目光战栗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凝结在脚旁的酒袋上。被磨得发亮的羊皮酒袋透过灰蓝的暮色,现出黑宝石般的光泽。

   仿佛怕惊醒一缕沉睡的风,云水寒以轻柔的动作蹲下去 —— 那是具有矫捷猛兽风格的轻柔。他的手缓缓向前伸出,当手指触到羊皮酒袋的瞬间,他以惊人迅速的动作握紧了手,仿佛担心被抓住的羊皮酒袋会象鹰一样飞去。随 后,他扯断酒袋口上的绑绳,让酒袋口稍稍倾斜。一串酒液象晶蓝的泪垂落下去,在岩石上撞成瞬息即灭的闪光的雾。云水寒深深呼吸了一口烈酒灼伤的岩石的气 息,神情突然变得极其宁静,同时又有几分悲凉。他情态庄严地仰起头颅,喝下第一口酒。而两滴铅灰色的泪竟从他干裂的眼睛里渗出。

  自从 意识到云水寒已经丧失正常的神智之后,柳容发现,他的眼睛总象干裂的生锈的铁板,上面却又浮雕着黑风暴似的疯狂神情。此刻,她惊喜地看到,云水寒眼睛竟变 得明澈而辽远,虽然还是十分荒凉。似乎生锈的铁板和浮雕在铁板上的疯狂,都消融在那两滴为找到烈酒而垂落的沉重的泪中。

  “ 烈酒是他的红颜知己。在烈酒的安慰下,他离开了疯狂……可是,神智恢复是否会使他更锐利地感觉痛苦 —— 灵魂被鼠类食尽的痛苦! ” 柳容哀愁地想,最初的喜悦没有盛开就已经枯萎。

  云水寒纵情狂饮烈酒,就象峻峭的高峰接受暴风雨的洗礼。柳容却觉得,云水寒是要用烈酒燃起的火焰,代替他那被鼠类撕碎的心。 “ 以能够净化万物的火焰为心,他的生命就是一个圣洁的意境……圣洁意味着虚无 —— 虚无才可能圣洁。他将成为圣洁的虚无。那么,我灼热的双唇亲吻在那虚无之上,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 柳容思绪狂乱地想。云水寒恢复了清醒的神智,柳容的心却好象渴望进入疯狂。

  云水寒的长发舞动着断崖间孤独的风,而他的头颅转向了柳 容。这是柳容在大漠中找到云水寒以来,他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窒息感使柳容的血在心中骤然凝成红宝石般坚硬、艳美的痛苦。她毫无疑义地看到,一双美少年的 清纯如冰雪的眼睛,正透过灰蓝的暮雾,深情而又迷惘地向她凝视,就如同一轮久已湮灭在古老年月中的年轻英俊的太阳,越过重重时间的残迹,凝视他心中的情 人。

  痛苦如红宝石般闪耀,窒息使柳容视野间升腾起朦胧的金色火焰。但是,云水寒的面容却更加清晰了。柳容确信,云水寒那线条如铁雕的薄薄的双唇间,一定囚禁着可以令所有少女的心在瞬间之内就化为灰烬的情话 —— 那灰烬定然流光溢彩,定然绚丽如虹。这一刻,柳容突然明白了,她一生最璀璨的理想,就是听到太阳般高贵的男儿一句温柔的情话 —— 一定要温柔,属于岩石和火焰的温柔;属于长剑和狂风的温柔。

  渴望的激情在残酷的沉默中干枯。柳容伤感地发现,一个类似恐惧的神情强烈震撼了云水寒的面容。他突然向后退去,转身扑向他放在断崖裂痕间的旅行袋,从袋中取出什么东西。等云水寒重新转回身体时,蒙古少女铁黑色的骷髅,已经被他青铜铸成的手臂紧搂在心跳荡的地方。

  云水寒的目光越过柳容美丽的头颅,象铁翅流血的鹰,飞向残留在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片紫色的晚霞。此时,紫色竟成为世界上最荒凉的色彩。

  “ 心里有一块寒冰永不消融,那是少年时血泪凝成;心里有一缕伤痕永不凋残,那是少年时的遗恨;心里有一阵风永不停息,那是对少年情人的爱恋;心里有一朵铁铸的花永不枯萎,那是对少年情人的怀念……。 ” 云水寒的歌声飘向遥远的天际,飘向他的目光凝注的那片紫色的晚霞。

  这是柳容第一次听到云水寒歌唱。她没有想到,云水寒那诗意丰饶、哲理华美的生命,还会有神韵如此动人的歌声 —— 仿佛是一块俊美而刚毅的岩石,在吟唱献给荒凉之风的恋情。而她对于韵律格外敏感的心中,随着歌声浮现出辽远的意境:铁灰色的荒漠草原随着浩荡的青铜色的风,涌向苍茫的天际;辽远的地平线上,一轮巨大的金色日求,在无数道蓝白色雷电的劈击下崩溃,就如同英雄华贵的死亡。

