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4日星期五

非类-弋夫(二十四)

六十六



  棒子一伙大学生终于找到了支持红造司的串连学生,学生之间说话容易,于是红造司的头头同意让栾队长放么哥。抬回家来,看见儿子人都去了半边,李太太、外婆两眼通红忙不迭地收拾床铺。是的,回得来便是万幸,苟全性命最要紧。

  元慧、程大夫谁有空谁过来,抱抱小梅,看看么哥。小梅才七个月,前屋摆了张小床,晚上跟么哥母亲睡。这孩子精灵,一逗就笑,依依呀呀,都在冒话了。外婆、李太太可疼这重外孙、外孙女了,抱来抱去,“来,笑一个。噢,笑一个。摆摆手,噢,摆摆手,乖。”“来,点点虫虫飞,飞,飞。”“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吱吱吱,叫奶奶…”么哥慢慢地平复,瘀血大部份消了,只剩下两圈紫黑色的眼圈褪不掉,像戴了副墨镜,脑壳一阵阵胀痛,太阳穴经常暴暴的,坐也不是,躺也不行。好些的时候便做白日梦,睡了便发恶梦,总是想到死,要么是自己,要么是田慧芬,惊醒了,睁眼睛到天明,好在没变傻,脑子清楚。小梅见到他就哭,后来好些了,只把脸背过去,躲他。一天元慧抱小梅到么哥床头,“好些啰?”“好些啰。”“来,叫么舅,叫么舅,噢,还不会,笑一个,笑一个。”“姐,小梅是开刀拿出来的?”“嗯,我盆腔狭窄。”“严重不?”“有点。”“要是几十年前,恐怕你和小梅都要死。”“你说甚么?你懂甚么?”么哥母亲在旁边听见气坏了。“妈,我又不是咒她。”“你还说!”元慧虽是医生,心里也不是滋味,呆了没大一会就抱孩子走了,“妈,今天我带小梅回医院睡。”李太太回过头来,“你浑啦,你那脑子咋长的?才好一点就胡说八道,你元慧姐对你这样好…”么哥心里歉歉然,靠了一会,又转过脸去续继做他的白日梦。“…生命个体都有自己的缺点,所在乎的是整个体系的良性代谢。这是谁说的?记不起啰…”眼睛迷糊起来,“嗯,豆娘是来过,那两个纸包上有她的气味…小青梅,小青梅,我想你,想你,啷个不说话?我晓得你不会来我这里,小寡妇,难得见人…噢,好多蚂蚁,好多虫,好多蛾子,密密麻麻的,啊哟,好多虫蛋啊。”“在乱想些啥子啊?”“妹儿?哎呀,你满身都是血。”么哥瞪大眼,张大嘴,只有天花板上的烂报纸在晃荡。

  小抗美、小援朝两个乖孩子考进了初中,可没两天就遇上停课闹革命,天天在家里玩没事就来逗逗小梅,有时芳妤也抱喜喜下来跟小梅作伴。棒子每天除了上同学那儿坐下,便来陪么哥。“呃,么哥,去年十月,十七中的邢主任跳楼自杀啰。我今天上午和大腊生几个去过十七中,都八、九年没去过啰。”“邢主任其实是很负责任的,记性太好。”“咦,你还有菩萨心肠啊,你遭他修理过的,确实,说他贯彻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也不能要人家的命嘛。老刘校长在县里挨不住斗,上吊死啰。”“唉,这起小官也只算得可怜的老百姓…”“陆书记躲脱啰,两年前回北京去啰,那里大官多,啷个轮得到她。”“见到傅老师没得?”“没有,晓得是哪个说的,说她在蓉城的疯人院。”“大腊生回来啰?”“呃,龟儿挨球啰,听说在学校整人整得凶,左得希奇,逼死几个老师、同学,包括他自己的女朋友,去年大串连的时候去南方煽风点火,回北京就被扣留,关了几个月,才放回家。估计不会是五一六分子,想来他攀不上…不过,这回见面,他好像通达些了。”棒子也常说起他的力学、他的毕业论文,“么哥,爱因斯坦对时间的演绎并不清楚,我将来或许会研究这个问题。”“呃,时间是矢量吗?”棒子吃惊地望了么哥一眼,么哥显然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是,时间便有物质性,如果不是…”“真有点像无中生有这类命题了,李老子说无生有。”肥狗是学数学的,更有兴趣,不过却触动了他的伤心处,想起死去的女朋友,“呃,我有个朋友,以前想研究一个题目,就是找出生命中的时间基因来,如果找得到,长寿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现在流行的说法是由细胞分裂次数决定。”“种群的活力以长寿为标准?哦,将来满街都是老头子、老太婆,又是鼻涕又是痰。”么哥笑起来。“不,这种长寿是充满活力、充满朝气、奋进向上的…”肥狗慷慨激昂。“嗯,可以消灭人类的大概就是自己。”“我相信人类的自我调节能力。”肥狗一下子站了起来。“也道是,谁能挡得住人类的好奇心?谁能挡得住进步?”

