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3日星期日

墓碑(二十七)

第二十八章 大饥荒对中国政治的影响

中国在20世纪后半叶发生的大事,似乎有这样一个逻辑链条:没有反右斗争,就没有“三面红旗”;没有“三面红旗”,就不会有大饥荒;没有大饥荒,就没有反右倾运动,就没有“四清”和文化大革命;没有文化大革命把事情推向极端,就没有经济体制改革。
1962年初,面对几千万人饿死、国民经济严重困难的局面,中国高层的不同意见又一次浮出水面。如果说庐山会议毛泽东的主要对手是彭德怀,那么,现在毛泽东的主要对手则是刘少奇。毛、刘之间的斗争从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一直持续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
一、在七千人大会上高层出现分歧
刘少奇在1958年紧跟毛泽东,说了很多比毛泽东还要狂热的话。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认识的?我曾就此问题请教于刘少奇的秘书姚力文。姚回答说,可能是1961年回家乡调查,也可能更早一些。他1959年秋后就看到了生产力的大破坏,那时他对形势应当是清醒的,也许是慑于毛泽东的权威,也许是为了“党的团结”,也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还是和毛泽东唱一样的调子。
然而,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他唱出了和毛泽不一样的调子。
1961年1月召开的八届九中全会,正式通过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开始对国民经济进行调整。但由于人们思想认识不统一,调整措施没有得到切实贯彻,整个经济状况仍很严峻。在这种情况下,11月12日,中共中央决定召开五级干部会议,统一思想,克服困难。根据政治局会议精神,事后,由刘少奇、邓小平主持起草大会的报告。1961年11月22日,刘少奇看完报告初稿后,找到起草小组提出修改意见。刘说,还是1959年庐山会议讲的两句话,一是成绩讲够,二是缺点讲透。具体意见主要有:(一)过去四年的缺点、要摆开讲,有多少讲多少,放开讲,不要吞吞吐吐,重病要用猛药,要使人出一身汗,这才能够接受教训。(二)这几年出现的问题,中央要负主要责任,要在报告中代表政治局作自我批评,否则下面不服。(三)关于分散主义,要列举表现事实,各省都有这样的事实。(四)这几年的错误同党内过火斗争,特别是1959年庐山会议只反右不反“左”、后来又在党内普遍进行反右倾有很大关系。党内民主不够,使许多错误不能及时改正。
这个报告是在刘少奇和邓小平的主持下起草的。经过多次修改后逐渐清晰起来。
1962年1月8日和9日,刘少奇分两次(先送第一、二部分,后送第三部分)将报告的第一稿呈送给毛泽东。9日23时,又把第二稿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送给毛泽东(第三部分还没有改完)。但这时距开会只有一天。毛9日一夜未眠,看完了前两部分。10日上午10时毛作了批示,建议会议推迟3天作报告。在这三天讨论农村基本核算位和别的问题。但毛泽东又改变了主意,他说第三部分不看了,整个报告就不要先开政治局会议讨论了,立即印发大会,分组讨论三天,请大家评论,根据大家意见作修改,然后交政治局讨论通过后成为正式报告。
这次中央工作会议原定为三级(中央、大局、省、地),后来毛泽东建议扩大为五级,即增加县级和相当于县级的工矿企业领导人。参加会议的有7118人,所以通称“七千人大会”
会议于1月11日正式开幕。以小组会议形式讨论刘少奇的报告稿(即上述报告)。讨论最初集中于“反对分散主义,加强集中统一”的问题。当时,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中央领导人都把国家计划以外的经济活动都当作“分散主义”加以反对。陈云说:“什么叫计划经济,就是要集中统一。半计划就是无计划。” 七千人大会开始就把反分散主义作为重点。但地方的代表们对分散主义有不同意见。他们的意见是:“工业中有分散主义,农村中则是集中过多,不是分散主义。而工业中的分散主义也有多种理由,似乎非此不可。否则就恢复到1957年以前,不能鼓气,而是泄气了。”
由分散主义讨论到大跃进以来缺点和错误产生的原因,争论越来越激烈。
讨论中谈到“三面红旗”的问题时,大多数代表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反右倾以后,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值得注意的是,有代表说,“三面红旗”抽象地说是正确的,到了具体问题就不好说了。比如,这几年“大跃进”了,为什么却出现了粮食、市场紧张?西北地区的代表对“三面红旗”提出了八个方面的质疑
代表们对刘少的报告稿提出了很多意见,出乎中央常委所料。柯庆施则从左的角度对稿子十分不满,说“越看越没劲”。毛泽东提出成立新的报告起草委员会。毛泽东说:“看来,这个稿子有些不是文字问题,而是原则问题。草稿中不好的可以推翻,可以全部推翻。”他强调,委员会内可以充分讨论,有意见都可以提,“三不主义”――不挂账、不打击、不报复,但是问题决定之后就要遵守。 起草委员会由刘少奇牵头,由21人组成:周恩来、陈云、邓小平、彭真、李富春、李先念、薄一波、陈伯达、柯庆施、李井泉、宋任穷、乌兰夫、陶铸、刘澜涛、王任重等。
在讨论这几年的缺点错误的责任时,起草委员会出现了争论。1月18日,彭真说,我们的错误首先是中央书记处负责,包不包括主席、少奇和中央常委的同志?该包括就包括,有多少错误就是多少错误。毛主席也不是什么错误都没有。三五年过渡和办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讲到这里,邓小平插话说:毛主席说过,你们的报告把我写成圣人,圣人是没有的,缺点错误都有,只是占多少的问题。不怕说我的缺点,革命不是陈独秀、王明搞的,是我和大家一起搞的。彭真说,毛主席的威信不是珠穆朗玛峰,也是泰山,拿走几吨土还是那么高。是东海的水,拉走几车,还有那么多。现在党内有一种倾向,不敢提意见,不敢检讨错误。一检讨就垮台。如果毛主席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错误不检讨,将给我们党留下恶劣影响。省市要不要把责任担起来?担起来对下面没好处,得不到教训。从毛主席直到支部书记,各有各的账。 周恩来从维护毛泽东的方面提出了问题,他说:讲责任方面,要从我们自己身上找原因,目前困难时期,要顶住,承担责任,全世界都指望着我们。主观上的错误,要着重讲违反毛泽东思想。个别问题是我们供给材料、情况有问题,应当由我们负责,不能叫毛主席负责。如果不违反“三面红旗”思想、毛泽东思想,的确成绩会大些……过去几年是“浮肿”,幸亏主席纠正得早,否则栽得跟头更大,要“中风”……主席早发现问题,早有准备,是我们犯错误。他一人无法力挽狂澜。现在要全党一心一德,加强集中统一,听“梢公”的话,听中央的话。中央听毛主席的话。这是当前工作中的主要问题。 周恩来发言不久,陈伯达发言,说彭真关于毛主席的讲话值得研究,我们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要毛主席负责?是不是要检查毛主席的工作?现在的根本问题是中央不能集权。农民是相信中央、相信毛主席的。乱搞一气,不是主席的政策。彭真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别人都可以批评,就是毛主席不能批评,这不好。
报告经过修改,1月22日拿出第二稿,24日,毛泽东看过后,表示“赞成这个方向”。1月25日,刘少奇在怀仁堂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这个报告。26日下午,毛泽东决定,这个报告作为书面文件发给大家,27日下午开会,由刘少奇作口头报告。
刘熬了一个通宵写了提纲,提纲在大会前经毛泽东和其他常委传阅同意。下午2时开会,由毛泽东主持,刘少奇作报告。报告长达3个小时,其中有些内容是毛泽东最不爱听的。
第一,认为“大跃进”不仅没有进,反而倒退了许多,造成了一个大马鞍形。讲话还对当前经济困难作了较严重的估计。讲话指出,我们在经济方面是有相当大的困难的,人民的吃、穿、用都不足。为什么不足?因为1959年、1960年、1961年这三年,我们的农业减产了,减产的数量相当大;工业生产在1961年也减产了,统计减少了40%,或者还多一点,1962年也难以上升……这种形势对于许多同志来说是出乎意料的。两三年以前,我们原来以为,在农业和工业方面,这几年都会有大跃进。可是,现在不仅没有跃进,反而退了许多,出现了一个大的马鞍形。
