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兴奋、努力
（九月二十日）
队伍集合后，我就宣布解散的口令，要大家在中山路二号门牌前集合，并不告诉中山路
二号在那里，亦不告诉从那条路走，我们要求的是要大家赶快的跑到目的地。结果有的走大
街，有的走小巷，经过了二十分钟方才在目的地集合完毕。刚集合毕，继续宣布解散口令，
在西门外贫民产院集合。解散后大家往西门，大概有四里路远，经过了十五分钟方才集合完
毕。
贫民产院是最近建筑起来的，刚开始工作，是赣州新建筑之一。从贫民产院跑到抗建桥
边的沙滩上作健身运动。在沙滩上住着一家船夫，他们所谓房屋是由几根木头和稻草搭成
的，里面住了七八个人。我对大家说：“有许多公务员常说住的地方不好，今天我们来看看
这个贫民的房屋，可以知道我们的苦，并不怎样的苦。”我就带着学员一个个从船夫家门口
过去，里面只有几块木板，几只饭碗和一破木箱。看了之后，我对大家说：“像这样苦的老
百姓，在赣南在整个的中国还是很多的，我们不要看了就算了事，应当在内心同情他们，他
们的痛苦不解决，我们的心就一天不能够安定。”后来，我问大家是不是应多替他们解决痛
苦，大家高声的回答：“应当的！”我又问：“怎样方才能够替他们解决痛苦？”大家说：
“要奋斗！”又问：“怎样才能奋斗成功？”大家说：“要有力量。”我问：“力量从那里
产生出来的？”大家说：“从强健的体格中产生的。”我说：“是的，大家把衣服脱下，赤
膊向东方的朝阳作呼吸运动。最后每班选出一个力气最大的人，在沙滩比赛气力。”
住在草屋内的船夫，还留着一根辫子。我们就派了两个学员去劝他把辫子剪去。但是他
说：“今天是七月卅日，日子不很好，到明天八月初一再来剪。”并且答应剪了后到专员公
署去见专员。
在沙滩体力比赛完毕后，我宣布解散，在中正公园集合。这一次可说没有一个落后。在
中正公园刚集合完毕，又到小南门集合，从中正公园到小南门有五里路远，所以落伍的人数
多。等大家到齐后，开始作一个攻城游戏，第二连守城，第一连攻城。大家的精神都非常振
作，结果第一连冲破了阵地，攻进城门。
回营后就升旗，今天的训练口号是：
一、我们要不断的学习，不断的求进步！
二、我们不断的锻炼体格，保重身体！
三、我们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四、我们要发扬天地正气！
五、我们要发扬大公无私的精神！
六、我们要做总裁的忠实信徒！
七、我们吃苦、共同奋斗、争取胜利！
今天是训练最后一天了。明天举行结业典礼后，晚上预备开一个盛大的同乐会，我要每
个学员，去请他们在星期天所访问的那个民众。我觉得，一百八十几种不同职业的民众，在
一起同乐，应当是一个空前的盛况。在吃过午饭后，我放了二小时的假，所以每个学员带着
我的请帖去请客。同时我告诉大家：“民众才真正是我们的好朋友。你们知道，要真正的朋
友不要向上面去找，而应当向穷苦的群众中去找，因为只有穷苦的老百姓，才会做一个你最
忠实的好朋友。今天，要你们去请你们的朋友，来参加我们的同乐会，希望你真正的和你去
请的那个人做成一个好朋友……”
今天的功课是教育概论、法律大意。
晚上举行演讲竞赛，由每班派一个代表参加，题目由自己规定；讲演时间不得超过十分
钟，比赛结果，成绩很好。
这几天来，大家都喜欢做打油歌来表示内心的感觉，有二位同学做了一个歌；现在把它
写在下面：
（一）
第四区，讲习会，训练方式真新奇！
人才辈出，一堂济济。
能跑路，能卧地，爬山过水不迟疑。
整日里，饿肚皮，夜晚睡眠不盖被。
不怕风，不怕雨，新赣南的建设从此奠了基！
（二）
讲习会！讲习会！
赤足不穿鞋，睡觉不盖被！
有时爬山，有时涉水！
不怕大雨下，不怕狂风吹！
跑！跑！跑！跑！跑！跑！
集合要快，起床要早！
走！走！走！走！走！走
艰苦到现在，光明在前途！
咬紧牙根，走上艰难道路
（九月二十一日）
雨从黑暗的天空里不断的滴下来。二点钟刚敲过，起床号还没有吹，但是，学员们都慢
慢起床了。许多同学在到寝室外的庭前，仰起头来向黑得无边的天空看看，试看黑夜的寒风
和雨的吹袭。许多同学都感到今天上崆峒山的路程，是分外的艰苦了！但是没有听到一个人
表示害怕。他们知道今天是训练班的最后一天了，大风大雨就是说明了革命事业到快要成功
的前夕，革命工作是艰苦的，但是也只有有决心有勇气的人，才能冲破这最后难关，达到胜
利。
二点四十分吃了饭，大家都在大门口的风雨中集合，我问大家：“你们要不要做一个钢