  大头有时也来听听他们争论,想起读书的时光,想起要一辈子当苦力便不多开口,坐久了,没人理会,心烦起来。一天晚上来么哥床边坐,老不说话,“啥事不高兴?闷起。”“没得啥子,呃,么哥,从你进工厂那天起你就在变,还是袁二哥先看出来的,虽然我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他说机器吃掉了你的心肝,像卓别麟演的戏,你变成了机器人,你没有灵魂…当然,我是知道的,你龟儿一天到黑胡思乱想,乱看书,感情丰富,不过,你完全继承了你老汉科学救国的片面思想,”“喂。”“噢,对不起,伯父。”大头作状打个拱,“共产党把人分成红五类、黑五类,你呢,你把搞科学技术的视为一等人,其它都是为嘴奔忙的、分别人钱的骗子、空口说白话的骗子,都是下等人。对菩萨、对圣贤、对帝王你都不得点恭敬,你心头的伟人不多,我估计就只有欧几里德、牛顿、爱因斯坦这些,呃、呃,你不要不承认,看你和棒子、肥狗说话有几认真,和老子说话,和袁二哥、松松你就敷衍,嘻嘻哈哈,胡说八道,无非我是棒棒,他们两个是搞艺术的、写诗的,算啥子?噢,想起来啰,你还是说过秦始皇好话的,说他有现代思想,啥子都弄个规矩,弄个标准,你这算啥子科学眼光?瞎骒马都看得出,是没得法,时势造英雄啰嘛,不统一文字、不统一货币、不统一度量衡啷个收租?啷个算帐?哪个看得懂他的红头文件?不修驿站,下头造反就来不赢,哼,这个都不懂,舔肥!”“噢、噢,我不懂,不过你莫冤枉我嘛,求教点学问是为吃饭啰嘛。”“喂,请你不要打岔,反正朋友归朋友,你从小就欺负我,我也不在乎啰,说出来心头舒服些,哼,引我去地藏庙,自家就躲在无常大爷后头笑,老子尿都痾得一裤子。哼,引我去江西会馆的义庄注捉蛐蛐,说是那头的蛐蛐凶,妈哟,棺材摞棺材,到处是死人,遍地尸水,老子病了十多天,哼,只有你这起东西才想得出来。”“翻啥楦头,小时候的事啰嘛,浪大记仇心啊,今天要算总帐?”“帐就不用算,不过,以后请你公平点。”“唉…”大头大踏步走了,“把这龟儿骂疼啰,哈哈哈哈。”回家倒了半茶杯跌打酒咕咚一口吞下去,倒头就睡。

  秦小红来了,穿件蓝布对襟袄子,黑布裤子,脖子上扎了条紫色纱巾,虽然朴素也比一般大学生整齐得多,时下激进的学生穿黄军装。“来啰,坐。”么哥从床上撑起来。“浪惨啊,丧德。”望了望么哥苍白的脸,眼红了,“还痛不?拿啥打的?”“锄头把子。”“锄头把子?”秦小红倒抽一口冷气,脸一下子白了,过了好一阵,“呃,没得事来看下你…呃,拿本毛主席诗词给你,是红卫兵编

  注:义庄一般分属各地同乡会馆,过去交通不便,客死他乡的人运不回就暂存义庄。

  的,上头有几首没发表过的,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噢,我看下。”“你背得几首?”“以前发表的大概都记得。”“我不得行,两三首。”秦小红今天不大有笑容。“疏枝立寒窗,笑在百花前…嗯,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未有杀人刀…”“是不是毛主席写的?”“弄不清。”“呃,你好像没得毛主席语录,过几天拿本给你,我爸爸单位上又要发。”“出去串连没得?”“出去个把月,耍疼啰…”不安地瞄了么哥一眼,赶快把话岔开,“呃,那个嫩娃儿是哪家的?你姐姐的?哦,我抱下。”没多久秦小红就告辞,“好,不坐啰,过几天再来。呃,将来你不会去找那个造反派的麻烦吧?现在外头好乱,打打杀杀的。”“不会,没得用。”她好像心事重重,么哥心里纳闷。