第二,指出困难形势产生的原因是“三份天灾,七分人祸”。一是天灾,连续三年自然灾害;还有一条是1958年以来我们工作中的错误。这两个原因哪一个是主要的呢?各个地方情况不一样,应该根据各地的具体情况,实事求是地对群众加以说明。我到湖南一个地方,农民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你不承认,人家就不服。
第三,成绩和错误的比例用“三七开”代替了毛泽东的“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过去我们常把缺点、错误和成绩比作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现在恐怕不能到处这样套,有些地方还可以这样讲(毛插话,这种地方少),可是全国总起来讲,缺点和成绩就不能说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恐怕是三个指头和七个指头的关系。还有些地区缺点和错误不止是三个指头。全国有一部分地区可以说缺点错误是主要的,成绩不是主要的,如果根本不承认有缺点和错误,或者只是枝枝节节、吞吞吐吐地承认一些,又掩盖一些,而不是实事求是地翻箱倒柜地承认曾经有过的和还存在的缺点和错误,经验就无从总结,也无从学习,坏事就不能变为好事。这种人势必陷入被动……
第四,认为对这几年的错误,首先要负责任的是中央。关于我们这几年工作中发生的缺点和错误的责任,我们在书面报告中讲过,首先要负责任的是中央,其次要负责任的是省、市、自治区一级党委,再其次才是省以下的各级党委。有些事情是经过中央政治局的,中央政治局应当负起责任。
第五,认为“三面红旗”还要经过实践考验。“三面红旗”是一次试验,是否正确要经过实践的检验。“三面红旗”我们现在都不取消,都继续保持,继续为“三面红旗”而奋斗,现在有些问题看不那么清楚,但是经过五年、十年后,我们再来总结经验,那时候就能进一步作出结论。
刘少奇在讲话中,毛泽东有不少插话。当刘少奇说到这几年工作中发生的许多缺点和错误,饿了两年饭,毛泽东插话:“有不少的人害过浮肿病。”毛泽东只承认“有不少的人害过浮肿病”,不承认饿死人。更不承认大量饿死人。而刘少奇对饿死人看得很重。
毛泽东对刘少奇的口头讲话显然是不满意的。事隔多年之后的1967年2月3日,毛在同阿尔巴亚代表团团长巴卢库的谈话中说:“多年来,我们党内斗争是没有公开化的。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那时我讲了一篇话,我说修正主义要推翻我们,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或几十年,中国就有可能变颜色。这篇讲话当时没有发表,不过那时已经看出一些问题。” 毛泽东当时看出了一些什么问题?可能是从刘少奇的报告中看到了“修正主义要推翻我们”的问题。
七千人大会原计划在刘少奇作完报告后于1月30日或31日结束,可是29日下午代表们反映话还没有说完,还有一肚子气。毛泽东说“白天出气,晚上看戏,两干一稀,大家满意” ,会议接着开下去。
1月29日,林彪在七千人大会上讲话。他十分坚决地、充分地、并且以空前的高调肯定了“三面红旗”,还说大饥荒的原因是“特大的自然灾害、连续的自然灾害,有些地方受到毁灭性的自然灾害”。说“我们工作上也有一些错误,可这只是工作上的错误,而不是路线上的错误。”他不仅把毛泽东在三年大饥荒中的责任洗刷得一干二净,还对毛泽东极力神化。他说:
事实证明,这些困难,在某些方面,在某种程度上,恰恰是由于我们没有照着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警告、毛主席思想去做。如果听毛主席的话,体会毛主席的精神,那么,弯路就会走得少,今天的困难就会小得多。
我个人几十年体会到,毛主席最突出的优点是实际。他比较人家实际一些,总是八九不离十的。他总是在实际周围,围绕着实际,不脱离实际……我深深感到,我们的工作搞得好一些的时候,是毛主席的思想能够顺利贯彻的时候,毛主席思想不受干扰的时候。如果毛主席的意见受不到尊重,或者受到很大干扰的时候,事情就要出毛病。我们党的几十年历史,就是这么一个历史。
林彪讲话时正是毛泽东主持会议。毛泽东听了这些话,一定会有一种“患难逢知己”的感觉。他当时就说:“林彪同志讲了一篇很好的话,关于党的路线,关于党的军事方针。我希望把它整理一下。给你一个星期、半个月搞出来。”
3月20日,毛泽东看到了林彪整理的讲话稿以后,立即批给田家英和罗瑞卿:“此件通看了一遍,是一篇很好、很有分量的文章,看了很高兴。”
30日上午,毛泽东亲临大会讲话。讲话没有正面讲大饥荒问题,却大讲民主集中制。这是毛泽东阐述民主集中制最全面的一次讲话,似乎这几年出了问题是民主集中制原则遭到破坏的结果。毛泽东把“民主”和“集中”两个对立的东西结合起来,强调“在民主的基础上集中,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民主集中制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破坏呢?因为集中是有制度保证的,而民主却没有制度保证,它只是领导人的恩赐。民主是对当权者的约束。约束总是不舒服的。作为个人,总是对上要求民主,对下要求集中。民主集中制的实质就是集中,它本来就是专制制度的一张遮羞布。在这次讲话中虽然也讲民主,但更强调集中。他说:
没有高度的民主,不可能有高度的集中,而没有高度的集中,就不可能建立社会主义经济。我们的国家,如果不建立社会主义经济,那会是一种什么状况呢?就会变成南斯拉夫那样的国家,变成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的国家,无产阶级专政就会转化为资产阶级专政,而且会是反动的、法西斯式的专政。这是一个十分值得警惕的问题,希望同志们好好想一想。
从林彪和恩来在这次会上的发言可知,毛泽东讲集中,还是要集中到他那里。正如林彪说的“要使毛主席的意见受到尊重”,也正如周恩来所说的“现在要加强集中统一,听“梢公”的话,听中央的话。中央听毛主席的话。”
毛泽东这篇讲话虽然没有对刘少奇没有正面回击,但还是用大量篇幅对“三面红旗”作了论证。这表明他对刘少奇说的“‘三面红旗’还要经过实践考验”的话不能容忍。
七千人大会对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起了促进作用,会上也对中央工作提出了一些批评,但始终守住两道防线:一是对“三面红旗”完全肯定;二是对庐山会议的案不能翻。
七千人大会决议向各省传达以后,基层干部不满意,在学习讨论这些文件时,提出了很多尖锐的意见。甘肃省在讨论中,省委党校的干部说:“硬说成绩是主要的是思想僵化,是粉饰太平。我国六亿人有五亿人搞饭吃,还没有粮食,怎能说成绩是主要的呢?”“过去觉得甘肃问题严重,现在才知道问题有普遍性。甘肃、河南、山东、安徽等省的问题,其损失三五十年也消除不了。”省卫生厅的一个同志说:“几年来不仅没有成绩,反而把事情搞坏了,不仅物质上搞坏了,政治道德上也搞坏了。”省财贸办公室的同志说:“这几年发生的问题,不仅区域广,而且时间长,因此,不能说中央的指导思想没有问题。”《甘肃日报》印刷厂的同志说:“听了报告后好像中央没有错,主要错误是下边执行中的错误,感到中央对缺点错误检查不够,从根本上找问题少,从下面找问题多。”有人在发言中直指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中央有几次会议和一些文件不妥当,对下面影响很大。如,北戴河会议说共产主义看来为时已经不长了。还提出苦战三年钢产量达到五千万吨。”“说中央政策完全对,我有怀疑。敦煌县搞成一个人民公社,说这与一大二公无关;大办钢铁要指标翻一番,秋收作物烂在地里,甘肃如此,河北也如此,这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省粮食厅解仙清同志说:“毛主席说过粮食多得吃不了。这没有调查研究。主席可能和斯大林一样,晚年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轻工办公室主任杜西林说:“我听到老百姓骂毛主席,说主席听奸臣的话,不听忠臣的话,还说:毛主席钻到哪个洞里去了,下面发生这么多问题,他知道不知道?”党群系统的干部说:“甘肃饿死人,毛主席不会不知道。全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啊!”  
