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9日星期五

回归荒凉-袁冰( 八)


 
  时间:公元1966年8月

  “ 落日是大漠的灵魂。今天,我就要为燃烧在茫茫风沙中的落日,演奏圣主成吉思汗悼亡曲。我的心灵将第一次与荒凉的大漠之魂对话,这是属于我生命的圣洁的庆典,我应当为此而沐浴净身。 ” 来到大漠的第三天清晨,云水寒走出断崖间的洞穴时这样说。不过,他说话的对象不是苦行僧,而是枯红的断崖下那十几株银杆的小白杨。云水寒已经基本上将苦行僧看作栖身之所内的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因为,住进这个洞穴以来,还没有一丝迹象表明苦行僧想同他进行交流,哪怕只是用目光进行交流。

  云水寒在风撕裂的岩石缝隙间奔跃着,很快来到断崖下,然后向大漠中走去。但是,他选择了与那位蒙古少女依然残留在金色细砂上的足迹不会相遇的方向。少女眼睛灿烂的纯洁可以令他心疼,却不能抹去美少年心中骄傲的风格 —— 他这样做,是因为他不愿意追寻那位少女逃离自己的足迹。

  云水寒下意识地走向地形陡峭的方向。那里原来定然是不很高但十分险峻的山峰群,现在,群峰已经被金色的沙尘埋葬,然而,山峰那俊俏的风格象雄烈的鬼魂依然残留在埋葬峰群的流沙之上,从而形成一座座棱线锐利的沙峰。

  中午时分,云水寒登上了一座最高峻的沙峰。沙漠之中无法找到可供他沐浴的足够的水源,于是,他决定登上高峻的沙峰,在这最接近太阳的地方,接受辉煌阳光的洗礼。

  云水寒的衣服仿佛是被激荡的疾风脱去的,几乎是瞬间之内,他就向灿烂但却荒凉的万里晴空赤裸出自己的身体。那座高峻的沙峰犹如黄金铸成的陡峭的波浪,而美少年的裸体象是被金色巨涛高高托起的生命之美 —— 他要被托向那在苍穹之巅炽烈燃烧的金轮般的太阳。

  云水寒没有成熟男人那种发达的肌肉,所以,他的身体缺乏强悍的雄性风格。但是,他体形匀称,线条敏感而俊秀,而且有几许少年特有的清新的柔情。属于云水寒身体的,是另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诗意之美,深情的少女会情不自禁用柔媚花蕾般的红唇,伤感地轻吻那秀美的诗意,并以这种亲吻作为她们生命的意义。

  正午的阳光象银火焰在美少年的身体上流荡闪烁,迸溅起簇簇炫目的光影;云水寒则扬起头颅,直视熔化的金球般的太阳,让自己的视野净化为一片金光涌溢的虚无。当云水寒感到灵魂和肉体都在太阳之火的沐浴下,净化为洁白如雪的灰烬时,他又让金色的大漠之风,为自己拭去那辉煌的沐浴后残留的火焰的痕迹。

  黄昏之前,云水寒回到了断崖下。他经过太阳圣火沐浴的生命,纯净得只有一缕金色的风缠绕着空灵的审美激情。

  浩荡的风沙在西方峻峭的天幕间弥漫成茫茫的金雾。金雾深处,巨大的落日呈现出青铜色,象一颗冷峻而荒凉的英雄的心。云水寒伫立在暗红似血的断崖之巅,将美丽的头颅侧伏于小提琴上,开始以圣主成吉思汗悼亡曲,同呈现出青铜色的大漠之魂,那荒凉的英雄之心,作心灵的交流。

  乐曲最初的旋律意境辽远,犹如被古代蒙古勇士永不凋残的血迹染成深紫色的风,以深长而徐缓的韵律,从铁青色的万里戈壁上漫过。云水寒的心灵也在深紫色的风中飘散了,化为无边的悲凉。他第一次如此清新地意识到,圣主悼亡曲浩荡的悲情都是对蒙古自由之魂的苦恋,都是对高贵英雄人格的苍茫咏叹。

  “ 蒙古铁骑征战万里,不是为了开拓疆土,因为蒙古草原碧野无垠;不是为了劫掠财富,因为蒙古草原涌金堆银;不是为了抢夺美女,因为蒙古草原美女如云。是对自由的神往,激起蒙古铁骑踏碎地平线的豪迈情怀。雄烈的蒙古之魂不愿受天赋宿命的限制,在美丽猛兽的视野中,最辽远的地平线也是狭窄的囚笼。成吉思汗率领蒙古铁血男儿,以雷电为战刀,劈碎铁铸的地平线,他们追寻地平线之外的意境,他们要跃上蓝天,体验无限的自由;他们要在狂醉之后,紧楼炽烈的太阳,作英雄凯旋之舞;他们要摘取满天绚丽的繁星,献给自己的情人作璀璨的思恋之泪。呵 —— ,只要荒凉的高原上还有漫游万里的深紫色的风,属于蒙古之魂的自由梦幻,就会不停地向每一块风裂的岩石,每一朵艰难怒放的野花讲诉关于蒙古英雄史诗的故事……