  终于能起床了,头重脚轻,风都吹得倒,么哥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块铁巴来,就差最后修整了。一天上午么哥把浪花拿到后院子去弄,屋头太黑,看不见。袁二哥上茅房,边抽裤子边过来,“活转来啰?哎哟,好吓人啊,在屋头我看不清,你的脸色白得像死人。”“呃、呃…”“弄啥子?”“雕个东西。”“我看下。”袁二哥教的是民办小学,不大有人管,就天天在外头搞丝网印刷,帮补下生活,专印红卫兵的红袖套、旗帜,生意做不完,早出晚归,满身油漆点子。“嗯,不错,好看,好看,是啥子意思?”“没得啥意思,弄起好玩。”“那几条铁链子,断的,是啥意思?喂哟,你想死啊?”“那是石坎子、石坎子。”“莫给老子麻麻杂杂的,老子是为你好,铲掉!”“是为革命先烈啰嘛,嘿嘿嘿。”么哥哪能讲真话。“你?太阳从西边出那天。嗯,当然也说得过去。”袁二哥翻过来翻过去,“中国式浪花?两面都用得有雷纹?是不是多了点?也太古色古香了。嘿嘿,故意留半边毛坯,好看,有味道得多。呃,要是放大到两米乘四米,八九十公分厚,或者再大些,立在祭天门就好看啰,用铜铸,雕塑的体积语言和天地江河配在一起才来劲,嗯,摆在大建筑前面当小品也要得。”“想得浪好,弄来安慰自家的,耍下子。”“躲起发奋啊,稳得起,你龟儿会弄。喂,铁的容易生锈,你看,拿去镀铜嘛。”“亮晃晃的,好难看。”“褪色嘛,生点铜绿就好看啰。”“难得求人,也没得钱,薄薄刷层暗红油漆算啰。”“也要褪光,哑点好看些。”“呃。”郑太太下楼倒尿罐,拎起刷把远远地张了张,不便拢来,回去马上又下楼,“么哥,在和袁二哥说啥子?能下床了?”“郑太,呃。”“郑太。”“做模具?我看看,不是,嗯,浪?么哥,好本事,有心思,好。要是你能看到解放前殷墟出土的石磬、青铜礼器就好了,当年我在北平见过,那上面的浮雕纹饰真美啊。”抬起头来,一双褐色的眼睛望住么哥,真不愧是燕京大学毕业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个大概来,她都快五十岁了,又生了个小女孩,“可怜,看你长毛嘴尖的,去剃个头,嗯?”“我走啰,晚上回来再摆,顺便帮你剃头,你就像才从牢里头放出来的。”袁二哥要赶去上班,对郑太太点点头。

  晚上,袁二哥来坐,把围棋拿过来,除了《玄玄棋经》外还拿了本《围棋入门》来,“么哥,你在屋头养病,得闲就用棋子先摆个死活的模样,慢慢入门,得空我过来陪你走两步。”“噢。”剪头的时候才看见么哥后脑上骨头陷下去一大块。 




 六十七




  “么哥,到外头走下,支得起不?你在屋头闷了两个多月啰。”秦小红来看么哥两三回了,每次坐不到五分钟,今天下午终于想说些啥了。“要得。”其实么哥已经感到有啥事要发生。“呃,也不用走远啰,就在幼师找个地方坐下。”秦小红声音发抖。这新办没几年的幼师,用的正是原来的孔庙,虽比不上曲阜孔庙那样大的规模,其精工细作在巴蜀也算上乘的了。四门大开,里头空荡荡的,没有学生,远处有几个孩子在踼球。“噢,全砸烂了,全砸烂了。唉,大成至圣先师…”石墀上的透雕云龙断成了几截,龙的眼睛也抠了,石柱上的龙,屋檐上的、屋顶上的,浮雕的、线刻的通通毁了,大成殿变成了革命堂,连石刻的“金声”、“玉振”也不放过,抠出来搥成几大块,只有两排几百年的银杏树算是好好的。“么哥,算啰,全国到处都一样,坐下?”他们在革命堂前的石阶上坐下来,“你是不是有啥话要跟我说?田慧芬咋个些?”么哥转过头盯住秦小红发白的脸,自己的嗓子在冒烟。“么哥…她死啰,她死啰!遭贫下中农拿扁担、锄头砍死啰…还有她爸爸…” 秦小红哇一声哭了出来。么哥胸口一紧,嗷叫一声便弯下腰,坑下头,“天,天哪…”泪水一滴一滴往地上掉。“…去年…就在《撗扫一切牛鬼蛇神》这篇文章发表不到一个月,田慧芬在的那个公社便召开贫下中农大会,斗争村里的四类分子和子女…还专门成立个贫下中农法庭,揪了十几个人五花大绑跪在台上斗,老的六七十岁,小的才几岁…斗争会到处差不多,这里才是真资格杀气腾腾的。当然是公社书记讲话,痛陈革命历史,忆苦思甜,诵读阶级斗争理论,告诫群众千万不要忘阶级斗争,地、富、反、坏人还在心不死,引述林彪讲话,要“杀掉他们的脑袋!”控诉四类分子的罪行、喝问够了就要他们认罪,最后决定要用他的血和命来偿还,来祭奠革命先烈,人们高呼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无产阶级专政万岁!血债要用血来偿!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群情激愤,热血沸腾…贫下中农手持扁担、锄头一拥而上,将他们活活打死,打得血肉模糊…田慧芬和她爸爸就在里头…统统拖去埋在乡村公路边一座孤山下。”“噢,是我我害死她的,天哪…”“我十月份才出去串连,和几个六五级毕业生一道,转到年底才回来,其中有个女生是田慧芬系上的团支部委员,她同情田慧芬,知道她是哪个乡的,我和她就弯过去找…”“噢、噢,是我害死她的…”“她们那地方这种事好多,公社干部凶得很,只回说死了,就赶我们走,在生产队问了半天也没人肯讲,后来遇见个女学生偷偷讲出来,她认得田慧芬,还问过她功课。她说田慧芬好惨,父亲一直病在床上,下不了地,由她一个人挣工分,一天只能挣几分钱,角把钱,两父女只有挖野菜掺起填肚皮,她死之前穿得破破烂烂,人又黑又瘦…她家没人了,就算有点挂角亲也不敢认的。”“噢、噢…”“么哥你莫哭,你莫哭嘛,人死不能复生,千祈莫伤了身体,我早就要跟你说的,去年找不到你,后来你又受伤,怕你不住,没得办法…”

