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墙的铁窗外,晚霞褪尽,武警战士仍在我牢顶上巡逻。壮汉酒足饭饱后,不时抬头瞅我一眼,值班的警察每隔二十来分钟便透过门上的小窗向内巡视。我那
发自内心的寒冷使我无法自制。我想起了家人和朋友,他们一定在为我担心,可我更担心的则是我还放在圆明园画室中的日记和许多资料,倘若落入警方之手,那后
果将不堪设想。终于,壮汉鼾声如雷;终于,我熬到了窗口发白。身心交瘁中又送来上午的牢饭: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咸汤和两个金黄色的窝头。我把它仍并列在墙
脚。尽管我饿极了、又渴极了,意志力束缚着生命的本能,我仍是动都不去动它……壮汉吃的是火腿肠、糕点加饮料。似乎是故意的,壮汉大吃大喝的镜头是如此强
烈地刺激我的感官,使饥肠碌碌的我不堪忍受。我张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下那口苦涩的空气,闭起了眼睛。世界的一切又沉入一片黑色的混沌之中。
突然,“提4筒2号严正学”之声由远至近喊来。牢门打开了,一个管教领着我走过一道栅栏门,迎面走来一个穿蓝色警服夹着皮包的人。他向我投来一束惊
讶的目光,我抬头直视,他即把目光转了过去,显然,他不愿面对我的目光。我觉得脸熟,仔细一认,原来是海淀区法院刑庭的法官来提审犯人的。十几天前,他还
不断地向我开导:“公诉是国家为你作主,比行政诉讼更实惠。”可刑庭开庭没几天,法院不仅没有保护我这个被害人,反而默许我的被告把我抓进监狱。难怪他见
到我不敢看我,不知他内心法律的天平到底倾向何方?又迈过了一道栅栏门,只见筒道地上蹲着许多两手抱头的囚犯,管教对着不顺眼或姿势不对的就狠踢一脚。我
被推入一室,对着照相机镜头被指定站在一根标有公分尺寸的木杆旁,我整了整衣服,让眉宇间充满愤懑,严峻地看着他们给我拍照。之后,他们拿出一根涂满黑油
墨的胶棍来回地压着玻璃版,并不由分说地捏着我的两手按在那片黑油墨上。一种被侮辱受压迫的情绪油然而生,任人摆布,任人宰割,任人把一双洁白的手涂成黑
手。我突然觉得自己猥琐极了,我的自由,我的人格,我的尊严,哪里去了?!
事后,我知道这叫滚大板。接着,我被押回牢房。当再一次打开牢门时,壮汉正襟危坐在被褥上,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叫严正学?”我颔首承认。壮汉看
了一眼风门处,确知无人窃看时,随即抱拳向我叩头:“有缘相会在此,三生有幸!”这一举动使我既惊讶又感动,急扶起壮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壮汉依旧向我
拱手,并道:“早晨传唤,才知你是和马爷(公安)打官司的人。去年我就看到报纸的报道,知道你的事,今日相聚也是缘分。”说着,壮汉对着人造革泡沫狱壁上
发拳,示意我捂着嘴喊两声,召来值班的警察训斥一番……待警察走后,壮汉把他的食物都放在了我的面前。我把壮汉的一堆食物推回到他的面前,我说:我决心绝
食,抗议警察对我的迫害。壮汉惊异地“呀!”了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段难捱的沉默后,壮汉又把食物推回我的面前,并说:“大哥,让我吃这一大堆好吃的食物,目的就是为了刺激你,对付你的绝食。”壮汉有些着急,
接着说:“我都不明白你们这些喝过墨水的都这么傻冒,总是用绝食去死磕。‘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是个粗人,受不了官府的欺诈,乍剌宰了他两个。现在我
得去死,但总算赚回了一个……”说到这里,壮汉愤怒地喊了起来:“你对不讲仁义道德的马爷,对不讲人道的狗官,讲什么绝食,绝食有个屁用?人家正巴不得你
死呢,你却自寻死路!你绝食,他们理你吗?”我说:“走到这一步,我只有绝食这种抗争的权利了……”我不想再说,反正我决心已定,就合上了眼皮。如今连说
话的力气都没了,我不去听他的唠叨,也不和他争辩。
我自顾自闭目养神时,却听到壮汉一语惊人:“法西斯造班房,就是为了杀人。在法西斯的集中营里绝食,不正好给希特勒省饭钱吗?你们这些书呆子,对着
刽子手的屠刀绝食!”他狂笑起来,接着又说:“我也是刽子手,是杀猪的。我知道,屠宰场里要宰前的猪就不给吃食。这牢里的人和圈里的猪不都是一样吗?要杀
要剐就是当权者一句话。再说,你在这里绝食,除了我,还有谁知道?我是‘贴了’等着去挨子弹的,因为我念你是和‘马爷’斗的好汉,才这样苦劝你保全自
己。”
我睁开眼睛,不得不刮目相看眼前这个五短三粗的屠夫。因为他还说出了震惊我灵魂的话:“当权的竟然用装甲车、用坦克、用机关枪和刺刀去镇压绝食的大学生。对不讲人道的马爷,你的绝食又有什么用呢?”
