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3日星期五

阴阳陌路-严正学(6)2014-02-20 05:32:14

五、《与狼共舞》
1994年9月11日
双河农场座落在齐齐哈尔市甘南县,由于特殊的隶属关系,直接由北京市劳改局管辖。农场的工作人员及双河医院的医生、护士均属警察编制。也许医院总是 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更由于这里的病人少,所以医生的诊治和护士的护理都很认真仔细。我又做了一次B超检查,左肾仍肿大1.5CM多,尿化验红细胞大量, 脚呈水肿,血压110-180。今天张院长亲自问诊,诊断为左肾尿路梗阻。几天来我挂点滴、吃中药,接受系统的治疗。
1994年9月13日
贾场长死了。58岁的贾场长,刚从北京回来,因腹部不适,由几辆小车送来医院,进了手术室。三个钟头后,竟被横着盖了块大毛毯抬出手术室,家属也呜 咽着跟了出来。我问讯护士,才知道是死在手术台上。贾场长在6月份中队举办的体育比赛时给我们讲过话,其时体魄壮实,满面红光,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三个月后 匆匆死去,据说得的是急性胰腺炎。
1994年9月15日
和医生、护士们接触多了,他们通过队长拿来笔墨,让我给他们画画,一来二去也熟悉起来。有个医生小心翼翼地告诉我,都说我是“六四”动乱分子,是被 作为“政治犯”送到这里的,又说我的案子是94大案,由国务委员陈希同上报江泽民下批的,他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苦笑着无可奉告。我想起自己头上越来越 多的大帽子,向宏向全国人大王汉斌反映情况时,他们又称我为“召开中外新闻记者发布会的那个持不同政见的现代派画家”,我自嘲地说:“一个混世魔王,你看 我像吗?”大家都笑了,一种无奈的笑。
此刻,我更清楚地看到了在所谓法制与民主的进程中,特权们正执着权杖躲在法律的面具后裂嘴大笑。我眼前浮现出厢白旗那个管教,一边用脚踩着地上的小 蚂蚁,一边教训着我说:“个人对于政权,就像这个,你看清楚了吗?是我脚下的蚂蚁,我要踩死谁就是谁。民告官?两年后看你还能折腾?谁也没有要一个画家去 懂政治,你却把自己栽进去。”
从那时起我清楚了我想通过我的艺术行为去影响现实的努力真是徒劳,而我期望的法律,在案件的审理过程中,实际上早已溜出了法庭,谋划好结局,精心地、一步步地将我禁锢。
1994年9月20日
Q警察到病房看我几次,想不到那一副人前总是俨然教训人的脸面会变得如此温柔。我的床头放着他采摘的鲜花,他主动换下值班警察,不厌其烦地给我朗诵 他自己写的充满思念之情的诗歌,又给我唱各种流行歌曲,滔滔不绝地谈着自己,把我们的认识看成缘份,并反复说着这个字眼。没有人的时侯,他还会偷偷摸一下 我露出袜子外的脚指头,用他长满胡子茬儿的脸磨蹭我的面颊,并一再追问我是否觉得他的眼睛挺精神的。
Q有一双大眼睛,还有着不算短的睫毛,尽管它一眨一闪的,却只能让人难堪,我确实无法评价,真正的评价也无法奉告。Q看我不作声,偏偏靠着我,故作姿态地发出一连串“不”、“不”的抗议,那嗲声嗲气,使我愤怒,让我差点儿要发作出来。
医生本来给我开了理疗一个星期的单子,但中队长不让做,因为他们要监视我,反而使自己失去了自由。今天,来车要拉我回去,但主治医生不同意,说我不仅挂点滴 ,还得做理疗。他们找院方交涉,副院长说:“得继续治疗。”孙大夫只好同两个队长把车开回去。
1994年9月22日
Q警察中午替班来监护我,我要求让他陪我到医院外的柳树林中散步,我顺势请他领我在总场转一转,他告诉我二十年前这里还是荒无人烟的大草甸子,只有 一座监狱,后来因为定点成了北京市劳改局的劳改农场,经过了十数年的扩建,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农场有一条小马路贯通南北,除了几幢商店、机关和办公大楼 外,大多是平房。我怂恿Q领我去邮电所,我想给北京挂个长途,但走到看得见邮电所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真窝囊。
1994年9月24日
今天分场又来车要拉我回去,主治医生仍然不同意。黄教导员亲自和张院长交涉了很长时间,才同意让我出院。医生说我的左肾尿路梗阻还未通,尿检测后还 有大量红细胞,回监狱还得继续治疗,因而医生又给我开了许多药,如诺氟沙星胶囊、心痛定、救心丸,还有金匮补肾丸、六味地黄丸等,让我带走。理疗仅作了一 天就中断了,没打完的点滴还有十几瓶交给队长,嘱带回中队继续输液,就这样我被迫不及待地拉回监狱,听凭别人的摆弄。想起住院的那一天,队长嘱咐医生写病 历,医生问是否给他办保外用的,队长竟一语道破天机:“得有为他治过病的病历,万一出事,得证明我们一直给他治疗。”原来住院是为了敷衍塞责。
生活已是千篇一律、日复一日的单调平庸,除了焦虑、期待和无尽期的煎熬,真有如死水一潭。我在那平静如镜的水面,看着自己苍白的人生,终于相信一切都是杜撰的幻想。我像夸父一样不断追寻着那个同样向后退去的太阳,一种无望的失落,伴随着我心中的惆怅。
1994年9月25日
中秋,收到鸿从海南寄来的一盒月饼,宏也从北京寄来了一个大包裹,有药品、食品,其中也有一包月饼。
今夜,黑黝黝的苍穹,看不见月亮,连个流萤都看不见。世事千秋,我想起了郁达夫的那句名诗“生非容易死非甘”,突感一种刻骨铭心的孤寂和悲伤。我还要等待几时才能从噩梦中醒来?!
