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2日星期四

阴阳陌路-严正学(3)2014-02-13 05:26:04

二、《符拉基米尔之路》
1994年5月26日。去齐齐哈尔的167次列车上。
禁闭室的门又开了,我又被通知整理东西,我原以为在这里将无尽期关押下去,现在看来又要重新发配了。
到了办公室,团河农场的政委、场长都在,他们告诉我,已奉命送我去黑龙江齐齐哈尔的北京市公安局双河农场。他们找来纸箱和绳子,帮我捆打行李被褥。 出了办公室,门口早已停着数辆警车,他们让我坐上中间的警车后,把被褥放在我的膝上。我的旁边坐着一胖一瘦两个警官,各人伸出一只手穿过我的臂膀,紧紧地 掖住我,使我动弹不得。
政委和场长的警车在前后开路和押送,警车从大兴团河农场出发,经过我熟悉的街道,到了北京站。下车时,那个瘦的警官拿出毛巾说给我盖住手铐;我感谢 他的好意,实际上到了这地步,我什么也不在乎了,荣辱早已置之度外。上了站台,两个高大的便衣挟着我的胳膊,特别是火车进站的那一时刻,他们紧紧地钳制着 我,怕我想不开,会“自愿”跌入铁轨,死于非命。
实际上,经过近四十天的生死煎熬,我已走出了死亡的阴影,我不想再走这一步了。在火车上,我成了一个戴手铐的乘客,第一副手铐铐住我的手腕,连着这 副手铐的第二副手铐又和车厢茶几的铁柱连铐着。窗外的站台上,团河农场的政委和场长一行人还站立着,列车启动后,才渐渐把他们的身影抛向后方。
我把目光转向车厢,才发现旅客们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审视着我这个特殊人物。他们窃窃私语,大概在猜想我是个江洋大盗、还是个混世魔王,或是杀 人越货的死刑犯。这时,车厢中间蹒跚着过来一个小女孩。把一瓶椰汁放在铐着我的茶几上,用那稚气十足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一串不连贯的话:“我……爸 爸说……在电视里……见到过你……”小女孩转过身,蹦跳着走了。我这才知道,我的事已上过电视,当然是被渲染成个“贼”。我多么想再看看这个天真的孩子。 但我的睫毛上已挂满了泪珠,喧嚣的车厢瞬间已成了模糊的世界。
自从我下了警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直是昂首阔视着前方,也习惯了人们向我射来对共和国罪犯的仇恨的目光,我觉得自己的心硬得像块铁石;没想到 这个小女孩纯洁的大眼睛和稚嫩的声音,是如此令人心碎……我终于低下了不屈的头颅。女孩举动在感动我的同时,也感动着押送我的警察,押送我的是团河农场的 彭深仕干事,就是那个瘦瘦的、年岁大一些的警官,和双河农场驻北京市办事处的王晓东科长,还跟着一个武警。
我们一行四人,开始了漫长的旅途,我不能不承认他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是我未曾预料到的,并使我一洗在海淀看守所的感受。我们从案情谈到社会、人 生;我问为什么我到团河的第一天,有几个警察会对我那么厉害?彭说:出于职业的缘故,也因为我的名声大。看来我在警察的心目中已成为专政机关的死对头,用 他们的话说,损了他们三个人,是十恶不赦的人物。此刻,他们已开始同情我,并表示愿意帮我解决实际困难。我只求他们把我的情况尽快告诉我在京的女儿、儿子 等,因为他们至今不知我身在何方?对我生死未卜。我恳求他们回北京后即电话通知,让他们来黑龙江办理接见,送来必需的生活用品。经他们同意,我写了封长信 以及两幅画在明信片上的画。我感受到这世上即使在国家专政机关中也还有存好心、做好事的人在。
也许是怜悯所产生的同情,或许纯粹是为了好奇,他们问我:“你经历了中国的运动不少,就没想到起诉公安的后果?”我说:“我是个艺术家,对政治不感 兴趣,也不关心政治,政治在强权的铁腕下最卑劣、最残酷。我们逃避政治,才聚首在圆明园画家村作画,寻求一种自由的精神家园。想不到政治穷追不舍,步步迫 害、将我打得体无完肤;由于我轻信了中国式“民可告官”的法律,才有了我的起诉。而且我只是想用我的艺术行为去检验中国的法制的真伪,所以我“以身试法” 的起訴被艺术界称之为‘行为艺术’”。 我是在坚信法律公正的信念下,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法》,真以为“民能告官”,才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说我破坏了安定局面,如果我拒绝声明我是被 人利用,才给中国人权状况抹黑,那就永远别想走出监獄的大门。
统治者对89年春夏的那场特别历史事件‘心有余悸’是抓捕我的真正原因。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那张决定我命运的《劳动教养决定书》。在殷提审还给我的书藉信件和文字材料中,我找出它,并放入口袋中。
(以下是我在火车上写在“心扉”上的日记)
北京市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橡皮牢房的墙是软的,而且时刻有牢头看着我……这分秒难熬的时刻总算过去了。
我终于被送出看守所,警车呼啸着开过阳光灿烂的市区,望着拥挤的人流,我想这一切都是我再也享受不到的了。到大兴团河农场,先去团河公安医院检查,查出有高血压和肾伤的结果后,医生在检查表上写了“不合格退回”。但我没有被送回海淀看守所,却被押去严管队塞进了禁闭室。
这是我一生无法忘记的经历。
我被推进一所暗无天日的特大牢房,房中间是两排和南方公墓一样的禁闭室,每排约25间。他们打开了第49室,门锁是费了好长时间才打开的,大概是长 期没人蹲过。不到两平米大小的黑暗的牢房里,布满灰尘蛛网。这时又听到有警察故意压低嗓门私语:这就是吊死过人的那间小号,一个18岁的青年曾在此自杀身 亡。
我被推了进去,警察同时塞进个塑料的小便提桶,两只塑料小碗,铁门就关闭了,风门也给反扣上,仅留下个一厘米见方的小孔。沉重的铁门上锁声,发出的 吱吱嘎嘎的噪音,一道道铁门撞击声都宣告:我将在这幽暗的黑狱里被禁闭。我沉入了一个绝对黑暗的世界,一种莫名的恐怖和死亡向我袭来……第49室、七七四 十九的人生、二九一十八的魂、溯宇儿横尸街头的惨状……这一切都像走马灯似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接着是八九广场、九九归一。如今我这个民选的人大代表就 这样被投入黑牢。我要抗议!我用拳头捶打着铁门……然而在这与世隔绝的场所,一切的抗争已纯属多余。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中,只有时间是真实的,我跌落 千层地狱、万丈深渊,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包围着我的全部黑暗……。突然,我发现从风门反扣后留下的小孔中射进来的一束亮光。我盯着这充满诱惑的光明。亮光放 大并急剧膨胀后,我看到辉煌中的恐怖;在曾经有过光明又恐惧的岁月里,在喊着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文革”年代,我同样被推进了黑狱。红色恐怖中,我悟出了 “羿射九日”正是日无尽头的煎熬所使然。羿成了我心中的英雄;射日成了我终生奋斗的坐标。出狱后创作了《悖》为题的水墨画。记述的就是那个红色恐怖年代的 经历。可如今我只能在黑色恐怖中安身立命。我坐在自己的被铺上,半晌透不过气来,一股霉烂的气味,使我感到窒息。这时一种有节奏的金属敲打的声音,撞击着 我的耳鼓。我在一片漆黑中,胸口隐隐发痛,过了很长时间,灯亮了,在十分微弱的灯光下,我仍一动不动地坐着。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这个仅能听得见自己呼吸声的寂静中,我终于听见了一道道铁门的开启声,这声音第一次充满了希望,由远而近姗姗而至,终于停留 在我的铁门外。风门开了,随即射进一道光线,递进来两个金黄色的窝头、两片咸菜,给倒了碗水。“请问现在是几点了?”没有回答。“请问,这是中餐还是晚 餐?”还是没有回答。风门又机械地关闭了,一切重又沉入寂静,只有那关闭铁门所发出的声响仍一次次撞击着我的心房。而且这声响机械地每隔一小时重复一次, 从远至近,直到我的铁门外。透过那仅有的厘米见方接的小孔,我看见一束可怕的眼神正扫视着室内的一切。然后,所有的声音又自近至远渐渐在铁门的撞击声中消 失。
恐怖!绝望!!在进禁闭室时,不是有人私语这里曾是自杀现场吗?那么,他是谁?因为什么?在什么时候?他是怎么死的?此时此刻,我愿这个屈死的幽灵 来伴着我。我多么需要沟通,需要交谈,需要倾诉,需要理解……看着那两个窝头,金黄灿烂,给予的不只是生存的能量,更多的是生存的绝望。“最后的黄金 色”,我多希望它是致命的毒鸠,能让我引颈而饮,以求得灾难的解脱。生和死的拼搏,重新在我的灵魂里决战。每个人都是哭着挣扎着出娘胎的,这预示着人到世 上是受苦来的,苦难的尽头即是死亡,只有死亡才是永恒。而死亡又谈何容易?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吞食着这两个坚硬的窝头,然后用那一点点凉水润湿着已经冒烟的 喉咙。
我打开被铺和衣躺下,但立即反跳起来。几个月前,我将我那死于非命的25岁的大儿子严溯宇血淋淋的尸体,不也是同样安放在这一排排同样的墓穴之中吗?此刻,我也头里脚外同样僵卧着,不同的是我还有着这么一口气。人生真是个可怕的恶梦。
仰看屋顶,那里只嵌着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有机玻璃片,在它的后面射出昏黄的、微弱的亮光,透过有机片的一些气孔,散射在狱壁上点成一排排神秘的光斑。有机玻璃片年久老化已开裂。
顺着神秘的光斑,我用手抹去了珠网和污秽的尘灰,在昏暗的灯光下,狱墙上有一滩酱色和数个手印。这一定是哪一代囚禁者绝望时留下的痕迹。想当年它一 定鲜红,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变成酱黑色了,只有狱墙中间那个血手印在抹出了半圈孤形后滑了下来,和那滩血迹组成了“?”状的问号。我脑海中闪出“天问”两个 字,是谁曾在这个黑暗中面对苍天和苍生,发出这沉闷的呼嚎呢?