铁好汉？”大家说：“要！”我说：“对的，要做一个钢铁好汉，就要看你们今天是不是能
够坚持到底了，革命事业愈接近胜利，就愈感到艰难，只有战胜最后困难的人，才能够得到
成功。革命事业，是需要坚持最后五分钟的战斗。现在就是最后五分钟的时候了，哪个有勇
气，哪个有决心，哪个贪生怕死，哪个不能吃苦耐劳，都要在今天试验出来了。今天的大风
雨，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谁有力量，谁没有力量，在崆峒山顶上就可以看出来了。所以希
望各位同学，在最后五分钟内，不落伍，不退却，咬紧牙根，做一个钢铁好汉，爬上崆峒
山。”
队伍出发了，一百八十三个人，没有一点声音，走过黑暗的街道，黑暗的塘堤，黑暗的
公路，摸索着向东方、我们赣州最高的崆峒山前进。
路是愈走愈黑了，天上的雨也慢慢的停下来了。我对旁边的一个学员说：“天快要亮
了，在黎明之前，天是特别黑暗的，冲破黑暗，前面就是光明了！”
走了大约四五里路，现在是沿着章江走了。那时，我们看到江对面有一点火光，虽则是
极微小的火光，但是在漆黑的夜里，看到这惟一的火光，都觉得它是特别伟大特别光明了！
走了二十里路，现在已经走到崆峒山脚下了，天也由微明逐渐地转到大明了，路上的石
子，逐渐的看得清楚起来，四围的山被包在浓厚的云雾里。早晨，尤其是雨后的田野山林，
感到特别的翠绿可爱，空气也特别清新，同学们都高兴起来了。虽然，后面的二十里上山路
是更难走的，但是大家都兴奋得把带来的爆竹，沿路不断的放起来，在山里声音特别大。乡
下老表都露出惊异的眼光站在门口看我们，他们一定在想：“哪里来的兵一大清早就上崆峒
山，还不断的放爆竹，不知做什么？”
在路上，休息了一会，沿路都有我们自卫队的士兵，烧了开水，在路旁放着给我们喝。
渐渐的，我们愈走愈入山围中了。我们看到几十丈高的瀑布，清撤的溪水在清晨里流，唱着
歌，自然的山水，真的是太伟大美丽了。这美丽的山水，都是我们中华民国的土地，都是我
们赣南老百姓辛苦耕耘的土地。我们爱自然的风景，更应当爱我们的国家，爱我们的百姓。
山渐渐的高上去了。在半山上，我们遇着今天赶来参加我们毕业典礼的来宾，他们的勇
气，他们的精神是值得我们佩服的；但是，可惜的是我们曾经请了许多的来宾，来参加我们
这个空前的特别有意义的结业典礼的人是太少了。
在半山里，来给我们布置会场的同志，写了许多标语鼓励大家前进，像“同学们，我们
不怕山高路远，只怕没有决心勇气。”“同学们，目的地就到了，加油！”
到了山顶一个古庙旁的空场上，那里已经布置好了会场，我们就开始开会。同学们把带
来的爆竹，一起拿出来放了。爆竹声使得附近周围十里路都听得到，炮轰崆峒山，这大概还
是自古以来第一次吧！
结业典礼中，我告诉大家：“今天，我们在崆峒山举行结业典礼，这是几百年来第一
次，所以在我们建设新赣南的历史上，是有着特别重大的意义。崆峒山是我们赣县最高的山
峰，我们知道崆峒山是高的，但是我们革命的理想更高，上崆峒山的路是很艰难的，但是我
们革命的道路更艰难。我们看崆峒山的四围是那么阔宽辽远，崆峒山的早晨是那么清洁，崆
峒山的风景是那么美丽。我们从事革命事业的同志，亦应当有远大的胸怀，应当有洁白的良
心，我们爱美丽的风景，更要知道，这是中华民国的土地，这是赣南人民的土地，所以，我
们更要爱我们的国家，爱赣南的人民。
“我们这两星期的训练，最重要的是洗心的工作，但是我们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开始。今
天，我们站在崆峒山上，应当每个人自己反省一下，自己是否已经把心洗干净了，是否有了
洁白的良心。我们知道，赣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有的就是我们的新的政治作风。这次
训练，也就是希望每个同学今后能够切切实实的做一个好人，做好的事情。”
散了会，就到半山里的一个大村子里去吃午饭，菜蔬都是学员们自己带来的。那时，天
己微微的下起雨来了，我们就在微风细雨中吃完了午饭。
本来，今天有四百年来难得的观察日蚀的机会，但是，被满天的云雾错过了。吃完了
饭，叫学员把向老百姓借的木板都洗拭干净，归还他们。同时，临回来时叫学员排着队，向
他们大声说：“谢谢老表、表嫂。”那时，他们站在门口，都露出了笑容。
在山上的时候，我曾经发觉了一个同学在吸烟，我说了他一次，现在路边的田里，发现
了一包香烟，这一定是那个吸烟的同学知道悔过把香烟丢掉了。