  “ 他冷峻如寒霜,但绝不凶残;他锐利如追风的长箭,只把挑战的锋芒指向最艰难的命运;他威严似猛兽之王,却从不屑于欺凌弱者;他有太阳般炫目的智慧,但决不阴险诡诈;他的爱和恨都象长翅燃烧的鹰在风暴之巅飞翔;他愿在直视雷电中,为自己堂堂男儿的双眸获得火焰的神采。呵,圣主成吉思汗,他是高贵的蒙古之魂,他是千古男子中的绝美者……以秀丽的战刀开拓光荣的命运之路 —— 这是属于古老年代的英雄之梦。成吉思汗驱动蒙古铁骑,由辉煌的英雄梦境跃入历史,从而以史诗的名义,将荒凉的蒙古刻在金色落日上 —— 荣耀万世的史诗,都涌现于英雄梦想与高贵人格的结合,都是英雄意志在历史间的灿烂崛起与陨落……。 ”

  云水寒继承了母亲的演奏风格 —— 演奏时即使激情如焚,身体也凝然不动。此刻,他覆盖着紫色霞光的身体伫立在断崖上,象一座布满古老血迹的秀美而宁静的墓碑。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蓝白色的雷电深情而残酷地缠绕着,而乐曲是从他燃烧的心灵中,伴随雷殛的绚烂痛苦涌出的长风。云水寒为这种感觉而热泪盈眶了,被晚霞映成淡紫的泪珠,滴落在风蚀的岩石上,破碎成怒放瞬间便凋残的野花。

  “ 只有美貌的少女,才炽烈地热恋英雄;只有少女圣洁的心灵,才对英雄的峻峭之美最敏感。呵,圣主悼亡曲,这悲咏英雄之歌,定然是从少女的情怀中涌现……。 ” 云水寒的思绪随着他心灵的旋律飘荡,越过了千百年时间的废墟……。

  以徐缓漫长的起伏涌向天际的草原上,十万明眸皓齿、盛装如霞的蒙古美女垂手肃立,面对深红的落日,为英雄生命的凋残吟颂挽歌。落日的余晖在十万双美目中化作燃烧的泪,金雾般的晚霞都因为那辉映着落日灿烂魂魄的泪影而更加艳丽;十万美女优美如初放野花似的红唇间,飘出了在陡峻天幕上回荡的悲歌,那悲怆的歌声使荒野狂暴的风都痛苦地折断自己的铁翅,化成被冷峻的血浸透的猩红的沉寂……十万蒙古女儿浩荡的悲歌中,深红的落日骤然崩溃了,湮灭于怒涛般的茫茫云海间;十万美女深情的心,也在悲怆的极致之处绚烂地破碎,罂粟花色的血从吟咏悲歌的双唇涌溢而出。英雄生命的圣火黯然熄灭之后,绝世的美女便不再有爱恋的对象;十万蒙古女儿因此呕血而死。她们芬芳的鬼魂化作蒙古草原上万里花海;她们枯萎的美色却在流传千古的圣主悼亡曲中,吟咏生命意义的箴言: “ 人格高贵的英雄,是属于圣洁美女的唯一真理。 ”

  云水寒象一缕燃尽的火焰,黯然瘫倒在断崖上。琴声消失后的沉寂随着他精疲力竭的喘息而战栗。云水寒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荒凉 —— 那辽远的荒凉就在他空虚的心灵间。

  云水寒收回了遥望天际的目光。这不仅是由于他不愿注视日球沉落后的悲凉的地平线,而且是因为那位以纯洁而灿烂的眼睛震撼了他的蒙古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断崖下那根天生的铅黑色石柱旁。

  少女的面容依然被杏红色纱巾遮掩,只露出眼睛,她身着淡紫色蒙古长裙,情态轻柔而又坚定地侧身楼着那根形如仰首悲愤狂啸的苦役犯般的石柱,使人觉得她就象是从那铅黑色石柱中渗出的一片美丽的血迹。少女微微扬起头颅,遥望因失去落日而变得更加荒凉的天际。她妖娆的身体则似乎在下意识中越来越紧地贴住石柱。

  “ 她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定然只有一缕对英雄的嫣红的渴慕。呵, —— 不,除了对英雄的渴慕,还有辽远的忧郁。 ” 尽管由于距离太远,而且少女又是侧身对着他,云水寒无法看清少女眼睛的神情,但他仍然这样确信。

  “ 她搂抱那根狰狞的石柱的情态间,似乎有初雪的洁白神韵。噢,她真象在搂抱初恋的情人。但她心中仍然有对英雄男儿的辽远的渴慕,这也许是因为石柱色调太阴郁了,没有英雄辉煌的诗意……可是,她多寂寞呵 —— 只能搂抱岩石……。 ” 想到这里,云水寒感到深深的遗憾。他为自己没有铁铸的胸膛而黯然神伤。因为,他意识到,渴慕英雄男儿的少女,一定希望自己的情人的胸膛坚硬如铁。心灵的极度疲倦使云水寒久久地无法找到摆脱那种遗憾的精神力量。直到深黑如墨的夜色漫过大漠,他才步履蹒跚地回到栖身的洞穴,让遗憾消失在沉睡的深渊中。

