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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汉子霍达东并没有亲手去杀他一直怀恨在心的马家沟大户马孝贤,实际上,尽管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被一些人称为无恶不作的“红匪”,但他却没有经自己之手杀掉过任何一个人,直至他生命终结为止,都没有过这种血淋淋的经历。他有杀人的欲望,却似乎没有杀人的能力,他时常为此而羞愧,但也为此灵魂坦然。
他参加了肤郡县总农会的成立大会,那大会颇为热闹,马方和李秋枫组织了上百名师范学校和肤郡中学的男女学生敲着腰鼓和四面大鼓,树起了无数杆红旗,迎接着来自各乡各镇的农会代表。马方和李秋枫把这事干得很认真,跑前跑后,一脸的汗珠子,却不歇口气,他们保险认为这就是革命对他们的考验哩。
会场就设置在师范学校的操场上,司令台当成了主席台,县长也穿着中山装满面笑容地坐在了上面,李仲海则坐在了正中间,马方和李秋枫站在一角,用纸糊的喇叭筒子高声喊着口号。农民们倒没主席台上的人那么认真,他们如同进城看大戏一样轻轻松松,嘻嘻哈哈,几个后生死死地盯着李秋枫白嫩嫩的脸和胀鼓鼓的胸脯,小声议论着日这女子一晚上死也干哩。学校大门外一些城里居民和小娃也要挤进来看热闹,和门口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了争执,警察不愿背上破坏农民运动的罪名,因而最终把人们放了进来。不大的操场挤得满满的,院墙和几棵老榆树上也爬上了大大小小的娃娃,山顶上扶苏墓的尖顶楼阁的窗子内也伸出了脑袋,活像结满了葫芦的架子。有混小子在敲腰鼓的女学生中蹭来蹭去,掐女学生的奶子,摸女学生的脸蛋,捏女学生的屁股,女学生不时发生尖叫,鼓点乱了起来。霍达东听到声响不对,钻到大鼓旁边,推开一个鼓手,夺过鼓锤,将外衣一扒,紧了紧腰带,大吼一声,领敲起来。顿时,鼓声齐整了,壮烈了,像是千军万马排着整齐的队列行走在山谷间,又像是滚滚岩浆有节奏地一股一股从大地的肚子内喷发出来,也像是无数牛车的木轮在缓缓滚动,更像是旱天雷在晴空炸响。霍达东只在过年的时候敲过鼓,那鼓敲出的是喜庆、欢乐和吉祥,而现在敲出的鼓是壮烈、激昂和勃发,他脸部表情是严峻的,而神情又沉溺于一种无边的向往之中,他的双腿像是扎进大地的两棵树杆,一动不动,而上身却如同迎击着狂烈的北风,微微摇摆,但绝不倾倒,他的胸膛胀鼓着,肩头的肌肉一起一伏,两臂挥动,富有弹性地举起铁锤击石般落下。他的雄健姿态,吸引住了不少人们的目光,一些年轻婆姨眼睛湿湿地看着他哩。直到李仲海宣布开会,喊了三遍让锣鼓停下,霍达东都没听见,还是李秋枫跑下台来,用纸喇叭对着他耳朵尖叫着“开会了”!才算使他意犹未尽地住了手,然后随李秋枫到了主席台上。
会议的时间不长,程序也算简单,李仲海宣布肤郡县农民总会正式成立,放了一挂千头鞭炮之后,就是县长讲话。县长代表北伐军陕北边防军司令,也就是原督军祝贺农民总会成立,并希望农民总会能配合政府迎接北伐军的到来,打倒一切军阀,达到天下太平、民族昌盛之目的。各界代表也一一讲话、赠匾、捐款。最后,李仲海宣布肤郡县农民总会由霍达东任总会长,他自己任秘书长,几百名代表在锣鼓队引导下,绕城游行一周,算是庆贺,然后就散了会。
会后,李仲海马上召集共产邪党员在他的宿舍内开会,李仲海说:“今天这个会开得很好,初步显示了农民的力量。但成立农会绝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要推翻剥削制度,让农民真正翻身做主人。而要让农民们能真正跟着共产邪党走,就必须给他们以更大的实际利益,所以,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是打土豪、分田地,把地主阶级从咱们肤郡县彻底消灭掉。根据南方同志的经验,先搞几个试点,我的家乡马家沟条件比较成熟,由霍达东同志亲自去那里开展工作,争取一个月内出成果,然后全县推开。另外,马牙子在成立农会的事情上表现出了农民中坚定分子的态度,我看可以把他发展成邪党员,以壮大马家沟的力量。”
在马牙子人邪党的问题上,有人提出异议,认为他喜欢说混话,干混事,整天想婆姨,在村里是个无赖后生。
霍达东不愿听这话,但他没有反驳那些说法,因为是真事哩,他亲眼见马牙子进过妓院,爬大户人家后窗子看婆姨洗澡,他只是沉着脸说:“马牙子从小就对地主豪绅和反动政府有反抗精神,砸粮库和成立农会都冲在前面,闹革命坚决哩!”