鸿在信中提到了1988年浪迹天涯的中秋。
六年前的今天,我和女儿背着沉重的帐蓬、睡袋和行囊,从云南的宁蒗县北行,这条全长约100来里的公路,因雨季塌方停了通行的班车,迫使我们以步行 的方式向着那古老又神秘的芦沽湖迈进。我们走过彝族人的村寨,剥着烤玉米,吃着煨土豆,终于在两天后黄昏见到嵌在小凉山之巅的芦沽湖。
芦沽湖像一块镶嵌在山巅的蓝宝石,正向我们招手。我们跨进了保持着阿注婚姻的纳西族人的木屋,在洋溢着母系遗风的芦沽湖畔,搭下帐蓬,吃着当地人最 粗犷的甜饼,围着火塘赏月。那古老的独木舟,载着纳西族男女的歌声,荡漾在普米人的女神狮子峰下,绞碎了倒映入湖中的圆月。时光真有如倒退了一万年,闪闪 银光中我有如见到了先民们正驾舟拼搏在神奇又壮观的水墨画中,我那幅《创世纪》的画即由此引发创作。
六年过去了,人世间经历了多少风雨如晦的岁月,在艰难的期盼中,我渡过了多少个无望的长夜,熬过了多少寒风剌骨的黎明。今夜楼道里的水银灯发出无情 的冷光,把我孤寂的身影重重地抹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形成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感叹号。我苦苦追寻的精神家园又在何方?难道眼前飞舞的满目流萤又将化融入一团漆 黑之中。
Q警察回中队,约我如厕,在那臭味熏天的场所塞给我两块月饼,说是要赶在八月十六前给我过中秋,随之非让我蹲着听他背诵“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直到“莫莫莫”,我才舒出重重的一口气,想起“多情却被无情恼”,这阴差阳错的缘份,真让人难堪。
1994年9月26日
上午去食堂做浆糊,看到白敏他们私下又开小灶,他们蹲在地上,围着那几盘肉菜大吃大喝。见我不期而至,白敏连忙招我入伙,他们对我这位“不速之客” 之所以殷勤,当然是为了封我的嘴。我拒绝入伙,这帮“滴眼药水”、“吸蚂蝗血”的,,专将伙房的食物拿去巴结队长,以图自己的减期,。而对那些吃不饱的强 劳人员使坏,连多发个馒头都不肯。
中午,小张要点咸菜,白敏便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个狗血喷头。这种训斥,是冲大家来的。我忍无可忍,更看不惯他们的为所欲为,当着全体强劳人员的面,我 问伙房班长白敏,“你当班长就有权了,拿我们的食物送给有权的队长图减期,伙房自己吃香喝辣,夜夜给警察开小灶,把大班饭菜搞得这么差,鼠蝇成群,我们这 么多人生病原因就在伙房。我还要问一问分场,为什么伙房班长都是减期对象?”这时饭厅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显然我说出了大家不敢说出的话,说到他们把肉、油 送给当官的,连在场监视我们用餐的警察都鼓掌。队长没有阻止,我接着说下去:“中队应监督伙房的作为。”“不许克扣强劳人员少得可怜的食物!”大家鼓着 掌,起哄着。这些积压在强劳人员心里很久的话,终于在瞬间爆发了。
回班后,连子为我的安全担心,我说:“不说憋不住。”
国庆节即将来临,李指导员要我加班布置中队文化室,又是刻字,又是刷漆,一直干到下半夜3点多钟。值班的队长领我回监舍,经过王中队长办公室时,听 见里边传出嘈杂的洗牌声。快到铁栅门时,又听见他们为了一张牌吵得不可开交。突然王中队长办公室门开了,黄教高八度的嗓音吼着:“谁,干什么的?”