  第二天,当意识刚从黑暗的沉睡深处浮现出来,云水寒就敏锐地感到,一定有什么人走进过洞穴。几天来,他已经习惯了苦行僧铁骷髅似的身体的味道。那仿佛是一种与干裂的岩石相近的气息。然而此刻,他却呼吸到了另一种风格完全不同的气息,这气息使他想起从初雪般洁白的野花间飘过的淡紫色的风。

  云水寒缓缓睁开眼睛。外面银色粲然的阳光将洞内洁净的空气映成明丽的浅蓝色。云水寒发现,洞口边放着一块风干的驼肉和一只装水的皮袋,而一枝野花则插在他身旁地面的石缝间。花瓣呈现出浓艳的深红色,象是属于落日的干枯的血迹。而云水寒最初进入洞穴时看到的那朵花,还斜放在苦行僧膝旁,花朵那淡红色的色调,犹如一缕少女清新的哀愁。说不清为什么,云水寒产生了对苦行僧的艳羡之情。或许是因为属于苦行僧的花朵那柔和的淡红色,更象纯洁少女心中沐浴着清新哀愁的恋情,而他身旁的这朵花却红得太强烈了,这种红似乎只应当与烈焰和狂风同在。

  似乎是被某种暗示引导着,云水寒来到洞穴边。断崖下,那位蒙古少女淡紫色的身影,立刻给少年美丽的眼睛抹上几缕流云般的柔情。少女正从断崖下搬取风碎的枯红色石块,堆在那十几株白杨树四周。显然,她是要在白杨树周围,用石块筑一道围墙,以保护白杨树免受紫毛的骆驼和黄羊的侵害。想象着在无边无际的枯黄的大漠中,一道色泽如血的石块筑起的围墙,环绕住这十几株翠绿欲滴的年轻的白杨树,云水寒不禁被深深感动了。他觉得,那景象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之美,直接触动着人类生命意境的最深处。这位善感的美少年眼睛里,竟然为此而迸起绚丽如霞的泪影。

  少女的面容还是被杏红色的纱巾遮掩着。在追寻荒凉意境的旅途中,云水寒就已经发现,进入荒漠草原之后,女人们几乎都用色彩艳丽的纱巾将自己的脸蒙住。他猜测,纱巾是为了保护她们的美色不受能吹裂岩石的风的摧残,而艳丽的色彩则是暗示每一个被遮住的容颜都美如盛放的野花。云水寒以往从未产生过掀起纱巾看到她们面容的愿望。因为,他浪漫的情怀相信,艳丽色泽所隐喻的美,比真实的美更迷人。可是,今天他的心却被一个炽烈的欲望焚烧着 —— 他希望那如同火焰一样在金色沙漠间流荡的阳光,能够点燃狂暴的风,骤然撕去少女的杏红色纱巾,让她惊慌的容颜裸露在蓝天之下。而他要直视着少女的眼睛,严肃地质问: “ 为什么你将淡红色的花送给苦行僧,而插在我身旁石缝间的花却红得过分强烈。 ”—— 他认为这个问题对他极其重要。而且,他毫无疑义地相信,野花连同水和食物都是这位紫裙的少女送来的。

  风并没有撕去少女的纱巾。云水寒则已经决定,在提出那个质问之前,一定先要她自己撩开面纱。不过,整个上午云水寒都坐在洞穴边,等待少女筑成那道围墙。他不愿意在她进行这件有神圣意味的工作过程中打扰她。同时,他也没有试图去帮助她。因为,他觉得,用大漠之风剥落的暗红岩石,筑起维护翠绿白杨的围墙 —— 这件事蕴含的生命之美,应当只属于有一双纯洁而灿烂的眼睛的少女。

  午后,齐胸高的围墙终于筑成。云水寒特意选择了一道形如雷电轨迹的裂痕向断崖下奔跃而去 —— 他似乎想以此让自己奔跑的脚步获得雷电的风格。

  少女被惊动了。她迅速向云水寒瞥视了一眼,同时,妖娆的身体象一缕受惊吓的淡紫色的风,倏然向后退去。然而,退到沙丘顶上那根铅黑色石柱旁时,少女却又停下了踏起金色沙尘的步履,转首回顾。在杏红色纱巾的阴影下,少女的眼睛呈现出莹澈的墨蓝色,而那墨蓝的深处猝然闪烁起几星艳丽的泪影。

  云水寒骄傲的少年之心使他从不屑于追求离他而去的足迹,但是,今天他却依然大步走向那位少女,原因只在于从她凝眸回顾时艳丽的泪影间,他领略到了灿烂的期待。

  看到云水寒继续向她走来,少女后退了两步,接着转身跑去,很快消失在沙丘顶端后面。等云水寒来到铅黑色石柱旁时,少女已经若有所待地伫立在前面另一座沙丘上。她在金色炫目的流沙间留下的足迹,显出几许意醉神迷而又惊慌无助的情态。云水寒就追随着这行少女的足迹,走向大漠深处。

