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18日星期日

墓碑(十九之2)

四、强迫命令风视民如草芥
  干部强迫命令和特殊化,本是极权制度的产物,又是对农民实行专制的具体表现。在大饥荒期间,除了饥饿死亡以外,被拷打、折磨致死的不计其数。在本书各省的章节中都有详细的介绍,这里不再一一赘述,只重点介绍一下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也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城市上海发生的“上海奉贤县问题”。
  1958年6、7月间,上海市奉贤县在“扫除残余反革命”和“反击富裕中农进攻”的口号下,就发生了乱关、乱斗的现象。到1958年深耕深翻、兴修水利中,又提出“苦战三十昼夜”,“不完成任务拿头来见”,“要用杀人之心去搞生产”等口号,因而在全县范围内普遍发生了捆绑、吊打、乱罚、乱斗、乱关等现象。据调查,被活活打死的农民有4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自杀身死的有95人,昼夜连续劳动不准休息而累死的131人,生病不准请医治而导致死亡的205人,不准父母请假、使生病儿童失去护理而致死亡的411人,其它因严重强迫命令而造成死亡的114人。共计960人。仅奉贤公社(县委的重点社)一个社,被直接或间接逼死的群众,就达364人。经初步调查,公社党委副书记、正副社长以上的领导干部,亲自动手捆绑、吊、打、关过农民的就有55人,占上述干部总数的50%,被他们亲手捆绑、吊、打、关过的农民有329人,被他们直接逼死的农民有29人。
10月间,县委领导人王文忠、李少峰等又提出“向富裕中农为代表的地、富、反、坏分子作斗争”的口号,普遍发生乱斗中农乱撤干部的现象。经县委排队准备斗争、撤职的干部有1800多人(占干部总数近20%),其中725人已被斗争后撤职。被戴上“富裕中农”帽子(实际上大部分是贫农和下中农)而斗争或劳改的农民,约4000人左右。
10月下旬,在县委的统一部署下,各公社和生产营都普遍设立了所谓“劳改队”,被劳改的农民就有2400多人,此外集训了2000多人。有的“劳改队”还定了各种“处罚条例”,动辄加以严刑拷打。县公安局还举办了“儿童集训班”,集训了200多名儿童。进入集训班的儿童大都10岁左右,最小的仅6岁。“儿童集训班”规定不准哭,不准笑,不准玩,不准讲话,违者就受到吊打、脚踢、罚站、罚跪,用针剌手心、用手铐铐(小手小,双手铐在一个圈里),用手枪对准脑袋等种种摧残手段进行折磨。
11月间,该县在消灭红铃虫的工作中,认为放过棉花的房子都有红铃虫,就将放过棉花的2131间房子烧掉。此外,在“拆屋并村”时,又拆掉房屋2146间。被拆房屋的群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有的淋雨受冻、气愤发疯,有的叫苦连天,碰头打滚。在深耕秋播中,强迫群众将已经成熟、即将收获的棉花78891亩统统翻掉。在兴修水利时,为了铺设运土方的四轮车木轨道,将全县9000多台织布机全部拆掉,连社员的门窗、地板、板壁等也被拆走,还挖出了墓地里8000多具棺材。掘墓时既不征得墓主的同意,对尸骨也不作善后处理。
奉贤县的问题虽然很突出,但不是个别的。不管是地处中原的河南省、山东省,还是远在大西南的云南省泸西和远在大西北的甘肃省通渭,都出现过类似奉贤这样的问题,有的情况比奉贤还要严重。但是,在处理这些违法乱纪的干部时,又都追究这些干部个人和其配偶的家庭出身。认为是他们是国民党的残余分子,大搞“民主革命补课”,为农村开展“四清运动”埋下了伏笔。
五、干部特殊化也成了风
由于政治经济权力高度集中于各级党委,干部掌握着一切资源,权力的运用又没有制衡,干部们运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私是不可避免的事。在大饥荒期间,干部特殊化主要表现在食品方面。干部及其亲属多吃多占,损公肥私比较普遍。干部大吃大喝和农民的饥饿形成了强烈反差。本书在介绍各省情况时已有大量的介绍。这里不再赘述。
六、“五风”是怎样刮起来的