我赶紧回答:“李指导员让我加班布置文化室,说国庆节得搞文艺活动。”值班队长也说我是中队布置让加班的,接着队长打开铁栅门,走到最后一间监舍后,开启铁锁,拉开铁栓,把我重新锁进监房。我赶忙铺被褥睡觉,队长还在铁门的窥视窗上看着我,并说:“明天你就补休吧。”
原来黄教他们聚赌到五更,警察把赌博的人抓起来,判刑入狱,自己却在监狱中滥赌。
1994年9月27日
今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警察丧心病狂地对我滥施电刑,从一根,层层加码到六根,终于让我尝到了电警棍的滋味。那吱吱作响的电警棍发出强 大的电波冲击着我的灵魂,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像抽筋剥皮似地让我在九死一生中挣扎。我没有屈服,我也绝不屈服,刀山火海都经历了,哪里再惧怕下油锅。我 想起《伊索寓言》中狼和小羊的故事,狼要吃小羊,任何借口都能杜撰。
事情缘于中午管伙房的胡建华队长来班上点名,我因昨晚加班布置文化室、上午又刷油漆致使腰疼而没有起床,见我未起身,胡队长当众辱骂我,我想告诉他 原因:“中队是同意我今天补休的。”刚叫了一声“小胡”,他便大怒说:“你丫是活腻了,吃了豹子胆,‘猖啦!’妈的屄!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敢和政府 ‘叫板’叫我小胡?‘窝儿里反炸刺儿’,够份儿呀,你丫长几个脑袋,我灭了你。”末了又骂了一句肏我的话。
此刻,我心想我绝不能任他污辱,于是我反问他说:“我都已是你父亲的年龄了,你怎么肏我,你说这话像个队长吗?”午后,他叫我去会议室,我知道没有好事,拒绝去。一会儿又来了王、罗两个队长要我去中队会议室。
我去了,站在会议室内,处于三人中间,桌上放着一支短电棍和一付金黄色镀铜的手铐。其他两个队长盘问我中午的事,我刚开口,胡便说:“你丫是卧底的 ‘包爷’,‘秘’政府的‘渣’,和公安局‘磕’,在‘蒸镏水儿衙门’里炸窝,丫是下套儿进局子的,不跟废话‘练’他,电!。”胡倒出了公安的恨,既然是无 从分辩,也不让分辩,我便横下心把上身衣服一脱,赤着膊对他说:“电吧!”我瞪着两眼看着。
胡建华队长先拿手铐给我两手上下大反背铐上,然后用电棍突然在我背后没命地捅着,电棍吱吱叫着一下子把我击倒在地。因手被反铐着,左肩给擦掉了一大 块皮,鲜血直流。我咬着牙站起来,当他进行第二次电击时,我竟挺住了。也许是有了第一次的经历,任凭他在我背后不断地捅着,我坚持使自己不再倒下。胡队长 以为是电棍的接触不好,拼命地在自己的鞋底上擦,见我仍然电不倒,又去拿来新电池换上,同时又拿来二支电警棍,由两个队长在我后背左右膀电击。我再一次被 击倒又再一次爬起来。右肩膀和右额骨及下巴都碰出了裂口,一处处立即溢出了殷红的鲜血。
这时王中队长也来了,厚实的身体,堵住我的去路。看我仍不求饶,就说:“不承认?电!”我问道:“王中队长,你叫我承认什么?”他说:“你叫没叫队 长‘小胡’?”我说:“这有什么不承认的,我是叫了。”王说:“好,承认了,接着电!”于是,三根电棍飞舞着在我背后滚动着。此刻,我的感觉有如千刀万 剐,牙齿紧咬嘴唇血沿着下巴滴下,我被几个队长抓着,直楞楞地挺立着。只听王队长说:“严正学,你丫还真能挺。”片刻,又来了几个队长,将办公室挤得满满 的。
在一片橄榄绿中,我见到幕后指挥的监狱长露面了。监狱长黄教训斥我目无政府,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你是来这里改造的,倒像‘卧底’的,监督起我 们来了!”我听得出话里有话,昨晚他亲眼见我加班到后半夜,只是我无意之中撞见他们在赌博。可今天补休是队长同意的。也许他以为我发现了他们聚赌便冲我出 气,并要封我的嘴。我挣扎着喊道:“我有心脏病,会电死我的……”黄战友教导员冷笑着:“你不是有能耐告公安局吗?看你还告不告!你是活腻了,真是胆大包 天!”这时我又看到多了两根长的电警棍和一支短的电警棍,这是黄教导员特地从分场带来的,还有一根像是个长筒电筒似的家伙。黄下令,让中队李指导员及其它 队长夹紧我的头,我被大反铐着的手已经动弹不得,但还是让另外两个队长控制着,使我丧失了挣扎的能力,因为他们心里明白,逃避这种酷刑的唯一途径是自戕, 是把头撞在墙上,一命呜呼!它比长时间地让负荷几万伏电压的五六根电棍在你身上肆意横行要爽快得多。
这种撕心裂肺剥皮抽筋似的惨痛,确实比古代酷刑中的‘凌迟’、‘五马分尸’更残忍。六根电棍在我后背、肩膀、颈部,在我头、脸、脑际狠触,让我感到 正在被肢解。这时,两个队长又过来夹住我的头,一声令下“电!”,六根电棍便一齐发出吱吱的声响,我感觉自己被扔进了油锅,终于呼嚎变成了呻吟,这时我的 头被夹得更紧了,喘不出气也叫不出声,电警棍疯狂地飞舞着,胡建华队长还故意将电警棍插入我的左胁下,使我的左肩膀、腋窝被电成一片青紫,直到我再也没有 声息了……