这样的简报各省都有。毛泽东看了这些简报会有什么想法?他感到有一股力量,有一股使他畏惧的力量,如果不强力反击,他的地位就很危险。
七千人大会显现出中共高层的严重分歧,分歧的核心是对“三面红旗”的看法:是全面肯定,还是持怀疑态度。具体分歧有以下几点:第一,大饥荒产生的原因:是天灾还是人祸?刘少奇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即主要是人祸。毛泽东有时也说过人祸,但他主要是指局部地区,即“三分之一”地区。第二,对大饥荒的严重程度和对几年以来形势的估计。刘少奇对大饥荒的严重程度的估计远重于毛,对形势的估计没有毛那么乐观。第三,对大饥荒责任的看法,刘少奇、彭真等,比较看重毛泽东的责任;而林彪、周恩来等,为毛泽东开脱和洗刷。  
危难之中见真情。在毛泽东最困难的时候,谁支持他,谁反对他,他是会深深地记在心里的。在这次会上,毛泽东再一次看清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革命的首要问题”,对四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依靠谁、打倒谁”心里初步有了底。  
二、西楼会议和五月会议进一步触怒毛泽东
不少文献说七千人大会统一了全党的思想。实际上,这次会上,明显地加深了中共高层的裂痕。一散会,毛泽东就去武汉了。刘少奇又召开了“西楼会议”,研究克服困难的办法。
“西楼会议”是1962年2月21日召开的,是一次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会址在中南海西楼会议室。
西楼会议对形势的估计比七千人大会更严峻。陈云2月26日的讲话中把严峻形势归纳为五个方面:其一,农业近几年有很大幅度的减产;其二,已经摆开的基本建设规模超过了国家的财力物力的可能性,同当时的工农业不相适应;其三,钞票发得太多,通货膨胀;其四,城市钞票大量向农村转移,出现了严重的投机倒把现象;其五,城市人民的生活水平下降。 刘少奇说,七千人大会上“对困难情况透底不够,问题不愿揭,怕说漆黑一团!还它个本来面目,怕什么?说漆黑一团,可以让人悲观,也可以激发人们向困难作斗争的勇气!”“现在处于恢复时期,但与1949年后的3年情况不一样,是个不正常时期,带有非常时期的性质,不能用平常的办法,要用非常的办法,把调整经济的措施贯彻下去。”
西楼会议以及2月26日的国务院扩大会议和3月13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提出了一整套进一步调整经济、克服困难的办法。3月14日,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三人专程飞往武汉,向毛泽东汇报。毛同意常委多数人的意见,也赞成刘提议的由陈云担任中央财经小组组长。但认为不能把形势看得“一团漆黑”,还说赤字是假的,要求再议。
1962年5月7日至11日,在刘少奇的主持下,中共中央又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通称“五月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讨论西楼会议、国务院扩大会议、中央财经小组会议形成的文件,落实调整经济计划的部署。
鉴于前三年调整不力,当时一些干部又怕把困难估计过重而犯错误,刘少奇在讲话中认为“从经济上来看,总的讲,不是大好形势,没有大好形势,而是一种困难的形势。”“基础不巩固,在困难情况下,政治形势可能转坏。”他强调:“我看对困难估计过分些,危险性不大……我们多年就是因为估计不够,而陷于被动。共产党人的革命气慨,应该是充分估计困难。” 毛泽东曾要求他们不要把形势说得“一团漆黑”,刘却一再要求要充分估计困难。是不是刘有意和毛作对呢?不是。
在中国当时高度集中的经济体制下,财政统收统支,重要物资统收统配。“爱哭的孩子多吃奶”,为了从中央财政治和中央统配物资中多分一块蛋糕,各地经济业务部门总是向中央业务部门叫困难。就是省委第一书记,在毛泽东面前说形势大好,但向中央业务部门要东西,也是寸步不让的。例如,四川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在毛泽东面前说粮食够吃,但为了减少四川省的征购任务,曾和粮食部党组书记陈国栋多次讨价还价(见本书“天府饥魂”一章)。所以,主管实际工作的中央领导人,总觉得困难很大。毛泽东不管这些具体事,听的都是各省第一把手的意见,感受到困难的压力比刘少奇、周恩来要小一些。“七千人大会”后,毛泽东到上海、山东、杭州、武汉等地,征询过一些领导干部的意见,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去年比前年好,今年比去年好”的回答。
对形势的估计不同,采取的措施也就不同。西楼会议和五月会议,按照刘少奇“要退够”的指导思想,根据陈云的意见,采取了比较彻底的措施,即“非常时期的非常措施”:其一,摆脱大跃进的思想束缚和十年经济发展规划原定的框框,把工作基点放在恢复上,争取三到五年把国民经济由大跃进的状态调整到协调、持续、稳定的状态;其二,下决心减少城市人口。1961年已经减少了1000万,1962年再减少1000万。其三,压缩基本建设投资,降低生产建设的高指标;其四,恢复农业生产,搞好市场供应;其五,抑制通货膨胀。更重要的是,对近几年受过批评和处分的所谓右倾党员甄别平反,“五月会议”上邓小平发言说:要来个一揽子解决,统统摘帽子。 邓子恢主张适当地扩大自留地。对各地的包产到户,实际也是采取默认的态度。
1959年春天,采取了一些“退回去”的措施,庐山会议后全都否定了,这一次“退够”的措施,毛泽东会同意吗?对一贯主张“冒进是马列主义”、“不平衡是绝对的,平衡是相对的”、“要积极平衡,不要消极平衡”的毛泽东来说,他能容忍刘少奇等人的调整吗?刘少奇心里没底,还是要请示毛主席。
1962年7月,毛泽东从炎热的南方回到凉爽的北京。陈云立即拜见毛泽东,系统地谈了各位常委都赞成的意见。毛泽东当时只问了几个问题,未置可否。陈云感觉毛不反对这些意见,只是在考虑。毛很快通知刘少奇见面。毛正在游泳。刘少奇赶到游泳池,毛泽东游兴正浓。刘少奇快步走到池畔,亲热地问候毛。见刘来了,毛就在池子里发出质问:“你急什么?压不住阵脚了?为什么不顶住?”