我原以为民主只是文化人关心的事,想不到眼前的屠夫能说出如此朴素的真理来。可见自由、民主是人心所向……我流泪了,我不能不聆听他斗胆说出的肺腑
之言。想不到挺过了饥渴的煎熬、挡住了食物的诱惑,却无法拒绝眼前这个将赴刑场的人出自肺腑的劝告。我不能死,得保全自己,我被击溃了……不得不改变了我
的初衷。
恶梦二:昨夜梦见小宇,印证了自起诉后,多次恐吓匿名电话:“让你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暴死街头”的诅咒。宇儿去年11月29日被一辆未开车灯的汽车撞
死。在暴力和血迹中灵魂出窍,离开了这充满苦难的世界。梦的开始,见一老者,额有金星,头上盘一青蛇,似羊角。同号的人对我说:蛇是小龙,你梦见的是贵
人,贵人正鼎力救你。晚上又梦见死去的小宇在亲切地呼唤我,梦醒,班长正在窗口窥视,问我喊什么,大概我梦中惊叫起来。我无言,把头蒙在被窝里流泪。壮汉
过来劝慰,只有一句话:
“没蹲过监狱的人不是完人”,
说是一位伟人说的……
1994年4月22日
连续几天,近十次提审我。海淀公安分局预审科殷科长主管此案,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严正学,够折腾的,落到我的手心了,我就打你,看你还能两年
后出去告我?”接着他屈曲起手臂,扬起握紧的右拳,隆出暴突的肌肉,用左肩膀碰了碰我,底气十足地发话:“共产党是讲不打犯人,还有什么民可告官的‘行政
诉讼’,但我告诉你,公安机关是暴力机关,电警棍可并不吃素。”“我的身体挺壮,从今天起,我白天睡觉,半夜里审你……”今天清监,轰隆隆来了一帮警察,
搜查走了身上的玻璃片,此时我上天无路入地也无门了。台湾作家三毛能在浴缸里结束生命,我对着嵌在狱墙中的水龙头开关呆若木鸡……
今天收到鸿儿送来的生活物品,经殷提审严格检查后交到我的手中。我相信这些东西中会有我急于想知道的外界消息,仔细辨认,我发现牙膏盒上画着一个小
圆柱体,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十”字。这一定是一个人为的痕迹,是一种提示。我把送进来的物品摊在地上,发现只有手纸是圆柱体形的。我拉出手纸,并不断地拉
出了很长很长,终于看到了几幅用圆珠笔画在手纸上的画:一个女子抱走了许多画轴;一个戴大沿帽的人在星空下进了我的家;一只羊拖着一个大木箱,木箱里有一
本日记;我那黑色的登山包被蛇缠绕着……我透了一口气,知道了在警察搜我家之前,向宏已把我的画都收起来了,还有我担心的那本日记和放有全部诉讼资料以及
证据材料的黑包,已被鸿儿和向宏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因为鸿儿属羊,向宏属蛇。这是逃避警察严密的检查送进来的第一批信息。
恶梦四:监狱里昼夜难分,壮汉吐的烟圈一直悬在牢顶,渐渐地一个个向我飞来,令我窒息。此刻只见壮汉起来,将那一圈圈烟圈驱散。我不知这是何新招,
疑惑之中,壮汉向我拱手,并道:“我是个粗人,家在通县,在海淀卖肉为生,因不堪忍受市场欺诈,犯下人命。本当送七局,托你的福,我才能留下多待些日子。
条件是得天天‘帮助’你,不能让你死了,也不得让你自在。”一言道出天机,半晌沉默,双方无言。
一梦醒来,汗湿衣襟,我不知为何在此夜夜恶梦不断。恍惚之中又入梦乡。见一群蛇缠绕着向我打来的铁棍并和鹰在搏斗,我独闭囚室,手中捞着水中的星
星,一切无望。狱室的门通向地面,我背着沉重的十字架,却和布满星星的希望之路背道而去,正迈向一片墓地。一条蛇自高空悬下,挡住我走向死亡之路的去处。
天空乌云密布,头盘小龙的贵人却没有嘴巴,当然不会开口。恶运正在后面逼近。天空突然开朗,我看见了黄山的天都峰,挂满铜锁的铁链。一梦醒来,唏嘘不已,
屈指一算,去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我在黄山畅游之日。昨天清监,搜走了壮汉的打火机,搜去我的一些写着文字的纸片、明信片,还有那份《劳动教养决定书》。警
察们一走,壮汉就扒开被褥,对着监狱的铁门骂了一句,接着说:“我这里有的是火种。”他拉出一把棉絮,在棉絮中间撒上一点洗衣粉,卷成团后,放在水泥地
上,又脱下脚上的平底鞋,套在手上,用尽全力搓揉着……大约磨擦了很长时间,闻到了一股焦味,他拿起这团搓成条的棉絮,拉成两段,对着嘴上呼呼吹气,渐渐
地,现出火星来,再吹几口气就着火点烟了。这是我在6个平方米的囚室中学到的第一桩本领--磨擦取火。
1994年4月23日
殷提审告诉我:向宏和鸿儿来到看守所,通过管教转送来两件短衫衣。领口上的111、112字样,使我振奋。殷态度也有所改变,不再逼我,殷一再说,
我的关押和海淀公安局没关系,但为什么他要给我罗织罪名呢?
他们多么需要有更多莫须有的罪名去维持这种心虚的操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昨天洗了衣裤、衬衫,晾在被子上,晚上光屁股睡觉。
1994年4月25日
小号潮湿,没有放风,24小时监禁,腰酸背痛难忍。殷提审没有半夜审讯我。而我一直提防着他,那是一种车轮战和疲劳战,摧残你的身心,折磨得你死去
活来。殷没有实施他的口头通谍,却把我晾在牢里,不再过问了。今天我写一张“我要求提”的条子交给值班的警察。殷来后把我带入管教办公室,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总得给我治病,把我关在牢里煎熬是变相的虐待。”他喊了狱医来给我配些药,做了一次小便化验,因为尿中有大量红细胞,晚上,特地从狱外的医院拉进
一架小型手提式B超机,让我在管教室做B超检查。医生戴着橡皮手套和“鼠标”一样的检查器在我腰部滑动了很长时间,嘱我多卧床休息,我笑着说:“关我在牢