模糊的意识中,仿佛只觉得我在生死的临界点上垂死挣扎,在一片空白和虚无之后,伴随悠悠的乐声而至的是铿锵的独白:
“我站在这里,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没有别的选择!在我倒下的地方,将会有另一个人站起来!……”
这是北岛的诗,因此,我深信这并非是我个人的不幸,而是整个民族在受难!在一片血色中,伴随默默的祈祷而显现的是宗教的圣坛,我看见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正面对杀害他的人说:
“父呀,宽恕他们吧!赦免他们的罪恶……他们只是权力的奴隶。”
我双手合十,面对残酷的虐杀,我还是要为人的权利和尊严呐喊。我终于被白色包裹,飘飘然乘长风而去。宇宙世界包括那个无始无终的时间和无边无际的空 间都成了空白。冥冥之中,我又觉得我从一片白色恐怖中跌入一个黑色的空洞。我被黑暗包裹着,得到了片刻的宁静,此刻,我的灵魂告诉我:世界的一切都不复存 在了,包括那无穷无尽的罪恶!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打开手铐,也不知什么时候,我被送回监舍。我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流一滴泪。此刻,我想到的只是我的亲人们,倘不是为了他们的期待,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原来警察们停止电我,是因为那时我已被电得大小便失禁。他们捏着鼻子,才松了手。
晚上于中队长走进监舍,笑嘻嘻地问我:“听说你挨电了!”这是明知故问,仔细一想,电刑的现场确实未见到于中队长的身影。显然他想让我知道他没有参 加对我的电刑,希望我能感激他。我确实对他送去一瞥感激的目光,但细细想起来,中队的电警棍和手铐都是于中队长管的,得由他批准使用,那么幕后的指使比幕 前施虐更阴狠。就寝后薛队长半个小时一次到窥视窗看着我。我睡不着,听到皮靴的声响,就抬头看窥视窗。薛队长想对我说两句宽慰的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半 夜后的那次我们目光交接时,薛队长轻轻地对我说:“想开点,睡吧,可别给我添什么麻烦。”
我实在无法理解:我还在挂点滴、打针治疗,警察就拿六根电警棍电我整三个小时。而电我的罪名是叫了胡建华队长:“小胡”。果真是如此吗?
1994年9月28日
朦胧中我听见宇儿轻唤着我,循着声响我在囚室中找寻,为何不见宇儿向我走来?那声音从悬浮在屋顶的那半透明钴蓝色的圆形中发出。我凄然一惊,那可是 我宇儿飘荡的灵魂,黑暗中,依稀显露出宇儿惨淡的笑貌和英俊的眼神。鸿儿、能儿都是乘坐现代交通工具来看我的,而宇儿是飘弋着历尽千难万险才赶来看我的, 我颤抖地伸出手去,却无法触摸到他,我摇着头叹息道:“我可怜的宇儿,早已成为幽灵!”宇儿说:“地府虽也戒备森严,但比人世更有人情味,那些官吏、小鬼 听说父亲在此受难,都是一路放行,不像阳间处处要付买路钱。”宇儿一别十月,那入殓时冰凉的双手,至今使我心寒。我被人劝阻着,久久才脱开宇儿那阴冷的双 手,木然地看着他躺入棺木。
他的好友把他生前喜欢的衣物、用品放进棺木,多情的女友剪下一束长发放在宇儿的身上,并将自己的照片塞入他的口袋;给宇儿戴上有其生肖的银项链和鸡 形戒指。我悲痛欲绝中,只将一些绘画书籍连同我那几本《路漫漫》、《天葬之路》和刊登流浪画家的《传记文学》轻轻放入他的枕边。春柳哭干了眼泪,几度昏 厥。铁锤敲打声,把宇儿永远地封闭入这冷酷的世界。
哀乐声中,领路幡在“一别千秋”的黑色横幅前悠悠飘荡,宇儿的六十多个朋友,全部戴着清一色的笠帽为其送行。女友披头散发哭得死去活来,将棺木撞得 砰砰直响。灵车在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中,在无数白色花圈的簇拥之下绕椒江城缓行,让宇儿最后告别生养他的城市,公墓的祭台前,多少个弟兄为他叩破了前额。
宇儿就这样走完了奈何路,跨过了奈何桥……黄泉路上可堪回首:夕阳晚风中,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切冷清!
能儿从墓地带回一捧黄土,在屋外的墙角用三片瓦搭成一个小屋,让宇儿的灵魂有了暂时的归宿。七祭中,便从墙角召魂祭奠。我不只一次去那墙角,默默看着那三片黑瓦构成的小屋,想着我宇儿的灵魂竟成了黄土一撮,不禁黯然情伤。宇儿,如今你在哪里?