在酱色的旁边,我又发现了许多划成格子的框框,每一格都精确地记着一个日子,卅个左右格子汇成一框,代表着整整一个月的囚禁。数一下,有的八、九框 连成一行,有的是十几框或者是几十框一片。我真不敢相信,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能被塞在不到两平方的空间,关押整一年,甚至数年或更长的时间。我抹去了身后 狱壁上的尘埃,一堆褐色的“水”字显现在我的眼前,这又是一个被断水的囚徒无声的抗争!他写下的控诉,只有他自己看得见,经过岁月的变迁,如今都变成了褐 黑色的陈迹,可见当时都是用腥红的鲜血抹出来……我不敢再去寻踪觅迹,巡视一代代失去自由囚徒的最绝望的呐喊。
现在我坠入了同样的绝望深渊。天知道我要在这黑牢里关上两年还是无期?既然,曾经有人一年两年地关押在此,想当然就是我终身监禁的处所,也是我人生 最后的归宿。而且,食物、水,包括生存必不可少的空气,都得乞求赐舍……在我被推进这个黑牢的时候,有人私语:这里有自戕的冤鬼,那么,这些冤鬼哪里去 了,为什么不来指点迷津,让我步他们的后尘,从无边的苦海中早早解脱呢?
我把脚顶在对面的墙上,背靠另一面的墙,两壁宽不到一米,我能用双掌反托着,忍着腰部的疼痛支撑着,慢慢向狱顶移去,终于够着那块有机玻璃片了,我 的目的是挖下一片开裂的碎片,用以割断手腕的血管,以求一了百了。想不到两手一掰,落下一片尘埃之后,竟出现了另一种奇迹。随着有机玻璃碎片的跌落,我看 到它后面竟是一排排交叉的铁栅,是为了不让关押的犯人从这里逃脱而设置,鋼条被焊接成一个个巨大的“十”字,坚固而冷酷!。此刻我豁然开窍,这一个个黑色 的“十”字,就是通向天堂之门!我又顺着狱壁下来,很快从铺盖中翻出一条港式短裤,抽出一根黑色的尼龙裤带,又用同样的方法攀上狱壁,灵巧地把这条黑色裤 带穿过交叉成“十”字的铁栅,然后又将它连接起来,打了一个结实的死结。万事俱备,只待我头往里一钻,就能毫无痛苦地让灵魂和肉体分离,把肉体留给万恶的 囚笼,灵魂就自由自在地升向辽阔的天际,俯视这充满灾难的人间……
然此刻,我还得办两件必须办的事,一是把我手指的指纹磨烂,以免让别人用死人的指纹伪造证据或遗书之类的东西;第二是穿上那件枣红色的羊毛衫和那套 西装衣裤。我在穿上羊毛衫和西装衣裤时,犹豫了一下,在我家乡的陈规陋习中,是不能穿皮毛的衣裤入冥府的,因为那样来世便成了牛羊。在丧失人性的世道里, 牛羊倒是显得淳朴。如真有来生,我真不愿意往这尔虞我诈的人堆里爬。我毅然穿好衣裤,从容上路。我第三次爬上狱壁,在和这世界作最后告别之时,我想的很 多,想着我日夜思念的亲人,我恨我自己,由于我自私的自我解脱将带给他们痛楚。一切的一切都即将在瞬间结束,那光明和黑暗的搏斗如同昼和夜的交替仍将会继 续,而我的灵魂将永远在天际徘徊。我抹去眼泪,将头引向黑色的诱惑,睁开眼睛最后告别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一只飞蛾迎着光亮飞来,停在绳索的一端,而一条壁虎从铁栅后翻过来,轻捷地顺着尼龙绳爬下,并以敏捷的动作,一下子吞食了这只 飞虫。在这与世隔绝的世界,竟同样演绎着宇宙的法则--弱肉强食。而此刻,我即将成为飞虫为黑色的圈套所吞食,没有呻吟,没有反抗,无声无息地永远消 失……这不正是我的被告公安局他们所求之不得的结局吗?而行政诉讼即可因当事人死亡而终结。而明天的太阳同样升起,月亮同样绕着地球、地球仍绕着太阳旋 转。我终于醒悟我不能,决不能去实现那辉煌的死亡。
几乎在同时,我的灵魂和肉体,同时发出呐喊:“不,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想起了那句格言:真正的英雄,不是把别人打倒,而是一次次被别人打倒而重新站起来的人。
当我重新再观察这个世界时,这与世隔绝的牢笼竟生机勃勃起来。几个蚊子像直升飞机一样,嗡嗡飞旋着,两只苍蝇为躲避壁虎的袭击,从这一头飞向另一 头。一个不知名的大飞虫,迎着灯光,一边在有机玻璃片上撞着,一边呼啸着呜呜鸣响,有如一曲悲壮的交响乐!几个角落里三五只小蜘蛛,已织好蛛网等待自投罗 网的飞虫;一行小蚂蚁正列队搬运着它们的食物,并沿着血迹斑斑的狱壁踏过我咬破指头用血记下的1994年5月23日的日期向上爬行。就在我注视这一切的时 候,在这不知白昼和黑夜的地方,我又听见了鸟雀吱吱喳喳地唱起晨曲……我想太阳又一定辉煌地冉冉升起。我庆幸熬过了人生最阴森的长夜,战胜了永恒的黑暗。
沉重的铁门开启声又由远至近,铁门又一道一道被打开,终于这脚步声停在我的铁门外。铁门吱嘎一声打开,迎着光亮,我被通知有15分钟的放茅和洗漱的 时间。好在我已无牙具之类的东西,抹过一把脸又被推进无尽期的黑暗牢房。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被带出作例行公事。一个女警察,用一架进口相机拍下我的标准 像。两个警察在办公室正等着我。也许我的面貌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狰狞,命运此刻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简单的谈话后,他们竟然给我请来医生,诊断后开来 了五六种药品,同时同意给我带进向宏、鸿儿送来的专业书,并给我理发,这可是在海淀看守所未曾享受过的待遇。他们还给我调了号。我才知道我的另一边,对着 窗户的那一排,还关押着三四个囚犯。难怪在我生死煎熬之夜,总听见不规则的撞击铁栅的声音。
这一改变,特别是书籍,可真是解救了我。我迫不及待地翻开《毕加索传》,思绪又随着毕加索的白鸽飞到了巴黎蒙玛特尔。此时,风门再也没有被关闭,我 把书伸在风门下,借着那一束可怜的光线,读着这个本世纪最幸运的画家的传记。突然,我停住了,我发现字里行间出现了一个个被铅笔圈成的文字……原来这是一 封密信。我终于能够和我的亲人们交流了,恍惚是促膝侃侃而谈:
“保持自我,将荣辱置之度外。”
“一幅画只有通过看它的人才有生命,而他们看到的即是有关这幅画的传奇。”
“它像镜子一样,反映了我们这个世纪,是世纪的缩影,反映出他在人生和艺术上的全部痛苦。正是这些痛苦,使他成为我们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的文化英雄和传奇的化身。”
“把艺术当作武器。”
看到这里我泪流满面,我正和另一个心灵对话,他们正时时关心着我的处境,同样为我的生死未卜而受到煎熬。我是多么思念我那只能在梦中相见的亲人们呀……
在一本《哲学和现代派艺术》书中,我又看到111、112、113页上向宏写下的这样一句话:
“人的精神是永恒的,它不受任何禁锢。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醉生梦死的人虽然享受着自由,但却如行尸走肉,磨难对于艺术家来说将是一笔财富!”