房里,一天24个小时我只能躺着,这是否是‘封闭治疗’”。医生失声而笑,殷侧目看着我,其严俊的目光在警告我不准再说下去。
1994年4月26日
壮汉告诉我:殷提审叫殷庆祥,是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有名的“铁提”。看守所所长姓张,典型的公务员,两只眼睛的泪囊饱满,似乎就没有睡醒过。只要他
从门外经过,我就喊他,而他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你的案子冤不冤我管不了,我只管你的吃喝拉撒……”这成了他的口头禅和挡箭牌。
副所长姓李,叫李海涛,他精悍矮小,是他和另一个矮小的警官挟持着我进监狱,在电视记者前亮相的。因此电视新闻里,正是由于他们的矮小反衬出我的高大。筒
道办公室里还坐着几个管教,其中一个是女的,是专管女监的。
此时蒋管教过来了,我向他喊着∶“报告管教,我要求提……”,管教过来对着铁皮的监门狠狠地一脚,用力过猛,踢痛了脚趾尖,他一边揉着,一边训我:
“喊管教,不是鬼叫,再喊鬼叫,看我收拾你。”他提着电警棍,在铁皮门的窥视窗上敲了敲。转过身去,看见坐在地上求医的一个外地犯人,便对着正捂着肚子的
那犯人猛踢过去一脚,那犯人痛得在地上打滚,蒋管教说他装死,把电警棍没头没脑地电下去,犯人被电击,抱头鼠窜,他边追边电击他,嘴上喊着说:“说你装死
你就是装死,拿这家伙给你治病。”蒋管教扬了扬电警棍,又说∶“一医就灵”。由于我的南方口音,总把“管教”喊成“鬼叫”,气得几个管教牙痒痒的,只是没
有找到岔子整治我。
宏、鸿又送来生活用品,赶紧翻找有无信息,两卷手纸已拆掉半卷,撒满整整一地,每次殷提审把送来的东西细细搜索,找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才交给我。见
裤衩上画111、112,心悲恸,流泪不止。一双新的布鞋上见羊的图案,知道亲人们想着我,为我奔跑,但无救星。他们希望我在幻想中活下来,别走绝路。要
我咬紧牙关生存下去。
1994年4月27日
几天来,我和壮汉配合默契。每天他数次对着海棉狱壁发拳,噼噼啪啪后,我也“唔唔”地哼几声。这是他在执行对我“帮助”的指令。我深感监狱的阴森可
怕,难道在这个地方,人的一切包括最后一点点人性都丧失殆尽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起这种“帮助”的由来,他没有正面答复我,却给我讲了他入狱时经历的两个
故事,他讲得很平静:
“我是一个贴了等挨子弹的,戴着脚镣手铐被推进了死号,还没看清号子里有几个人,就从混溏里水的暗处吼出一句问话:‘参不参加组织?’我吼道:‘我
杀了人,犯了死罪,还参加你们的什么狗屁组织。’‘你杀了几个人?’角落里发出了吼叫。‘两个。’我回答道。‘你他妈的装什么熊?我咔嚓了三个!’‘老子
嘣了四个!’‘大爷我宰了七个!’我这才看清死号里戴着镣铐的人,个个黑着脸。我只好表示愿意参加组织,由他们共产了我带来的烟和全部食物。”
在等待着死刑降临的最后日子里,人性依然被“弱肉强食”残酷地嘲弄着,这就是口里喊着“共产”强盗们的一贯逻辑。壮汉继续说着:
“两天后,又推进了一个等挨子弹的北爷,壮实的身架挡住了整个狱门。马上,包括我在内,‘猖’起了‘加不加入组织’、‘入不入党’的行话。北爷抱拳
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大哥,兄弟东北黑山白虎。’又嘶地一声,撕去了前胸的衣服,啪地一巴掌击在肚皮上。我见到的是长满胸毛的胸腹上有两条平衡的疤痕,
交叉着一道竖的伤疤,组成个‘干’字,像三条相交的肉红色的长长的拉链。‘东北虎’开口道:‘兄弟自己开膛了两回,剖腹一次,闫王爷才敢对爷说这种话,爷
是死到临头的人,看谁给谁供着?’‘东北虎’的狂言未落,我们这些人一齐冲上去,与丫扭打成一团。管教来了,立在窥视窗前。‘报告管教,我们正在帮助不懂
事的。’管教喊着:‘立正,报数。’带着重刑具的犯人们‘一、二、三、四……’地叫着。只有‘东北虎’还趴在地上,丫花了的前额被砸出了几个大包,嘴鼻流
血,并张口重复喊着:‘报告政府,报告政府……’被称为‘政府’的警察清点了人数,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管教一走,重刑犯们立即又围上去,把一条湿毛巾塞在
‘东北虎’同样铐着铁栓的手中,让‘东北虎’面壁而立,对丫吼道:‘丫还敢告诉政府,看怎么收拾丫,今天丫要是弄脏了墙壁,爷叫丫过一天比过一年更难。’
说着又是一阵没头没脑的毒打,‘东北虎’瘫下了,但没忘了擦去口鼻喷溅到狱壁上的鲜血。最后,‘东北虎’终于歇菜了,丫被命令立着,爷们从丫头上浇下一缸
凉水,叫他清醒清醒。‘东北虎’清醒了,淌混水儿终于参加了‘组织’,被‘共产’了。”
我听着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明白了什么叫“帮助”。壮汉说,因为我是和马爷(公安)打官司进来的,才没有让我加入“组织”,也没有对我“共
产”,他还心甘情愿地让我“共产”他的食物,又巧妙地帮助我躲过了指令下的“帮助”。我真不敢相信,在即将赴阴曹地府报到的人堆中,还有如此壮烈的互相残
杀的场面。我感激壮汉配合默契的“帮助”和“共产”,使我在这“过一天比过一年更难的世界中”能得过且过地活着。
1994年4月28日
柳絮从窗外飘进来,铁窗外已是春天。下午画家郑连杰过小号和我握手,想不到我们相遇在此,万分感慨。郑连杰自从用红布捆扎司马台长城砖后,在艺术界引起关注,不知他怎么也落入监狱的?。
晚梦见宇儿就站在我的跟前,拉着我的手,让我随他去“极乐世界”。宇儿拉我的阴冷的手,不正是他入棺时和我紧拉不松手的生死离别的手吗?为什么我总梦见死去的宇儿呢?