冥冥中,宇儿的声音一如往昔,他跟我说:“过了奈何桥,一切身不由己,我被皂吏小鬼推入长长的筒道,拾级而下,越往下越阴森,到处是那些被剥皮、抽 筋、上刀山、下火海的惨景。皂吏说这些都是阳间作孽者。十八层地狱之后是阎王殿,阎王见我在阳间已被害得粉身碎骨,便抽出一本生死册。皂吏说:这册都是些 被害的英灵,能上册的人可以免受过堂会审之苦,即可往生。阎王翻开生死册的《三世图》,笑吟吟道:‘严溯宇,你那扭转乾坤的名字里就带反骨,你可知你前世 名叫苏思源,台州府杜桥人,因在台州府黄岩县路桥镇投寄三封攻击林彪的匿名信,为刑部查获并被圈批正法,当时你高声呼嚎,煸动民情,被刽子手用刺刀直刺脸 颊。念你是个不怕死的好汉,横遭杀戮,不曾拘你冥府过堂,让你转世投胎。十个月后降生下你。那是1968年的事。’所以父亲常说我是冤魂投生,确有其 事。”
宇儿说:“阎王接着讲:‘十年后,你弟一能投胎,受阳间章法所阻,本欲拘其于怀胎之时,你自知命运多舛,苦苦跪地哀求,你姐姐也抱你母膝,呼号哭 泣。念你俩一片赤诚,才求得你弟出世。人生如梦,匆匆过客,万事系情’。阎王翻过一页,又道:‘你的一生中与三个女人有缘,初恋陶××一往深情,恋你至 今,不顾世俗,为你送来信物入殓。第三个女友和你共遭劫难,劫后余生,肝胆相照,以青丝一缕伴你西行,她为你送殡,嚎啕过市,足见一片真情。唯有你那个用 重金聘礼定下的女人,哭无泪,悲无情,拒不送殡,为世人唾骂。这是大千世界的一种冤冤相报,只是你不知道。而且你用重金聘礼定下的王清华家,正是你父亲在 ‘严打’中斗胆在省府拦车挡驾相救的死刑犯张方德的对头。张因和王家邻里相斗,无端被定为死罪,不期竟在行刑前几天被你父相救,这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中, 道出了人情之冷暖,世态之炎凉。”
“生死轮回,本当将你三世发落,可你苦守严家图报,可暂为闲魂野鬼,助你父度过劫难。”
我对宇儿说:“从《三世图》看来,你还将是我严家子孙。只是我问你,你何以一命归天?”宇儿声泪俱下道:“那天雨夜,儿未有防备,被一辆从暗处驶来 未开车灯的汽车迎面撞倒,死于非命。”我不禁老泪纵横。宇儿匆匆离去,留下的只是那一摊殷红的鲜血,它已经汇成小溪,流入江河,涌向大海。现在的宇儿,只 能在鬼魂的世界中飘荡。他的死,留下了多少疑团……我哽咽着泣不成声:“是我的民告官的起诉,使你横遭不测,是为父害了你!”“不,父亲,正因为你活的堂 堂正正,儿死而无悔。今天你经受了最严酷的刑罚,这么多警察手持电警棍,对你丧心病狂地进行肉体摧残。而适得其反,你的人格力量反使他们心惊胆战。相信 我,那些耍弄权术的人,最终会暴露无遗的,你终究会被世人理解而备受爱戴。”天色微明,宇儿别我而去,那洒着血泪的灵魂,找不到出路,在囚室紧闭的玻璃窗 上撞击着,我指点他通过铁门的窥视孔走出,沿着长长的筒道离去……
梦醒了,宇儿那最后一句话仍在空中回荡,铁栅外玻璃窗上点点朝霞犹如宇儿洒下的血腥,我的心紧揪着,回想着那令人潸然泪下的梦。
1994年10月1日
一夜未合眼,心在颤抖。被电击时我没有流一滴眼泪,而现在呼唤着亲人们,不禁泪如泉涌。警察怕我寻死,提防着我,对我进行一级监视,监舍的窥视窗前常有游魂似的队长走来走去。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想到死,我要挺着我的脊梁,活着走出这大铁门。
Q警察下午来看过我,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责备的神情:“你干嘛不服软呢?谁让你这样倔?他们说看不出你还真能挺,原以为一动真格就会镇住你的。”我 说:“我是压不垮的,即便消灭了我的肉体,但我的精神仍不会消亡。没想到仅因为一句话,就触犯了权力最敏锐的神经,使我受到如此强烈的惩罚。”他又说: “你真让我伤透了心,我都哭了。昨天我连歌都唱不出,上台演出前化妆时,他们都说我像林黛玉,我对镜一看,不好意思,连忙擦去。”我审视着他,他那大眼睛 上的睫毛真长,一眨一眨的,柔情似水。我说:“父母生错了你,你应该是个女儿身才对。”他说:“如果我是女的,我们就不会在此相聚了。”我说:“不会的, 有缘份,还会以另一种方式相会,我信缘份。”
1994年10月2日
九月份交给中队的小结是这样写的:本月因病未跟班劳动。9月5日去总场医院做B超检查,仍为左肾肿大,尿检红细胞大量,医生诊断为左肾尿路梗阻,又 因血尿和两足水肿,作住院治疗。因肾病病程绵延和反复,又鉴于国庆节要布置文化室,24日中队让我先回队继续治疗。26日夜加班,带病坚持工作;27日上 午刻字刷油漆,在中午点名时,我因中队同意补休卧床未起,在向队长解释时,竟脱口叫胡队长“小胡”,受到批评后据理力争,不服管教。因此我受到中队的电刑 处理,六、七根电警棍的电击真正触及了我的灵魂。近几天感到血压高,头晕,常见明显的血尿,请中队送我去医院作一次必要的B超检查。