李仲海也说:“看一个人要看本质,李闯王还抢过吴三桂的小妾陈圆圆哩,但谁敢说他不是农民起义的英雄。有的农民老实巴交,规规矩矩,但胆小怕事,缩头缩脑,咱们依靠不上哩,马牙子这样的农民,越多越好,有多少就发展进来多少,他们是旧秩序、旧道德的反叛者,是我们最需要的同志!”
没有人反对李仲海的话,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做旧秩序、旧道德的卫护士。
又有人提出马方和李秋枫的人邪党问题,李仲海一挥手:“还要继续考验他们,对于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必须要在大是大非面前验证他们是否彻底背叛了自己的阶级,才能吸收进邪党内来,否则会破坏共产邪党的纯洁性。达东,你这次回马家沟,带上马方,看看他能否彻底和他老子决裂!” 霍达东有点快感地点了点头。
霍达东和马牙子带着马方一走过马家沟村外那条石板桥,就看见沟内村口处站着两行扛着快枪的乡丁,他们本来懒洋洋的,像春日里刚苏醒过来的枯草,然而,当霍达东他们的身影一出现后,有人赶驴似地吐喝了一声,这二十来个乡丁一个个挺直了身子,虽然一看就是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的乌合之众,但在散漫惯了的山沟沟里还算是威武。
马孝贤和十来个马家沟日子过得还算富足的人迎上来,后面有两个马家的长工抬着用红绸布蒙住的东西。马孝贤一身长袍,头发梳得很齐整,笑容可掬地向霍达东合拳拱手:“霍总会长,失迎失迎,你给咱马家沟和全乡父老脸上增辉哩。我本当泼水扫路,迎至十里之外,无奈年老体弱,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只能在村口设下香案,备上薄酒,礼待当世豪杰,另腾出马家祖祠,权做农会办事之处,农会大匾也已刻好,只等霍总会长揭布高悬了。”
马方有点惊喜地说:“大,你也支持农会哩!”
马孝贤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当然,我马家祖祖辈辈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农会乃当前时尚,新政之基础,我理应为农会效犬马之劳,若非老朽,还该在农会谋一公差,奉献薄力。现特备大洋一百元,供农会公干,也算尽我一份心意,望霍总会长笑纳。”
霍达东委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汉子,他本来想一回到马家沟就以农会名义发动农民给马孝贤来个下马威,让他交出土地,交出财产,分给贫苦人,可没想到马孝贤以大礼迎接,他身后那十来个富裕人家的一家之主也纷纷捐出五十、二十块大洋,表示愿意加入农会。霍达东一下子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有任由他们簇拥着,走进村内,到了马家祠堂,看着农会大匾挂了上去,自己也坐在了从来没有进来过的马家祠堂正厅内。
沉默了片刻之后,霍达东终于在乱哄哄的人声之中缓过神来,他厉声说:“马孝贤,你以为捐块木匾,捐一百块大洋就可以平安无事保太平了吗?告诉你,今天我回到马家沟,是来和你算总账的,你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农会要分掉你巧取豪夺来的土地,分掉你剥削来的财产!” 马孝贤苍老的脸上居然很平静,他点点头:“土地财物乃身外之物,虽是我大半生辛勤所聚,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分给众人,造福乡里,乃马某人平生所愿,土地册我已带来,请霍总会长公平分配,至于财产,多年来我贩济贫困,资助乡府,所剩不多,只要留够马某晚年之需及人土之用,余下也可悉数取走,儿子已大,自有鸿志,富贵贫贱,尽归天命,由他们自己奔吧。”
霍达东又无话可说了,只有悻悻地接过马孝贤递过来的土地册和几十张地契,吼了声:“马牙子,叫贫苦弟兄们来分地!”