“五风”其所以成为全局性的灾难,有刮风的,有跟风的。刮风的是风源,跟风使“五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紧。
  有人说风源是毛泽东,毛曾自己说过他是“始作俑者”;有人说风源是刘少奇,1958年夏秋之间,刘说过很多狂热的话。不管怎么样,在当时中国那种制度下,下面刮不起影响全国的风潮。全国性风潮一般是由高层领导刮起来的,或者起源于地方(实际是地方官员揣磨中央的意图而作为),然后由高层领导肯定或倡导刮向全国的。周恩来在一次讲话中对“五风”的形成过程讲了一外故事:有一个人砌了一堵墙,粉刷得很干净,不让任何人在墙上画东西,他就在墙上写了“此墙不准画”。有一个人看了就写了一句“我来画一画”,第三个人看了就写了“你画我也画”,后来又一个人写了“要画大家画”。这样就成了一首诗:此墙不准画,我来画一画,你画我也画,要画大家画。周恩来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这堵墙不是一个人弄脏的,“五风”不是某一个人刮起来的。

毛泽东“始作俑者”的事实本书已有充分的介绍。由于刘少奇在文革中受迫害蒙冤而死,出于对蒙冤者的同情,在以后的社会舆论和回忆文章中,常常把刘说成毛泽东的错误的反对者,是“右”的,是反“五风”的。其实不然。看了下面列举刘少奇在1958年的一些言论,读者就会知道,刘少奇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毛泽东还要激进。他这方面的言论,本书其它章节已经有些介绍,这里再作些补充:
1958年6月14日,刘少奇在同全国妇联党组织负责人的谈话中说:“中宣部印了一本有关空想社会主义的资料,其中有一段是康有为《大同书》写的。康有为27岁(一说25岁)写《大同书》,要破除九界,即国家界限、男女界限、家庭、私有财产等九界……空想社会主义者的想法,在那时没有实现的条件,现在马克思主义者抓住了阶级斗争,已经消灭阶级或正在消灭阶级的过程中,这样,把空想社会主义者不能实现的空想实现了。毛主席讲三无,无政府,无国家,无家族,这将来会统统实行。”刘少奇这次还讲到要消灭家庭。 在《大同书》中,康有为认为,男女同居不得超过一年,消灭了家庭就可以消灭私有财产。
1958年6月30日,刘少奇在同《北京日报》编辑谈话时说:“三、四十年之后,我看可到共产主义社会,你们看,要不要这么长?” “共产主义社会的基层组织,现在开始实验。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种地的净种地,做工的净做工,现在就要搞工农商学兵。”
  1958年7月1日,刘少奇在首钢视察时说:“总路线可以叫王法。只要不符合总路线的,通通破掉。”
1958年7月5日,刘少奇在北京石景山发电厂同工人谈话时说:“现在赶上英国不是十几年,二年三年就行了。明年后年要超过英国,这不是假的。钢铁、煤炭明年就可以过”,“十五年超过美国的问题,其实也用不了十五年,七八年就行了。大家干劲这么大嘛!”“有这么股劲,我看七八年就行。国家大有希望,大有前途,超过英美就变成了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中国进入共产主义不要好久,你们大家都可以看到共产主义。”
1958年7月19日,在天津地委向刘少奇汇报到高速度的粮食增产与生产基础条件不相适应是当前一个重要矛盾时,刘少奇说:“乡社合一怎么样啊,你们不是并社吗,一乡一社不好吗?”“农业合作社,合在一块,采取打乱平均的办法,把道路一修,那个吃亏,那个占便宜,好在你这里土地多,大家搞的嘛,什么你的。”“在并社时,‘一乡一社’、‘政社合一’。”他说:“一个乡一个社,将来是否叫社,农庄也包括不了,因为有工业、有学校、有商业、又有民兵,生孩子也有人管,实际上是共产主义的基层结构,这是组织起来的公社,有工业、有农业、有学校,生老病死都在这里,这是共产主义公社。”