啊,亲人!啊,朋友!啊,我所爱的一切人!心灵的沟通是何等的重要,就为了这种期待,我也必须活下去!我热爱生活,我热爱我的艺术,我决不辜负亲人 们的期望。这爱心彻底驱散了一直蒙在我心头的死亡的阴影,使我的心境豁然开朗。这些书救了我,让我渡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日子。我趴着风门借着那一束光亮如饥 似渴地阅读着,它给我的生存带来了光明。
调了号后,我搬入朝南的10号禁闭室,隔几号还住着几个强劳人员。他们说:早听说我要来。此间,我们已能敲着狱墙作些简单的交流。一个叫白东伟的汉 子已在此囚禁多月,他常给我唱歌。他说:“女人遇事只会哭,老人遇事常唠叨,男人遇事就唱歌。我用我的歌声来驱散你的悲哀。”他还劝我:“大哥,你可不能 为你的事想不开,我真怕你在第一个晚上自杀,所以我一直为你敲打铁门,现在你总算熬过来了。我们来到人世可不容易,你得好自为之,你起诉北京市公安局的案 子,人人知道,你不屈服于强权,才走到这一步,要知道,人们是敬佩你的。”他说他住在美术馆附近。坐满这个月就回家了,有什么事可让他转达。
……
这一半叙述、一半回忆伴随着列车的隆隆声响跨过了山海关,在东北三省,迎来了北国的黎明。车窗外仍是黎明前的黑夜,嫩江在咆哮后喘息着流淌而过,天 边现出鱼肚白,朝露像一朵朵滴血的眼睛倒影在混浊、凝重的江面上,浮起一层层淡淡的赤红,像一条记忆着过去的裹尸布。红彤彤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喷薄而出时, 大约不到5点钟。又行驶了两三个小时,火车已近齐齐哈尔市,押送我的彭干事、王晓东科长已开始整理行李,他们抬着一箱装满方便面、熟鸡蛋和食品的箱子对我 说:“这些都是给你带的。”我感动地说:“你们可以从我账上扣钱。”“送给你,还有那个热水瓶,到了农场都是必须的。”我看着那只装有食物的纸箱上早捆好 一只崭新的热水瓶,心里热乎乎的。
他们和我原来设想的真是不一样,我原以为这回将是“林冲发配沧州”,会让我受尽折磨,想不到这一路上他们尽把自备的烧鸡、牛肉给我吃,还让我喝啤 酒。我说:“我不喝酒。”他们说:“到了农场,你想喝也没得喝了。”我拿起酒瓶,在冒出啤酒的同时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和着眼泪我咽下大口大口的苦酒。
路上唯一使我难堪的是早晨上厕所时的经历。王晓东科长随我到了车厢一头的厕所,打开门后,我侧身而进,刚要蹲下,王科长也挤进厕所。列车厕所的空间 本来就小,而我也确实不习惯别人这么监视我大便,我向他提出可将我锁在厕所的水管上,他这才同意退出厕所,但仍坚持开着十来公分的门缝,看着我如厕。事后 我问他们:“都铐在水管上了,为何还要防不胜防?”“有本领的人,徒手能运气缩身而走。”可惜我是个凡夫俗子,没有这个能耐,他们却把我当成与众不同的 人。齐市快到了,彭警官拿出了一架袖珍相机,问我是否同意和他们在车站上合影,算是“工作照”,留个纪念,我点了点头。
火车进站了,站台上站着一行穿警服的人,威武森严,正等待着我这个戴手铐囚徒的光临。我们走在人流的最后面,下了车,才看清这一行男女警察共十几 人,而且大多都是佩带三颗四角星的一级警督。一个头发斑白被称为王场长的老警官,慈祥地对我点一下头,然后给我介绍黄教导员和于中队长,让他们给我提起铺 盖与行李。这一细小的举动,立即使我忧虑消散。彭干事没想到有这么多警官在接站,拍不成“工作照”,只好向我告别,同时特地向他们交待要好好对待我。我被 一个年轻健壮的警官扶上警车,他就坐在我的旁边,笑着问了我一句:“是不是有些恐惧?别害怕,也别太紧张,我们不过是奉命执行。”然后又轻轻地自报门户, “我是双河农场管教科的,叫刘化生。”
警车出发了,在警笛的凄厉声中,齐齐哈尔的建筑楼群正飞速向后退去,接着是低矮的民宅和店铺。路的两旁站满群众,扭过头来注目几辆警车呼啸着疾驶而 去,这情景使我想起死囚临刑前的最后游斗,无知的民众也这样伸长脖子追逐,希望看到子弹是如何从枪口射出击中受刑者的脑壳,受刑者又是如何挣扎的。今天这 种场面又使他们错以为是死囚公判后的游斗,竟有人习惯性地追逐着飞驰而过的警车。
出了齐齐哈尔市区,警车高速地奔驰在崎岖的公路上。突然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击中了黄教导员驾驶的212警车,挡风玻璃立刻爆裂成小碎片,像水花一样四 面飞溅。嘎的一声急刹车,黄教导员和警察们立即跳下驾驶室,黄脸色铁青地怒骂着疾驶而去的另一辆货车。这偶然发生的一幕,特别是黄教导员凶神恶煞般的表 情,使我预感到:在他手中的日子将有许多难以预料的灾祸。这块突然被货车压飞起来的石块,不偏不倚地砸向黄教导员驾驶的汽车挡风玻璃,产生了劫车的虚惊。 警车全部停下,我从马路两旁的杨树中向外看去,四周是一片大草原,蓝天白云下,没有山,也没有村舍,地平线从一头延伸到另一头,绕成一圈,把我们包围在其 中。警察们清扫了玻璃碎片,黄教导员启动着车子,引擎发动了,这一回因为没有挡风玻璃,警笛也不再威风凛凛地开路,倒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缓缓前行。
这片未曾开发的黑土地,一片荒芜,大草甸子后难得看见牛群,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很像我和鸿儿去过的内蒙、青海、甘南的风光。这环境又使我想起了30 年前我在新疆温都哈拉工五团的那段悲壮的生活。然而现实不容我过多回忆,经过了两个多钟头的颠簸,我终于到达了双河农场,被送进了一中队一小队。
在我被押着进场时,每个窗口都挤满了劳教人员,用各种猜想和好奇打量着我。此刻,当我投入他们之中时,各种疑问从各个角落里向我投来:“是摸×栽进 来的吧?”“为嫖娼吧?”“要不就是‘老佛爷’?”……突然有人惊叫起来:“这不是前段时期北京电视新闻上播放的那个‘盖’吗?北京市报纸长篇刊载的‘死 碴’公安局的人大代表……”我听不懂狱中的黑话也无言可答……我确确实实无话可说。好在场长、教导员、队长对我也没问什么。我封闭起隐隐作痛的心灵,不知 如何和我的新伙伴们相处?囚室里连我共14人,除我以外都来自北京,今天我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可两个月前我还在市人大代表会上例行我的举手投票和监督执 法的义务,这是个多么辛辣的讽刺!我居然成了个强劳人员,在这一大堆强劳人员中,不同的是,我是被重点监管的;而且,被当权者扣上“思想犯”的帽子,或叫 “政治犯”和“良心犯”。
第一个向我走来的是史林;短小的身材,一头花白而世故的头发,开始发皱的脸中央是一个超比例的硕大的鼻子。据说他原是个中学老师,已数次来双河强 劳,几进几出,倏忽间已过了不惑之年。在这个劳教所关押的近70名强劳人员中,他可是最受重用的一位,不仅掌握着两间库房,有办公桌,且掌握着全队强劳人 员的思想行动,因此亦可随时进出中队办公室,报告他了解的情况。他态度随和,但却是你不可不接近又不可不防的人。此刻他抱着我被检查过的一大堆衣裤杂物, 扔在大统铺的铺面上。他让我从他的库房中搬来个纸箱,教我整理着已被翻弄得一塌糊涂的物件。
第二个向我走来的是安立明;北京市门头沟来的强劳人员,中等的身材,一张扁平的脸,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不安分地正打量我的一堆衣裤。他伸过来粗黑的 手,似乎装作帮我整理,在翻到一条灰蓝色牛仔裤时,立即对着他的罗圈腿比划了一下,然后堆满笑脸迎着我说:“喂,你没有枕套,我用枕套换你这条裤子。”我 示意他拿走。片刻他不知从何处捡来个又黑又旧的枕套,说给我浆洗缝补后,保证可使用。看着这个破旧的枕套,我想这个不知曾让多少代强劳人员枕着作过多少个 自由的梦的枕套,现在即将枕在我的头颅之下。安立明又叫做小安子,据说没有父母,也没有文化,很像清宫里的小太监。
我认识的第三个人是崔法祥;因为他突然冒出的尖嚎,确实吓了我一大跳。据说他在新疆大刑中的一次翻车事故中,落下一个植物神经紊乱的后遗症,这个症状加重了他肉体的折磨,特别是遭到惩罚和殴打时。此刻他蹬着两脚,摇晃着脑袋坐在地上,神色恐惧。
电铃声突然响了,强劳人员各就各位列队在两张大木凳前,等待着队长验明正身。我被史林和一个叫张宝兴的拉着加入了强劳人员行列,老崔也被强拉着立 定。此时监狱长、中队长、指导员、管班的刘队长出现在门口,报数后,听管教人员的训话。黄教导员(即监狱长)说:因为严正学是专程押送来的,没有赶上前一 批的入所教育,因此被指定熟读《劳教人员手册》、《劳教人员行为准则》、《五要十不准》等条例。
第四个向我走来的是李志强;此时他笑吟吟给我端来一大盆作为我中饭的炸酱面,暗暗竖起大拇指。十天后他将期满,因此,他是这群强劳人员中唯一敢于公开向我表示敬意的人。
“咯咯咯,哈……”一阵傻笑,使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门口正趴着半张蜡黄的脸,光光的脑门上,一双倒挂的大眼,一排突起的门牙,使本来就倾斜的下 颌更加前突。他叫“傻君”;大家又叫他“268”,北京市鼓楼人,是个弱智者。说是低能,却忘不了去摸人钱包,每次被抓获就送到这里,因此他亦是这里的元 老,专管打扫筒道和筒道里的厕所。此时,他龇着黄牙,把两根手指按在嘴上示意给烟。我说我不抽烟,他顺手拿去我一包方便面扭头便走。我看着他的背影,那是 一双弯曲的罗圈腿加上晃荡的硕大的脑壳。他边走边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警察拿到钱,连忙把脸变,他瞪着眼睛对我说:要 捡大钱……”“268”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第六个让我不得不认识的是郭京江;二十出头的年纪,北京市宣武门人。他匪气满脸地盯着我,晚饭后,他拎着我放错位置的洗脸毛巾,当着众人的面扔进尿 桶。这算是他给我的下马威,他说我是人大代表,是个不小的官,既然虎落平阳,就得给点儿颜色看看,这是他对官僚仇恨的最好发泄。他的行为立即遭到指责,大 家说,严正学是为老百姓说话,和公安局打官司进来的,你怎么可对他无理。郭不知所措,说:“那我把我的毛巾也扔进去。”他顺手把自己的毛巾扔进尿桶,然后 对我说:“我们平了。”就爬上了上铺。
我的铺位被安排在史林和张宝兴之间。开始,史林寸步不离地和我在一起,伴我如厕。一半是让我熟悉环境,一半是监视我。黑夜开始笼罩荒原,我伫立在铁 窗下,高墙上的电网和水银灯明晃晃地发出寒光,这沉入黑暗中的北大荒,就是我的囚禁之所。这里是监狱化管理,集体上操、洗脸、吃饭、上厕所,集体劳动。晚 上强劳人员共眠一个大床,我迟迟不能入睡,那呼噜声、咬牙声夹杂着梦呓组成的大合唱,预示着我新生活的开端。