下午三点钟，我们走进了赣州城。一路上我们整齐的步伐，兴奋的精神，高吭的歌声，
使得街道两旁的老百姓都站着看我们，许多人说：“这些都是赣南的公务人员，他们刚从崆
峒山回来。”
三点十五分，到了营部。现在每个学员都要回去了，回到他们自己的工作上去了，二个
星期，是多么快地过去了。现在，我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感到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
来，没有告诉大家，我感到两星期是太短促了！
“同学们，时间是很快的过去了，我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而各位都要回去了。
今后，希望各位能够把这次讲习会的精神带回去，希望各位能够了解我的苦心，记住我说的
话。我们都是革命战线上的同志，今后只要我们能够紧紧地拉着手，亲爱精诚，坚强团结，
我们相信，一定能够冲破任何困难得到最后的胜利的。
“同志们，工作事业中得来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祝你们健康！努力！
“同学们！再会！”
伟大的西北（1941）
一 西北是我们民族的故乡
一个有钱的人，他只知道自己有几千百万的财产，从来不会仔细地去计算他到底有几万
几千几百几十几元几角几分，这是因为他的财产太多了，一时不容易记得清楚。同时，因为
钱多的缘故，多几个少几个，丝毫没有关系，所以，他也从来不想去清楚这些数目。但是，
一个穷苦的人，一个人力车夫，一个清贫的公务人员，他们非但对自己的财产知道得非常清
楚，每个月有多少收入，什么时候可以发薪，同时，对于每月的支出，也知道得很清楚，甚
至于几角几分，亦时常多加考虑。这是因为他的钱太少，不是这样仔细的计算，就会负债，
就会饿肚子。
我们中国，正像一个有大批财产的富翁，他的土地广大，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因为这
样，也就使我们忘记了土地广大，到底有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平方公里。物产丰富，到底每
年可以生产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公斤。人口众多，到底有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个人。好像我
们时常说，中国人口有四万万，但有人说四亿五千万，有的人说四亿七千万，到底有多少
呢，谁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作过精密的统计。但是，在别的国家，却不是这样，因为他
们土地狭小，物产贫乏，人口不多，他们国家贫穷，所以他们无论什么东西，都要很准确很
切实的计算，因为他们不是这样，就会妨碍他们国家的生存，就使他们失去了自己生存的根
据。
西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听到了，但是，西北在什么地方呢？那里离我们有多少
远呢？我们除了在地图上看到西北角上的那几块有颜色的图画外，就从来没有人去仔细研究
那些地方。过去，我们又听到说过重庆，只知道重庆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远得差不多不
能到达，至于西安、兰州、安西那些地方，在我们的梦想中，是比外国还辽远了。当然，更
没有人去计算他的路程，或者，想跑到那样远得不可捉摸的边疆上去。
是的，我们的祖国是太辽阔广大了，我们的财产是太丰饶了。但是，这些都是我们的祖
先血汗造成的产业，遗留到我们这一代的子孙手里，我们就要争气来保卫它，要像苦力珍惜
他血汗换来的金钱一样地珍视我们的国家，以及我们国家所有的土地物产和优秀的民族——
西北是我们民族的发祥地，几千年来，无数次惊天动地的事业，伟大无比的工程，都在那里
创造完成，祖先们无数的鲜血，都渗在那边的土地里，使那块肥沃沃的土地上，曾经开过无
数鲜艳的花朵。但是，到今天，我们已经把它遗忘了，我们已经对它生疏模糊了！
几年来抗战的经验告诉了我们，敌人侵略我们的主要目的，并不只是限于东南的土地，
而是西北的资源。同样的，我们也早已认清了西北才是我们主要的抗战根据地。那里有高山