1958年8月6日,刘少奇派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陈正人,带着康有为的《大同书》,到河北省徐水县搞共产主义公社试点,陈正人传达了刘少奇同志关于搞试点的指示,还把康有为的《大同书》送给一些人。 中共徐水县委作了一个《关于最近几年全面跃进规划草案》,送刘少奇看,少奇同志不仅在视察前看过,而且还记得非常清楚,于是少奇同志于1958年9月10日至11日到徐水视察,作了许多深刻而全面的指示。由于徐水的公社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实行了全民所有制,少奇同志又告诉大家,全民所有制还并不是共产主义性质的……只有社会产品极大丰富了,人民共产主义觉悟极大地提高和全民教育普及和提高,大家半天劳动半天学习文化,工农、城乡以及脑力和体力劳动的差别消失了,这才得以进入共产主义时代。不过,少奇同志对徐水人民急迫渴望早日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热情和干劲,却给予了最大的鼓舞和赞扬。
在常熟县和平人民公社,少奇同志问乡党委书记:“秋后,即将实行粮食供给制,群众拥护不拥护?”公社党委书记连忙接上来说:“大家一听说吃饭不要钱,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有个老头说,过去担心受苦一辈子,怕吃不饱肚子,这下子可好了。”苏州地委第一书记储江同志在汇报中说:“群众都非常赞成实行粮食供给制,他们说,‘一个心思丢下了,一个心思又来了’。丢下的是几千年愁吃愁穿的苦心思,又来的心思是怎样把生产搞得更好,不然就对不起共产党。”少奇同志对群众的这两句在,感到很有意思,他说:“这两句话,两个心思,很值得我们深思。有人担心,实行粮食供给制,会不会增加懒人?苏州农民的这两句话,给我们作了最有力的回答。这说明他们不是变懒了,而是情绪更加高了,生产更加积极了。这就是人民共产主义觉悟提高的表现,是共产主义道德品质更加提高的标志。” 刘少奇在9月27日在南京党员干部会议的报告中,对上述“两个心思”又作了进一步的强调。他说:“从马克思以来,从提出共产主义制度这个理想以来,就有人反对。反对的一条理由就是认为实行共产主义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很多人就不愿工作了,就要懒下来…….我们实行供给制,也有人怕‘干不干,两斤半’。劳动人民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想到实行供给制以后,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农民这句话证明,实行粮食供给制,不是使人家更懒了,而是使人更勤劳。”
在同一次讲话中,刘少奇说:“农民吃饭不要钱,搞供给制,乡社干部势必跟着走,乡干部一改,县干部、省干部,直到中央的也都要跟着改。地方上改了,军队也得改。”9月27日,他在南京党员干部会上说:“我经过河北、河南、江苏,都决定农民吃饭不要钱,实行粮食供给制。看来大家赞成分配制度:粮食供给制加上工资奖励。”又说:“如果要说供给制,标兵在那里?五亿多农民就是我们的标兵。他站稳了,他实行了供给制,其它所有人都要向他看齐。各级干部、军队,都要向农民看齐,向他们排队。”
1958年7月14日到18日,刘少奇到山东寿张视察,不仅鼓吹共产主义,还相信下面干部说的假话,并加以鼓励。1958年8月,刘少奇派人到山东寿张县进一步了解那里的高额丰产情况,写回的调查报告说提出了著名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主观唯心论的口号。
  1958年9月10日至11日,刘少奇到他的“共产主义试点公社”河北徐水县视察,当他听到有人说,给山药灌狗肉汤,亩产可以收120万斤时,即说道:“那么作真有效果吗?哈哈!你们可以养狗啊!狗很容易繁殖吗!”刘少奇很支持密植,看过一些密植作物,少奇同志说:“你们这里种大畦子的方法不错!只要畦跟畦之间留个小垅道,能进去人就行。要锄草、间苗的话,可以作个寸把宽的小锄,也可以用镊子夹。”
1958年9月19日到28日,刘少奇到江苏视察,在常熟县和平人民公社,他参观中稻丰产实验田,他问党委书记:亩产可以打多少?回答说:可以打1万斤。少奇同志笑着说:“1万斤还能再多吗?你们这里条件好,再搞一搞深翻,还能多打些。”