  柳容相信歌词是云水寒创作的,是他献给几十年前化为烈焰的那位蒙古少女的情感祭品。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歌声的韵律来自于著名的 “ 成吉思汗悼亡曲 ” 。第一次来到荒漠时,柳容就从云水寒的那篇描绘他自己少年恋情悲剧的小说中了解到,这支如万里长风般飘荡着美丽悲怆和圣洁哀思的乐曲,与他荒凉的少年之恋生死相依地缠绕在一起。

  “ 一位少年为逃避凶残的人世而到荒凉中寻找心灵的家园。他就曾经在这枯红的断崖之巅,以小提琴向紫色的落日演奏 ‘ 成吉思汗悼亡曲 ’ 。听他演奏的只有无边的荒漠和一位清泉般纯净的少女。荒漠上覆盖着金色的晚霞;少女痴情地依偎在少年的脚下,犹如一缕不愿再飘荡的婀娜多姿的风……少年体态俊俏如银杆的小白杨,长发飘逸似柔美的黑云缕;忘情的演奏间,眼睛弥漫起丰饶的金色梦幻 —— 少年的美,象洁白的初雪一样敏感;象淡蓝的朝阳之光编成的诗一样灿烂;象少女的泪一样清纯……可是,命运之风已经吹裂了那美少年秀丽的琴声 —— 琴声干枯了,干枯为岩石的歌唱。噢,这多残酷! ” 柳容幽暗的目光越出了想象的意境,凝结在面前这位苍老的生命之上。

  少年的神韵已经凋残,枯瘦的脸上只剩下荒凉的坚硬;金色的梦幻已经湮灭,眼睛里只落满时间风尘的悲怆的虚无。但是,这个干裂的生命仍然在歌唱,歌声象孤独的大雁越过茫茫时间的废墟,飞向迷醉于恋情的少年心灵的遗迹。

   柳容被云水寒嘶哑的歌声深深感动了。她觉得那歌声是枯死的落日对于朝霞的怀念,为了使枯死的黑色太阳的歌声免于孤独,柳容开始以和音轻声吟唱。于是,那 一个漫长的荒漠之夜中,一缕柔情万种的淡紫色流云,始终陪伴着铁黑色的太阳的鬼魂,寻找遗落在时间废墟深处的少年之恋。当徐缓而浩荡的黎明之风涌起时,正 是他们的歌声最动人的时刻。透过灰白的晨光,可以看到,暗蓝的泪水正在云水寒铁雕般的枯瘦的面容上无声涌流。

  “ 噢,原来铁铸的男人也会哭,铁铸的眼睛竟然也会有无尽的泪……。 ” 柳容下意识地想。蓦然涌起的倦意使她的身体难以自持地向下飘落。 “ 太阳已经枯死,他的胸怀怎么还这样灼热……噢,死也不能湮灭的灼热呵,请你将我埋葬。 ”—— 这是柳容的意识飘散于沉睡之前的最后祈愿。

  失去意识的时间就是虚无。不知过了多久,柳容被狂啸的风声惊醒。但是,在风声中,她仍然清 晰地听到犹如岩石的脚步声般的心跳。她由此意识到自己正伏在云水寒陡峭的胸前。而仿佛卷裹在柔软阳光中的温暖感使她明白,入睡之后,定然是云水寒为她盖上 了紫驼皮。深沉涌动的柔情间,柳容温润的红唇轻轻亲吻在云水寒胸前青铜色的皮肤上,然后,她又迅速抬起头颅,面颊艳红如醉,眼波流溢着朦胧的妖媚,向云水 寒斜睨。她看到,云水寒铁锈色的眼睛里刻着道道雷电轨迹般猩红的血丝。 “ 呵,他定然一直这样坐着,一刻也没有入睡 —— 或许真是因为怕惊扰我的睡眠。 ” 柳容这样想,心中充满柔情密意。然而,连断崖都为之摇撼的大风又使她明白,现在不属于恋情的时刻。

  柳容气恼地转首向大漠望去,阴云密布的天空映入她的视野。一大团一大团边缘毛茸茸的黑云翻腾变换着,紧贴惨白如枯骨的重重沙峰,象无数狰狞狂啸的鬼魂涌过。沙峰下的凹地间,弥漫起灰黄的风尘。望着那茫茫的风尘,人会觉得生命都干枯了,而心是多余的。

  低垂的黑色云团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沉重,就象腐烂的铁块。在阴云的暗影下,柳容刚才还波光盈盈的美丽的眼睛里涌起没有星光的夜色。而她的心渴望着绚烂。似乎是她的渴望感动了上苍,黑云突然被炫目的蓝光照亮,随即,辉煌的雷声乘着长风在云层上高歌狂舞。