  沙漠的形态渐渐由曲线流畅的沙丘变成了陡峻的沙峰,而少女的足迹在沙峰锋利的棱线上艰难地伸展,她俊秀的身影仿佛是在黄金铸成的刀锋上做命运之舞。

  太阳象熔化的金轮在苍穹之巅缓缓滚动;纯净得近乎透明的空气变成了浅蓝色的火焰。云水寒觉得,炫目的阳光似乎象熔化的金汁,深深渗入了他的皮肤和肌肉,将玉石一样洁白的骨头都烧焦了。不过,那种骨头都被焚烧的灼热感并没有给云水寒以痛苦。相反,他的心灵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只属于铁血男儿的欢欣 —— 他的头颅仿佛在火焰中熔铸成坚硬的铁块,而锐利的阳光如同闪烁的刀锋,在他铁铸的头颅上雕刻出刚毅的线条,雕刻出冷峻的优美 —— 云水寒为此而欢欣。

  大漠酷烈的黄色变得越来越干枯了,那干枯的黄色好象随时都可能骤然迸裂,而从裂痕中涌出的将是灰暗、寂寞的长叹。在枯黄的背景间,前面那位少女的身影酷似一个美丽的伤口,又象一缕孤独的淡紫色泪痕。

  即使让眼睛长上风的翅膀向四周遥望,能看到的也只有无边无际的枯黄色。人的心也在那干枯的黄色中变成一片枯萎、干裂的落叶。突然之间,云水寒的视野失去了空间的纵深感,而时间也好象干枯了。大漠变成一座陡立的、黄色炫目的绝壁,急速地向云水寒倾倒下来;天空则犹如蓝色的血,不断渗入峭立的枯黄之中。意识如同火焰的旋风飞转,极力睁大的眼睛里燃烧着迷茫的痛苦 —— 云水寒只想放声痛哭,只想疯狂的呼啸,并让自己的心在那呼啸中破碎为猩红的急雨。云水寒知道自己狂醉了。

  以前,尽管云水寒被从来没有喝过酒,但是他的心已经沉醉过无数次。因为,中国古代史籍中那些叱诧风云的英雄男儿,那些豪气干云的侠者义士,那些风流蕴籍的诗人墨客 —— 所有人中之杰,全都有一颗愿意在痛饮烈酒之中狂醉的心,只有被白火焰般的烈酒净化过的心灵,才属于高贵的男儿。而云水寒之所以还没有喝过酒,只是由于还没有遇到他认为值得与之同醉的人。

  今天,那再也没有在自身规定性中的发展余地的荒凉,那极致的荒凉,使他进入了狂醉状态。在大漠之醉中,云水寒的步履如起舞的狂风,雷电般的目光凝视着前面充满宇宙的燃烧的金雾,以流光溢彩的声音呼喊出此刻心中唯一的愿望: “ 撩开面纱,让我直视你的容颜! ”

  少年的呼喊凋残之后,时间骤然死去了,成为一座陡立的枯黄的墓碑,而墓碑上只雕刻着少女淡紫色的身影。

  一阵金色的疾风掠过,杏红的面纱犹如温柔的血迹,以妖娆多姿的情态飘荡起来,面纱下露出了少女的容颜。

  瞬间之内,太阳变成一块黑色的岩石,而炫目的蓝天弥漫起动荡的夜雾。云水寒眼前只有一片流溢着嫣红朝霞的宁静的雪原 —— 那是少女容颜之美的意境。痛饮令太阳和蓝天都黯然失色的少女之美,云水寒又醉了。一醉复一醉,由炽烈的大漠醉进入圣洁的少年情醉,云水寒在狂醉峻峭的峰巅召唤锐利的死亡,因为,只有死亡才能将他美丽绝伦的狂醉雕刻在永恒之上。

  “ 为什么你送给我的花红得灼伤了我的眼睛;为什么不让淡红的花 —— 不让你淡红的柔情在我的身旁开放?! ” 于双重的狂醉之上,云水寒轻声地问,不过,他的声音却敏感而急速地战栗,宛似受伤的锋刃。

  少女的声音如淡金色的流云飘起: “ 你看苦行僧的样子多可怜。可我只能送给他浅色的花,太艳的花会乱了他的心……祖母告诉我,这种深红的花是我们一代代蒙古女人的血染成,只有圣主成吉思汗才配得到它,它是献给英雄的花 —— 你的琴声里有英雄。 ”

  说完,少女眼睛里那灿烂的纯洁间飘过一缕明澈的忧郁,而流溢着朝霞神韵的微笑,则浮现在她花蕾似的红唇边。这荒野中少女嫣然一笑,美得可以令青铜色的落日醉卧在茫茫的云海间,永不醒来;美得可以让千古历史都失去价值 —— 生命的意义就是这闪耀在荒凉极致处的微笑之美。云水寒的少年之心又一次因属于这位少女的美色而疼痛了。那银白色雷电一样锐利的疼痛间,泪水如狂泄的怒潮涌出。

  “ 那灼伤我眼睛的花是献给英雄的,它与我无关! ” 云水寒把这个象烧红的铁剑似的想法,深深埋入自己疼痛的心。然后,他失声痛哭,掩面离去。他不愿意让太阳和少女看到自己的眼泪,因为他的价值观念确信,英雄男儿都是无泪的铁汉。

  傍晚,云水寒回到了栖息之所,并立刻无力地俯伏在洞穴岩石的地面。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是,刚刚经历过的大漠醉与情醉似乎耗尽了他的精力,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只是一片殷红的灰烬 —— 那殷红的色调全是对紫裙少女的无尽的思恋,而灰烬则是他少年的心燃烧后的遗迹。