刘少奇一惊,似乎觉得不便谈话,就在更衣棚里坐下,等毛泽东上岸,坐到跟前才说:“陈云、田家英是在党内谈的意见,不违反组织原则,他们有想法跟你讲,没有错。”
毛泽东说:“不在组织原则,而在内容!他们都找了你,邓子恢吵了那么久,西楼说得一片黑暗,你急什么?”
双方显然都有些动感情。毛长期淤积内心的不满,倾泄而出,刘也要一吐为快:“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毛泽东说:“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不顶住?我死了以后怎么办?”
刘少奇平静下来向毛陈述了自己的想法:三面红旗不倒,人民公社不散,高指标不搞,公共食堂不办,等。毛泽东也平静下来,同意经济调整继续搞下去。刘少奇回来感到压力很大,但经济调整能够坚持,总算松下来,以为雷霆已过。
2003年9月25日,曾任粮食部副部长的周伯萍在他家中向本书作者谈了一件与此有关的事。西楼会义后不久,陈云到了上海。让陈国栋、周伯萍等四人到上海交代任务,陈云说:你们到一些省去看看,农村真实情况如何。不要打中央的牌子,不要省里干部陪同(除了引路的以外),不发表意见,只是用眼睛看。周伯萍到了湖北省粮食产区,看到的情况是,集体的大田几乎荒芜,而自留地里粮食作物长势非常好。农民是靠自留地吃饭的。他们到上海向陈云谈了所看到的情形。陈云说:“看来是农业集体化是搞坏了。但这个问题现在不好说,政治风险太大了。毛主席太看重农业集体化了。”陈云告诫他们几人回北京以后什么也不要说。还是陈云亲自向毛谈了一个小时。也就是七月陈云向毛汇报的那些事。
并没有像刘少奇预计的那样雷霆已过。一旦度过了难关,毛泽东就重新发难。1966年8月5日,毛泽东亲自写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中,就清算了“1962年的右倾”这笔账。
毛泽东之所以对1962年的调整耿耿于怀,是因为他把与他不同的看法视为阶级斗争,视为要推翻他。这种看法终于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提出来了。
三、八届十中全会祭起“阶级斗争”的杀手锏
对于1958年以来三年“大跃进”所造成的困难和经济形势的估计,在中国共产党的上层有着不同的看法。毛泽东总是低估大跃进所造成的困难,对当时的形势的估计也较为乐观。持毛泽东这种看法的有柯庆施、林彪等后来被称为左派的干部。而以“西楼会议”和“五月会议”为代表的一批干部则对困难的估计比较严重,对形势的估计比较严峻。当然,这种不同的估计,造成了制定政策的出发点也会不同。
在解决困难第一线工作的陈云对这种不同的估计深有感受。他在国务院各部委党组成员会上说:“对于困难的程度,克服困难的快慢,在高级干部中看法并不完全一致。”“农业恢复的速度是快还是慢?也有不同的估计。”“不要掩盖这种不一致。”
如前所述,这种对形势的不同估计,有着工作岗位不同的原因。当然也和各种不同人的思维方式有关。不管怎样,对形势不同的估计,是一种正常现象。如果在民主制度下,完全可以通过民主讨论或投票方式来决定政策。在专制制度下,处于最高权力地位的人,就感到自己的意见不好贯彻。而对1958年以来困难估计严重,恰恰是否定“三面红旗”的重要根据。毛泽东对此忧心忡忡。
1959年春天,中共中央采取了的一些“倒退”措施,增加了自留地,开放了自由市场,有些地方比中共中央的政策退得更远。如包产到户大面积推行。庐山会议以后的反右倾,把这些压回去了。由于饥饿,到1961年,又大面积推行起包产到户。1962年年中,全国包产到户的生产队已超过总数的20%,安徽达80%,甘肃、浙江、四川一带地、县超过70%。
1961年到1962年邓子恢就曾多次主张农业生产责任制。在“五月会议”上及其前后,邓子恢曾在多种场合发表过主张包产到户的讲话。如4月11日,他在广西桂林听取地区负责人汇报时说:“单庄独户,离村庄远的就包产到户,或者让他们单干吧。这样有好处,不要有顾虑,怕说单干,怕说右倾,什么都要实事求是。” 1962年6月下旬,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听取华东局关于安徽省“责任田”的汇报。中共中央华东局持严厉批评的态度。但出席这个会议的人,支持和批评的各占一半。邓子恢认为安徽省的“责任田”不是方向性的错误。邓小平发言说:“在农民生活困难的地区,采取各种办法,安徽省的同志说‘不管黑猫黄猫,能逮住老鼠就是好猫’,这话有一定的道理。责任田是新生事物,或以试试看。” 7月7日,邓小平在接见共青团七届三中全会代表时主张使包产到户合法化,也说过“刘伯承同志经常讲的一句四川话: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 陈云7月向毛汇报时,也讲过重新让农民分田的事。如本书前面所说的,正是这些“倒退”才是走出饥荒、减少死亡最为有效的措施。但这和毕竟和共产党的理想相悖,是毛泽东所不能容忍的。
在当时毛泽东的忧虑中,还有一股“翻案风”,其中主要是彭德怀翻案。“七千人大会”决定给这几年被错误批判的党员干部甄别平反。但有一个界限,对庐山会议上打成反党集团的人不能平反。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1月27日的口头讲话中,特别讲到彭德怀问题。后来收入《刘少奇选集》时,删去了这一段话。这段话大约1100字左右,其主要内容是:庐山会议上反对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反党的斗争是完全必要的。我们开展这场斗争,不是因为彭德怀写了那封信。信中说到的一些具体事情不少还是符合事实的。庐山会议其所以要开展反对彭德怀同志的反党集团斗争,是由于长期以来彭德怀同志在党内有一个小集团。他是高饶集团的余孽,是这个集团的主要成员。他们有国际背景,他们的反党活动同某些外国人在中国的颠覆活动有关。他阴谋篡党。等等。
彭德怀没有参加七千人大会。会后他得知刘少奇的这些诬陷之词以后,倍感委曲,不得不奋起为自己申辩。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写作,他于1962年6月16日向中共中央和毛泽东送上了一个长达8万字的申诉材料(后被称之为“八万言书”)。这个“八万言书”不仅否定了刘少奇上述诬陷,还把庐山会议以及其后对他批判和结论从根本上否定了。彭德怀翻案,这是毛泽东很不愉快的事。
随着国民经济的调整,其它方面也一改过去紧张的状况,开始出现松动和宽松。如对冤假错案大规模的甄别平反,对知识分子政策的让步,对民主党派有所尊重,等。在这些松动中,出现了一些“过头”情况,使毛不快。如1962年3月的广州会议上,周恩来、陈毅等讲了一些尊重知识分子的话,陈毅还提出了“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之帽,加劳动人民知识分子之冕”。 周、陈的“脱帽加冕”引起了上层的不同看法。主管意识形态的陆定一强烈反对“脱帽加冕”的说法。直到1979年,陆定一才在这个问题上认错,说:“我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当时是“左的,所以是错误的。”