刘少奇同志一再赞扬各地从公社里组织大批“远征队”上山采矿,到城市炼钢铁的做法。他说:“现在各地方炼钢铁、采矿石、修水利都是采取大搞群众运动的办法,各人自带工具、自备粮食,或者实行粮食供给制,或者半供给半工资制,这办法很好,一个钢铁基地就集中了几千几万人……这是一种共产主义精神,是新的劳动工资制度的萌芽,它给我们今后新办工厂的劳动制度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道路。” 刘少奇这段话不仅助长了各地的瞎指挥,还对劳动制度的改革进行了误导。9月27日,他在南京向党员干部的讲话中,对此做了进一步的解释。他说:“江苏省有300多万人炼钢铁,大多是从农村调去的。他们搭起棚子就干,情绪很高,不扯皮,不闹待遇,也不闹什么劳动保险,什么工资太少。江苏省只有50万产业工人,现在炼钢铁的有300万。哪个大呢?是300万大。这就为我们创造了一种新的劳动制度。炼钢铁可以这么做,是不是开纱厂也可以这么做?比如,这个厂要两千名工人,请你们哪两个县调两千工人……那么机械厂是不是可以这样做呢?……共产主义劳动是没有报酬的,因为你横竖有饭吃,有衣穿,各取所需,不需要另一个报酬,而且是没有定额的。”
我这里罗列刘少奇一系列引起“五风”的言论,并不是说,“五风”的风源是刘少奇。也不是为了减轻毛泽东的责任,而是说明,自从批评“反冒进”以后,当时中央领导集团中的多数人是和毛泽东一致的,是支持毛泽东的。其中,刘少奇、周恩来,和毛泽东调子一致,他们有时还说出比毛泽东更激进的话。20多年以后,邓小平回顾当年的情况时说:“大跃进,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刘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 何止没有反对?实际是火上加油,推波助澜。如果要追究“五风”的风源的话,那就是整个中央领导集团。当然,说中央领导集团有意刮“五风”那也不符合事实。他们的言行也是理想、制度的必然。他们的这些言行一层一层地放大、扭曲,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更有制度的原因。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风源”来自中央领导集团。在高度集权的制度下,中央一有动静,下面的跟风者会成千上万、风起云涌。
在庞大的跟风队伍中,有几种不同情况,一是自觉认同的;二是被迫自保的;三是投机钻的;四是盲目无知的;五是混水摸鱼的。
自觉认同者中有一批是怀有共产主义理想的知识分子和高级干部;盲目无知者,相当一部分是“热血青年”,他们深信在“共产主义教育”中学到的一切,深信报刊上关于大跃进宣传。这两部分人在知识水平上是高低不同的两极,但在跟风上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都是“真诚”的赞同,他们表现得自觉而虔诚。他们在跟风过程有一种参与神圣事业的自豪感,有一种实现理想目标的责任心。但是,这两类人在这些方面的“深度”和“高度”显然不同。自觉认同知识分子和高级干部有号召力,能发动群众,关键时刻能提出新的口号,新的说法推动运动深入。无知的“热血青年”,最为激进,最容易把事情推向极端,也最具有破坏性。这两批人是跟风力量的中坚。
热血青年,脑子里只有舆论所灌输的共产主义信仰,再没有别的东西。他们很容易被上级领导发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去保卫某种价值。为保卫这种价值,他们无所畏惧。这种无畏是以无知为基础的。中国共产党的每次政治运动,都是热血青年打冲锋,这是毛泽东所掌握的一支具有摧毁性的力量。他们易冲动,往往把事情搞得过火,只要这种过火不破坏政府的目标,这种过火是允许的,甚至被认为是可爱的。
  被迫自保而跟风的,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跟风有可能被认定为“态度”、“立场”有问题,有可能犯“方向”、“路线”错误。右倾的帽子就拿在上级的手上,是可以随时给戴上的,谁也担当不起。在这批人当中,多数人不激进,但也有一些品质不好的人,为了给自己营造更可靠的保护层,也说出一些过激的话,做出一些过激的事。开始有的地方放“高产卫星”,并不是所有的干部都信以为真,许多地方领导人起初都持怀疑和观望态度,到了“浮夸”者得到了中央的称赞,感到自己再不跟风就有政治危险时,才跟风放起了“卫星”。庐山会议上对彭德怀的“意见书”持否定、批判态度者,开始只是少数人,经过一段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尤其是看最高领导人的态度后,才“同仇敌忾”掀起“反右倾”的风潮的。跟风者知道自己的行为违背现实,也违背自己的心愿,但是身不由己或无可奈何。其中,有良心的人,在跟风过程往往伴随着痛苦与不安,伴随着对风潮严重后果的担忧与焦虑。