马牙子惊喜万分地看了看那些渴望已久的地契,跳出门去,扯着脖子大叫着:“分地哩!分地哩!今后人人有地种哩!”
马孝贤的地白天被分了出去,晚上不少庄户人又偷偷去马家退还回去,一些箱箱柜柜、布匹衣服、骡马驴羊等财物也同样如此,白天分,晚上送。
马孝贤拒绝收回,他很有诚意地说:“开国元勋孙逸仙先生留有遗嘱,天下为公。我虽已是老朽,但绝非不识时务、不明大义之人,这些东西你们拿去,能过上殷实日子,也算我马某为革命尽了力,死而无憾哩。”
而庄户人家还是不愿接受,有人诚惶诚恐地说:“马乡长,你的好意我们心领哩。古人说,不义之财君莫取,咱不是匪,更不能抢邻里乡亲的财物土地。我们是看着马家几十年来聚少成多、辛辛苦苦攒起这家业的,你不能算土豪劣绅、不法地主哩。再说,你大娃马圆在榆林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是造过宣统皇帝反的有功之臣,我们怎么也不能分你家的东西,那要遭报应哩。”
马孝贤拗不过庄户人,只好又收回了土地和财物。其他十来个富足人家的土地和财产也一点没分出去。
霍达东忙活了七八天,不见一点成效,心中恼怒,对婆姨桂桂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有一天晚上桂桂主动和他温存,还被他一脚瑞到了炕边上,后来,他又不由分说,没有一点前奏地按住桂桂,要撕裂什么,摧毁什么,吞食什么,捣烂什么似地在桂桂身上狂暴了大半夜。
第二天,他去了肤郡县城,找李仲海去汇报工作,李仲海很兴奋地向霍达东介绍了其他几个试点的情况:“形势大好哩,驴儿原、三十里铺的农民全发动起来了,分田分地分浮财,给土豪劣绅戴高帽子游街,胆敢反抗的恶霸地主还给吊在了枣树上,一个放火烧农会的狗日的让农民们乱棍打死了,还有几个心怀不满的地主我们也在考虑杀了他们!”
“这……”霍达东有点疑惑,问,“马先生不是曾指示咱们要稳妥行事吗?”
李仲海不屑地摇摇头:“我也刚从榆林回来,邪党内是有争论的,马先生和几个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同志认为肤郡总农会搞得过火、过分了,可毛润之同志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毛润之同志还说过:每个农村都必须造成一个短时期的恐怖现象,非如此决不能镇压农村反革命派的活动,决不能打倒绅权,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
霍达东问:“那马先生不知道毛……毛润之先生的话吗?毛先生说得对哩。”
“知道,他就是毛润之同志批评的那种人,他不服气,正向中央写报告,说搞得过火会影响国共合作哩。国民党中许多人的家庭都是土豪劣绅,大地主,大资本家。”
霍达东说:“那就不合作叹,和尚道士搅不到一口锅里吃饭哩。国民党实行的是三民主义,咱共产邪党信奉的是共产主义,早晚得分个河东河西。”
李仲海很赞同:“对,达东,还是你觉悟高哩,马圆同志虽然是咱俩的人邪党介绍人,可大是大非问题咱们不能迷信权威,要站稳立场,咱们信奉的不是哪个人,而是共产主义理想。陕北邪党组织的领导刘平、李古同志都支持咱们哩。达东,得拿出你砸粮库时的狠劲来干!” 霍达东觉得心中不那么茫然了,他使劲抽了几口烟,问:“仲海,你说杀了马孝贤那狗日的不过火吧?”