大跃进失败以后,时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的王稼祥认为,内忧已经不少,不要再引起外患。1962年2月,他向主管外事工作的周恩来、邓小平、陈毅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以《党内通讯》的形式送上去的。这封信有五点内容:1)对外政策有必要采取和缓的方针,他不同意说必须打倒帝国主义才有和平共处的世界和平;2)要尽可能避免中苏关系公开破裂。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主动做好巩固和加强中苏友好同盟的工作;3)我们对美帝也应采取较为缓和的态度。要避免朝鲜式战争,不能因为别国提出要求,再派军队去那里参战;4)中国和印度的关系要打开目前的僵局,要高举中印友好、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旗帜,通过谈判解决中印争端;5)支援各国人民革命必须“实事求是,量力而行”,武装斗争不是争取民族独立的唯一道路,不能公开号召别国人民起来革命,不干涉别国内政。
1962年7月,世界和平理事会在莫斯科召开裁军大会,中国派出了以茅盾为团长的代表团。代表团出发前,在王稼祥的主持下制定了代表团的活动方针,起草了代表团团长的讲话稿。大会快结束时,有几个非洲国家的代表团对中国代表团的表现和讲话不满意。毛泽东接到反映这个情况的电报后批评说:这样做“脱离了左派,加强了右派,增加了中间派的动摇。”康生乘机到处说:中国代表团的错误是王稼祥的那封信引起的,并鼓动全国总工会主席刘宁一到毛泽东那里告王稼祥的状。毛听了刘宁一的汇报后掰着手指头说:“这是对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要和,对苏联为首的修正主义要和,对以印度为首的各国反动派要和,这叫三和。对民族解放战争和革命运动的援助要少。”
与此同时,有人把国内的一些调整措施归纳为“三自一包”(自由种植,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三自一包” “三和一少”统称为资本主义复辟的纲领。
“七千人大会”及这以后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使毛泽东十分不快。他身在南方,却密切注视北京。他感到刘少奇主持下的中央,从经济到政治,从内政到外交,都正在偏离他的路线。使毛泽东引以警惕的是,刘少奇讲话中还流露出的一股“秋后算账”的意味。1962年3月,刘召见公安部长谢富治等谈话,要求公安部总结几年来打死人命,伤害无辜群众的教训。刘说:“活人不揭,死后下一代揭”。刘的这番话使毛联想到赫鲁夫对斯大林的清算。毛泽东对北京所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头,酝酿着反击复辟。
从统购统销到农业集体化;从城市的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到反右斗争;这一系政策严重侵犯了广大群众的利益,因此,在实施这些政策的过程中,始终有一股反对力量。在强大的国家机器的高压下,这股反对力量只是一股潜流。身居权力最高层的毛泽东,是会感受到这股潜流的压力的。1958年以后,几千万人饿死,这是一桩非同小可在大事。“三面红旗”造成如此严重的恶果,使党内对“三面红旗”持怀疑或反对意见的力量成了对毛泽东的离心力,而且离心力有日益强大之势。七千人大会以后,党内对毛泽东的离心力和社会上历来存在的的潜流有合流之势。毛泽东感觉到,他身边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在聚集,一股与他敌对的力量在聚集。一贯奉行“斗争哲学”的毛泽东,随时准备挑起新的斗争。
他选择了八届十中全会这个机会。
八届十中全会是在北京召开的。正式会议只开了4天(1962年9月24日至27日)但预备会开了29天(8月26日至9月23日),预备会之前还开了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7月25日至8月24日)。八届十中全会的调子是在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上定下来的。
7月25日开始的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原定讨论农业、粮食、商业和国家支援农业问题。8月6日,毛泽东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突然作了阶级、形势、矛盾问题的讲话 。他又在8月9日、11日、13日、15日、17日、20日的六次中心小组会上多次插话,继续讲他的观点。会议主题就转为批判“黑暗风”、“单干风”和“翻案风”。
“黑暗风”是指“西楼会议”、“五月会议”以及前后与其相似的对形势的估计。毛泽东在这次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上的多次讲话说:“有些同志把情况估计得过分黑暗了。”(8月5日)“现在有一部分同志把形势看成一片黑暗了,没有好多光明了,引得一些同志思想混乱、丧失前途、丧失信心了。”(8月6日)“1960年下半年以来,大家只讲黑暗,不讲光明,已经两年了。”“说压力,那你先压我嘛!你压了我几年了嘛!你们讲黑暗讲了几年了嘛!越讲越没有前途了。说集体没有优越性,这不是压我?压力总是有的。”(8月9日)“现在不赞成总路线、三面红旗的人,把形势说得一片黑暗。”(8月11日)“有那么一些人,没有干劲了,怎么办?他们鼓单干之劲,鼓黑暗之劲,鼓讲缺点错误之劲。讲光明、讲成绩、讲集体经济,他们就没劲了,怎么办?”(8月15日)“讲困难、讲黑暗已经两年多了,讲光明不合法了。”(8月20日) 从毛泽东的这些言论来看,他根本没有接受大跃进以来的教训。1958年冬以后他虽然也做了一些纠正错误的工作,但对这几年的“倒退”措施一直耿耿于怀。毛泽东的这些讲话引出了一些人的追随。刘少奇不得不对“五月会议”进行解释和自我批评。
这次会上对“单干风”的批判是很严厉的。8月5日毛泽东说:“一搞包产到户,一搞单干,半年的时间就看出农村阶级分化很厉害。有的人很穷,没法生活。有卖地的,有买地的,有放高利贷的,有讨小老婆的。”8月6日,毛泽东讲话强调:“是到社会主义,还是到资本主义?农村合作化还要不要?是搞分田到户、包产到户,还是集体化?”8月9日,毛泽东插话说:“单干从何而来?在我们党内有相当数量的小资产阶级成分,包括许多农民,其中大部分是贫农和下中农,有一部分富裕中农家庭出身的,或者本人就是富裕中农,也有地富家庭出身的,也有些知识分子家庭,是城市小资产阶级出身,或者是资产阶级子弟。另外还有封建官僚反动阶级出身的。党内有些人变坏了,贪污腐化,讨小老婆,搞单干,招牌还是共产党,而且是支部书记。这些人很明显,把群众当奴隶。有些同志马克思主义化了,化的程度不一样,有的化得不够。我们党内有相当多的同志,对社会主义革命缺乏精神准备。”8月12日,毛泽东在一个文件批示上严厉批评了邓子恢:“动摇了,对形势看法几乎是一片黑暗,对包产到户大力提倡。这是与他在1955年夏季会议以前一贯不愿搞合作社;对于搞起来了的合作社,下令砍了几十万个,毫无爱惜之心;而在这以前则竭力提倡四大自由,所谓‘好行小惠,言不及义’,是相联系的。”“他没有联系1950年至1955年他自己还是站在一个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的立场上,因而犯了反对建立社会主义集体农业经济的错误。” 一些高级领导人也揭发批判了邓子恢。随后,撤销了邓子恢担任部长的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给了他一个“国家计委副主任”的虚职。