  以后的两天,天地间喧嚣起茫茫的风沙,大漠覆盖在铅灰色的阴影下。每座灰白的沙峰之巅,都顺风飘荡起一缕枯黄的沙尘,就如同高山顶峰的旗云。那无数缕在沙峰上情态狂烈地摇曳飘荡的沙尘,使无边的大漠处于令人恐怖的动感之中,峻峭起伏的沙峰象是枯死的波涛复活的鬼魂,正奔涌向更加阴郁、寂寞的意境。两天中,云水寒一直没有操琴。因为,没有沐浴在晚霞间的美丽落日作他的欣赏者 —— 即使正午,漫天的沙尘后面,太阳也只象一片枯黄的记忆,而傍晚,落日则呈现出惨淡的灰白,酷似死尸的脸。

  洞外风声凄厉苍凉地呼啸,洞穴内则宁静如万年的沉思。苦行僧和云水寒之间从不作任何交谈。云水寒无时无刻不在思恋那位少女。虽然连少女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认为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对他嫣然一笑。苦行僧则整日倚壁端坐,凝思默想。只是每个傍晚,苦行僧都象一片布满铁锈的迟缓的风,飘到洞穴边,盘膝坐下,面对断崖下那根形似在铁链束缚下痛苦挣扎的苦役犯的石柱,低颂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他似乎在为铅黑色的石柱祈祷,以使它从千百年铁链束缚的悲怆中解脱出来,或者消除命运加在这根形态狰狞可怖的石柱上的某种恶咒。苦行僧吟颂六字真言的声音,犹如隔着重重古老时间的雾障隐隐传来的雷鸣,而每逢听到苦行僧的吟颂声,云水寒都会觉得那根铅黑色的石柱风蚀的裂痕间,开始涌出猩红的兽血。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幻觉,然而,对于人的心灵,幻觉有时比事实更锐利生动。

  第三天深夜,呼啸的风声终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清晨,天空如蓝玉,阳光似金丝;沙丘有几分迷蒙感的浅红色轮廓起伏在天际的朝霞间。云水寒走出洞穴,沿那天少女引导他的方向,开始了跋涉。而他的步履轻捷得有如年轻的沙漠豹。

  来到与少女分别之处,为了免于再次陡然陷入 “ 大漠醉 ” ,云水寒不敢凝视前面金光流溢的沙壁,而将目光迎向蓝天。当登上一座沙峰顶端后,他的眼睛却立刻闪耀起震惊的欣喜。他完全没有想到,荒凉的极致之后,竟然会有如此生机盎然的景色。

  象是黄金雕成的沙丘环抱间,现出一个浅蓝色的湖,湖水纯净得令人想把心灵融化在浅蓝的波影间。几只白天鹅宛似片片残雪,飘浮在没有一丝波纹的湖面上。湖边长满茂密的羽毛草和枝杆如紫铜铸成的红柳。通向湖边的沙丘上,散布着一丛丛植物:有挺直似箭杆的沙竹糜,有结出红宝石色果实的酸蓬,有叶片肥厚墨绿的冬青,有根部象灰蛇一样裸露在细沙外的刺麻子,有绿得极其艰难的骆驼刺。湖的另一边,是一片沙枣树林。林后的沙丘间,十几只双峰驼悠闲地游荡。雄驼的毛色象深紫的晚霞,母驼是淡黄色的,而年轻雌驼的身体则呈现出深红色。只有一只小雌驼柔软飘垂的毛是雪白的,微风吹来,那动荡的驼毛犹如缕缕银色的火焰。

  一个蒙古包的穹顶从沙枣树灰绿的叶片间孤独地裸露出来。云水寒向前走去。望着蒙古包灰白的穹顶,他产生了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正走向一个色如枯骨的古老落日的遗骸 —— 它的辉煌早已在古老的年月中湮灭,而残酷的命运却不允许它的遗骸与辉煌一起湮灭。残酷之处就在于,枯骨般的残骸,是对落日曾经的辉煌荣耀的侮辱。

  蒙古包的门敞开着,似乎随时准备迎接漫游万里的风前来作客。云水寒走进蒙古包,里面被门口透进的阳光映得十分明亮,但却又象墓穴一样安静。床铺上的灰白的毛毡已经很陈旧,不过一点儿也不显得肮脏 —— 沙漠中淡金色的灿烂的空气能把灰尘都洗净。蒙古包正中圆弧形墙壁上,挂着一幅镶嵌在白银框架间的成吉思汗绣像。绣像下面有一张红色油漆剥落的短腿桌。两块头颅形的金黄色岩石并列放置在桌面上。其中一块岩石上戴着属于古老年代的铁铸的战盔。战盔额际有一块形如落日的深紫色的玛瑙石,黑灰的盔体间隐隐渗出暗红的血锈色泽。另一块岩石上则披挂着蒙古古代贵族妇女华丽繁富的头饰,各种颜色的宝石、莹石、玛瑙石、玉石在头饰间闪耀,如同被囚禁在高贵富丽记忆中的永不凋残的火焰。