恶梦五:朦胧中我又见满室烟圈,此刻套住了我和壮汉的脖子,使我们呼吸困难。我挣扎着,铁门开了,壮汉被拴上重刑脚链,手戴铁镣,徐徐而去。临行
时,突然用戴铁镣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死期已近”,片刻又说:“今天得转局子上半步桥七处……你可千万好自为之,重任在肩,轻生不得。”“壮士先
行,黄泉路上再相见!”四行热泪直洒囚室,随着铁镣的哗哗声和一道道铁门的开启和关闭声,壮汉离我远去,一步步迈向死亡……
壮汉一走,住进了叫小齐的青年,被称作“学习号”,一进狱门就打量我的西装,盯着袖口上的牌子,试穿我的毛衣后,就不想脱下了。铁门外一个犯监规的
犯人被吱吱响的电警棍捅得直嚎。小齐是个机灵的人,见我对门外被电警棍电得打滚的犯人发呆,就以过来人的口气教训我说:“这种长电棍没有短电棍利害,警察
电人时,你‘硬’,你‘瘛’,他都会来气,会更起劲练你。就算你是铁打的男子汉,这一万多伏电压的电击你挺得住吗?这就是现代化,还不如去坐老虎凳。”他
又说:“我是因开车肇事致人死命入狱的,已关了一年多。”他说着靠近我,一边用大拇指和中指轮回地转动着,一边和我耳语,“我就要保释出狱了。”
我吃惊地瞅着他,想起了离去的壮汉。一个是抗暴杀人,一个是开车杀人;前者被送去偿命,后者花钱保释。我想起我的宇儿,他不幸“在交通事故中暴死街
头”,而导演和参与肇事者竟可不费吹灰之力逃逸。小齐没有觉察到我明显的厌恶和憎恨的表情,仍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狱中见识。他告诉我所谓的学习号是出了
血、通了关节、混到滋润的差使的,是协助监狱管理犯人的犯人头。他说:“我就是犯人头。”我的脑海中立即蹦出了“牢头”二字。他见我不语,便向我挤了挤眼
睛,诡谲地告诉我,“有钱能使官推磨。”看着他挺得意的样子,我便盯着他问:“是否你也常打人?”他说:“打人是为了树立威信,也是管教默许的,这样才能
镇得住别人。”显然,弱肉强食在这里是完全赤裸裸的。说到这里,小齐感到燥热,他用头点着西墙上的天窗,要我踩在他的肩上,去把天窗开大些。见我吃惊,又
对我说:“你是和马爷斗吃冤枉官司进来的,我能让你当人梯吗?大哥,快踩上去。”
我踏上他的两肩,他慢慢挺直腰板,扶着狱壁,我抓住了天窗的铁栅,使劲推窗,立刻,一股热风拂面而来。在铁栅下,我摸到了一个皱巴巴的裤衩,便顺手
把它扔下,落到小齐的脚前。小齐一踢,竟露出个有污物的避孕套来,可见,这是不久前狱中淫乱的遗弃物。至此,巧舌如簧的小齐也不响了,他不愿对此做什么判
断。他只告诉我,这是个特殊的“橡皮监狱”,没有重大的人犯是不启用的,平时不关人,只有管教才有钥匙。然后又告诉我女监的事:譬如为了寻开心,管教让一
个女犯人叉开两手,猫腰做飞机状,接受他们的指令。根据指令,这个女犯人不得不喊着,“北京市的飞机哪里去?广州去。”“广州的飞机哪里去?,西安去。”
“西安的飞机哪里去?上海去。”“上海的飞机……”并在连续的呼喊中转得晕头转向,仍得不停的按指令变换方向叉手猫腰地疲於奔命,这是他们的一种消遣。
“飞机”实际上就是“鸡”或“妓”的代名词。小齐说着,盯着那条裤衩和避孕套骂了一句:“那些婊子是不用拿钱铺路的!”
1994年4月29日
今天我对值班警察喊着,让管教还我清监时搜走的《劳动教养决定书》。我要写起诉状,起诉北京市公安局对我的非法劳动教养,警察不答理,管教不回话,提审不露面。他们没有说我不能起诉,但就是不归还我的《劳动教养决定书》。
1994年4月30日
小齐早上被管教喊去,当然是报告我的情况。回来后,小齐更加关心我,拍着我的肩膀,长时间谈我的病,后来他愤愤地对我说:“保外就医你没有份,有病
又不给医,你只有装疯犯傻,有精神毛病的人,他们就会放你。”我独坐深思良久。风门口上突然掠过一个年轻警察,背脸对着我说:“糊里糊涂下去吧!别太认真
了,你看过契柯夫的《第6病室》吗?可别再上人的当。”这是小齐被提审喊去时他对我的劝告。我问他姓什么,片刻他才回答说:“姓江,是政法学院毕业的实习
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梦见这么多的烟圈向我套来……
1994年5月1日
几天来都有警察带着“人”在窥视窗前指着我说:这就是严正学。冷漠的眼神使我的心发毛。小齐担心地说:“要是送你去大号,那就够你受的.”我还是喊着要纸和笔以及《劳动教养决定书》,“我要写起诉状。”管教过来训斥道:“你是没有判足三年不甘心,再告就加你一年……”
向宏、鸿儿来过看守所,不让接见,送来生活用品,被搜索得一塌糊涂后交给我。一条裤衩的夹层已撕开,我翻开一看,写着:此事太冤,应该申诉,抓紧时
间。显然警察已查出夹层里有文字,是出于同情和怜悯或者是良知所使,仍把它交给我。因此我开始琢磨写申诉的材料。殷今天提审我,说:“你女儿给你送东西
了”我拿回看中间也有一小条,仅两公分大小,也写着“必须申诉”的字。天未亮我就动手写申诉。
1994年5月3日
雨,昨夜殷提审又转交我短裤和长裤,说是家属送来的。我翻开裤袋,又见“必须申诉”的字迹。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信息会这么容易地送到我手中,平时我的东西都是由殷专门检查的。
今天郑连杰过我囚室的门口,塞进一张报纸,是4月21日《北京日报》,上面报导了我被劳教两年的文章,而报纸的另一版是报道美国的洛杉矶事件最终审
判,赔偿受害人三百多万美元的消息。这两件事形成强烈的对比,我用圆珠笔在烟纸上画着,划着,划着,画着,然后题上《一个贼的肖像》。同时我也画蛇和鹰搏
斗的图像,这蛇指的是宏和鸿,而鹰泛指鹰犬……
突然一个念头闯入我的脑海,“殷”为什么一次次地让信息传入?真能申诉吗?我真是个书呆子,我的被告践踏法律在行政诉讼期间抓捕原告,判我劳教,现