三、《梅杜萨之筏》
1994年5月30日
来队几天了,从场领导到中队干部都找我谈过话。监狱长叫黄战友,大家喊他黄教,我对他说,我的案很冤,给我些纸、笔,我要写一份《行政起诉状》起诉 北京市公安局对我非法劳动教养。他说你先安心,申诉或起诉慢慢来。中队长姓于,叫于立德,还有李队长、李指导员、李干事、刘队长,我一时也难记得住他们的 姓名和职务。他们的任务仅是开导我安心在此,两年的时间很快,不能有其它想法。我理解他们只是奉命执行,实际上对我的抓、判、执行全是北京市公安局法制办 和北京市劳动教养委员会双重身份的杨晓利一手操作的。我也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何况我对这里的情况还不了解。想起在海淀看守所时他们对我说的:劳教是人民 内部矛盾,劳教人员半年后可每星期回家探亲,身体受伤也可保外就医……而实际上,他们是在骗我,这里的高墙电网就说明了一切。
早晨,太阳早早就升起了,把光明洒向大地。对于我来说,每一个早晨都是一个新的苦斗,我要挣扎着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1994年6月1日
来场6天,写的信经监狱长黄战友审查后收去,说是同意给我发出,但不知鸿儿何日能来看我?队里劳动很重,我因腰伤,跟班干些轻活,每天操练只是在操 场边散散步。但看病及医疗条件困难,因此一些常用的药还得叫家中寄来。空余的时间,我就看《毕加索传》,这个本世纪最成功画家的经历和我形成强烈的反 差……
书中写道:
“不眠的夜,你的欢乐……你是我的全部信念,我的真诚、深情、厚意,我活着就是为了你。”
这些句子深深打动了我。在书中我看到了亲人的祈祷,我幻想着6月份以后会有转机。然而,谁又能洗得清我的冤屈?不知公安局是否算得上愚蠢,竟把我造就成了新闻人物。这种专制的迫害,对他们而言,则无非是出于权力的需要罢了。
现实使我清醒,我警告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千万不能沉沦,咬紧牙关等着亲人接我出狱的那一天。然而当我看到传记中描写雅各布在潮湿、肮脏的监狱 中,因肺炎死于释放令签发的前一天时,不禁触景生情,深感悲哀,并为毕加索的自私、冷酷而震惊。毕加索的自私在其挚友阿波利内尔入狱时亦充分体现,想不到 这个天才会如此绝情。
1994年6月2日
昨晚在监舍中,我正在写日记。突然门开了,进来一个队长,他拿起我写的日记看。我想这下可不好了,这写在两页信纸上的日记,记述的是我心灵的痕迹。 队长看了半晌,问我:“写这么小的字,还看得清吗?”我蹦紧的弦松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没笔记本。”“有什么需要的找我说。”他走了。这个队长竟没 有责备我,使我从内心吁出一口长气。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就暂时称他Q队长吧。
今晚Q队长又来了,他把我拉入一空室;在我莫名其妙时,讲了一通人生和现实,对我表示深切的同情之后,又说愿意帮助我解决些生活的困难。我无言以 对,也捉摸不透,是否是自己又遇见好心人了?Q队长还不断地用嘴贴在我的耳边胡言乱语,他说:陈希同是他舅舅,他不和这个狗官来往,又说,陈是迫害我的 人,陈绝灭人性……,然后开门看筒道里无人,又把我送回号里。此时,我闻出他满嘴酒气,我不明白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一个新的陷阱?
突然,老崔惊叫起来,他常会像颠痫病一样发作,直愣愣地瞧着前方,惊叫抽筋,几乎每天早晨都有那么一次。这使我从梦中惊醒,返回现实。此时东方已经发白,估计是在4时左右,而我的上铺正在梦中把牙咬得格吱吱响。他的磨牙使我一整夜睡不踏实,因此就记着他的名字叫陈广义。
1994年6月3日
……北上黑龙江的列车上,迷雾飘渺。我正在写着什么,突然车窗一开,我写的那张纸飞出去正蒙在下面一队等候行刑的一个死囚的脸上。火车突然紧急刹 车,上来一队警察,查出是我写的那张纸像白鸽一样飞到他们的行刑队中后,立即挟持我下车,和那个死囚对换。此刻,我异常冷静,倒愿意立时被枪毙,微笑着扒 开他们蒙在我眼上的黑布条,向南方叩首告别,心中默念着亲人们的名字,期待着那颗冰冷的子弹射穿我灼热的胸膛。然而枪声过后,我没有倒下,一个声音从前方 传来:“你想死,我们要你活着,不能那样便宜了你。”我被押上警车,警车呼啸着,驶过我熟悉的街道,把一排排建筑物抛在身后。在摄像机镜头前,我被推进一 道又一道铁门,然后挟持进一死号,被钉上脚镣,反铐上手铐,并被固定在两根钢轨之上。此刻,我的生死只能由别人摆布,哪怕是千刀万剐,也只能任由人处 之……
……突然,一圈圈烟圈飘来,蒙住我的视线,套上我的脖颈,那个壮汉的魂飘然而至。我急呼:“壮士,快带我去……”
……我被惊醒,一摸前额,一片冷汗,急忙起身去推醒身旁的史林问:在前几天的严打新闻中,是否处决了一批人?史林对我点了点头。我一惊,心想,此刻 壮汉是否已魂归西天?想到此,我后悔极了!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我问他的名字、家小的情况,愿有朝一日去看他们,他却说:“我的名字连着一个恶贯满盈的罪 名,记他何用!”他就这样走了,留给我的却是一腔遗憾。
于是,我又想起壮汉问过我的一句话:“人世间最黑暗的地方在哪里?”未等我回答,他就抢先指着小号对我说:“这个地方,白天黑夜永远亮着电灯。”然后对着我会意一笑。他道出了一个朴素的真理:
黑暗总是以光明的方式存在着。
1994年6月4日
今天操练,烈日下烫得我头晕脑胀。在一、二、一的口令声和“认真学习,加强改造,深化改革,保持稳定”的口号声中,我觉得两眼发黑,一、二、三、四、一、二、一的口令声仍在响着,片刻又是满目赤红。
……在红色的视网膜上正显现着军车压过殷红马路的镜头,子弹正从军警的枪膛中射出,呼啸而过之处,鲜血正被骄阳蒸发。时间淡化了血色的记忆。而隆隆的战车仍重叠着“稳定”号令……
我昏眩过去了,被几个强劳人员抬到阴影处,他们解开我衣服上的纽扣,并用手掐着我的人中,他们说我虚脱了,脸和嘴唇像一张白纸。
我透过气来,睁开眼睛,仰望天穹,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浮云。
这又如一个如幻的梦……我想起现实的梦,又咀嚼着昨晚的恶梦,百思不得其解,更不知等待我的是祸是福。我想起纸片变成白鸽飞出窗外而引来的灭顶之 祸,这不正是提示我要把这些纸片收藏好吗?中队和海淀看守所一样,常要清监。我终于明白了梦的警示,中午我偷偷将日记裁成两半,分别塞入砖缝和暖气片后, 才稍许放了心。
下午仍是队列操练,黄教导员对我说有我女儿一封信。想不到彭干事回去已把消息传到向宏家中。等着训练结束,黄教导员和李指导员分别把审查毕的信给 我。他说:你女儿怎么叫你严老?我一愣,忙说,平时他们都说我们不像父女而像兄妹,故女儿常戏称我严老。看来他们是把向宏的信当成阿鸿的了,他们还数说了 几句阿鸿随信寄来的画,告之下次来信只能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不能用图画通信。同时又查问了另一封署名蕴琪的信要我交代他是谁并解释关系。我说:是我儿 子的干爸。
我怕和我通信会连累他们,而确实他们的信措词激烈。好在对于信的内容,他们并未说什么,作为亲朋好友,说几句不满的话,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他们心中也明白我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翻开那封信,先看到那张寄托寓意的画:一只猴子正抛掉死亡的十字架,抓着希望之星腾空跳出高墙,一顶金色的皇冠被一双手举起,下方排列着牛、蛇、羊 等,依次在欢迎猴的光临。金蛇在画面上狂舞着,上方有一蛇拿着蝇拍打苍蝇。这画面画意我当然明白,根据属相,我知道猴子指的是我、牛指张蕴琪、蛇指刘向 宏,而隐鸿即羊,苍蝇当然暗指殷提审了。管教问我,这画中蛇是什么意思?我说,因为我在海淀看守所曾梦见一位老者头上盘一金蛇,同监的说蛇是小龙,是贵人 要来搭救我。以后又梦见蛇、羊、牛之类的动物,因此我一直认为蛇是神佑。指导员说,你还挺迷信?我说,到了这一步,不信也得信,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解释我 的命运。
再抽出信纸,第一张是蕴琪写的。此刻,我穿着他借我上法庭穿的那套新西装,竟成了我的囚服,还有身上穿的衬衫,有几件都是他的,散发着他的余热,让 我抵御这春夏之间的寒流。他相信我已跨过了死亡之门,感叹我由于追求完善中国的法制而被置于牺牲的祭坛,悲壮而值得,应乐得其所。对于谁都难以预料的中国 近两年的局势,是谁也圈定不了的。并提到艺术家的苦思,让我潜心挖掘存在的感知。最后写着:
“炼狱之火更能激发你创作的灵感”。
向宏在信中写道:
“圆明园东门外看守所的高墙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却挡不住我们的心。那时是咫尺天涯,现在你去了黑龙江,我反而觉得是天涯咫尺了,因为我们可以通信……”
信中还写道:
“ 我知道你这一生总是为别人想,所以,你们当地的百姓选你当人大代表;所以圆明园村的艺术家推戴你,称你为“村长”;所以,当报纸几次三番地制造舆论的时 候,人们反而清醒了。你应当相信,“历史终究是公正的!”,你的门上曾经高悬的那句话“跨越死亡的大门,我们将获得永恒的新生!”不就是指的这一刻吗?你 应当明白,如今,你已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否则,他们不会动用那么多力量、那么大精力、时间来对付你,他们怕你的影响,怕那些罗织的罪名有一天会败露,所 以,让你吃苦,销磨你的意志,摧残你的身体,击垮你的精神,甚至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去死,这才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目的。难道我们能让这种阴谋得逞吗?我们 这段时间,时时为你担忧,寝食不安,怕的就是你一怒之下,以死抗争。你要知道,你的生命,早在你锒铛入狱那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我们,你的家人、朋友, 甚至包括那些以前并不认识你、但现在敬佩你、为你呼吁的人,都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怎么有权随意处置它呢?