如此泰然自若地写这一个月的小结,不能表示抗议和怨恨。
1994年10月3日
春柳来信为我的病担忧,她可知我旧病未了又添了新病?看着尚在流血水的两肩、发肿的手腕,我默默地流泪。强劳人员们见此劝我想开些:“你第一次进局 子,不懂这里的事。胡队长管伙房,你揭伙房的短,他能不恨吗?开小灶拿伙房的东西是公开的,黄教领着一帮警察,白天黑夜搓麻将、聚赌能不天天吃夜宵?谁都 知道,谁又都不敢说。可你竟在饭厅当众揭短。还有这几天黄教聚赌,手气差,赌红了眼,你却撞在他气头上。找个借口整你那还不容易!”我说:“想不到他们电 不倒我,竟拿出全部家伙,用6根电警棍对我滥施电刑。胡队长竟把电警棍捅进我的腋窝。”他们说:“电警棍插入你的腋窝不新鲜,警察用电警棍电鸡巴,甚至插 入女犯的阴道取乐,把好端端的一个女人给废了……”
我在家乡时,也听说警察用电警棍电死人的事;还有个妇科医生为民请命,控诉用电警棍电击女人阴道致残的暴行。他们接着说:“他们还电击生殖器、脚心和人中,丧心病狂地看着你垂死挣扎寻开心。”权力已使人堕落成兽,对着兽类你还能说什么?!
我的不屈服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也怕生出什么事端。电完我的当晚,分场高书记问我是否对收走药品有想法,又让李指导员递给我西瓜和月饼。今天高书记让我去分场,在他办公室里,他未发一言,仅是把两筒月饼放在我手上。这显然是对我的一种安抚。
1994年10月4日
发还扣压的部分药品,孙干事找我谈话,问我有什么想法。我没有回答,他接着说:“我们可是执行单位,你的事冤不冤我们不管,其实我们管不了,也无法 管,况且不是我们给你定的劳动教养,你恨我们没有用。”他在重复高书记说过的话,并接着唠叨:“你要知道尽管你过去是人大代表、画家村村长、美术家协会副 主席,但这只代表你的过去。自你到了这里,就是劳教人员,你怎么可以叫队长‘小胡’呢?队长头上的国徽是代表国家的,你能和政府这样说话?”这种比喻,使 我想起了“文革”时的大队支书,也是用这种语气大言不惭地说:“反对我就是反对党,我就是共产党。”似乎喊了戴大盖帽的警察“小胡”就构成了“藐视政府 罪”,我笑了。他问我为什么笑,我没有回答。
一切语言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他见我终于无话,便告诉我从明天起让我给中队画画。接着又补了一句:“并不是你有技术,我们一定要起用你。”我的心一 惊,难道我又可以重新拿起画笔了吗?现在只有艺术能慰藉我的灵魂,假如是因这场电刑才迎来了艺术的女神;那么,受电刑也值得,和我所能得到的相比,这点痛 苦突然变得渺小起来。这时,我没有露出笑容,我知道,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欣慰。
1994年10月6日
今天问李指导员,我写的那篇《与狼共舞》的文章寄出了没有?他说已交上级审查。也不知是为什么,在遭受肉体摧残的当夜,我会想起那一段已淹没在记忆 中的人生,并且很快把它们写成文字。那一天晚上我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狼的形象,自然界的狼、披着人皮的狼、凶残的狼、吃人的狼,我把丧失人性的人,并列 在狼的行列,于是画出一个《与狼共舞》构图;写下一篇《与狼共舞》文章。这是一个真实的经历,这是我和女儿鸿88年夏天背着帐蓬、睡袋沿黄河至青海直至西 藏、新疆采风的真实经历。我们在青海湖荒原上遭遇了狼群,并与之进行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搏斗。文章如下:
《与狼共舞》
作为一个爱好大自然的画家,在我探险的旅程中有许许多多传奇般的经历,今年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却总也忘不了那一回……
1988年暑假,我和女儿颖鸿背着沉重的帐篷睡袋沿着黄河的采风已渡过了30多个日日夜夜。穿越兰州,转道甘南,在夏河那卜楞寺与藏民共庆古浪节, 然后往南经录曲、玛曲直达黄河的源头。从九寨沟的原始森林走出,西宁塔尔寺的晚钟迎来了我们这两位苦行者。再往下我们准备宿营在中国最大的内陆湖泊青海湖 中的鸟岛,最后经格尔木沿可可西里,翻越阿尔金山谷去敦煌。
青海大柴旦镇是各种货车交会的中心点,而我和女儿却拦不下任何一部车子。对着我们的招手,司机不屑一顾的神气终于让我们下决心背起沉重的行囊踏上那 穷无尽头的公路。我们像两只骆驼一步又一步地随着西去的太阳走去。热风拂面,扇得我们咽喉冒烟。两脚是如此的沉重,空旷的戈壁滩上除了一条通向遥远地平线 的公路外,见不到任何生灵,难道这个世界仅剩下我们两人?