李仲海站起来,重重地拍了霍达东肩头一下:“不过火哩,杀了马孝贤,可以让全肤郡的土豪劣绅都震惊,让他们坐立不安,从心里害怕农会,咱们农会的权威就立住了。好,我跟你一同回马家沟。办了这件大事,不但能激发起农民的革命热情,也给邪党内那些反对咱们观点的同志一个教育!”
正谈到这里,李秋枫来找李仲海,询问下一期农会总会简报要刊登的内容,她己经是肤郡县农民总会的宣传委员了。
李秋枫穿着件对襟红绸棉袄,下面依然是条黑裙,留着整齐的短发,被初春的寒风冻得面孔红红的,可能因为生活清贫了些,也可能因为白天教书,晚上忙农民总会的事,面颊有些消瘦,但眼睛还是亮闪闪的,青春光芒不减。
李仲海没有过多地往李秋枫身上打量,似乎他曾经有过的对她的一往情深早已烟消云散自我化解了。他对她说话的口气也没有以往那种近乎柔情蜜意的亲切感了,而是上级对下级的生冷态度,公事公办地布置着工作。
霍达东本不想打扰他们,站了起来,但李仲海示意他不用回避。于是霍达东又坐到了木凳上。
李仲海告诉李秋枫:“下一期简报的内容第一条就是肤郡县大土豪、大劣绅、大恶霸、大地主马孝贤被革命农民杀了头!”
李秋枫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的红晕刹时间消褪,成为一片惨白,她嘴唇颤抖着:“马方他大……被、被……”
李仲海严峻起来:“李秋枫委员,这是革命,革命是不能讲情面的!”
李秋枫不敢正视面有凶气的李仲海,有点胆怯地点了点头:“那、那其他内容呢?”
李仲海口气和缓了点:“其他内容由你决定吧。”
李秋枫退出了房门,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快步跑出师范学校,到已经装上了电话的邮政局去给马圆打电话,她委实无法接受自己未来的公公被杀的事实。
马家沟大户马孝贤被戴上高帽子,耍猴一样被迫敲着铜锣,从村里游街一直游到金城镇,然后又游回来。他头昏脑涨,四肢疼痛,心理上更是倍感屈辱,早早地就躺到了依然烧着火的热炕上。唯一能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大多数庄户人家对他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而已。跟着霍达东起哄的只是马牙子之流的一些无赖,这些无赖不是些好吃懒做之徒,就是些偷鸡摸狗爬寡妇家院墙之辈,他狠狠地骂了句:“霍土生是公报私仇哩,其实他大也不是我逼死的,这狗日的真是个匪!”
而来到马家沟并不出头露面的李仲海看到马孝贤被游街的场面并不热烈,更认定了不杀马孝贤不足以发动起农民的理儿,他告诉霍达东:“达东,今夜就动手,杀了这狗日的!”
霍达东把手掌来回擦了几下,说:“我不是下不了手,是怕人说我公报私仇哩,我要不是共产邪党,早杀他十次了!”
李仲海冷笑了一声:“达东,这不叫公报私仇,这是阶级斗争,你大是无产阶级,被剥削阶级逼死了,你现在代表无产阶级向剥削阶级算账,咋能说是公报私仇呢?你可千万糊涂不得呀,邪党内一些反对派正等着看咱的笑话哩!”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杀狗日的,我这就去找人。”霍达东血液沸腾了。
“一定要叫上马方,这对他是一次最为严峻的考验,看他能不能大义灭亲,彻底与剥削阶级背叛!”李仲海说这话时虽然很沉缓,但他每一个牙齿都似乎在咯咯作响。他在向他的情敌挑战哩。
霍达东不是工于心计的人,他一点都没在意李仲海说这话时的口气和神态,反而觉得考验马方对着哩,何况,他已经完全陷人到要杀掉他仇恨已久的马孝贤的冲动和快感中。假如他想要做的事最终一定要去做的话,那么杀掉马孝贤就是他早就要做的事了。
几个人影在夜深之时悄悄地靠近了马孝贤家的宅院,院子里有狗叫了几声,一个人走上石阶,敲响了木门。
看院的乡勇问:“谁呀?’’