一些投机钻营分子,跟风是为了投领导人所好,是向上爬的手段。这固然与个人品质有关,最根本的还是中国的干部人事制度造成的。干部提拔,人事任免,不通过民主选举程序,全由领导人说了算。只要主要领导人喜欢,仕途就畅通无阻。在这种制度下,看到上级喜欢亩产1000斤,他就来一个亩产2000斤。他的言行举止,完全是为了取得上面的好感与欢心。他使出浑身解数去跟风,以求仕途通达。
在农村有一批素质极差的人,在任何政治运动中,总是打头阵。毛泽东的《湖南运动考察报告》中称这种人为“痞子”。没有这些“痞子”,运动就打不开局面。所以毛泽东对“痞子运动”持肯定态度。在土地改革以及以后的“四清运动”中,这些人被称之为“勇敢分子”。在公社以下的农村干部队伍中,就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总是表现得十分激进,以求混水摸鱼。对农民进行拷打,捆绑,各种违反政策的事,就是这批人干出来的。但有些事不完全是“痞子”干出来的,彭秀梅就是一例。
彭梅秀是湖南省长沙县天华大队党支部书记,她不是坏人,只是“三面红旗”的一个积极推行者。她是全国三八红旗手,湖南省劳动模范、省人大代表。土改以来的各种政治运动,她都是分子。1952年她串联了左邻右舍六户农民组织了互助组。秋后,六户农民家家增产。“彭梅秀互助组”被评为全县的模范互助组。以后的合作化中,她又带头紧跟中央,组织了初级社、高级社。省报和地报还经常有她的报道。我这里提到她还因为她和刘少奇直接发生过冲突,作为风源人物之一的刘少奇认识已经改变,而她还没有转变。《渴望真话·刘少奇在1961》一书对她作了生动的介绍。现摘录如下:
在大炼钢铁时,公社下达天华大队上交林炭的任务很重,按这个指标,得把山上的林木砍光。大队党总支副书记段树成建议不要上交这么多。彭梅秀一口否定,上交任务一斤不少,结果几个山头都剃了光头。后来又没有炼出钢铁,段树成说“这是得不偿失”。上级强调棉田成片,但那片棉田中间有几丘冷浸田不适合种棉花。小队干部请示段树成。段树成回答说:“因地制宜吧!”结果,大片棉田中,有几丘田种了水稻。大队有个茶园,由于虫害和干旱,有些茶树枯死,在茶树间有一些空地。段树成让社员在空地上栽上了红薯,以补茶场工人粮食不足。彭梅秀就上面三件事把段树成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日夜批斗, 车轮战术,留党察看两年。
刘少奇到天华召开各种座谈会,讨论六十条,重点听取对公共食堂的见。彭梅秀也参加了一次座谈会。刘少奇说,“我们今天讨论公共食堂,刚才已经学习过六十条,请谈谈你的看法吧。”彭梅秀拿起桌上的一本六十条,翻了几页,说:“刘主席,我们今天不说办不办公共食堂的事!”刘少奇微笑着说:“为什么呢?”彭梅秀扬着手里的六十条说:“第34条讲得很明白,一切有条件的地方,生产队应该积极办好公共食堂,天华怎么没有条件呢?省里都在天华开过座谈会。即使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办。要不然,还算什么红旗大队?公共食堂是社会主义阵地,拆散公共食堂就是拆社会主义墙脚,不办,那还算什么社会主义?”刘少奇笑了笑,说:“过去我们的宣传有点过火,也不能说不办公共食堂就不是社会主义。重要的是实事求是,看有不有利于群众生活,有不有利于发展生产。红旗大队更应该实事求是!”彭梅秀不假思索地说:“别人办不办,我不管,反正天华的公共食堂要坚决办,积极办!”
彭梅秀文化水平低,不知天高地厚,连刘少奇也不放在眼里。她得知刘少奇找她的“政敌”段树成了解情况,很不满意。在屋里摔东西,担桌子,暴跳如雷。她冲到刘少奇和段树成谈话的屋子,要进去,被刘少奇的警卫拦在门外。彭梅秀大喊大叫:“刘胡子,你到天华来搞我的名堂,我不怕你!”