为了排遣寂寞,我们轮流背诵起诗歌:“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的《天净沙》,描绘的关内景色 虽缺乏北方大漠的雄浑,但却唤起了我这个“断肠人”对乡情的怀念,沉潜在一种惆怅之中。我不禁脱口而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 而涕下”……
“爸爸,后面已见来者。”女儿突然喊了起来。我回头顺着阿鸿指点的方向望去,影影绰绰里只见扬起的灰尘中一个甲壳虫似的灰点渐渐向我们移来。鸿儿解 下头巾蹦跳着,摇拽着……此刻,荒原、骄阳和两个被灼烤的生灵所组成的悲壮,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司机见之都会顿生恻隐之心。货车嘎然停下,司机毫无条件 地满足了我们搭车的要求。然而,这辆货车不去鸟岛,我们只能在中途的岔路口下车,那里正好有一个联合国考察者丧生后留下的孤坟。
青海湖离我们越来越近,草原上繁花似锦,夕阳把古道染成了古铜色,而古铜色的道路上留下了我们不断加长的身影。终于,夕阳掉到地平线下,“爸爸,我 们再也拦不到车了。”鸿儿发出失望的感叹。环顾四野,越来越幽暗、越来越惨淡的大草原竟是这样空寂,看来今天是赶不到青海湖了,我们只好决定在草原上过 夜。
终于在草原上的尽头我们看见一个土坎,我拉着女儿加紧向前走去。这是一个用土坯砌成的方墙,似乎曾是牧羊人临时过夜的地方。围墙高不到两米,朝着道 路的一方已塌成了仅有一米的墙缺,它的颓败正展示了它曾屹立的空茫岁月。我们翻进土坝拉,抱来干草,支起了两个小帐篷,铺下画毡和睡袋,用少得可怜的水润 湿喉咙咀嚼着脆硬的方便面。月华洗去满身的暑气,晚风送来草原的芬芳,空阔的大草原上万籁无声,鸿儿因疲劳和困顿已早早地进入梦乡。
突然,一声凄厉的嗥叫如裂帛般划破草原的沉静,接着断断续续的呼应从四面八方传来。鸿儿惊坐起来,透过墙缺望出去并对我说:“爸爸,这是几条藏 獒”。她在甘南藏民住地被三条藏獒拖倒在地的情景使她心有余悸,但马上,她便意识到了我们将面临的是比藏獒更可怕、更凶残的动物–狼。
我赶紧和鸿儿收捡土块和干草,并把它们垒在墙缺上,睡袋和登山包也垒上去了,我们得随时防备恶狼的进攻。狼群一声接一声地嗥叫着由远而近,一对对幽 灵般的眼睛,越来越清晰,似乎正窥测着我们的行动。蓦地,一个早已被我淡忘了的场面浮现在我眼前。那是20多年前在新疆温都哈拉戈壁滩上,一个流浪者葬身 狼腹所留下的血肉模糊的尸骨。不知他从何处来,也不知他往何处去,只有我这个路人默默地掩埋了他……难道那20多年前的场面竟也是我和女儿的归宿吗?我后 悔不该带她来冒这个险,她还是刚满20岁的人生花季,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太不公平,太残酷!