  说到天黑才分手,么哥支不住,又不敢回家,怕母亲看出来,摸进棒子房里,弯腰坐在小板凳上,头深深低下去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说田慧芬遭打死了?”棒子眼暴暴地望住么哥。“嗯。”“你想啷个做?”“不晓得。”“你是不是想去天恩县找那个乱葬岗,找田慧芬?”“嗯。”么哥心里虽乱,却一定要去找。“我看你去不得,几十年来杀地主打天下,这是共产党的根本,哪个敢碰?公开找共产党评理哪是笑话,私下找田慧芬的尸首,一样是谋反,都是白送死。”“嗯,我不会去挖的…哪还有个人形。”“那你去做啥子?我去喊大头来。”大头从楼上下来,“说是田慧芬死啰?天!你要去找她?”“嗯。”大头好说歹说要么哥莫去,终于冒火了,“耗子舔猫屄,你找死。既然不能公开,刨尸首又不行,你去做啥子?磕两个头,洒泡热烘烘的眼泪有啥用?心头有她就行了舍。你弄清楚,我们这一辈子也休想看地主和子女昭雪那一天。”“唉…”

  “么哥,”过了几天棒子来找么哥,“我想,你一定要去天恩县就要稳阵点,人生地不熟好危险,我去找过大腊生,龟儿挨球之前在湘水那方串连,煽风点火搞了几个月,哪一派都认识些人,他有好几个同学在那边,我请他写信过去找人帮忙带你去。”“嗯。”“不过,说来说去,我还是希望你莫去。”“唉。”大头对大腊生本就反感,知道此事后走来怄么哥,“人不求人一般高,你龟儿矮起。哼,在你心头是不得好人坏人的,一切为我所用。”“做啥子嘛,审时度势也该有点嘛,世上只有邪恶的政治,没有邪恶的老百姓,要活嘛,逼成这样…”“哦,暴政出刁民,人还是要讲个本性。”“算啰,莫去说性善性恶…”