  入迷地欣赏着戴在金黄色岩石上的战盔和头饰,云水寒体验到了与古代蒙古英雄和美女对话的荣耀。同时,他意识到,这座蒙古包的主人属于古老的蒙古王公贵族的谱系。

  一阵空洞、剧烈的咳嗽声惊动了云水寒。这时,他才发现,床铺角落里有一位老妇人。她佝偻着枯瘦的身体,双膝跪在一张黑羊毛皮上,正忍受着哮喘的折磨。她的头颅深深低垂下去,灰白的头发遮住面容。看到她那随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窒息的咳嗽而战栗的肩头,使人觉得生命对她已经只剩下痛苦。许久,哮喘才过去。老妇人的头颅慢慢抬起来,灰白、凌乱的长发下露出皱纹纵横重叠的死尸般苍白的脸。她向云水寒注视的眼睛,虽然现出老年的混浊,但却仍然有一种锐利的高贵气质,象是在枯黄的沙雾后闪烁的刀锋,而蒙古美女特有的敏感的眼角处也还残留着年轻风情的余韵。不过,那留在衰朽面容上的美色的残迹,反而更令人悲哀。

  “ 呵,那位蒙古少女有一天也会变得象这位老妇人一样,她灿烂的纯洁之美终将在大漠的荒凉中默默地枯萎。她至美的生命如同岩石,总有一天会被风吹裂,化为沙粒,在死寂的地平线上飘散……。 ” 与老妇人对视中突如其来涌现的这些思想,使云水寒敏感的心痛苦地悸动了, “ 一定告诉那位少女:要让生命成为精神的过程,并且要在大漠风沙摧残她的美色之前死去 —— 决不能让衰朽的丑陋,掩去了她能令落日和我的心沉醉的璀璨之美……是的,要立即告诉她! ”

  老妇人一直沉默着。不过,云水寒在追寻荒凉,长途跋涉的过程中就明白了,荒漠草原上的蒙古人紫色的沉默并不意味着拒绝,而是意味着真诚的允诺 ——“ 客人,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 但是,今天云水寒还是迅速退出蒙古包。因为,他急于找到那位少女,并告诉她自己关于她的命运的想法。

  云水寒走出蒙古包后的沙枣树林,看到一行足迹。在这行足迹的引导下,他走上一座曲线象漫长的金色波浪的沙丘。而他向沙丘下注视的眼睛立刻变得更加明澈了。在几座淡金色沙丘的怀抱间,裸露出一块苍白的巨石,熔化的银汁似的泉水从那色泽如枯骨的巨石裂缝中流出,汇成了一泓满月形的小湖。纯净的湖水呈现出艳丽的浅蓝色 —— 纯净到极致之处原来竟有艳丽的神韵。而湖中象枯骨一样苍白的石崖的倒影,仿佛是某种荒凉的死亡象征在沐浴净身。

  那位蒙古少女伫立在小湖旁一座沙丘顶部的棱线上。她仍然穿着淡紫色的蒙古长裙,踮起足尖,以紧张祈盼的情态伫立在那里。她面容微扬,稍稍分开的红唇仿佛正准备纵情迎接太阳炫目的亲吻;睁大的眼睛闪耀着炽烈的期待和绚丽的痛苦。

  “ 她在期待什么?她在祈盼什么? ” 云水寒茫然地想。他探索的视线飘过的地方只有阳光象淡金色的火焰在死寂的沙丘间闪烁流荡。不过,云水寒凭着直觉相信,能令这位少女炽烈祈盼的,定然也能震撼他的心。

  阳光越来越灼人,似乎要将沙丘间裸露出的岩石都烧红。这时,云水寒敏锐地感到,他和少女之间阳光炫目的空气仿佛被什么激动了一般,突然急速在沙丘锋刃般锐利的棱线上颤动起来。片刻之间,随着空气中一声犹如撕裂蝴蝶翅膀似的尖利的轻啸,一缕飞旋的沙尘陡然在少女面前直立起来,摇曳动荡,好象激情洋溢地邀请少女共作胡旋之舞。

  少女红唇间迸溅出惊喜的尖叫,似乎她的心都随着那璀璨夺目的叫声破碎了。淡紫色的裙裾妖娆地飘摇着,少女迎向那金色灿烂的飞旋的沙尘。她在沙丘锋刃般锐利的棱线上追逐旋风的轻盈步履,就是令人心醉神迷的舞姿。

  云水寒觉得,那缕飞旋的沙尘仿佛是身披金甲的古代蒙古少年英雄的鬼魂,正以狂醉的舞步,引诱少女在金色长刀的锋刃上,共同起舞,而他们艰险华美的舞步间会有血迹如花怒放。

  犹如沉醉的狂舞中突然失足倾倒了似的,飞旋的沙尘瞬间之后便消失了。少女颓然停下脚步,将荒凉的眼睛迎向太阳,而莹澈的泪水闪耀着金色的火焰,从她面容上涌过。

  云水寒愿同少女一起悲泣,他敏感的少年心灵中也有丰饶的泪水,然而,他却终于没有让泪水涌出。因为,他从少女那只能以飞旋的沙尘为舞伴的孤独中,体验到了圣洁而美丽的哀愁。他觉得,即便最纯洁的泪水也不配为那种哀愁沐浴净身,那哀愁的圣洁之美需要用英雄殷红的血来祭奠。