在又暗示我“申诉”,无非是想让我在这个特殊的牢里多呆上一年半载。“申诉”,会有什么结果呢?《劳动教养决定书》是4月12日签发的,征求椒江市人大
“同意”是4月19日,它明显地违背了中国现行法律,是违法行政的证据,所以他们搜走它。如果我“申诉”,岂非承认了违法的劳动教养决定。他们早给我编好
证据,能让我申诉得了吗?这又是个“圈套”,而我却还在想入非非。
上午搜监,殷见我正在写,便问:“你在写申诉?”“是的。”“你别把公安局打你的行政诉讼和抓你的劳动教养连在一起写,这是两回事。”“到现在为
止,我的行政诉讼还未开庭。我是被我的被告关进监狱的。你们不敢对簿公堂才抓捕我,这是一回事。我怎么想就怎么申诉。”“好啊,你是想让我在这里陪你两
年,没给你满三年期,你倒再想加半年一年刑期?”殷的职业性语言,使我觉得他不怀好心。虽然他没有打过我,没有在审问我的过程中变相惩治我,也没有像他所
说的要半夜提审我,但他的这些惯性语言,使我对他充满警惕。晚上又传来鸿的信息:“抓紧时间,必须申诉。”为什么她们那么容易传信息给我?为什么都是“申
诉”而不是“起诉”,我仍捉摸不透,这个自称为警官学校毕业的还有点民主语言的殷,是真的发了慈悲心、同情心,还是……我反复深思着……
1994年5月4日
申诉期的最后一天。上午几个所长来清监,搜去申诉材料等。下午,殷提审我,带来了记者。殷问:“申诉书写好了吗?”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说:“我不
申诉了。”殷急了,连连喊着:“好啊,严正学,你耍起我来了,昨天你写了申诉书,我都向上级汇报了。今天派来了记者,给你搞个新闻,你却变卦,告诉你,你
不申诉也得申诉,我非让你申诉不可!”我说:“殷提审,申诉不申诉是我的权利,你不能强迫我。我要起诉,而不是申诉。”我向他索讨被搜走的申诉书的稿子和
搜走的《劳动教养决定书》。殷说:“那就算申诉书,我已上交了。”我大喊起来:“殷提,你强迫我申诉是侵犯我的权利。我是写过申诉书,可是还未签上名字,
而我想的却是起诉。所以就是最后一分钟改变了主意,你也不能强迫我申诉。你可别想再害我。”
我被押回小号,中午、下午都没有人过问我。我反复考虑“申诉”和“起诉”两个词。下午5时,尚所长路过,我喊住他,递给他写了表示不申诉的书面材
料。而李所长在旁插话,告诉我要申诉,下农场还是可以申诉的。殷又提审我,显得十分焦虑,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又没有启口,只是告诉我这是申诉的最后期限,
显然他仍是在提醒我别放弃这个权利。也许他真的是同情我,但思维的惯性使我认定了警察都是想害我,何况这是个有名的“铁提”。最后,殷在一张写满“认罪伏
法”的笔录上,要我签字。此时,管教正在门口用电棍电得犯人满地打滚,夹杂着凄惨绝望的哀嚎,使我心中惊悸。看到“认罪伏法”四个字,我心中更惊悸不已。
我说:“伏法是正法,是枪毙,因为我告了公安局,公安局抓捕我关入监牢,你们写了认罪伏法,让我签字,要我伏法,我拒绝签字,也无罪可认。”殷提审尴尬地
笑笑,把“伏”字改成“服”字。我突然明白了他们说的“法律游戏”。
1994年5月5日
半夜,腰痛难眠。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咬牙呻吟着,最后不得不去敲打铁门。小齐醒了,帮我大声喊着“求医”。没人理猜,他接着用更高的声音叫着:
“严正学快死了……”不多时,来了值班警察和狱医,号一下我的脉,翻开我的眼皮然后拿来几颗药命令我张开嘴巴,丢了进去,再给我灌了口水咽下。我机械地服
从着。渐渐地沉入了梦中……
1994年5月6日
向宏、鸿儿来过看守所,未准接见,只送进些果茶和糖。我已习惯了维持最基本生存的生活,吃这一顿,以后如何生活呢?我又重新体验了20年前“文革”
中的经历。下午又送来蚊帐及衣裤,我得背着它们踏上“改造”的人生。翻着衣裤,我发现我的短袖衬衫口袋里画着个倒三角,三角下部有一黑点,我捉摸着,半晌
才明白。倒三角是否暗示三角裤衩,那黑点暗示裤衩的裤裆,我急忙翻出裤衩,撕开裤裆处的双层布,只见有鸿的字迹:
“会有☆(希望)的,蛇在想、在动,要等待、耐心,一个月后会见成效。”
我知道,这是她们怕我想不通走极端给我写下的字,目的是希望我在幻想中度日。
1994年5月8日
等待,无尽的等待……一切如旧,仅有西墙铁栅窗变化才知地球仍在转动。此刻,武警战士正站在小号的天窗上,用脚揣着坚固的铁栅,铁笼子的钢筋仍把春天分割。期待,无尽地期待,小号成了死号,几天来未开过一次门。求提审,求见所长,已无人理睬。
昏暗的铁窗中传来了武警战士集合声,又唱起了“一棵小白杨……”我知道又过去了一天。
1994年5月12日
我和小齐朝夕相处,这种极端孤寂中的情绪交流,终于进入了推心置腹的境界。特别是他对我起诉北京市公安局的理解。他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正愁没地
方安置你,把你送到团河农场,你的亲朋一接见,什么事都曝光了。所以让你申诉,你一申诉,也就有理由做重新调查,这是需要时间的,这样就能长期把你关押在
此。诱你装疯,就更加冠冕堂皇地送你到安定医院,关入疯人病房还不是和坐大牢一样?”小齐说话的语气之坦然,好象不是他而是别人给我下的圈套。他终于良心
发现,附着我耳语:“我怕你走后,不知底细的人又会来算计你,所以把事情说白了,你千万得当心。”突然他用右手拍着脑门,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嗓音对我说:
“明天我保释出狱,你瞧得起兄弟,给兄弟一个将功补过的差使,我把你的情况和你要说的话告诉你的亲戚朋友。”他甘愿冒险把我的情况送出去,我盯着他的双
眼,犀利的目光剖析着他的内心。这么多天我们无所不谈,确实都认识了对方。一开始我怀疑他是警察扮成的犯人,后来知道他确实监视汇报了我的言行举止,并受