批判“翻案风”的重点是彭德怀。他6月上交“八万言书”以后,8月22日,在北戴河会议结束前两天,他再次给毛泽东和党中央写信,重申不存在反党小集团篡党和同外国人在中国搞颠覆活动的问题。彭德怀两次上书,被认为是向党新的进攻。8月5日,毛泽东说:“59年反右倾斗争,大多数是搞错了。彭德怀要翻案,要求平反,我看59年反右倾不能一风吹。”9月1日,毛又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彭德怀写信,把过去说的统统推翻。” 9月3日,在八届十中全会的预备会上,毛泽东召开小范围会议,布置把彭德怀的两封信拿到各小组会上讨论,一直到全会结束,小组发言,大会发言,都有批判彭德怀的内容。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谭政、邓华、甘泗淇、洪学智也都受到批判,他们都被迫作了检讨。 中共中央决定组织专案组,审查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三人,这个专案组以贺龙为主任。
在批判彭德怀翻案风的过程中,同时围绕小说《刘志丹》批判了习仲勋等人。刘志丹是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有了这块根据地,红军长征才有了落脚点。创建这块根据地并能活到建国以后的有高岗、习仲勋等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刘少奇提出“巩固新民主主义的新秩序”,毛泽东急于向社会主义过渡,抛弃了他自己提出的新民主主义。高岗站在毛泽东这一边,积极搞农业集体化,因而得到毛的器重,准备作为接班人取代刘少奇 。毛私下同高岗谈了不少对刘少奇不满的话。因此高岗反对刘少奇,并把毛和他谈的一些意思透露了出去。在当时力量对比下,高岗没有斗过刘少奇,也使毛被动。1954年,毛就把高岗抛了出来作为替罪羊,而且和高岗没有任何关系的饶凁石捆在一起称为“高饶事件”。在这场斗争中,高岗被打成反党分子愤而自杀身死。 《刘志丹》的作者是刘志丹弟弟刘景范的夫人李建彤,1962年夏,小说第五稿印成样书送审。云南省委第一书记阎红彦,他也是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干部,看到样书后不同意发表,一面打电话让《工人日报》和《中国青年报》停止连载,一面告诉康生。康生看后说这部小说“带有政治倾向性问题”,要求中共中央书记处处理。9月8日,在西南组会上,阎红彦首先提出《刘志丹》问题,他说:在当前形势下,各路人马都借机出动闹翻案,小说《刘志丹》是习仲勋同志主持写的,“是利用刘志丹来宣传高岗”。康生接着提出:“现在的中心问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宣传高岗?”他们的发言在“总72号”简报上登出,引起了爆炸性轰动 。批判“翻案风”又多了一个靶子。实际上,习仲勋只是审阅过书稿,提出过修意见,而且反对写高岗。但是在批判“翻案风”时,把习仲勋、贾拓夫、刘景范几位陕北根据地的干部打成了“反党集团”。9月24日,毛泽东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讲话时,康生递了一个条子:“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是一大发明。”毛泽东念了这个条子,并且说:“凡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不论革命反革命都是如此。” 9月27日,全会决定成立审查习仲勋、贾拓夫、刘景范等人的专案审查委员会,以康生为主任。
北戴河会议最为关键的是毛泽东重提阶级斗争。他在会上关于阶级斗争一系列的讲话,最后通过八届十中全会公报表述如下:
在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时期,在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整个历史时期(这个时期需要几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条道路的斗争。被推翻的反动统治阶级不甘心于死亡,他们总是企图复辟。同时,社会上还存在着资产阶级的影响和旧社会的习惯势力,存在着一部分小生产者的自发资本主义倾向,因此,在人民中,还有一些没有受到社会主义改造的人,他们人数不多,只占人口的百分之几,但一有机会,就企图离开社会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在这种情况下,阶级斗争是不可避免的。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早就阐明的了的一条历史规律,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这种阶级斗争是错综复杂的、曲折的、时起时伏的,有时甚至是激烈的。这种阶级斗争,不可避免地要反映到党内来。国外帝国主义和国内资产阶级的影响的存在,是党内产生修正主义思想的社会根源。在对国内外阶级敌人进行斗争的同时,我们必须及时警惕和坚决反对党内种种机会主义的思想倾向。
毛泽东还说:阶级斗争和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问题,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
刘少奇或是慑于毛泽东的权威,或是出于其它考虑,他对毛泽东的关于阶级斗争的提法立即紧跟和附和,有些言论,甚至比毛泽东还要激进。他那里知道,这些话,正是文化大革命的指导思想,正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雏形,也正是为刘少奇设下的坟墓。
1962年10月后,各省纷纷按照毛泽东的新调门,向北京提供各地阶级斗争尖锐、资本主义严重复辟的材料。四川、山东将困难时期出现的“反动儿歌”的资料搜集完毕,1963年初,湖南零陵地委“大揭阶级斗争盖子”的经验问世,4月,河北邢台经验上报。一场大规模的阶级斗争平地掀起,接着就是“四清运动”。
四、从“民主革命补课”到“四清运动”
八届十中全会以后,毛泽东为了“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变”,决定在全国城乡开展一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展大规模的阶级斗争。农村的运动,则以清理帐目、清理仓库、清理财务、清理工分为主要内容,简称“四清”。
为了指导农村四清,中共中央先后制定了三个文件:1963年5月的《关于目前农村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简称《前十条》),1963年9月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物规定(草案)》(简称《后十条》),1965年初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简称《二十三条》)。这三个文件对阶级斗争形势的估计,一个比一个严峻。《二十三条》又将“四清”的内容改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比原来的范围更广,层次更高,在城乡同时进行。