  此后的几天,彭梅秀越来越不像话,对中央调查组的工作设置重重障碍,长沙县委不得不将她调到另一个大队任党支部书记。几天以后,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长沙县委书记李满成等上领导人到天华大队开会,刘少奇也参加了会议。会上宣布彭梅秀工作调动的决定,同时宣布为段树成平反。并由段树成担任天华大队领导。就在这个时候,彭梅秀闯到会场来了,她哭着,闹着,在地上打滚,破口大骂“刘胡子”。
应该说,彭梅秀这样的人是中国共产党在农村的忠诚骨干,是核心力量,中国农业集体化,人民公社化,就是靠这样一些人推动的。
“风源人物”和大批跟风者又通过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体系联系起来,使“五风”的蔓延有了组织依托。各级组织都有一批核心人物,核心人物周围又有一批核心人物,一层控制一层,一层效忠一层。每次运动,都是通过这种层层核心力量,通过种种会议,实行全民动员,大搞“群众运动”。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群众运动,把它作为推动一切工作的手段。不仅在政治工作中用群众运动,就是在科学性很强的工业建设中,也大搞群众运动。作为工业指导思想的“鞍钢宪法”中,就有“大搞群众运动”这一条。其实,在极权制度下,群众运动实质就是运动群众。群众运动背后总是以最高权力的意志为背景的。最高权力人物“运动”群众打击自己的反对力量,推行自己的意志。群众运动是依靠权力系统层层发动的,在运作过程中有权力的操纵。被“运动”的群众常常失去理智,失掉分析和判断能力,处于一种盲目的亢奋状态,党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就出现了“过火”行为。只要这种“过火”只要限定在一定程度之内,最高当权者是乐观其成的。在“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往”思想的指引下,这种被“运动”起来的无知者,对一切反对力量和反对意见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有了风源,又有了跟风者,如果没有舆工具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还不足以刮起持久的影响全国的“五风”。上面介绍的种种跟风人物,都是在舆论工具的鼓动下行动的。甚至风源人物也受到舆论工具的影响。这里说的舆论工具,不仅是报纸、电台,还包括文艺工、教育、社会科学。舆论工具的动员作用是“五风”大面积成灾的一个重要原因。 
中国的新闻、文艺、教育、社会科学研究,都是中国共产党严格控制下动员群众的工具。在全体人民中树立共产主义世界观,批判一切非共产主义思想,是这些机构的任务。教育工作从很小的年龄就开始灌输,在一张白纸上印上最初的印记;文艺工作者则编织动人的故事,改变人们的感情;社会科学研究,则用共产主义理论“武装”群众,从深层次改变人们的认识;而新闻则无时无地的用“事实”教育群众,开成强大的攻势。在这些机构中工作的都是知识分子。建国以来一次一次的政治运动大多是针对知识分子的,一些独立思考的人士几乎被扫荡以尽,能留在工作岗位上的,不是顺从者就是没有良知的文人,或者是建国以后中国共产党培养的只知道共产主义不知道其它的年轻人。这些在舆论岗位上的知识分子在宣传共产主义以及“三面红旗”时,不仅干劲十足,还富有创造性。
舆论工具说假话不脸红,因为也是有理论根据的。 当时新闻界常用的理论是:
“现象和本质”。你看到的虽然是真实的,但只是表面现象,不是事物的本质。记者明明看到了真实情况,却常以“不是事物的本质”的理由被编辑部否定。明明是与现实相悖的报道,却因为它说出了事物的“本质”,而得到肯定。当然,什么是本质,只有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人才能把握。
  “局部和全体”。不能只看一个局部,要从全局上看问题。你虽然看到了真实情况,如饿死了人,但这只是一个局部,不能代表整体情况。缺点只是“一个指头”,而“九个指头”是好的。你如果过份强调了局部,就有可能犯“否定整体”的错误。当然,普通百姓、一般记者,是不可能看到全局的,领导地位越高,全局眼光越好。
“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做事,说话,写文章,要代表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虽然你看到了眼前一些人的利益受到了侵害,但这“有利于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虽然多数农民的现实利益受到了侵害,但这有利于他们的根本利益、长远利益。谁能了解什么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呢?普通百姓,小知识分子,当然没有这个能力。只有最高当权者才有这个认识水平。