你这一生吃了那么多的苦,这些都是你艺术的铺垫;而今天你所受的磨难也恰恰成了你最终登上艺术顶峰的独有的精神财富,即所谓“天将降大任也”,真正 的艺术家不会产生于庸俗、享乐的环境,廉价的荣耀也会随着肉体躯壳的消失而毫无价值。只有经历过血与火煅烧之后,才有权登上艺术的殿堂。所以,把这段时间 当作你人生的新的契机,虽然它是以苦难的形式出现的,但它不正是实践着你这一生要吃苦的原则吗?历史上有哪一位艺术家到了50岁的知天命之年还要吃这种 苦,正因为你是独一份,你的特殊经历才显得尤其珍贵,你的生命才更有价值,你的艺术才会具有独到的、别人无法企及的地位。所以,如今对你来说,不是咬牙熬 过这两年的问题,而是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很可能只有半年),重新找定感觉,咀嚼人生,挖掘艺术源泉,让自己的创作题材、手法及内在含义升华到一个新的境 界,具有更深刻、更震撼人心的力量,而这一切,其他人是无法达到的,只有你才行!”
亲人们的劝慰和鼓励,是我得以生存的力量,我应该不负众望,真像他们信中所说:
“你有你的事业和追求,这不过只是炼狱中那最痛苦的最后的煎熬,是为将来的涅磐打基础的……既不要与人强辩,也不要奴颜卑膝,你就是你,是一个真正的人,亦是当今最伟大的艺术家!”
我感激他们给予我的精神力量,我那复活的生命将与之共舞。还有我那小幅画稿已由彭干事送交,她们在回信中写道:
“你用你心血画的画,自然要用心去体验。它的内容,它的意境,它的语言,都是你以前所没有的,也正是你的遭遇给了你这样的启示。你这张经千辛万苦而 洒满血泪的画稿,我们将好好保存,将来把它画成一幅大画作为画展的开场白,亦是你这一段艰难历程的主题。但我相信,那个背着沉重十字架的独行者,将绕过荒 凉的坟场走到铺满金星的大道上,他将扔下十字架,而获得一顶金冠,也许为时不远……在自由的峰顶不是铭刻着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怀吗?我相信,它最终会感动上 苍。
我相信亲人们仍在制造着幻想,让我从一个月、两个月到半年、一年的期限中走完这也许是无期的路。这两封言辞激烈的信,能通过教导员、指导员的手交到我的手中,也真是奇迹。
鸿在她的画的反面写着:“爸,这封信到,我可能也到了。”但至今已过去三天,未有鸿的消息,我天天通过铁栅向窗外望去,不知鸿什么时候能突然到达,焦虑又使我害怕鸿是否途中出了事故。
1994年6月8日
天天盼着鸿儿来,得不到音訊真焦急。自由的人不知道失去自由的人这种单调的思维方式,会陷入绝望的地步。今天中午清监,把全体强劳人员集中在操场 上。点着名,挨个儿搜身。我被喊出队列后,队长和黄教导员,命令我把口袋掏空。抄走了几张写在信纸上的起诉状草稿,黄教导员又命令队长摸遍我的全身后,才 让我回队。回到监舍后,看见一片狼藉的铺上,大家的被褥、铺垫都给翻了个里朝外。库房的纸箱中的衣服也给翻乱成一堆。
这几天跟班种蕃茄、茄子、辣椒,早晚出工用提桶、脸盆浇水,体力劳动对于我是个新课题,特别是对我这样一个肾伤在身的人更是一种沉重的开端。
1994年6月9日
昨天早晨列队训练后,刘队长告诉我,女儿来看我了,让我去分场办公室办接见。分场对我女儿作特别的监视,安排在他们宽大舒适的办公室里。我一听女儿 不远几千里前来看我,早已泪痕满脸。赶去分场,黄教导员及管教科的警官都在,正检查我女儿带来的种种用品及衣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鸿儿带来了亲人 们深情的问候。为我的事,真苦坏了鸿儿,特地从海南的天涯海角辗转来京又几经磨难,才得以到这北国荒原见我一面。
鸿儿走后,我恍然若失,为什么见面时却相对无言?当被队长带回圈去时,才知这人生已恍如隔世。鸿儿这一趟是和小高一起来的。小高是她在中央美术学院助教班时的东北同学。他陪鸿儿来,被隔在总场,为我办些生活用品。
晚上,我在监狱的长明灯下,偷偷看鸿儿在接见时塞给我的信,内中告诉我亲人们在为我奔走说话,为我处理一切事务……鼓励我坚定信心走完这人生的险 途。同时从中知道,向宏在我遭逮捕的当日去了全国人大一位首长的家。由于她与他们一家在文革时代的特殊遭遇,这位老人接待了她,但只是说:“这个事件的背 景有些复杂。”劝告向宏不能陷得太深。
阿能已懂事了,他带来了问候和慰藉,还有向群、倩红等也写来热情的信。我又想起还有许多话要和女儿说,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1994年6月11日
晨起,再读向宏信中的一段文字,这是鸿儿接见时塞给我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上天既已赋于你智慧,又给了你一般人所没有的技能,只要你 依然钟情于你的艺术,依然坚定你的意志,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人的一生怎样渡过都只有几十年的时间,顺境只能造就庸人,享乐人生的均是俗子,他们的姓名 不过是肉体的代号,一旦生命归于完结,这个代号也就毫无意义……
多少人至死也不懂得人生的意义,未曾体验过大喜大悲,未曾经历过大苦大难……然而,平淡如水、碌碌无为都不属于你,你是高擎火炬的丹柯,你是射落九 日的后羿,你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你是为真理甘愿上牺牲祭台的一代代英雄的化身……作为先行者,你实现了一个真正的人大代表的价值,你为中国法制的完善与 健全所付出的代价不会得不到报偿,也许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明白这代价的意义……历史上每一次进步都是因为曾有一些人走在时代的前面,昭示着真理,是这些 人推动着历史前进,你以自己的追求和奉献有幸走入这一行列,监禁、流放、精神和肉体之苦应早在预料之中。不就是黑龙江吗?不就是人烟稀少的荒蛮之地吗?就 算他们有本事把你流放回原始社会,拘押在中世纪的欧洲,锁进“文化大革命”的牢房,但他们终究不能禁锢你的精神,你的精神依然可以驰骋于天地之间。
北大荒那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悲凉之中岂不更具雄浑?天地开阔岂不更荡涤人的心胸?这一切都是你将来艺术创作的题材,难道这不是上天叫你去体验一种 你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咀嚼那滋味,挖掘真正的艺术的源泉,赐你灵感,激你奋发,而升华你艺术创作的手段吗?尽管残酷,尽管痛苦,但当你登上一个高峰再回头 看时,这一切不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吗?将来,你的自传的续集之丰富、之特殊、之有价值、之能够为世人瞩目(这在将来是一定的),不也是因为这独特的经历 吗?你将来的画展必定会震惊中外,这是很多人早就预言的了……
后面又接着写道:
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浪漫,我把生活的沉重亦看成一种浪漫,而且是最具内涵的浪漫……乐观些,开朗些,想一想那些被流放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想一想 “文革”中受冤受屈的的岁月,想一想……为了所有爱你的、敬你、帮助你、同情你的人,也为了那些恨你、害你、诬谄你、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你不仅要活着,而 且要活得好—-以苦为乐,活得潇洒—-不计得失,活得有意义—-在你的艺术中,活得满足—-你拥有了别人所没有的最深厚的情谊……
向宏 1994.6.2
啊,我梦中的亲人们,你们的鼓励是我生命唯一的慰藉,是我黑暗中的一束光明,它将照耀我走完这段坎坷的人生。
早上操练后,未让我跟班出工。我在班里看鸿带来的书籍,心神总是不宁。我总担心鸿在回去的路上可别出什么事,担忧鸿在京被人盯梢的生活;我还担忧鸿 再上别人的当……我想着鸿总把事情看得简单化,幻想着会有好结果,殊不知有一个强大的无可匹敌的力量、一具武装到牙齿的专政机器、正不遗余力地推我走向绝 望的深渊……死亡和恶运盘旋在我的头顶,穷追不舍,因为我巳被列入“国家敌人”的黑名单之中。