那个人影有点焦虑不安地回答:“我,马方。”
“噢,二少爷。”乡勇打开了木门,请马方进去。
就在此时,马方身后的霍达东和马牙子先蹿了上来,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架在了看院乡勇的脖子上。马牙子低声喝着:“狗娃,甭叫,没你事,要不听话,连你一块剁了!”
叫狗娃的乡勇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说:“霍……霍总会长,我……我也要人农会哩……” 霍达东示意马牙子用早准备好的绳子绑起了乡勇,嘴里塞上破布,将其推到柴棚里,那只护羊犬本来要扑上来咬,被马方踢了一脚,它认出了自己的主人,便摇摇尾巴不吭声了,马牙子嫌这狗讨厌,不声不响抢起刀片,一下子将它的脑袋剁了下来,它脖腔中喷出的血险些溅了马方一身,马方愣愣地看着那狗的四条腿伸直了。
“去吧,把你大叫出来。毕霍达东轻轻推了马方一下。
马方这才如梦初醒,逃避似地快步向正房走去。
马家宅院同样由窑洞组成,所不同的是这些窑洞都是用青石箍成的,分梯形两层,有台阶相连,院子比较宽阔,收拾得也很整洁,马孝贤的正房在二层窑洞的正中间。
春月很亮,马方的身影被很清晰地映照出来,可以看到他上台阶时脚步的沉重和犹豫,尽管刚才李仲海找他谈话时,革命的热情和冲动使他表示一定要接受邪党的这次考验,把自己的大叫出来,到农会去接受审判。可由于他知道这审判的结果会是什么,因而事到临头还是心里发虚了,马孝贤终究是他亲大哩。
然而,他又不能停下脚步,他知道霍达东他们在审视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正凝聚在他的脊背上,在烧灼,他大汗淋漓。他面临的是无法选择的选择,也就是说,他只有一种选择,就是把自己的大叫出来,送上死路。他若不叫,霍达东也同样会将他大像狼抓羊羔一样抓出来,那么,他的前途就会就此断送,他那对共产主义近乎疯狂的信仰也会被自己的行为褒读。而相反的是,他如果按霍达东的安排做了,他大虽然免不了一死,但他却经受住了这种考验,保持了信仰的纯洁性。
想到此,马方的心绪坚定了些,轻轻拍响了马孝贤卧室的木门:“大,大,我是方娃,霍总会长请你去谈事哩。”
马孝贤刚刚在小老婆也就是马方的亲娘伺候下睡着,就被敲门声惊醒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去摸近年来一直放在枕头下的一把勃朗宁小手枪,但听到是二儿子的声音,稍微松了口气,不快地问:“方娃啥事哩?”
马方在门外回答:“霍总会长说跟你谈分地的事呢。”
“白日咋不谈?”马孝贤又有些警觉了,摸出来小手枪。
“白日忙哩。”马方解释着。
马孝贤想了一下,还是穿上了衣服。他觉得若真有劫难,逃也逃不过,农会真想收拾他,白日黑夜都是一个样,现在是农会的天下哩,走到哪也没用,连榆林府督军都对农会无可奈何,听之任之,他马孝贤一个老朽又能咋样?