  “哦,稀客、稀客,不会是老死不相往来嘛,差不多九年不见啰。”大腊生比初中时候体面多啰,依然普通话,麻辣味淡了些,一手搭在么哥肩头上,么哥一边挣开一边进去,“嘿、嘿。”“坐、坐,”大腊生倒茶,他是独儿子,父母都不在了。木屋的板壁换了砖墙,糊的白皮纸,挺亮堂,南街的四合院简易却实用,墙上贴了几幅毛主席诗词,是他自己写的。“想不到你龟儿还是个情种?,去湘水做啥子啊,殉情啊?本来我不想帮你写信的…”“哦,那就算了舍。”么哥站了起来。“坐起,规规矩矩给老子坐起,还是以前那种卵脾气。”大腊生一把按住么哥。“唉,你不小了,还这样冲动、幼稚,我真的不放心。你想,田慧芬也是我的同学,我能不同情吗?人非草木,你要去湘水我能理解,人是有情的,的确不能全讲实际。喂,你莫当我是党棍子,这些年来我明白多了,打死田慧芬和她父亲,打死四类分子未必符合政策,”“杀人无罪啰?”么哥恨恨地望住大腊生。“喂,无产阶级专政你懂不懂?对我这样说可以,到她们乡下你试试,不消一分钟就把你打成肉酱。么哥,无论如何你要对共产党端正认识,要对党有信心,个别地方的个别过火行为无损党的威信,那是不懂政策的群众搞的,我们的党永远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你要切记这个原则。”大腊生一嘴党腔。“群众搞的?高明。”么哥七岁头上听党训,都听了十八年啰,冷冷地望住大腊生。“难道要算到党的头上?胡涂蛋。你才挨打的,还没得教训,想一下,你是最黑的黑五类竟这样放肆,你这条小命悬啰。么哥,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这些常识,这些老话虽不能在外头说却太对啰。你看看,所有的中国人为了好好活下去,不管是害怕,是想好处,乖得很,个个求进步,拥护共产党。该闭嘴就得闭嘴嘛,你以为我对目前形势没有看法?现在天下大乱,可是从上到下、无论哪一派都在搞个人崇拜,人人吹牛拍马,破坏党的民主生活,践踏辩证法,但是我决不会说出来,我还是红五类啰嘛,都不想找麻烦。人要审时度势,哈儿。我晓得你心头难过,你二十好几了,莫要伸起脑壳挨棒棒嘛,一定要忍,一定要忍。”“我还是试得到轻重的。”“那就对了舍,对了舍。”