大川，有广袤的平原，有广大的土地，有诚朴可爱的同胞，有茫无边标的瀚海，也有沙漠中
的绿州，有千千万万的羊群，有蕴藏无数量的矿产，有塞上的明月，有夜风中的驼铃，有丰
富的文化遗物，有各民族艺术的结晶。那里包括陕西、甘肃、青海、宁夏、绥远，以及西
藏、蒙古、新疆等省，杂居着汉满蒙回藏各族的同胞，他们是那么亲爱，那么诚挚地生活在
一起。
所以，今天我们应该回到我们中华民族的故乡去，那里的资源正需要我们去开采，那里
的文化正需要我们去发掘。是的，我们要坚决的回去，伟大的西北呀，祝福你，在抗战建国
中成长，在抗战建国中壮大。
这次，我自西北归来，看到西北的一切建设，感觉无限的兴奋和愉快，我愿意在这里，
将西北的见闻献给各位先生！
二 从重庆飞到成都
首先，让我们来介绍一下重庆。它现在已经成为抗战建国力量的集中地，全世界反侵略
战争的东方统帅部。许多国家的军事政治外交经济各部门的代表，都不断的到我们重庆来，
和我们讨论反侵略的工作。我们从下面的一点事实上，就可以说明，今天的重庆的确已经成
为这次反抗法西斯暴力的一个中心：我从桂林乘往重庆的飞机，当我们下飞机后，这架飞机
就立刻飞到印度去了！
从重庆到西安，可以坐汽车到成都，由成都经剑阁到宝鸡，由宝鸡坐火车到西安。或
则，由重庆直接飞西安，但是，因为这一条航线离敌人太近，最近已停止航行。我因为没有
到过成都，这次想顺便到成都去看看，所以，就决定由重庆坐飞机往成都再转宝鸡。那天是
四月二十九日。
由重庆到成都，只要四十五分钟的飞行时间就可以到达。在飞机上一路看到的都是崇峻
的山岭，看不到一块平地，但是，在快到成都的时候，就看见一片平原。成都，就是这平原
上的花朵。
有人说，成都是小北平，这是名符其实的。成都的街道和房屋的建筑，的确都和北平差
不多，这里有很多宽大的街道，气候也很好，终年没有很冷的天气，也没有太热的日子。成
都的老百姓，最怕的是避空袭，因为在成都四郊都是平原，很少有隐蔽的地方。假使成都没
有警报，的确是一个住家最安适的地方了。
成都是三国时候刘备建都的地方，留下的古迹很多，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只到了诸葛
墓、望江楼、华西坝几个地方。
诸葛墓是一个很小的土山，但是，他的庙很大，去朝拜的人很多，杜甫诗所谓“丞相祠
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就是指这个武侯祠而言。我们初到四川的人，很容易看到，
四川人每人头上都包着一块白布，据说，这就是纪念诸葛亮的。因为诸葛亮死的时候是在秋
天，那时四川人大家头上都包一块白布，以示哀悼，后来因为天气渐渐的冷起来了，大家也
就没有把白布拿掉，所以就留传下来这样一个习惯。在武侯祠旁边，还有昭烈帝陵。看过诸
葛墓以后，我有很多的感想。诸葛亮是我们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军事家战略家，虽则他死后，
亦不过是留着一抔黄土，但是他的精神，他的著述，却永远留给我们后人，给我们许多的启
示和效法！
在成都东门外锦江南岸百花潭上，唐名妓薛涛，曾在此住家。此地有井名薛涛井，明蜀
王时汲此水造笺二十四幅，以十六幅入贡。附近有望江楼，风景甚佳。
参观过望江楼以后，就到华西坝。我们看到华西坝的建筑和管理，心里感到非常难过。
华西坝是外国人经营的，那里非常清洁整齐。我们参观了华西大学，再反过来看一看成都，
好像是隔了两个世纪。在成都街上有所谓鸟市虫市，那里买鸟的，提鸟笼的，都是些无业的
青年。人家说，成都的茶馆特别多，差不多每一条街上总有四五家菜馆。那些菜馆，一清早
就开了门，就有许多人在里面吃茶，据说成都的商人所有的买卖交易，都在茶馆内商谈接洽
的。
但是，这些事实是不足以代表成都的，成都是在不断的进步中。在今天，我们已看不到
过去的割据情形，而我们的新生力量，却在不断的成长，我们的××军校、××学校都在那
里，几千个强健的青年干部在那里受严格的训练，他们都准备到前线去，到天空中去打击法
西斯强盗。当我们去参观的时候，看到中国青年的力量在成长，感到心里非常愉快。我们相
信，旧的一定会随着时代死去，新的一定会随着时代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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