人指使下过我的圈套让我装疯。但这些天,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能以负疚之心,坦承过去的所作所为,可见其良知并未泯灭。此刻我急需要把消息带出去,他又
急切想帮我作点事。我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小齐压低嗓音怕室内装有窃听器的样子,我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相信他。我写好一个小纸片,包括联系电话的号码。小齐把
它卷得紧紧的,又包上几层白尼龙纸,扎上线头,放入口中后仍和我说话,又咽了口唾沫,喝了口水,我以为他吞进了肚子。他却又把它吐出来放在手心,然后小心
翼翼地藏在口袋中。
第二天,挨到近十时,牢门开启,殷提审带走小齐。我屏住气从窥视窗的缝中看见他站在筒道中间,衬衣、裤子、三角裤都被剥下,光着屁股旋转,又让他叉
开两腿,命令他一边跳一边大声咳嗽,检查他肛门是否夹带走什么东西。另外几个警察拿着他的衣裤,包括他的裤衩,顺着缝纫的衣边,仔细地捏过去。确信没有夹
带物品后,才让他重新穿好衣裤,走出筒道的铁栅门。此刻,只有我知道,在小齐的舌根下有警察们想得到的东西。
小齐走了,也许这一辈子都碰不到他,监狱造就了他的双重人格和复杂内心:监视汇报过我,又斗胆帮助我。
小齐出狱,立即住进叫王连其和薛文敏的犯人(他们已在此住6–10个月了,自称为牢头)。王教我用扑克算卦,我的运气极好,每副牌都见Q、K、7,他说:Q是女人,K是贵人,7是启动;结论是女人想着你,贵人在救你,你会启动的。
王是因经济问题入狱的,他劝我别想不开,哪个朝代无冤狱?见我沉闷之时就自言自语讲故事。他讲林冲入白虎堂被打成死罪的故事。又说,岳飞上风波亭,
秦桧说,置你死罪,何愁没个说法?我终于在幻想贵人相救和自欺欺人中苦渡时光。王每晚都讲几个故事,以驱散我心中的阴云。王对我说的最形象的话是:“男人
是站着撒尿的,不能像女人般遇事想不开。”但我现在最焦急的是怎样建立传递信息和联络的渠道,我怕他们会长期把我禁锢在这里。
今天又是江班长当班,中午同号都入睡后,我写了个恳求班长给我女儿打电话让她给我送东西的条子。我轻轻呼唤班长,江过来了,我迅速递给他小条子,并
叮嘱如不能给我帮忙,就把条还我,千万别交给管教。江班长点了下头,拿去条子,说得考虑一下。我迸住气一直在风门口的小缝里看着班长的表情。班长拿去条
子,夹在一本书里,佯装看书,却皱着眉头。此时,管教走过来了,我的心“卟通通”跳着,我怕那条子会被管教拿走,就凭这一条犯监规,管教就可用电警棍电
我。只见班长随即把书翻过一页,遮盖了条子,我总算放了心,知道江不会出卖我。管教走后,只见江掏出烟盒,飞快地记着什么,我估计是记下我交待的电话号
码,然后他转身来到我的狱外说:“你的事我办不了,得找管教。”就把条子还给了我。但我坚信江是会给我传递信息的。
女儿颖鸿在我被拘捕后即坐飞机从海南海口赶到北京。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她是第一次遇见那么多棘手的问题要她处理,而她的对手又是如此庞大的国家机
器,是那么的老谋深算,让她送这送那,其实都扣在殷处,实际上她为我操尽了心,但这中间隔着的不仅是高墙、电网、铁栅、狱门,还有那么多人为的陷阱呀!
1994年5月15日
我和王、薛相处得很好,他们给我讲了许多大号的事。这几天又是严打,筒道里每夜蹲着几十个光屁股新抓的犯人,还得再塞入大号。大号人满为患,只能人贴着人坐着过夜。我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光屁股的犯人,他们笑着说是河里打捞上来的。原来进监的人都得例行脱光衣裤搜身。
长期的禁锢,造成一种病态心理,每当筒道里响起提女号的声响,他们就争着扒着从风口的缝里,等着饱享眼福。他们在那个缝隙里捕捉着女性的信息,时而
失望大骂,时而尽情赞美,认真得像给自己挑老婆似的。还有那个女管教的高跟鞋声传来,他们便调动全部神经,屏着气,全神贯注。女管教走过后,他们才从地上
爬起来,摸着挤扁了的脸蛋,赞美着裙下的白腿,又争执起来。一个说:“女雷子底儿掉得门儿清,那大白腿上的三角裤是粉红色的。”另一个说:“大喇根本没穿
裤衩;×毛都是卷的。”接着一个说:“你看她扭着腰的那股骚劲,连屁股都在抖。”一个又说:“她离婚半年了,是憋得受不了啦……”于是,一个又接着说:
“受不了就把爷们放出去,练他个绝活儿,准让她销魂。”另一个接腔:“我‘加磅’,立马会让母雷子叫床,呲嗷地叫着让满筒道的人花心痒痒的……”
我心里想这帮流氓也太放肆了,就提醒他们说:“这个特别的橡皮牢房是装了窃听器、摄像机和闭路电视的。你们不怕女管教听见,提来电警棍电你们?”他们大笑:“我们就是他们安装的闭路电视、摄像机和窃听器……是专汇报你的言行举动的。”
突然,小薛看见对门牢房那个白头发老头也挤到风门口,色迷迷的五官挤成一堆,正等着高跟鞋从那一头走回,从这里经过。于是喊着:“看看!老炮出来
了。”他们说白发老头是个“老炮”,是某某部的部级高官。别看他老,却专找小姑娘打炮,他说玩处女能延年长寿。老头有权,又有钱,就是要求太高。现在假冒
伪劣的又那么多,他把人家摆平了,人家就娇声娇气地喊:呀唷唷,痛死我了,你的太大,我的太小……,老头是雄鸡性的,心一急就出来了。老头还要玩,却再也
举不起来了,於是撒赖,硬是说:还没进去不给钱。人家和他争辩,吓唬他要告他强奸。他说公、检、法都是我的人,我能摆平你也能摆平他们。你告我强奸,我告
你卖淫。他不知对手不仅是个假冒的处女而且是准备好联手诈他的,把现场的话早用微型录音机录下了,于是老头就栽了进来。又一个说:保老头的人很多。养情