今天是星期六,今明两天分场已没车来中队,我不愿意鸿在分场苦等我两天,就让她先回京去。想不到,刘队长午后突然通知我,女儿又来看我了,真是天 意,是鸿和小高租了一辆四轮小货车来的,他们被批准见我一个钟头。在接见的房中,八只眼睛三张口交流着内心的感情。女儿问我,什么叫回圈去?这是我进北京 市看守所才学得的新名词,他们把下劳改、劳教场简称为下圈,这种贬义简称的含义十分明了。临别之际,我泪眼纵横,目送着鸿坐的车子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晃荡着 向远处开去。
1994年6月12日
每星期第一天的队列操练开始,都有升国旗的仪式。
今天是星期一,班长史林领头唱起国歌。在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中,目送着五星红旗徐徐升起,高悬在我们的顶空。国歌声中,我正在红五星高照的土地上肃立。只见黄教一行人从大铁门中进来了,他来到队列前,把手一挥,歌声嘎然而止。黄教开始给我们训起话来。
回到中队,刘队长喊我去办公室,只見黄教早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并把两条外烟在手上拍打着。他命令我把两条烟掰开,撕烂,折断,扔进尿桶。李指 导员见状,有些惋惜,对黄教说:“把烟封存在中队,解除时再发还。”黄教没有理睬,命令我继续撕,然后把一盆脏水倒下,金黄色的烟丝泡了整一尿桶。黄教意 犹未尽,把尿桶推向墙角,松开了褲带,只見黄教导员耸着肩、歪着头、咧着嘴和着喇啦啦的撤尿声訓斥着:“你不抽烟,女儿送烟,想用烟腐蚀政府干部,你说该 不该销毁这些烟?”我没有吭声,只觉得黄教的这些话说得比虎门销烟的林则徐还豪壮。我默默地把尿桶提回筒道。只听黄教还在说:“这是拉干部下水。”但是拉 干部下水的烟下水后在尿桶里浮着,即被几个强劳人员抢着捞起来晾在窗台上。
班上的人惋惜地问这问那。当我讲了所有的经过时,他们压低嗓音对我说:“黄教手中的权从保外就医、伙房、水房到扫筒道的工种,都有价钱,送得越多, 走得越快。你是人大代表,黄教在你面前故意装蒜。”另一个凑着我的耳根说:“农场的职工都说他五毒俱全,吃喝嫖赌贪,他样样全占;而我们仅只是偷就进了监 狱,剥掉他那身黄皮比我们都不如。”我也不知他们为何把他说得一无是处。接着,他们补充了一句:“严哥,日久见人心,你呆下去,什么都会明白的。”
这时“268”跳着过来了,他说:“严哥,兄弟找你要烟你不给,却放在尿桶里洗了给我们。”他从窗台上抓了一把金黄的烟丝,唱着那首走了调的儿歌: “警察拿到钱,连忙把脸变,他瞪着眼睛对我说:要交大钱……”我似有所悟,“傻君”不傻,他今天把最后一句“要捡大钱”变成了“要交大钱”了。
1994年6月13日
晨起,强劳人员全体在操场上列队训练,分场领导来了不少,说是清监。
前几天刚清过监,怎么今天又清监?就在前天,清监前我交出了身上的300元钱。事后,刘队长对我说,这次我主动交出女儿留给我的现金,而且是在接见 后主动交出的,所以宽大处理,也不作违纪处分。但下次发现这种行为,连接见能否办都要考虑。这话吓了我一跳,圈外人又如何知道圈内人的处境。事后我问队 长,我说钱在牢里实际上也没用,所以女儿给我后,我想都没想就上缴了;如果不缴,为什么要没收还要算违纪?队长说我傻,“身上放着钱就有收买政府干部之 嫌,所以得交。”我想这不是警察自己贬低自己嘛?政府干部那么容易收买,不是应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话了吗?我又问违纪了如何处理。队长说违纪得挨电 棍,还得加长刑期,所以事事不小心翼翼能成吗?
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清监的我有些紧张,但偏偏把我拉出隊列,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搜身。总算未出什么大事,他们抄走了我写的《行政起诉状》,还有那份《劳动教养决定书》,并怒斥我不知好夕……
上午分场的大客车拉强劳人员去水稻田劳动。我第一次出圈走那么长的路。中队的稻田在总场和中队之间,约有3百多亩,沿途是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荒原,汽车颠簸着到达种殖场巳近9时。
水稻是十几天前插下的,现在的任务是除草。烈日下,我们被分排沿着稻田一字形拔过去。除队长跟班外,还有警察立在彩旗下了望,四杆彩旗在这片荒原上 迎风飘扬,既醒目又艳丽。北大荒宽广辽阔,蓝天白云罩着四野,风吹旗帜哗啦啦响。我看过刘宾雁先生写《第二种忠诚》那篇报告文学,其中有这样一个屈死的冤 魂,就发生在我脚下的这块黑土地上。当时叫黑龙江省嫩江农场七分场的改造营中,有一个以历史反革命罪服刑的人叫李植荣,1969年4月15日,这个经历了 十五个年头将要刑满释放的苦役犯和100多名犯人在离监舍两公里处打草。午后,约十四时,由于他只顾低头打草,误出了由四面彩旗构成的警戒线约三米多。这 时战士马洪才过来喝住李植荣质问:“你出警戒线了,知道吗?”李马上回答说:“报告队长,下次我注意。”班长王全忠赶过来,问怎么回事?马指着李说:他打 草出警戒线了。王训斥了李植荣一番后问:“你犯的是什么罪?”“反革命。”这正常的一问一答却惹怒了这位王班长,他命令李再往前走,并告诉马洪才,“开枪 打死他!”一声枪响,李植荣应声倒下。随后王又叫马洪才对天鸣放一枪。
正在劳动的犯人被召集到一起,管教队长李春歧当即宣布,犯人李植荣非法越出警戒线,企图逃跑,经我解放军战士鸣枪警告不听被当场击毙。这是多么简单 而荒唐的杀人案,而开枪杀人的凶手却立功受奖。“权力返祖”使特权膨胀到为所欲为的地步!一个生命的消失,真的如同一颗流星陨落在苍茫的夜空般无声无息了 吗?不,李植荣无辜饮弹,一直激荡着一颗不平的心,震颤着一个正直的灵魂,这就是目睹惨案发生的难友陈世忠,他后来“为法争理”,抓住了那只血污的手,经 过长达60多个月的不断告访才使真相大白,正义得到申张。“人血不是水”,一桩杀人案,拖了16年,这就是1985年《开拓》杂志创刊号发表的报告文学 《第二种忠诚》一文中提到的事实。
如今,这个屈死的冤魂在这块古老的黑土地上游荡了20多年,今天我重新踏上这块黑土地,在同样由四面旗帜构成的警戒线中劳动,我想到的是队长更现实的告诫。这就是艳丽的彩旗下严酷的生存环境,现在我巳真正成了《第二种忠诚》里的人物。
我们赤脚下了水田,面朝黑土背朝天,沿着一行又一行的秧苗拔除那野草杂苗……这种农活,我在初中时代干过几回,那是“大跃进”年代,此刻我重温了少年时代的体验。
午后骄阳,晒得我汗如雨下,汗水滴落在水田里形成一圈圈的波纹,可水田下层却还是冰冻的土地,脚被冻得僵硬。尽管如此,我依然被自然界盎然的生机所 感动,在一片片的水田中,小蝌蚪追逐游荡着;水龟子上下浮窜,不时把坦克形的甲壳露出水面;还有几种不知名的小水虫游动着,搅浑了一片泥塘。小青蛙时时跃 出水面,窜向远方,咯咯咯鸣叫,宣告着春播的开始。小燕子呢喃着寻找它们的食物。还有一种像海鸥的鸟在蓝天上飞翔着发出哇哇的呼号,我奇怪这海鸟怎么会在 此生存,难道它也像我这个生长在东海之滨的南方人,同样在此苦度时光吗?小蜻蜓飞翔着,时不时双双对对互相背着畅游,并进行着性的游戏。这有趣的动物世 界,构成了比“百草园”更令人神往的画图,并把那沉重的、严酷的现实带向了童话般的境地。收工回来已是5点多钟,班上强劳人员抓回一只小鸟、一只青蛙和一 只小水老鼠,并带回来几颗野水草种在罐头瓶里,这一切给我们的囚室增添了几多生机。
1994年6月14日
今天仍在水稻田中除草。骄阳下,汗如雨注,大家口渴得只好喝着沟里的水。这时管稻田的农场职工提着一桶水过来在我面前停下。他把勺子递给我,对我 说:“喝桶里的水,这是凉开水。”又说:“你是条汉子,大家心底里佩服你,你的事我在沈阳《青年时报》看见过两次长篇报道。政府会这么不讲理!公安局竟会 栽赃陷害!这就是我们的法律。”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要说的话都让他说了。大田劳动,使崔法祥和郭京江都病倒了。崔是植物神经紊乱,而郭患的是美尼氏综合 症,晕倒了就躺着,满口白沫,挺过来还要干。看病极困难,而这种疑难的病往往又会被认为泡病或伪病,反而挨打、遭电,只有坚持咬牙渡过。而我痛惜的是我得 在此泡上两年。在我人生仅有的日子里,没有一种损失比这时间的丧失更可怕。
我是否会被永远流放在北大荒,就像十二月党人被流放在西伯利亚一样?那些欲置我于死地的人,早就给我加上了政治罪名,在我来此之前,这里就已知道有个异端分子,或持不同政见的“民主人士”要关在在此。专政机关贴上政治标签上报的罪,能容你辩白?