我摸出手电,电光中狼群后退一步,但立即又蹲下来,打着哈欠,不时发出几声嚎叫,似乎等待着即将到口的猎物和首领的出击命令。片刻,为首的那只老狼 开始向前移动,渐渐逼进墙脚,天那,后面跟随的竟有20多只。鸿儿不断地抱上土块和一切能用来堵墙缺的东西,连睡袋、画毡、水壶、旅行包、登山袋都顶上 了。突然,群起的嗥叫撕裂了夜空,同时也撕裂了我的心脏,心惊肉跳中,狼群开始进攻了。它们有的扑窜着墙围,有的在墙脚用双足刨着,我和鸿儿不断地用土块 向狼群砸去。一只恶狼扑过来拖走了那只睡袋,并拖倒了一排土块。这种抵抗显然是无为的,我不得不点燃柴草用最后的手段进行自卫。火光中,我看见几只饿狼抢 着、咬着我那深蓝色的睡袋,撕开的裂口里飞扬起的一片片羽绒被火光映成团团橙红飘在天上,有如血雨腥风在黑色的夜空中飞溅……
狼群安静下来,并向后退去,蹲着,坐下,仍窥视着它的攻击物。在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我想像得出柴草燃尽后我们在劫难逃的噩运。我控制着燃烧速度, 以延长这种对峙局面,因为我们的生命将随着火光的熄灭而结束。土墙外仍是不时传来凄厉的狼嚎,火苗渐渐微弱,干草已经燃尽,我忍痛让鸿儿拆下那顶已伴我们 走过几个夏天的小帐篷,拉过登山包。我先摸出里边几本杂志和书籍,一页接着一页撕下丢入火堆!看着它旋即化为灰烬随风舞起似乎预示着我们即将消逝的人生。 晚风掀起的一片片火星灿烂斑驳,辉映着我们最后的时刻!书籍、杂志撕完了,我本能地从登山包内拉出两架照相机及器材,然后从容地把登山包、旅行袋、衣、 裤,凡是能燃烧的东西一件件地送入火堆。
此刻、光明的存在,就是我们生命的存在。我该给人生留下点什么?遗言吗?没有必要。我们躲避城市的喧哗和虚假的繁荣,是因为厌恶那像魔方一样变幻莫 测的商潮中的信仰危机、价值危机和生存危机;精神的失落无法在金钱的交换中补偿,无法在越来越陌生的人际交往中追寻。于是,直面大自然,寻找那天地一样广 阔的真诚,追溯那人类生存的慷慨悲歌,是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是我后半生的向往追求。我们经受了艰苦旅程的一次次洗礼,精神富饶丰足,灵魂净化升华,尘 世的烦扰遥远了,而艺术的灵感却在多少只有风声雨声的日日夜夜中降临……如今我们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留下点什么?我想,该留下我们最后的搏斗!
狼群又扑过来了,我拿起相机对好焦距,想叫女儿拍下我最后的镜头。这时候,我发现女儿在最该哭泣的关头却没有一滴眼泪,她仍手舞着燃火的衣服用土块 驱打着狼群,那火光中跳跃的身影,那美丽的脸庞,使我深感自己作为一个画家的惭愧,那是再高明的画笔也难描绘的英姿。我改变了主意,我要先留下女儿和恶狼 最后拼搏的镜头。我按下快门,闪光灯的弧光有如暗夜荒原中的闪电……
奇迹发生了,狼群开始不安,浮躁地发出呜呜叫声,显然和刚才的尖嗥不同。我赶紧叫鸿儿拿起她那架相机的闪光灯,我们俩都双手紧攥着那四节一包的备用 电池,仿佛这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不断地给闪光灯充电,交替地按下快门,一道道闪光刺破苍穹,给夜幕标上最壮观奇谲的黑白对比。狼群乱了阵脚,终于消失在 夜空中,而我们仍更换着电池,本能地、机械地、反复地对着空茫的黑暗按着闪光灯……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前进着,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于无声处,突然爆发出嚎啕的哭声。是绝望还是兴奋,是死里逃生还是心有余悸,鸿儿紧紧地偎依在我的胸膛哭泣得如此悲伤。荒原的风砥砺着,在那呼呼的夜风中,我只是谛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女儿的哭泣声。
死神随着黑暗一起逝去,生命的朝霞倾刻之间染红了原野。土墙四周,星星片片的羽绒点缀着绿草,这就是那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留下的痕迹吗?
几年之后,重归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几次提笔要把这段经历画出来,并题为“最后的拼搏”,却总困惑于自己的肤浅。拼搏的意义何存?生命的真谛何 在?终于当我又一次陷入禁锢面临人生的厄运时,在铁窗下历经无数个白天黑夜的交替,我突然感悟到,生命的价值并不全部体现在拼搏的那一瞬间。一如狼,其拼 搏仅为了生存,而人却有对于光明的依托和追求。于是,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我完成了几年来苦苦思索的画卷–《与狼共舞》,一道裂夜的闪电,闪耀在惊恐退 缩的狼群和自信欣喜的我的头顶,喻示着人类生命的辉煌与壮观。
1994年10月于北大荒·双河监狱
我想起这拼搏仍在继续着,命运竟会如此惊人的相似,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威胁着我的生命。今天面对权力返祖的暴虐,我仍要以顽强的毅力来拼搏,战胜这种 黑箱中的绞杀。李指导员问我写这篇文章是否准备发表,我说:“是的,请给我寄北京报社发表,这是人和狼为了‘生存权’的拼搏和较量。”这句并不幽默的回 答,特别是一篇囚犯写的文章竟异想天开地想在党报上发表,竟逗笑了指导员,这其中的沉重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

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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