妇,供小蜜。是官场的公开秘密,只要大方向正确,这都是生活小节,栽不倒的。共产党的高官栽倒了的都有作风问题,林彪倒台,说林彪是犯强奸幼女罪才跑出来
参加革命的,所以是混入革命队伍里的败类。是个败类,为什么提拔他,写进党章和宪法,竟是毛泽东的法定接班人……谈到这里大家都不做声了。
从王、薛的口中,我还知道,大号12平米囚禁27人,牢头一般占有一块舒适的位置。号里分配饭菜,都是他们先捞走好的,剩下的由第二批时间较长的一
圈再选,留给新来的犯人或需要他们“帮助”的犯人只是一盆咸水。新犯人进号,便被他们按在尿桶边上,一哄而上毒打,称为“下马威”。如果得到管教的“帮
助”指令,被“帮助”者会被打得更惨。还有是“放茅”,这也是监狱的特殊词语,两个人屁股对屁股限时放,一天只能一次,闹肚子的不给食物,用凉水灌肚子,
求医更难。似乎人性在这里已泯灭,剩下的只是动物的本能,并相互制造着仇恨。我听着,毛骨悚然,难怪千方百计要我申诉,申诉后就不能再起诉,申诉后就有理
由长期羁押,不送农场,为的让我在我被告的手心尝够囚室的煎熬。
1994年5月16日
过上诉期给办接见的许诺也是骗局。左肾伤处酸疼,连放风的活动都没有,24小时的全囚禁。无聊时就用扑克牌算八卦。我的手气真好,连日来,副副牌都
开启,且都有老K和Q相助,就不知何时会有转机?没办法理发,十个指甲像十个黑色的月牙儿,老王、小薛教我用指甲在水泥地上磨。九号的那个博士生更惨,进
了大号,身上的皮尔·卡丹马上被牢头索走借花献佛,一件价值500元的羊绒毛衣,只换了五根香烟。虽然,表面上他们尚未对我动手,但要整治你死去活来是易
如反掌的。所以,赶快脱离海淀公安分局厢白旗看守所是我最迫切的愿望。
小号一直不给开启,吃喝拉撒睡全在其中,只能自寻乐趣,老王除了讲故事,还能唱囚歌。他用低沉的声调编了首《阶下囚之歌》,大意是:
没偷没赌也没抢,
起诉公安遭了殃。
从此关入橡皮牢,
高墙软壁难逾越。
警棍击,拳脚踢;
手背铐,脚上镣。
撕心裂肺长呼嚎。
……
唱毕,他对我笑着说:“这是我为你编的狱歌。”
1994年5月19日
晚上牢里灯泡断了丝,据说这是要走人的徵兆,小齐出狱前也坏过灯泡,因此他们猜测说是我要启动了。命运多舛,前途渺茫?他们和我相处已熟,他们说去
圈里得劳动,在这里一天抵一天的刑期。我真有些不想走了,但想到我的被告公安局会用种种方法收拾我,绝不能在此坐以待毙。那一天我们谈电影,说到《秋菊打
官司》,大家都骂起张艺谋“糙”,会来事儿,开国际玩笑,假活儿把“马爷”演得像个人似的,睁眼说瞎话。
1994年5月22日
几天来心情极为悲愤,尽管老王常讲些故事来驱散心中的愁苦,但我仍在一种无望的境地中不能自拔。老王的故事真多,从《聊斋》的狐狸精讲到七局的冤鬼
又谈到十号的阴魂,无不惊心动魄。他对我说宣判了死刑的犯人,在七局就上了大镣,固定在一根铁轨上,手脚用铁栓栓住动弹不得,有专人看管,喂些吃的,那才
叫难熬。我想起那壮汉,悲由心起,不知他眼下如何?因为他不忍心按指令“帮助”我,才提前被送去了七局。有一句话叫做:做人容易结局难,也叫不得好死,都
让他占了。生命本是一场梦,却难捱梦醒坐以待毙的时刻。只是对我判不了死罪,但能整死你,落个畏罪自杀、抗拒改造的罪名。
今天尚所长经过筒道门口,我喊住他说:“我被打伤的腰酸痛得不行,我要求医,不能连放风都没有。”又说:“世界上任何一个监狱都给关押的犯人放风。
你们就这样24小时又24小时地关押我们,吃喝拉撒睡全在其中。我抗议这种无形的摧残。”尚所长对我的抗议不以为然,这种人满为患的禁锢方式,是多少年来
一直延续的,监狱就这样管理,像个沙丁鱼罐头,人跟人是肚皮对后背地贴着。尚所长把眉心挤成一个川字,不回答马上就走,倒是身旁的管教回答说:“两年后再
来吧,那个新造的监狱有放风的条件。”“两年后也许是你们坐牢。”我心里暗骂着。
1994年5月23日
又过了一天,已是第36天了,屈指算来,已是渡过了刑期的二十分之一。难道只能这样坐大狱,苦捱时光?早上,几天不开的牢门突然开启了,尚所长命令
我快整理东西上车,我赶紧整理自己的东西,此时,殷提审拿来扣押的书、邮票及一些食品,看到那原封不动的邮票,才知道让我在牢里写了那么多的明信片竟然一
张都没发出去,他们要我写信的目的是从字里行间寻找办法来对付我。他们轰着我赶快上路,我抱着一堆东西,被领着又走过黑洞洞的筒道,几扇大铁栅门,开了又
关了。走过第三扇铁栅门时,见一个囚犯张着两手被铐在铁栅上,低垂着沾血的头,其惨状活像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走完长长的筒道,筒道的尽头紧挨着看守所的
大门。
大门前站着个武警,一动也不动地直立着,我抱着被褥一步步向大门走去。武警看了一下尚所长递给的文书,仍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终于迈过门槛,但屁股被
狠狠地踹了一脚,一个踉跄,我一头撞在尚所长的后背上。尚所长立即转身,一手紧捏着他腰部的警具,警惕地看着我们。我把被褥往地下一扔,转过身去,厉声责
问:“你凭什么踢我?”武警歪着头,指着地上的一条白线说:“你要再站在警戒线内,我就用枪毙了你。”“还没杀够人?你整天像木头一样站着也想杀人,威风
什么……”我还想跟这个国家机器较劲,尚所长喊着我并拎起我的被褥,把它塞进一辆等候的警车里。
我上了警车,警车里已坐满了犯人,一个接一个铐着手铐连成一大串。搂着自己的什物行李,其中一个是钉了脚镣的重刑犯,他们将被送往执行地点。也许他
们对我的防范更胜于这些带镣铐的人。我也配给一副手铐,尚所长只是把它交给押送的警察,没有用它把我和其他犯人串联在一起,也许这是尚所长最大的宽容和怜
悯。在警车上等了一段时间,尚所长回来后又让我下了车,隐约听他对李所长说,执行令未到,我又被送回囚室。王、薛见我回来,很高兴,互留地址,送些衣裤作
纪念。下午,我被专车送至团河劳动营。
……
谁是造谣者?-广州市越秀公安分局治安队滥用职权滥用警权该当何罪?