  么哥想回去。“莫忙,坐下子,多摆下,一阵陪我喝两杯,相逢不饮空归去,笑人。”“我不会喝。”“?啥子,你莫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心烦。喂,棒子说你在西安没事就去碑林,你喜欢书法?”“我不懂。”“哪你去做啥子?”“歇下,沾点文气气,批判地接受古代遗产嘛,嘿嘿,货真价实的地主文化。”么哥也会搞两句莲花落。“莫给老子打哈哈,你手头有拓片没得?”“没有。真的,小时候不用心,现在后悔来不及啰。”“看出点门道没得?”“没有,不练啷个看出门道来,不过,精神好的时候看那字龙腾虎跃的,生病啰,那字就没点神气。”“哈哈哈哈,主观唯心主义。”“还说不是党棍子,一张嘴就扣帽子,我啷个晓得写字的人在遣啥子兴,你又管球得到老子会啷个想,你们共产党是不是要把人的感觉也统一起来?”“好好好,不和你争,来看看我写的字。”大腊生指指墙上,从床底下拿出一大摞废报纸来,都写满了。“跟你说我不懂嘛,要公鸡下蛋?”“看,我的草书咋个些?”“哦,嘿嘿,嘿嘿,啷个写的全是《增广贤文》?你还敢偷偷搞四旧?胆子大啊。”么哥心里一惊,从李先生起就不提这篇劝世文的,虽有些道理,却令人灰心丧气,安于现状。“龟儿跟头栽得不轻,躲在屋头忏悔,韬光养晦。哦,最革命的人心头也有另一面。”“唉,心烦嘛,今年的风向不是四旧了,嘿嘿,看下外头,马上要打你妈个花儿开,莫到外头说就是啰。呃,你龟儿分明是懂点的,不然啷个认得?”“真的不懂,书论是读过几篇,还是弄不明白,不练啷个明白啰。你啷个不先写楷书?”“太死板。呃,你有书论?”“以前屋头只有帖没有专著,外头多的是,借来看的,现在当四旧,烧得差不多了,图书馆也不借这类书啰,我回去看看松松那里有莫得。”“要得。”大腊生去厨房,“来,尖庄尾子,这是我最好的酒啰。”端了一盘马尿豆、一碟洋芋片。“干杯,老伙计,边喝边摆。”大腊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两人说话轻松多啰。分别九年,自然要说起往事,说起初中同学…“噢,秦昭基,你的无线电师傅,今年回来过没有?”“没有,去年六月底回来过,好快就走了,我都没见到。”“去年年初他写信给我,说他女儿突然走路拐下拐下的,又说他爱人几姊妹好少活到成年,我查过书,找过导师,怀疑是遗传上的问题,先生说最好来北京查下,后来文化革命开始了…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信上看得出昭基心情极坏。”“噢,昭基…以前他就怕他女儿出这种事。”么哥心里不是滋味。“来,讲别的。”“呃,你现在有闲心练字,真是难得,我想写两行都做不到。”“嘿嘿,苦中作乐,么哥,晓得不?老子遭关了几个月,还算好,没当我是五一六分子,我的分配就要等到运动后期解决,妈哟。”“呃,你遭开除党籍没得?”么哥两杯下肚胆子大起来。“没有。莫来头,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那就没得啥。”“哈哈哈,但有绿杨堪系马,处处有路透长安,哈哈哈哈,喝酒。”“哦,有本事。”“老子不是吹,”大腊生酒性上来了,“我在下头捱三年,必有出头之日,现在有几个干部子弟照应,将来党校开办,老子第一个削尖脑壳钻进去梭一道,出来最少是个县长、市长或者北京大医院院长,哈哈哈哈。呃,你龟儿笑啥子?老子有本钱,出身好,根子正,名牌大学毕业,不像你这狗崽子…哦,你龟儿笑我进神学院。”“没有,嘿嘿,神学院,你说得像干部子宫。”么哥喝昏头了。“黑透油的小反革命!不过也形象,嘿嘿嘿,啥子革命啰,球!好,讲别的。”“顺住你的毛抹又不对啰?喝多啰。”“没有,差得远。呃,情种,老子不怕你多心,院坝头那个小青梅最喜欢你啰,人小鬼大,现在不晓得搬到哪边天去啰,龟儿一见到我就生方设法打听你,我后来啷个晓得你做啥子啊?这个小妹可真漂亮,野野的,美得巴心,老子打手冲的时候如果不想到她就根本搞不成,嘿嘿嘿。你想下,老子是近水楼台,是因为她阶级成份不好才不下手的,你以为!唉,大抵还她肌骨好,不搽红粉也风流。”一阵难堪,么哥暗忖“龟儿够坦白的,到底是个男人。啷个把增广贤文用个不歇气啊,啥毛病。”“呃,你到底说下我的字咋个些?”“跟你说我不懂嘛,我的字都像鸡脚叉,引用别人的话有啥意思?”么哥不耐烦了,对艺术评论本心倾向自己揣摩、领悟,难对外人道。突然想起个啥,朝大腊生笑笑。“我帮你找个人来鉴赏。”“哪个?”“历殿阁门前卖药的瞎子,那地方离报国寺不远。”“瞎子?峨嵋山报国寺?”“报国寺多得很,嘿嘿嘿嘿,在蒲松龄心头,憨儿。《聊斋》里有一篇叫“司文郎”,你找来读下就晓得。”“我到哪点找啊,你讲嘛。”“这瞎子本是前朝名家,后来因为浪费纸张遭阎王贬为鬼,罚做瞎僧行医赎罪,有人请他评论文章优劣,就叫烧给他闻,好文章便馨香,他受之心脾,反之则刺鼻棘心,顷刻不能忍受,以至向壁大呕,下气如雷…你去问他嘛。”么哥似笑非笑地望住大腊生。“你耍老子。”“嘿嘿,没有。可见,文艺作品只有鬼神才能明鉴,人们有眼无珠,比瞎子都不如,?”“狗肏的。”“骂蒲松龄?”“骂你。”“嘿,老子一颗水都没有掺。不过,你的字将来会不错的。”“啷个说?”“你要做官啰嘛。”“你扯啥子啊?”“你看,自古以来书画只有当官的或者大和尚才能出名,数下,王羲之,右军将军。颜真卿,吏部尚书。怀素,大和尚。没得来头啷个当书法家?官大字好嘛,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官大字好,嘿嘿嘿,你龟儿涮坛子。”“傲慢的中国文人自命清高,门户之见极深。譬如,商人从来不入流,那是不能搞书画的,嫌他们那股铜臭气。至于平民和那些靠笔墨糊口的人就更不屑,一个字,“俗”,两个字,“匠气”,就让你完蛋。看下,民自路开纸扎铺的柳三爷那手字有几漂亮,半城盈联、招牌都是他写的,还是不为权贵甚至一般读书人所接受,死的时候凑三块薄板都难。解放后依然是当官的吃香,想起去前年城里几个当大官的,一出去视察,那当然要赏下头几滴墨水的,拿起笔来,喂哟,那摆扎,那架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崽哟!屁精们当然捧起当墨宝,现在统统打成走资派喽,烧都烧不赢,哈哈哈哈。”

  么哥起身告辞,大腊生送到门口,兜屁股一脚,“官大字好,嘿嘿嘿,老子帮你的忙还编故事来骂老子。呃,路上千祈要小心,切莫乱开口,转来立马到我这里来说说情况,又来摆,哈哈哈哈,”压低嗓门,“又来说四旧,喝个痛快。”

  五月中旬,巴城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成立,虽由解放军主持,武斗照样升级,立马就有支左的解放军官兵被围攻。沿江化工厂两派势成水火,导致停产。六月初巴城两派数千人武斗,弄得人心惶惶。么哥身体好多了,趁乱混上了东去的火车。