  在午后斜射的阳光中,金色沙丘间裸露出的那座枯骨般苍白的巨石显得更加触目。少女走上巨石,如同走上了时间的最后界碑。她稍稍扬起头颅向远方遥望,好象要用哀愁的注视,召唤地平线上那荒凉的风。

  一道银灰色的风尘从天际涌来。当风尘从少女身旁掠过时,她的蒙古长裙宛似一片淡紫色的云霞,以妖冶的情态飘落了。最初的瞬间,云水寒只有一个印象:少女赤裸的身体白得流光溢彩。他确信,那洁白之中定然有金色太阳的魂魄。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用燃烧的狂风一样炽烈的目光,抚摸少女灿烂的身体,或者说他不知道少女是否愿意他那样作。如果她不愿意,云水寒将会迫使自己离去。尽管离开炫目的美是艰难的,但为了保持骄傲的心同太阳对视的权利,云水寒必须艰难。

  少女微垂的头颅抬了起来,目光透过纷乱飘摇的黑发直视向云水寒。瞬间的对视就足以使云水寒看清了少女眼睛里的神情 —— 有绚丽的羞涩和清澈的坚定;还有沙漠之风一样深长的期待。

  从无言的对视得到允诺之后,云水寒又习惯地向太阳直视了片刻,让眼睛被金色的阳光拭净,接着便急切地沉迷于对少女的凝注。

  少女身体流荡着灿烂的洁白,白得象是燃烧的初雪;秀丽的乳房之巅,乳晕呈现出清新醉人的浅红色,那是朝霞的色彩。少女身体的线条情韵丰饶:温柔处如同野鸽淡灰色的羽毛;清纯得象一片没有被尘世污染过的初始的时间;流畅时宛似雪水河宁静起伏的波浪;妖娆艳丽得则象漫天血迹般的红叶在淡金色秋风中翻飞飘落。

  少女在巨石上缓缓转动身体。将背部迎再云水寒。少女纤丽的腰肢挺直而柔韧,令人想起年轻的白杨树银色的树杆;她清秀的臀部轮廓象是由一弯新月和一弯残月构成的心,那是犹如银色火焰般燃烧的心。

  云水寒在生命意义的极致感中沉醉了,那裸露在万里蓝天下的少女之美便是生命意义的极致。他愿对少女之美作永恒的注视,即使在那注视中,万年的时间都凋残为虚无,他也不会厌倦;即使在那注视中太阳都熄灭了,他也要敲击出囚禁在燧石深处的火,点燃他诗意丰饶的心,继续凝注生命意义的极致。

  仿佛被云水寒眼睛里闪耀的阳光灼伤了,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想要洗去云水寒忘情的目光在她身体上烧灼出的重重叠叠的美丽伤痕,少女走下巨石,让身体沉浸在清澈的湖水中。云水寒突然产生了一种令他的心都战栗起来的感觉 —— 少女洁白的身体就要象一片残雪消融在浅蓝色的湖水里。没有再作任何思索,云水寒犹如一道锐利的阳光,急速跃入湖中。浪花迸溅之间,云水寒将少女捧在胸前,象捧着一片燃烧的初雪,走出波光盈盈的湖水。

  日球已经沉落到遥远的地平线上。金红色的阳光随着浩荡而迷茫的风从沙漠间涌过,无数座形似古堡的残垣断壁的沙峰和沙丘沐浴在血海般深红的晚霞中。落日的余辉照亮了湖边那块色如枯骨的巨石,使它看起来象一团复活的银色圣火。云水寒捧着少女走上这团坚硬的圣火,他第一次呼吸到了少女身体的气息:那气息间飘荡着初雪般的清新,流溢着火焰般的炽烈,弥漫着圣洁而高贵的诗意之美。突然之间,云水寒意识到,自己怀里的少女就是曾属于他的那个阴山之巅的梦境 —— 那沐浴在他晶红泪影中的洁白的身体。而这使他瞬间之内产生了与这位尚不知名的少女亲密无间的感觉,只因为,她早已属于他的心灵之梦。

  云水寒轻柔地将少女放在她的淡紫色长裙上,然后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他这样作并不是为了情欲的原因,此刻他心中只有诗意,没有一丝情欲的阴影。他只是觉得面对少女裸露的身体,自己穿着衣服是不自然的。

  少女静静地仰卧在深红的晚霞间,象一片美丽而洁白的梦。云水寒跪在少女身旁,情不自禁地用如花的红唇,轻轻亲吻她光洁莹澈的小腹。虽然是在落日金光流溢的余辉下,少女轮廓清秀的、小小的肚脐间,仍然深藏着一片凋残的花瓣似的神秘阴影。云水寒不需要任何根据地确信,少女的肚脐是漫游万里的风栖息的洞穴。或许唯一的原因就是,在走上追寻 “ 荒凉 ” 之途的第一个夜晚,他曾梦到,自己的心灵原来是一缕在山野间流浪的淡紫色的风。