《后十条》是在《前十条》的基础上修订的,其中更多地反映了刘少奇搞四清的思路和作法。强调整个运动由上面派出的工作组领导,把基层干部撇在一边,由工作组对他们进行清理。在全国各地都派出了庞大的“四清”工作队伍。在校的大学生和部分军队干部都进入了“四清”工作队。当时我也作为北京市委工作队的一员,赴延庆县大柏老公社团山大队搞了8个月的“四清”。我参加“四清”时,《二十三条》已下达,这个文件强调“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们下乡以前先接受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教育,使得我们每一个人“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总想在村里查出一个“反革命集团”,设想村支部书记是一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在农村搞“四清”本来是出自毛泽东对农村形势的估计:“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我们手里。”因此要在农村搞“民主革命补课”,把失去的权力夺回来。“民主革命不彻底”这个说法,通常以为是毛泽东1960年12月对“信阳事件”的批示中提出来的,实际上半年以前就在河北省邯郸的一个报告中就出现过。 当时刘少奇对河北省农村问题很关心,“民主革命不彻底”可能是刘少奇先提出来的。在农村搞一场阶级斗争,把“政权不在我们手里”的的地方夺回权力,这是毛刘一致的看法。但是,毛刘在“四清”中出现了分歧,最终导致二人决裂。从表面看,他们二人的分歧表现在对“四清”打击目标、斗争性质上和具体操作实施等方面,从深处看,很可能是毛泽东不能容忍刘少奇权力上升且咄咄逼人,不能容忍刘少奇对他不够尊重。
研究“四清”运动,不能回避王光美的“桃园经验”。河北省抚宁县卢王庄公社桃园大队原来定为一类队(即最好的队)。王光美按照刘少奇的意见到这个大队“蹲点”搞“四清”。她化名董朴,以河北省公安厅秘书的名义任“四清”工作队副队长。他们进村时,不是采用毛泽东一贯提倡的“开调查会”的方式,而是像进了敌占区搞秘密活动一样,扎根串联,访贫问苦。通过五个月的“蹲点”,她发现桃园党支部“基本上不是共产党”,“是一个反革命两面政权”,党支部书记吴臣是一个“钻进党内的坏分子”,“国民党分子”。 王光美先在河北省委召开的一次会上讲了她在桃园搞“四清”的经验,受到一些人的鼓励。
毛泽东在“大跃进”中受挫,刘少奇地位有上升之势,他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有时忘乎所以。6月到8月,他带着夫人王光美在十多个省市以“桃园经验”为题作巡回报告。8月1日刘少奇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对中央党、政、军机的负责干部作了一个大报告。这次报告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后患。参加会议的李新记述了当时的情景:在刘少奇没有登场之前,“台上,所有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和元帅们都到了。全场鸦雀无声,.....一会儿,周总理引着刘少奇走到台中央”,“刘少奇开始讲了,虽然桌上分明有扩音器,但他并未坐下来,而是背着双手,在台上走来走去地讲”。刘在讲了一通干部蹲点的必要性、重要性后,要求大家向王光美学习,他说:‘王光美下去了,不是就发现了许多新问题吗?她还写出东西来了,总结了许多新经验,很有意思。我看大家还是下去吧,赶快下去吧!’说到这儿,刘看了周总理一下,然后又对大家说:谁要是不下去,就把他赶下去!他的讲话到此就戛然而止”。李新写道:退出会场时,他就听到有人议论说:“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听训’吗”?” “走出大会堂,在下台阶时,我前面有两三个军队干部在骂娘,骂得很难听,特别是骂刘少奇不该亲自出面来吹捧‘臭婆娘’。当我走近时,他们都回过头来看,原来都是熟人,彼此相视一笑。” 刘少奇在讲话中不仅吹捧王光美,还不点名地批评了毛泽东。王力在他的回忆中有记述:“他说对毛主席著作也不要教条主义,调查会方式过时了,不蹲点就不能当中央委员,不能进书记处、政治局.彭真要转发这个报告,要陈伯达同我把这个报告整理一下。我们把不合适的地方整掉了。后来突然少右同志说这个报告不发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在毛主席处开会,毛主席强调王光美的报告不发了。当时在座的有李雪峰,毛主席说李雪峰不赞成这个报告。毛主席还说白区是有人才的,白区工作正确的代表是李雪峰。” “本来桃园经验(王光美报告)毛主席已批转,要发下去的。可是刘少奇8月1日作报告后,江青到毛主席那里哭,说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作秘密报告,现在你还没死,人家就作公开报告了。”
9月1日,在刘少奇的推动下,中共中央向各地转发了“桃园经验”,转按语中,强调“桃园经验的的“普遍意义”。
10月12日,刘少奇以中共中央名义发出了《批转李雪峰同志给刘少奇同志的信》,同意李雪峰提出的在四清中“反对右倾”的意见,强调要及时提出反对“怕左不怕右、宁右勿左”的问题,并提出了对已经“烂掉了”的地委、县委、区委、公社、大队和厂矿企业及其它机构,应当进行“夺权”斗争。
10月24日,刘少奇起草了《中央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夺权问题的指示》转发了天津市委的《关于小站地区夺权斗争的报告》。小站“四清”工作组是陈伯达领导的,参加这个工作组的有天津市的胡昭衡、方纪等高级干部。这个报告说天津南郊小站地区的政权是由“三个反革命集团”建立的“反革命两面政权”。刘少奇肯定了天津小站的“夺权”经验。
11月12日,刘少奇起草了《中央关于在问题严重的地区贫协行使权力的批示》(即“后十条”),这个批示肯定了在有些地方可以抛开原来的领导班子由“贫农、下中农协会”(简称“贫协”)来实行领导。等等。
刘少奇的这些举措中,以转发《桃园经验》和《小站报告》影响最大,事后证明,这是“四清”工作组制造的冤案。刘少奇的这些举措使“四清、运动向左倾错误发展,搞出了更多的冤假错案。不仅一村一社,还在贵州省搞“四清”,把“桃园经验”推广到贵州省。
1964年8月24日,刘少奇在昆明给云南、贵州两省地、市、州委书记做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报告,王光美也做了关于“桃园经验”的报告。刘少奇虽然没去贵州,但贵州的“四清”是在他的思路和“桃园经验”的指导下进行的。刘少奇在昆明的报告中,点名批评了贵州省委第一书记周林,所以,贵州省的“四清”运动非同小可。
贵州省的“四清”基本上是全体换班子。1964年10月,中央改组贵州省委,任命李大章代理省委第一书记、钱瑛代理第二书记、陈刚代理第三书记。去昆明开会的领导们带回两大本文件:刘少奇的讲话和王光美的“桃园经验”。从10月开始,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在全省的省、地,州、市、县开展了“夺权斗争”,从省委到地、县委,到所有相当于县级的机关、单位的领导班子“一锅端”,一律夺权”。在一两个月时间内,,贵州的大批干部有的停职,革职,有的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有的甚至逮捕,关进监牢”。
这大概就是毛泽东在1966年8月5日《我的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中说的“1964的形左实右”的来由。
但是,从王光美35年以后的著文说,这些不全是刘少奇的错,毛泽东也脱不了干系。1963年11月,王光美按照刘少奇的意见,到河北省抚宁县卢王庄公社桃园大队蹲点五个月。王光美每回京一次都向毛泽东汇报一次,毛不止一次地提示:“根子在上边。”王光美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7月5日,王光美向河北省委口头汇报了“四清”工作的情况,整理出来后即《桃园经验》。毛泽东看了《桃园经验》很欣赏,将这份报告批转全国,以示推广,并让王光美到处作报告,还让刘少奇根据桃园经验修改《前十条》。