  深夜,一辆货车开到天恩县那座孤山下,么哥鬼影一样窜到山根跪下,边哭边拜,两手拚命刨开泥土,拿出那块沉重的“浪花”埋下去。

  回到巴城,么哥只字不提湘水那边的事,闷在家里,用两片玻璃做了个无边镜架摆在三抽桌上,裁了一小方纸恭恭敬敬地抄下两首鲁迅的诗夹进去,正是田慧芬贴在墙上那两首。 





六十八




  七月底,巴城两大派开始文攻武卫,真枪真炮大打出手,正如大腊生所说,打你妈个花儿开。

  围攻“六二七”造反派的街头武斗在南天门广场打响了,晚上,“红五月”兵团仗人多势众武器精良,将“六二七”总部灰大楼围得水泄不通,高音喇叭刺耳地尖叫,从四面八方对大楼宣读《勒令“六二七”无条件投降书》。“红五月”的群众手挽手齐声高呼革命口号,齐声朗读毛主席语录,齐声高唱革命歌曲,“誓死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打倒反动组织六二七!”“砸烂六二七的狗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巴城的老百姓不顾屋头煤、米、油、盐找不到落,围在后面观看,人越来越多。“六二七”哪里会投降,都认为自己在保卫毛主席。大楼的喇叭里传出了悲壮的国际歌,传出了毛主席语录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楼顶上红旗飞舞﹐大横幅上写“撼山易﹐撼六二七难!”“头可断,血可流,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文的看来是不行了,来武的。敢死队手持长短枪进场了,“红五月”的群众开始往后撤,不知死活的老百姓却一个劲地往前拱。冲锋号响了,“红五月”发动进攻,枪声四起﹐群众不顾命地往后跑,来不及的立即趴下。小青梅带小哑巴、欢子正看得热闹,一下子被惊慌逃窜的人群冲散了,又聋又哑的小哑巴听不见枪声摸不头脑﹐傻愣愣地站在灯火昏暗的广场正当中寻找小青梅,就在这时一颗子弹打在他的眉心上,小哑巴像是散了架,软绵绵地瘫倒下来,欢子又嗅又舔,绕住小哑巴转,小青梅吓得直哭,拚死要去救他却被后面的群众牢牢拽住。不久有个年轻人匍匐前进去救小哑巴,慢慢将他拖回来,哪里还有气?救人的小青年是和个中年汉子、几个操北京口音的南下串连队员一道来的,那汉子一边宽慰小梅青,一边帮通知厂方保存尸体,办理后事。几个大学生情绪激动说是要立马打电话给党中央、中央文革小组,找周总理汇报巴城正在发生的血腥暴行,要小青梅留下做证人,他们大概是高干子弟,亦或是持有尚方宝剑的人物吧。朋友惨死,场面惊心动魄,小青梅义不容辞地留下了。真是天意弄人,小青梅就这样卷进了文化大革命的滚滚洪流。

  欢子就在这天失踪了,有人说当晚它曾去过梅书记家拼命抓门,梅书记躺在床上养伤爬不起来,梅家大婶也有病,开门出来,这狗就咬住她的裤脚往外拖,不知啥事,只好把它赶走了。值班工人说深夜欢子到过开水房,不停地抓门,叫得好凄凉。

  小哑巴火化了,多少工人为他送葬却没人告诉么哥。一个棒小伙子,捱在、灵醒、踏实,他黄瓜还没起蒂蒂哪,竟死于非命。老鹰岩上再也看不见三兄弟对住落日打喷嚏了。

  其时巴城许多单位、工厂还没有造反派,由原班领导,工作队主持工作,照常上班,就是所谓阶级斗争盖子还捂,没有揭开。广场上那位中年汉子本是个憨厚工人,解放后读了几年夜校,后来参加工会工作,最后在运输联社当仓库管理员,一直升不上去,只因为他平时爱蹲个茶馆听说书先生讲两段《七剑十三侠》、《三国演义》、《水浒传》啥的,回到家里,到了单位上便神经兮兮地来两句绿林好汉的诗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以桃花一处开。”“…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运动初期让人贴了大字报,烧了一下,说他思想落后,满脑子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这个不得志的小干部就在今天豁了出去,靠这几位大学生撑腰带头揪斗了联社书记、文化革命工作组长等一干领导,会后他们边走边商量如何发展造反派队伍,鼓动全市工人起来造反,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正走到广场便目睹了这场流血事件,他正是张有元,周家祠堂治安保卫委员会主任陶春秀的丈夫。这以后,小梅青便天天跟这些血气方刚,正气凛然的革命学生和渐成气候的张有元东奔西走到处煽风点火,招兵买马,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