  心醉神迷之间,却总有一丝冰冷的清醒的锋刃在云水寒的意识中闪烁。少女晶莹的小腹那初雪般的洁白,达到了白色之美的极致,达到了一种美的完满状态,然而,正是这种完满的美,却令云水寒产生了缺憾感。他为此而困惑了,并逼视着自己的心,极力想看清楚完满与缺憾重叠在一起的原因。

  “ 呵,她脐旁没有如花盛开的伤痕! ” 云水寒突然明白了缺憾的原因,同时,一个思想宛似黑色的雷电,从他意识的天际掠过: “—— 她不属于我的梦,她不是沐浴在我晶红泪影间的少女……噢,完满之美是残酷的;美之上应当有紫色的伤痕怒放……。 ”

  云水寒挺直了身体,继续跪在巨石上,茫然地遥望西方的地平线,似乎想从在天际涌起的金色的云海间,寻找到某种信念。他刚才还象干枯的火焰一样殷红的双唇,却已经由于失望而变成苍白,犹如失去了灵魂的恋情。对于诗意丰饶的少年之心,梦很重要 —— 比现实更重要。

  在云水寒的红唇那闪耀着火焰神韵的亲吻下,少女曾安静得象一片飘落在花丛间并沉醉于花香的灿烂的时间。此刻,她的身体却如同被阳光灼伤的白雪,敏感地微微颤动。少女也跪起在巨石上,向云水寒眼睛的深处探询地注视。云水寒遥望的目光中那痛苦茫然的神情,使少女纯洁的眼睛变得荒凉了。

  “ 我的心是在荒野间流浪的风,我还要继续追寻,还要飘过百年的时间 —— 去追寻曾进入我梦境的情人。我认识她,她脐旁有一个美丽的伤痕。我不能背弃她,否则,我的灵魂就会变脏……。 ” 云水寒苍白的双唇间飘出的话语间,起伏着只属于少年之心的情感信念。那信念净洁、明澈得象沐浴在清泉中的火焰。

  少女微皱的秀长的双眉,表明她并没有听懂云水寒话语的全部涵义。不过,她显然明白了一点:自己脐旁是否有伤痕,这对云水寒至关重要。于是,少女微微一笑,笑意间有几分妖娆的伤感飘过。然后,她转过身体,让背影遮住云水寒的视线,从她脱在巨石上的长靴里,抽出一柄蒙古短刀。

  当云水寒刚刚敏感到一件艳丽与痛苦一起迸溅的事情即将发生时,少女却已经重新转回身体,而一个嫣红触目的伤痕已经在她脐旁怒放,雪白的肌肤与晶莹的血流交相辉映,仿佛宁静的雪原失声痛哭了。

  “ 白雪的泪竟然是殷红的……。 ” 云水寒的声音象在梦中吟颂诗篇,而他的眼睛似乎骤然被雷电拭净了。云水寒虔诚地亲吻少女腹部的伤口,如同亲吻流血的圣物。少女之血那清纯而炽烈的气息,诱惑着云水寒,他的双唇情难自禁地长啸般张开,开始以美丽的血为烈酒,坠入狂醉之中。

  地平线崩溃了,天空陡然倾倒。万里苍穹和无边的大漠与云水寒一起,醉倒在永恒之上。那少女殷红的血中涌起的狂醉之美,那在荒凉峻峭的极致上燃烧的狂醉之美,胜过人世间万年酒醉之美的重叠。

  痛饮了少女的血之后,云水寒挺直了身体。他们相向而跪,深深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 他们是在用忘情的注视,抚摸对方的心灵。少女的眼睛犹如辽远蓝天的纯洁的梦,少年的眼睛里则飘荡着金色的晨光,那晨光是蓝天之梦的魂魄。

  这一对少年男女的美丽头颅开始缓缓接近,那是艰难而又执着的接近。少女以迷人的情态微微翘起的嘴唇,象是用血的结晶雕刻出的花蕾;少年轮廓敏感的、薄薄的双唇令人想起太阳之火烧红的锋刃。好象越过了高于人类历史的永恒,少年男女的嘴唇终于在炽烈的轻柔中接触了,那是血与火的亲吻。宇宙似乎都被那轻轻的一吻所震撼,而落日立刻黯然熄灭了。那块巨石象是凋残的圣火,又现出枯骨般的苍白;巨石之上相吻的少年男女在漫天紫红色的晚霞下,宛似沐浴于血海之中。

  漫长的亲吻使他们忘却了生命,使他们拒绝呼吸。窒息感如同金色的雷电,要撕裂云水寒的胸膛;少女的身体则随着窒息的痛苦,激情荡漾地摇曳,象一缕处于酷刑下的银火焰。但是,他们谁也不肯首先移开嘴唇,因为,少年之爱的圣火将他们熔铸在一起;因为他们都要用决死的长吻证明自己的真诚。于是,他们象要融入对方一样炽烈地紧紧地拥抱了,他们拥抱住的是灿烂如朝阳的痛苦。

  这一对少年男女终于在超越万年时间的漫长初吻中,因美丽的窒息而沉入金色的昏晕。荒凉的大漠用深沉的夜色覆盖了他们倾倒在色如枯骨的巨石上的身体,苍凉的风则以意境辽远的咏叹,为他们漫长的初吻,吟颂献给永恒的赞美诗。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草泥马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王八蛋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治安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