王光美在书里只讲毛泽东很欣赏《桃园经验》,并由毛批转全国,这也不完全符合事实。首先是刘少奇很欣赏《桃园经验》。1963年8月19日,刘少奇亲自致信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信中说:“王光美同志的这个报告,陈伯达同志极力主张发给各地党委和所有工作队的同志们。王光美在河北省委的记录稿上修改了两次,我也看了并修改一次,现在中央拟了一个批语,请中央审阅,如果中央同意,请中央发出。”由于是推荐自己夫人的报告,刘少奇这封信先是抬出“陈伯达同志极力主张”,后面又不伦不类地一连用四个“中央”,看来措辞很艰难。毛泽东8月27日作了批示:“此件先印发到会各同志讨论一下,如果大家同意,再发到全国去。我是同意陈伯达和少奇同志意见的。”
刘少奇对农村阶级斗争形势作出过于严重的估计,是符合毛泽东当时的看法的。1960年12月,毛泽东就认为大规模地饿死人的地方“民主革命不彻底”,即“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没有肃清。正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造成了农民大量死亡。解决的办法就是“民主革命补课”,即进一步肃清“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河南省委和信阳地委根据这个精神积极行动。1960年12月22日,信阳地委就送上报告。报告说“民主革命补课的群众运动高潮已经出现”。报告介绍了“民主革命补课”的做法:“像土改一样大搞整风运动。这既是民主革命补课,又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继续。”“采取革命的方法,坚持阶级路线和群众路线,放手发动群众,夺取领导权。”“组织社员代表会,一切权力归代表会,充分发挥代表会的作用。”“组织处理要坚持初步处理和最后处理‘两步走’的做法,贯彻执行狠、准、稳的方针。”“建立与健全‘司令部’,组织强大的整风队伍。”“把整风运动和生产救灾、生活安排密切结合起来。”1960年12月31日,毛泽东批示:“这是一个好文件,全国三类社都应照此执行”。 从信阳地委的报告看,信阳等地的“民主革命补课”,和后来四清运动差不多。
中共中央把人民公社分为三类,问题最严重的为三类。三类社有多少?毛泽东有时说有20% ,但更多的时候说“有三分之一”。 毛泽东在1960年就有这种“三分之一”的判断。1960年11月15日,他在一个报告上批示:“在讲大好形势、学习政策的过程中,要有一段时间大讲三分之一的地区的不好形势,坏人当权,打人死人,粮食减产,吃不饱饭,民主革命尚未完成,封建势力大大作怪,对社会主义更加仇视,破坏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 他要通过“民主革命补课”的办法把权力从“国民党残余”的手中夺过来。
从1960年到1961年,针对农村干部中出现的问题,全国各省都召开“六级干部会”,农村大搞“整风整社”。通过这种政治运动的方式,对1958年以来的“五风”进行清算。1960年3月23日和30日,中央先后发出《关于山东六级干部大会情况的批示》、《关于反对官僚主义指示》以后,全国已有一部分地区在农村中初步开展了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 “三反”运动所展开的斗争,正是两条道路的斗争的一个重要的方面。 1960年5月21日,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提供的广东“三反”经验将打击矛头针对社队基层干部,其主题与方法和几年后的“四清”运动极为相似:运动的对象是农村基层干部;运动的重点是清理账目、干部退赔;斗争的指导思想是以党的阶级路线来开展“三反”,即清除出身地富的“成份不好”的干部,等。陶铸的报告获得毛泽东赏识,1960年6月14日,毛在批示中说“广东省委提出的问题和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办法是正确的,可供各地参考”。
1960年12月24日-1961年1月13日的中央工作会议,着重讨论了关于农村整风整社和纠正“五风”问题。在这个会议上,毛泽东把农村干部分为六类:第一类,五类分子,地主阶级复辟的,就是反革命;第二类,本来是好的,变坏了,被人家拉过去了,也是反革命;第三类,死官僚主义分子,死也不改,共产风一直在刮,党的话不听,不能说是我们的人,是敌人;第四类,头脑不清,是糊涂人;第五类,知道一些,不甚清楚;第六类,头脑清楚,事情办得好。毛泽东说,前三类属于敌我矛盾,后三类是好人。对于前三类,一定要发动群众,搞阶级斗争。
六级干部会和“整风整社”中清算出来的问题是骇人听闻的。本书有关一些省的章节中记述了不少骇人听闻的事实。但是,有一个问题无法回答:为什么农村干部这么肆无忌惮地摧残农民?这本来应当从极权制度中寻找答案,从人民公社制度中找答案,从1958年的政治气氛中找答案。在这种制度环境和政治环境下,好人也会干坏事,本来素质很差的农村干部更是肆无忌惮了。但是,毛泽东等用阶级斗争的思维来分析,认为干坏事的都是阶级敌人,而这些阶级敌人又是前政权(国民党政府)的残余分子。为什么残余分子还存在?因为民主革命不彻底。所以,“整风整社”实际就是“民主革命补课”。这样,就把大饥荒的责任推到已经失去大陆政权的国民党身上了。
1960年12月23日,毛泽东召集中央局第一书记和部分省市委书记座谈,12月25日,四川省委副书记廖志高写信给省长李大章。这封信先是转述了毛泽东将农村干部分为“六种人”的意见,接着写道:
主席讲,恐怕90%是好人(后三种人)。请大家研究,前三种人10%是否恰当?要求大家具体分析,因为落后社中也有好队好人,而且坏人的性质不完全一样。另外是由于人为的原因把工作搞坏了,把生产搞糟了,究竟占多大面,要各省在这次会上研究。
谈到有些坏人绝了群众生活之路,把逃荒的群众围起来不准走,不准群众扯野菜等情况时,主席讲:这种人一定是反革命,或者是像反革命。
井泉同志汇报到落后地区,不是刮共产风而是刮国民党风时,主席说:国民党还没有死亡,不仅台湾如此,大陆上也是如此。又讲,这些人是假共产党之名,行国民党之实。
汇报到农村整风时,主席讲,城市也必须整风,并且同意农村先整、城市整风放后的意见。主席讲同意小平的意见,整风要先分是非,后分敌我,这样就能帮助好人过关,就不会乱。当井泉同志汇报到有右倾倒退的问题时,主席讲,不仅有封建主义的问题,还有资本主义的问题。又讲,必须把坏人搞掉,共产风要纠,把东西退回去,工作搞好,把三级所有制建立起来,让群众放心。
主席还讲,凡有坏人的地方,必须像通海口一样,派大批确实得力的干部去打歼灭战,搞彻底,搞透,不透必须返工,试点务必搞好。烂透了的地方,主要依靠外来的力量(工作团)去搞。同时也必须靠本身的70%的基本群众。
湖北省沔阳县通海口人民公社是中共湖北省委抓的反“五风”的典型。这里运动进展的情况及时向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报告。中共中央在一个介绍通海口这个案例文件 中说,省委组织的工作队于1960年12月20日进村。工作队一进村,就像土改时一样,采取依靠贫农、扎根串连的办法,组织一支纯洁的贫农队伍。生产队成立贫农代表会,小队成立贫农小组,让他们起来和“五风”作斗争。
  1. 据群众揭露,这里的“五风”问题十分严重。干部可以随便打人、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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