中新网广州8月30日电(奚婉婷 龚璇)广州警方30日通报了3起利用网络散布谣言案例,其中广州一男子在新浪微博上造谣污蔑“狼牙山五壮士”,被警方处以行政拘留7日。
据警方介绍,8月27日0时27分,新浪微博有网民发布信息称“狼牙山五壮士实际上是几个土八路,当年逃到狼牙山一带后,用手中的枪欺压当地村民,
致当 地村民不满。后来村民将这5个人的行踪告诉日军,又引导这5个人向绝路方向逃跑。”该信息引起众多网民的转发及评论,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
广州越秀警方通过网络巡查发现该不实信息后,立即组织民警开展调查,于29日21时许在越秀区文化里某居民楼将信息发布3人张某(男,广州人,46岁)抓获。经审查,张某承认自己虚构信息、散布谣言的违法事实,目前已被警方依法予以行政拘留7日。
朋友们看到我转这条“新闻”,自然不难猜到,这个广州的“张某”就是我,拈花时评。但是,大家肯定不知道,造谣的到底是谁。
”广州越秀警方“称张某承认自己虚构信息、散布谣言的违法事实。意思很清楚,这条微博帖子是我拈花原创,目的在”散布谣言“。果真如此吗?幸好我有
一个为网友称赞的习惯,如果是我转的帖子,只要字数足够容纳,我一定会将帖子的原创者或者被我转贴者名号注明。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尊重原创,避免侵犯作者的
知识产权。大多数的原创作者都很注重这一点,毕竟作者是花费了心血的,微博虽短仍是一种创作。
有的时候帖子转来转去的,原创者早已成了佚名,但我至少会将被我转贴人注明在帖子里面,毕竟转贴者也是花了心血的。这条帖子便是如此,在警察给我签名的打印件上,清清楚楚地注明了这是一条转贴。这一点我也向警察作了说明,他们是绝对心知肚明的。
但是为什么越秀区警方要发布新闻说:经审查,张某承认自己虚构信息、散布谣言的违法事实?这样说有没有目的,目的是什么?我当然不好妄加推测。不过
联想到大约两周前也是这个”越秀区警方“的三名警员造访寒舍,要求我删除两条微博帖子没有得到满足的事实,大家应该可以看到这件事情的端倪了。
经我这两天搜索查证,这条帖子的内容早在零七年就出现在网络,与我拈花何干?我为什么要“承认虚构信息,撒布谣言”?
这是我在北京青年报搜到的信息:
2OO7年7月18日,有网友在百度贴吧里发布名为《被吹得夭花乱坠的狼牙山五壮士的真相》的文章,不少网友跟帖回复试图进—步了解鲜为人知的“故事”。
2O11年12月14日,百度贴吧里—篇名为《狼牙山五壮士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帖子里作者写道:“1985年我曾随—个‘上山下乡’工作组在狼牙山所在地的易县管头乡做过半年的农村状况调查工作,有幸聆听了—位老先生对五壮士故事的另—种描述。”
“这
5人只不过是几个共产党的散兵游勇,来村里后要吃要喝,稍不如意就打人。由于几个人手上有枪,村民们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后来有人想出了个办法,偷偷地把
他们的行踪告诉了日本人,于是日本人就来围剿他们。”传言中对于细节的描述十分生动,也让不少网友对五壮士的英雄形象感到怀疑,在未核实清楚的情况下,他
们也成了这则传言的二次传播者。“听说5个人中有3个是当场被打死的,后来清理战场把尸体丢下悬崖。另两个当场被活捉,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从日本人
手上逃了出来。”http://epaper.ynet.com/html/2013-09/01/content_6168.htm?div=-1
我为什么要承认虚构事实散布谣言?我比越秀区警方更傻吗?公开向各大新闻单位散布谣言?居然还没有做好功课,没想到这是一条六年前的“谣言”!更为
可笑的是,给我的罪名居然是“扰乱公共秩序”,我转发了一条帖子,居然能扰乱了公共秩序?我有那么大神通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还把我的手提电脑
给没收了,真是没地方讲理了。
更为蹊跷的是,这次对我执法的居然是越秀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什么时候治安大队管到网络上来了??治安大队对网络有执法权吗?如果有的话以后会不会
扫黄的、禁毒的、甚至行政科什么的高兴就能管到网络上来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成立网络分局?不如都给治安大队管好了,看谁不顺眼就给他安个扰乱秩序的罪
名抓起来,天下太平!再把“作案工具”给没收了,还能赚一笔。
我自问玩网多年,从来没有编造过一个自的谎言,这也是我能得到不少网友错爱的最重要原因之一。没有人是喜欢读谎言的,要得到网友们的喜欢,至少必须
是一个比较诚实的人。那么言论自由有边界线吗?如何划分言论自由与犯罪的区别?以警察的水平能做到正确区分吗?我个人认为法院、法官更加适合担任这样一个
角色。假如我受到了公正的审判,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而无怨无悔!
这次的这件事情,我不希望就此结束。我希望我的遭遇能拿到法庭上接受审判,所以我希望就此事提起行政复议乃至诉讼。但是多年来对我施加的经济封锁使
我失去了经济能力。有律师愿意免费同我一起做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我希望有,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希望这个国家不再有文字狱,不再有人因言获罪!
另外,当天我被越秀区治安队关在一件审讯室内,在一把用不锈钢焊成的椅子上整整坐了将近二十四小时。如同我当天承诺的那样,我希望问候各位经办人员的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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