1994年6月15日
昨晚失眠,睡意全无。困倦之中,只听得同室人梦中呓语不断,陈广义的咬牙声亦未有片刻中断,崔法祥又突然惊坐起,发出被人抽筋似的嚎叫,史林和老王 的呼噜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有时竟迸住气好像被人卡住了喉咙。从水田里抓回的青蛙被幽禁在罐头瓶里,竟无忧无虑地咯咯鸣叫着,仍高唱着春天的赞美词。只 有那只小鸟此时叽叽凄泣着,唯其有骨气,从它失去自由之时起,就拒绝水和食物的补充,以死抗争。现在,它那低沉的、最后的一丝丝微弱绝望的呻吟,透过一阵 阵嘈杂的声浪,使我为之心动、为之感叹。我终于起身翻下床,拿起装鸟的小盒子,打开铁窗,把这只幽禁了一天多的小鸟捧在手中,伸出铁栅拦,任其在夜色中逃 遁。小鸟在我掌上停留了片刻,便立即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此刻,铁窗外黑黢黢一片,唯有高墙上的电网以及电网上的一盏盏水银灯放射出冷峻的光,提醒我目 前所处的环境……
李志强后天就期满了,在工具室里他问我要带出什么。当时还有田怀军在场,我犹豫片刻,盯着田怀军对他说,你不怕我牵连你,李斩钉截铁地说:“大哥信 任我,就是看得起我,不管什么东西,你交给我,我一定万无一失带出去。军子是我的铁哥们,他不会出卖你的。”因此,我想得赶紧写完这两篇日记,先托他把写 在一页页小纸片上的东西带回北京,以免清监时被查出。
1994年6月16日
人的社会属性和地位决定了他行为的准则,我终于再一次深刻体验到所谓奴隶的生存环;金钱和权力使人类异化向两个极端发展,由于支配欲的膨胀,竟然会 导致它走向相悖的方向。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或本恶并不存在,只是人的后天属性决定了其善恶。我的体力不支无法劳动,但同班的强劳人员却没有一个因分摊了我 的任务、加重了他们的劳动强度而表示不满。他们弯腰在烈日的灼烤下劳作,我却坐在田边的田梗上。那一次,在水稻田中除草,见分场的高书记走过来了,我赶紧 去拔田边的茅草。不想用力一猛,却在手上留下两道血口子。高书记过来只是说:“这草以后用刀子割就可以了,鲁班的锯可是依草叶发明的。你用劲,它就划破你 的手。”在这里体现了一种最普通和原始的人性。
但也有异化的双方冲突的时候。前些日子队列训练,老班的一个叫冷欣林的因闹肚子急着要上茅,未走好步伐,竟被喊出队列挨了电棍。只听电棍吱吱响着, 冷欣林竟能纹丝不动。事后我才知,这些人对于电棍已产生了抗衡的能力,竟能藐视它、咬牙挺着。我想,也许什么时候我被看得不顺眼了,也会拉出去挨电警棍, 不知我能不能挺住这一万多伏电警棍的电击。但愿我也能有岿然不动、藐视一切的气概。
今天劳动归来,我们班上的安立明挨了巨队长的打。安是个奴才,天天去给队长整理房子,拆洗被服、刷鞋子,不知何故被拖到巨队长的房间,拳打脚踢?人过于卑微,唯唯诺诺,连自尊都丧失了,并不一定不挨揍。
昨天放工回队的路上,我看着路边草丛中一束怒放的蓝色野花美极了,但又不能离队去摘采,只得注目怜惜一番;那个用电警棍电冷欣林的队长去摘了来交到 我手中,并说我是画家、是人大代表、是第一位因政治原因进來的,是不应该关在流氓小偷圈里的,他对我挤了挤眼,说可以欣赏这叫马兰的野花。我对着这束蓝色 的马兰花,无法想像就是这只采花的手,在两天前用万伏的电警棍去电人。这个队长姓卢,满脸胡子茬儿,红光满面,四十岁不到,是两颗四角星的二级警督,大概 在小队长中他资历最老。我正猜疑不知他为什么摘花给我时,他却说了句:“你不认识我,我倒认识你……咱们走着瞧吧!”这话更使我纳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 么药。也许,人总是体现着分裂的双重人格。
这几天,因要搞篮球赛,让我留队写美术字,布置会议室、文化室。今天,我在会议室写字,并偷闲抽空写我的日记,没想到高书记推门而入。我急忙掩藏我 的日记,心一慌,竟散落在地。高书记见我如此紧张,没问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割破的手指好了没有?”我感谢他还记得我这微不足道的伤痕,当他看到我淌血 的伤口时,是否也看到我这颗受侮辱、遭迫害的心也在流血呢?
1994年6月17日
李志强今日期满解脱,他身上藏着我的信和日记,其它什么东西都没有帶,一身轻松走出中队。我用羡慕的目光一直送他出大铁门。此时于中队长要我去拉东 西,我跟着两个强劳人员由警察押着,拖着手拉车也走出大铁门,同到分场场部;我用沉重的心情搬运着沉重杂物,然后又目送着李志强消失在公路的尽头。因这里 到齐齐哈尔市没有车通行,只有步行到总场再乘汽车去齐齐哈尔,然后转乘火车回北京。装上一车的杂物,我们推着车由警察押着沿着高墙回到大铁门,铁门前站岗 的警察让我们停下,清点人数,办例行手续。
我抬头看着大铁门前“北京市双河劳教所”的牌子上有几对呢喃的燕子正在筑巢,它给这个森严壁垒的牢狱增添了些春意,染上了一层生活的情趣,我正以画 家的眼光欣赏着自然界的美妙,没料到那个跟车的警察对着我狠狠地踢了一脚,声色俱厉地喝了声“立正”,我下意识地按口令把两脚并拢,直立,两手贴紧了裤 缝。那个警察走到我面前,伸手想给我一耳光,因为他个子太矮,我头一扬就躲过去了,并本能地喊了一声:“你凭什么打我?”矮警察愣了一下,见有人还敢还 嘴,也本能地训斥道:“老子想打你就打你。”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珠快要眦出眼眶,眼白上布满红筋。我眯细了眼睛皱紧眉心,警惕地看着他,提防他再次出 手。矮警察握紧了拳头在我眼前扬了扬,重重地下了命令:“开步,前进!”我们躬身走进了大铁门。
走过操场,来到中队的大院。矮警察去了伙房。那两个推车的强劳人员告诉我,这个矮个子警察叫胡建华,是管伙房的队长。别看他个子矮,却是最心狠手辣 的一个。前些日子,把李燕利打得死去活来,还勒他的脖子,回中队又拿电警棍电他。李不堪忍受,用细绳缚了一卷钢丝吞到胃里,绳子被胃酸消化后,钢丝张开, 痛得他无法忍受,这才被拉进总场的医院开刀抢救,为此,李以破坏改造秩序罪被加刑两个月,真惨!“今天我们真怕你成为李燕利第二。”
胡队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打人不眨眼,分场头头的儿子正要跟他的妹妹结婚,有这层关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就是混世魔王。今天你得罪了他, 定有他报复你的时候。我打了个寒颤,想不到看了眼筑巢的燕子竟惹出大祸。同去的强劳人员见我发呆,拉了拉我的袖口,告诉我察言观色的办法:“你得学着点, 队长脸红的时候,是酗了酒,最愿找人玩几下解闷,那是理智丧失,你不可不防,躲远点。而另一种情况,就是看他的眼睛,今天胡队长的眼里布满红筋,是充血 的,这是他熬夜聚赌输红了眼睛,这种时候他就丧失理智,疯狂得要杀人,连狗都避着他,人在这时碰上他,准得遭殃。”想不到还有这么深的诀窍,真所谓“三人 行必有我师”啊
1994年6月19日
鸿儿和我约好她回京后即给我报个平安,为什么至今杳无音讯?