其实,马孝贤尽管从心底里认为庄户人终穷成不了大气候,可他并不想反对农会。他所寄希望光宗耀祖的两个男娃都告诫过他,不要与农民为敌。以他的世故,他知道这是忠言。以他推断,大娃马圆可能还是这些庄户人家的总军师哩,二娃马方在县总农会也挂着官衔,既然儿子们都是这等身份,他当老子的当然也不会给儿子们难堪。因而他对农会的态度绝非虚情假意,他是在给娃挣面子哩。
想到娃们的身份,马孝贤心里安然了些,没跟睡邻房的婆姨们打招呼,就跟着马方走下了台阶,来到了有着高大门楼的院门口。
就在他刚想张嘴问霍总会长在哪里时,两个人影从阴影中扑了出来,一个麻袋从他头上猛地罩下,将他装了进去,他只喊了一声,就被门杠击昏了过去。
月亮依然很皎洁,黄土高原的一条条沟谷与披着银白色月光的坡面形成强烈的反差,那黑糊糊的曲弯阴影如同一条条蛰伏的恶龙,随时都会跃起兴风作浪,一棵枯树似乎再也不会返青,孤独无望地站在源顶,任凭夜风摧残蹂埔,除了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外,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别的作为。
霍达东扛着装着昏迷的马孝贤的麻袋,沿着羊肠小道向有着枯树的源上走去,他毫不气喘,天生的蛮力使他扛着百十斤重的东西如同只扛了一根锄头把子一样轻松。他身后是提着大刀片子的马牙子、心绪复杂的马方和怀着胜利者心态而颇为自得的李仲海。
在小枯树下,几个人站住了,霍达东将麻袋往地上一丢,重重的一震使马孝贤苏醒过来,他嗓音痛苦地哼出了声。
这里离马家沟已经有数里之遥,那沉寂的山村被夜色涂抹成与荒原一样的黑暗,能看清的只是蜿蜒而来的一条沟谷,这沟谷在小枯树一侧变成了深壑,崖壁陡直,即使月光洒进沟中,也深不见底。其实,这沟谷里面并不神秘,若白天从源上向下张望,约百丈深的谷底是一条时常干涸的河道,河道两边有些不慎跃落下去的羊的尸骨,因两壁无处可攀,因而从无人下去过。
霍达东不想损失一条麻袋,这是他家装粮食用的哩。他将马孝贤从麻袋中倒出来,用马孝贤腰上的腰带将他双手反绑上,又撕下马孝贤长袍上一块衬里,蒙上他的双眼。霍达东不愿马孝贤看到是谁杀的他,据传说,杀人者一旦被印人被杀者的眼睛,被杀者的鬼魂就会来惊扰杀人者的全家。
夜晚的寒风终于将马孝贤吹得清醒过来,他挣扎了一下,喊叫着:“方娃,方娃,这是咋回事?”
马方紧咬住嘴唇,一声不敢吭。
李仲海哑着嗓子,低声说:“马孝贤,你是大土豪,大劣绅,大恶霸,大地主,是农会革命的头号对象,农会决定,判处你死刑!”
马孝贤顿时嘶嚎起来:“不能哩,我马某是支持农会的,霍土生你不能公报私仇!我大娃二娃也都是农会的人,你杀我,他们不干哩!”
霍达东到此时不想再跟马孝贤讲什么道理,他从马牙子手中抓过那把磨得雪亮、在明月下闪着寒光的大刀。这刀是他少年时习武用过的,后来被扔在屋角生了锈,黄昏时他又把它找出来,往磨刀石上撒了泡尿,蘸着尿水把它磨锋利,他听老人们说过,用尿水磨出的刀杀人不见血。
当时婆姨桂桂很惊恐地问他:“弟,磨这刀干啥哩?有人要害你?”
霍达东狠狠地说:“杀马孝贤,给咱大报仇!”