  “金钱梅花啰,哟咿哟…”一天晚上,大头在朋友家喝完酒醉醺醺地回家来,边走边唱他的喊街调,他不爱唱革命歌曲,突然一个黑影窜出来将他拦住,吓得他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大哥,回来啰,到屋头坐下…”定睛一看,原来是张有元在低声下气地对他说话。这张有元身穿黄军装,膀子上套个腥红的袖套,胸前佩了个海大的毛主席像章,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原来,张有元盘算,首先要找的就是住在后院子的大头,听说他是巴城十万棒棒军教头,无冕王来的,只要他参加造反后面跟的少说也有七八万…大头本是个谨小慎微,埋头干活的人,生活担子重,一堆弟弟妹妹要吃饭要上学嘛。虽和张有元在一个单位上班却并无往来,一个是干部,是上级,一个是工人没得啥子可讲的。大头心想,“这张有元只是个吃软饭,怕老婆的扒耳朵,在单位上没啥子地位,现在忽然搞起造反来啰,揪单位上的头头来斗。我只求有碗饭吃和这些人素无冤仇,哼,搞啥子名堂!”“啥子事,张哥,就在这里说要得不?”大头本不想去又不想得罪他,还是让张有元生拉硬扯地拽进屋去。“随便坐,先喝口茶。春秀,快给大哥上茶!”张有元大声呼喝。小春秀哎了一声,乖乖地斟茶,恭恭敬敬地端给大头。大头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住,“不敢当,陶主任,不敢当。”暗忖,“也,是不同了舍。陶主任平时那样凶,使唤丈夫就像使唤家奴,今天啷个自己变成了哈叭狗啰,这样驯良?哼,龟儿恶婆娘,若果有机会弄死我们全家,那是不得手软的。那龟儿张有元一个扒耳朵今天就变成了大丈夫,当起造反派司令来啰。时价不同舍,啷个能同日而语哟。”“到后头去,男人说话,女人不准听!”张有元冷冷地赶走陶春秀。“喔哟,小春秀在张有元眼里现在只是阎婆惜之类的混帐婆娘了,啷个懂得张某人胸中的丘壑,一肚皮的韬略…张有元真得感谢花园坝那位留山羊胡子的说书先生了。”“啥子事,说嘛。”待小春秀走后,大头满腹狐疑地问道。“嗯,是这样,现在天下大乱,呃,当然是乱了敌人。呃,兄弟我看你满腹经纶,值此国家用人之际…”“喂,你莫乱刷浆糊啊。”大头一听就害怕。“呃,真心话,真心话,兄弟我想请你参加我的巴城工人革命军,起码会让你做个参谋长舍…”张有元惟有单刀直入。“喂,你莫乱说喎,我是反革命家属,有碗饭吃就不错,啷个敢造反!”大头吓得冒冷汗。张有元一味苦劝,大头却是死个舅子不依教。实在大头生性懦弱,长到这样大还没打过架呢,哪是甚么十万棒棒军教头,哪有甚么号召力,都是那年和史昭雄比气力搞出来的,真是人抬人万丈高,以讹传讹便吹成这个样子。最后,大头道,“张哥,你弄错啰,我不是那块料子,夹起尾巴做人都生怕出差错。你要找哪个参加你的工人革命军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决不会在旁边哼一句,要得不?老实讲,你找史昭雄就对啰,巴城哪个棒棒不佩服他?”“史昭雄?”大头前脚跨出门,张有元便拔步往外走。

  大头没回家,先上么哥那儿坐下,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么哥听完朝大头望望,“你不参加就算啰嘛,又不能把你嚼吃啰,引荐史昭雄做啥子啊,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啷个得了?”“错了哟。”“工人革命军都有好几万人了,声势浩大。我问你,解放军支左是干啥子?就是防止造反派坐大。共产党本是靠群众运动起家的,最怕的也是这个。史昭雄绿林味重,肯定一拍即合,唉。有些人害人不是因为心肠不好…”“是的,因为他蠢!”大头气冲冲地走了。

  文化大革命的造反浪潮势不可挡,人们在忠于毛主席的旗帜下纷纷站起来加入造反派出一口只有天知道的恶气。张有元的“巴城工人革命军”在一天天壮大,史昭雄真的鼓动六七万棒棒来投靠,于是今天到这个联社,明天到哪个联社去发动造反,斗当权派、斗工作队,解放“牛﹑鬼﹑蛇﹑神…”后来便跨行业串联,将力量伸展到重工业、轻工业、商业、几个月时间便号称二十万大军,成为巴城第一大造反派组织。张有元司令叱咤巴城,一时无两。史昭雄出任副司令、工人纠察队大队长。小青梅因为上窜下跳有功,荣升工人革命军宣传部长。

  六六级毕业生关银子啰,九月,待分配毕业生虽然不知道往哪里分,却开始发工资,大腊生、棒子念五年,也在这时候关饷,于是秦小红和棒子几个便轮流请客,周家祠堂的穷弟兄有油水滋润,闹热完啰。 









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