鸿儿告诉我,在我出事的第二天,向宏即赶到我的画室,及时拿走了有关诉讼材料及支持者的签名原件、我的日记和手稿。同时又叫了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任 教的我的朋友李永存一起开着车取走了我的画。她赶在了警察抄家之前,才使我们的画免遭到破坏和节外生枝。接着她请了单位的司机强子分三次去把我的画具书籍 和全部物品拉回她家、父母家和一个公司的仓库里藏着。她还和鸿儿搭起人梯探头在厢白旗看守所的大墙上,透过电网希望能窥见牢房中的我,这是多么危险啊!高 墙上不仅有电网,而且被军警发现随时会遭枪击。她们不以为然,竟以人性去推测这特定的场所、特殊的训练有素的国家机器。我为此事捏一把汗,但愿她们能更现 实些。
鸿儿还告诉我,从我遭逮捕后,她即从海南飞抵北京市,寻求各种救援的门路。她先住在中国音乐学院的一个老教授家,后又住在向宏家,警察竟24小时全 天候地对她监视跟踪。公安局8名便衣,整天乘坐一辆轿车、一辆摩托车、一辆自行车尾随她,明显地、毫不掩饰地跟踪她,每时每刻用步话机向他们的上司汇报。 这些车都是卸去车牌的,他们寸步不离,晚上就在公寓楼下的值班室席地而卧。
于是形成这样的场面:鸿儿在前面走,身后跟踪着这些便衣,三种不同速度的交通工具徐徐沿同一方向开着;而向宏夫妇故意放慢脚步走在便衣的后面。当鸿 儿和向宏夫妇进了饭馆,那帮人就在门口处占了张空桌子,坐下看他们吃饭。向宏和鸿儿有时也送过去一瓶雪碧或西瓜,便衣们也会接受并表示感谢。问他们“为什 么整天跟着,难道我们是坏人?”他们只是说:“奉命执行,你们都不是坏人,严正学也不是坏人……至于严小姐,我们都几乎为她争风吃醋了。”他们把这种严肃 的特务活动轻描淡写,但有几次他们也为目标的失踪而惊惶失措。
鸿儿说,那一天他们跟踪到花园路总参干休所向宏父母家。向群开一辆车,让鸿儿平躺,逃过了跟踪者的视线,他们一下变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搜查。
另一次是鸿儿在钓鱼台国宾馆约见一个画家,进去后,便衣却进不去,只能干着急。这种跟踪一直持续到6月8日鸿儿上了去齐齐哈尔的火车,看着她乘坐的火车离开北京站后才告一段落。
最后鸿儿又说:
警察在逮捕我后到椒江调查我,因为查不到我任何前科而气急败坏。他们宴请椒江人大,希望用这种手段罗织我的罪状。椒江人大迫于北京政府的压力,同意 了对我强制劳教两年的决定,但却未能编出些我的新罪状,使得北京市公安局的来人十分气愤。他们还多次去向宏父母家调查,要求老干部配合他们的工作,被她父 母严辞顶回,没有人相信他们的鬼话。,谁都清楚这是明显的陷害。一辆未上锁的自行车设下的圈套,缺少令人信服的证据。于是他们又侦查我骑去公安局赴宴遭逮 捕时的那辆又老又破的旧车,我如实以告,这车是公安部禁毒办公室刘向群借我的,审讯时殷提审要我写下保证:假如此车对方不承认,就算是你非法占有。
他们想拿一辆破车再做文章,竟然半夜出动四个警察敲开了向群家的门,以逮捕的气势传唤了向群,咄咄逼人地告诉他:他们已查明了一切,并为他安排了住 处,只要他说出此车与他无关,便可立即回家。如向群承认车是他的,就必须交出车照来,否则将当作疑犯予以关押。后来他母亲翻箱倒柜从家中找到了破车执照, 才让他们放了她的儿子。
下午,黄教导员叫我去办公室,给我看了宏、鸿6月2日的来信,他指责信中的不满情绪,说本想不给我这封信,但考虑是家人寄来的,就给我看一下,看完 交中队保管,希望能正确对待家中的来信。其实这封信是向宏写的,鸿儿在接见时已塞给我此信的复印件,本想这封措辞激烈的信肯定已被扣押了,想不到原信在迟 到了半个多月后还能交到我手中。

谁是造谣者?-广州市越秀公安分局治安队滥用职权滥用警权该当何罪?

中新网广州8月30日电(奚婉婷 龚璇)广州警方30日通报了3起利用网络散布谣言案例,其中广州一男子在新浪微博上造谣污蔑“狼牙山五壮士”,被警方处以行政拘留7日。
据警方介绍,8月27日0时27分,新浪微博有网民发布信息称“狼牙山五壮士实际上是几个土八路,当年逃到狼牙山一带后,用手中的枪欺压当地村民, 致当 地村民不满。后来村民将这5个人的行踪告诉日军,又引导这5个人向绝路方向逃跑。”该信息引起众多网民的转发及评论,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
广州越秀警方通过网络巡查发现该不实信息后,立即组织民警开展调查,于29日21时许在越秀区文化里某居民楼将信息发布3人张某(男,广州人,46岁)抓获。经审查,张某承认自己虚构信息、散布谣言的违法事实,目前已被警方依法予以行政拘留7日。
朋友们看到我转这条“新闻”,自然不难猜到,这个广州的“张某”就是我,拈花时评。但是,大家肯定不知道,造谣的到底是谁。
”广州越秀警方“称张某承认自己虚构信息、散布谣言的违法事实。意思很清楚,这条微博帖子是我拈花原创,目的在”散布谣言“。果真如此吗?幸好我有 一个为网友称赞的习惯,如果是我转的帖子,只要字数足够容纳,我一定会将帖子的原创者或者被我转贴者名号注明。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尊重原创,避免侵犯作者的 知识产权。大多数的原创作者都很注重这一点,毕竟作者是花费了心血的,微博虽短仍是一种创作。
有的时候帖子转来转去的,原创者早已成了佚名,但我至少会将被我转贴人注明在帖子里面,毕竟转贴者也是花了心血的。这条帖子便是如此,在警察给我签名的打印件上,清清楚楚地注明了这是一条转贴。这一点我也向警察作了说明,他们是绝对心知肚明的。
但是为什么越秀区警方要发布新闻说:经审查,张某承认自己虚构信息、散布谣言的违法事实?这样说有没有目的,目的是什么?我当然不好妄加推测。不过 联想到大约两周前也是这个”越秀区警方“的三名警员造访寒舍,要求我删除两条微博帖子没有得到满足的事实,大家应该可以看到这件事情的端倪了。
经我这两天搜索查证,这条帖子的内容早在零七年就出现在网络,与我拈花何干?我为什么要“承认虚构信息,撒布谣言”?
这是我在北京青年报搜到的信息:
2OO7年7月18日,有网友在百度贴吧里发布名为《被吹得夭花乱坠的狼牙山五壮士的真相》的文章,不少网友跟帖回复试图进—步了解鲜为人知的“故事”。
2O11年12月14日,百度贴吧里—篇名为《狼牙山五壮士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帖子里作者写道:“1985年我曾随—个‘上山下乡’工作组在狼牙山所在地的易县管头乡做过半年的农村状况调查工作,有幸聆听了—位老先生对五壮士故事的另—种描述。”
“这 5人只不过是几个共产党的散兵游勇,来村里后要吃要喝,稍不如意就打人。由于几个人手上有枪,村民们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后来有人想出了个办法,偷偷地把 他们的行踪告诉了日本人,于是日本人就来围剿他们。”传言中对于细节的描述十分生动,也让不少网友对五壮士的英雄形象感到怀疑,在未核实清楚的情况下,他 们也成了这则传言的二次传播者。“听说5个人中有3个是当场被打死的,后来清理战场把尸体丢下悬崖。另两个当场被活捉,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从日本人 手上逃了出来。”http://epaper.ynet.com/html/2013-09/01/content_6168.htm?div=-1
我为什么要承认虚构事实散布谣言?我比越秀区警方更傻吗?公开向各大新闻单位散布谣言?居然还没有做好功课,没想到这是一条六年前的“谣言”!更为 可笑的是,给我的罪名居然是“扰乱公共秩序”,我转发了一条帖子,居然能扰乱了公共秩序?我有那么大神通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还把我的手提电脑 给没收了,真是没地方讲理了。
更为蹊跷的是,这次对我执法的居然是越秀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什么时候治安大队管到网络上来了??治安大队对网络有执法权吗?如果有的话以后会不会 扫黄的、禁毒的、甚至行政科什么的高兴就能管到网络上来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成立网络分局?不如都给治安大队管好了,看谁不顺眼就给他安个扰乱秩序的罪 名抓起来,天下太平!再把“作案工具”给没收了,还能赚一笔。
我自问玩网多年,从来没有编造过一个自的谎言,这也是我能得到不少网友错爱的最重要原因之一。没有人是喜欢读谎言的,要得到网友们的喜欢,至少必须 是一个比较诚实的人。那么言论自由有边界线吗?如何划分言论自由与犯罪的区别?以警察的水平能做到正确区分吗?我个人认为法院、法官更加适合担任这样一个 角色。假如我受到了公正的审判,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而无怨无悔!
这次的这件事情,我不希望就此结束。我希望我的遭遇能拿到法庭上接受审判,所以我希望就此事提起行政复议乃至诉讼。但是多年来对我施加的经济封锁使 我失去了经济能力。有律师愿意免费同我一起做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我希望有,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希望这个国家不再有文字狱,不再有人因言获罪!
另外,当天我被越秀区治安队关在一件审讯室内,在一把用不锈钢焊成的椅子上整整坐了将近二十四小时。如同我当天承诺的那样,我希望问候各位经办人员的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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