“要杀人?马孝贤没有该杀之罪嘛。”桂桂对于杀人的事是很胆怯的,尤其是自己的丈夫要去杀人。
“你不懂,这是革命,革命就是要杀人,咱参加了革命,当然得去杀人!”霍达东磨得更带劲了,随着身子一起一伏,红红的铁锈伴着黄黄的尿水淌到地上,像是人血在滚动。
桂桂神情忧郁地沉默了一刻,小心地说:“弟哩,要杀人让别人杀,你是总会长,干大事的,杀人是刽子手的活计,刽子手没有能成大事的。”
霍达东没吱声,但他觉得婆姨的话有道理哩。因而,当他在源顶崖边接过马牙子手中的快刀时,心中稍有犹豫。猛然,他想起了身边的马方,李仲海多次讲要考验这个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少爷,这不正是最能考验他的时刻吗?霍达东将大刀塞到马方手中,向他示意让他去砍他大的头。一旁的李仲海露出了赞许的神情,点了点头。
马方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了。好像要被砍头的不是他大,而是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举不起那把砍刀,就像他无论如何举不起一个石碾子一样,他如同秋草一样浑身发抖,继而眼泪从眼中涌出,当他在朦胧中看到李仲海鄙夷的目光、霍达东冷峻的神情、马牙子嘲弄的笑脸时,他也曾鼓足了勇气,但却依然挥不起刀来。
马孝贤知道在劫难逃了,倒是镇定下来,他沉缓地说:“方娃,方娃在吧?方娃,你能大义灭亲,日后该有出息哩。只是人心厄测,世事多变,凡事不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要有自己的主张。农会中人逆天道、背人伦,你一介书生,终不会受重用,跟着他们,怕是只能当一条走狗哩。此话也该告诉你哥,万不可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不回头,有机会还是要到官衙做事,为官总是牢靠,况且孙大总统之主张乃是天道,万民拥护,你要好自为之,不可行恶,为马家多积阴德……”
马牙子实在听不下这些文言酸语,他一把夺过马方手中的砍刀,以他平时那种无赖劲像斩邻家羊头一样,胳膊一抢,随着寒光一闪,马孝贤的声音就中断了,他的脑袋并没有掉下来,只是后脖劲裂开一道口子,黑糊糊的血喷溅出来,马牙子又猛砍两刀,随即一脚将马孝贤踢下崖去,即使那几刀没有要了马孝贤的命,跌下百丈深谷,也再无活命之理。
马牙子嘿嘿嘿地傻笑着,他看着刀上还流淌的血滴,说胡话般叫嚷着:“我马牙子今天真的革命哩,革了一个大命,革了一个谁也不敢革的命,我是有功之臣哩,要给我封王加官,要赏我黄金万两,土地千顷,美女百名,今后马家沟,不,今后金城镇都是我说了算哩。生娃是县农会总会长,我就是金城镇农会总会长,四乡三十八村的庄户人都是我的臣民……”
霍达东抡圆胳膊给了马牙子一个大耳光,吼着:“你说疯话哩!”
马牙子愣住了,随即,手一软,砍刀落到地上,腿一软,整个人坐到了尘埃中。
李仲海冷冷地训斥了马方一句:“你剥削阶级思想难改造哩!”
马方抹抹眼泪,结结巴巴地说:“以后、以后我会改哩,以后、以后共产邪党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杀我娘,杀我哥,杀我都行哩……”他也有点神智不清了。
霍达东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两口,低头捡起了那口砍刀,看了看上边的血迹,用尿磨出来也没有杀人不见血哩,他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用力一甩,将砍刀丢下深沟,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给大报了仇而轻松,也为没有亲手杀人而如释重负。
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碰到什么样的情况,他也没有亲手去杀过一个人,他倒不是信奉佛教不杀生的原则,而是他认定了婆姨桂桂的话有道理,他不是匪,不是盗,不是刽子手,不是兵勇,他是个要干大事的人,否则,他宁肯老老实实在马家沟当一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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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 |
我是一个MBA,曾经任职财富五百大公司的物流经理,历任香港上市公司/美国上市公司/新加坡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做好面对任何事情的准备。为了替我老母亲复仇,为了我心爱的儿子能有成长的自由和尊严,为了我自己的尊严和自由,我愿意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我坐牢了,或者死了,我的良心就可以平静了。所以我买了六十万的人寿保险,足以让我儿子成长和自立了
2015年8月26日星期三
沧桑-晓剑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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