   仿佛是领悟到某种暗示,柳容下意识地转动身体,仰视断崖。在雷电之光的辉映中,残破的断崖犹如一座浴血的墓碑;云水寒疯狂的激情刻在断崖最高处的痕迹, 则象万年之前就被囚禁在枯红岩石中的自由的心灵,此刻正听从雷声的召唤,想要挣脱石壁,越出铁黑色阴云的限制,去追寻供奉在宇宙之巅的太阳。

  如同初恋的少女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情人一样,柳容的红唇边闪耀起春雪般灿烂的微笑。对于柳容,石壁上那雷电点燃的狂乱的痕迹,乃是魅力无限的英雄男儿的意志;乃是可以感动苍天和大地的心灵的诗篇;乃是她愿意为之献身的绝世之美。

  就在柳容心醉神迷之际,她却震惊地发现,从燃烧的云团间掠出的雷电轨迹,宛似巨蟒猩红的长舌缠绕在断崖上;随着一次又一次雷电的劈击,保留云水寒凿刻痕迹之处的石壁开始现出裂隙。

  柳容惊惧地站起来,并飞快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云水寒。然而,她战栗的目光同云水寒的眼睛相遇的瞬间,心却骤然感到一阵被酷寒冻裂的疼痛,仿佛有一只冰冷的铁爪将她的心从胸中剜出,扔到暴风雪肆虐的荒野间 —— 柳容完全没有想到,云水寒也在向断崖上凝视的眼睛竟是如此冷漠,冷漠得好象冻结在岩石上的铁锈色的冰霜。

  “ 呵 —— ,他不再是那个疯狂中热恋深红岩石的男儿,而我要卫护那高贵心灵的圣洁的痕迹……。 ” 柳容天痛苦欲狂地想,不顾一切地沿断壁的裂痕向上奔去。

  柳容很快就到达断崖最高处。雷电之火依然不断地在断崖间窜跃,柳容毫无畏惧地 将伸展的双臂和后背紧靠在云水寒凿刻过的石壁上,睁大的眼睛勇敢地直视从云团燃烧的裂痕间劈击而下的、猩红如血的雷电。这一刻,柳容妖娆俊俏的身体就象雷 电浮雕在石壁上的一缕诗意,而她的面容酷似英俊秀丽的少年勇士。

  云水寒的眼睛依然冷漠如铁,但他却缓缓单膝跪下。他是以此来表达对雷电缠绕的少女那绝世之美的崇敬 —— 那能令太阳都心疼的美,是高傲男儿灵魂的最圣洁的饰物。

  一道格外明亮的雷电撞击在断崖间,破碎为火焰之泪。强烈的震撼中,枯红的石壁犹如复活的圣火闪耀起绚丽光辉,而柳容美丽的身姿象是在圣火之巅起舞的意义。

  云水寒突然用颤抖的双手痛苦地捂住了面容,仿佛是柳容灿烂的美刺瞎了他的眼睛。而他荒凉的心狰狞地逼视着残酷的命运,悲愤地质问: “ 难道又要有一个纯洁的生命在烈焰焚身的痛苦中化为紫色的虚无吗?! ”

  云水寒质问中那锐利刀锋般闪耀的悲愤,使雷电都黯然失色地隐入黑云。大漠又覆盖在铅灰色的死寂之下。从无边的死寂间掠过的风声凄凉得似乎要把人的心都吹裂。

   云水寒双手依然紧捂着枯瘦的面容,倾听那象虚无一样空幻的死寂。从死寂中,他只感触到冷峻的遗憾: “ 几十年前,如果我奔向蒙古少女燃烧的身体,我美少年的生命就早已在火焰中熔铸成流传千古的爱情诗篇。片刻的怯懦使我的生命丧失了成为诗的机遇。那之后的几 十年生命,都是多余的。我试图在艰难的命运中重新寻找诗意和哲理 —— 那是为我残余的生命寻找意义。可是现在,鼠类撕碎了生命的意义。我只是一片废墟,一声悲叹,一个将被风抹去的精神流浪汉的孤独足印……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机 会:让我的死亡与诗意或者优美同在。今天我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但不是由于我怯懦,而是因为雷电的怯懦 —— 那能令天空燃烧起来的雷电,都不敢在我悲愤的质问面前,点燃少女如花的生命……呵,我真愚蠢。我为什么要质问,为什么不召唤金色的雷电以璀璨的柔情,缠绕 住卫护我心灵痕迹的少女……噢,我又一次丧失了奔向燃烧的美女的机遇,难道我只能象干裂的岩石一样破碎,而且那岩石还是阴郁的苍白色。 ”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草泥马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王八蛋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