“事实选择的阶级性”。世间事物是十分复杂的,同一个问题包含着很多不同的事实。说话、写文章就要选择事实。选择过程就体现了一个人的立场,体现了他代表谁的利益。无产阶级立场坚定的人,对“三面红旗”怀有强烈阶级感情的人,在写文章、说话时,决不会选择不利于无产阶级的事实。而选择“黑暗面”的事实,批评“三面红旗”的人,他的立场、感情一定有问题。
这些“本质”、“整体”、“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的理论,把判断是非的权力完全集中到最高领导人手里,下面的人只能听命从事。“事实选择的阶级性”既是方法,也是一把刀子,人们思考问题、写文章时,只能选择反映“光明”的事实,不能选择反映“黑暗”的事实。所以,报纸上只能一片叫好,没有一丝批评的声音。
舆论一律,理论一律,文艺、教育也是一律。全国上下只有一个声音,没有“噪音”,没有“杂音”。“五风”也就一致地刮了起来。
在思想舆论控制和信息封锁的条件下,开动所有的舆论机器,长期宣传一种价值,批判其它价值,这样,在无知青年的头脑中造成了一种鲜明而强烈的是非和爱憎,形成了实现崇高理想的强烈渴望。这时,如果有反对这种理想或与这种理不一致的言行出现,必定受到群起的攻击。  
六、“五风”屡禁不止
  对以“共产风”为主的“五风”,毛泽东在1958年底就有所察觉,1959年2月27日至3月5日的二次郑州会议上,毛泽东在讲话中就指出“共产风”“引起了农民的极大恐慌”。第二次郑州会议开始清理“共产风”,“五风”有所收敛,但不久又刮了起来,庐山会议反右倾以后刮得更厉害。
1960年11月3日,湖北省沔阳县委报告,从1958年下半年以来,虽然对“共产风”年年处理,但始终没有停止,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刮,而且越刮越严重。开始,只有县、公社、生产队刮,到后来,省、专两级也刮,社员和社员之间也刮。开始刮大的,如土地、房屋、资金、粮食等,到后来,就像群众说的,“见钱就要,见物就调,见屋就拆,见粮就挑”,“上至树梢,下至浮土”什么东西都刮到了。生产队变成了“一口破锅”、“一个烂摊子”。 9月18日湖北省委书记处书记王延春给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省长张体学的信中说,在沔阳县通海口公社,“共产风”、乱指挥生产、粮食、自留地等问题最为严重。刮“共产风”的单位,上至省级,下至小队;刮“共产风”的范围,大至土地、粮食、房屋,小至镰刀、筷子。许多生产队粗算了一下,“共产风”的各项损失,人均达50元左右,多的达一百多元,相当于社员一年到两年的分配收入。生产瞎指挥的问题,严重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这个公社的干部,采取了靠电话统一指挥生产的办法,公社统一安排农活,全社一齐行动,群众称为“一刀切”的领导方法。粮食方面较普遍的问题是征过头粮。有的生产队还几次压缩社员的自留地。社员的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粮食连年减产。
毛泽东大概不仅看到来自湖北省沔阳县的报告,中共中央再一次下定了刹住“五风”的决心。1960年11月15日,毛泽东起草了《中共中央彻底纠正“五风”问题的指示》:
发去湖北省委王任重同志报告一件,湖北省沔阳县总结一件,湖北省沔阳县通海口公社纠正错误后新情况报告一件,供你们参考。 必须在几个月内下决心彻底纠正十分错误的”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干部特殊风和对生产瞎指挥风,而以纠正“共产风”为重点,带动其余四项歪风的纠正。省委自己全面彻底调查一个公社(错误严重的)使自己心中有数的方法是一个好方法。经过试点然后分批推广的方法,也是好方法。省委不明了情况是很危险的。只要情况明了,事情就好办了。一定要走群众路线,充分发动群众自己起来纠正干部的“五风”不正,反对恩赐观点。下决心的问题,要地、县、社三级下决心(坚强的贯彻到底的决心),首先要省委一级下决心。现在是下决心纠正错误的时候了。只要情况明,决心大,方法对,根据中央十二条指示,让干部真正学懂政策(即十二条),又把政策交给群众,几个月时间就可把局面转过来。湖北的经验就是明证。十二月上旬或中旬,中央将招集你们开会,听取你们的汇报,请你们对自己的工作预作安排。
  对“五风”一刮再刮的问题,毛泽东有过反思,他认为是中央自己思想混乱,而造成下面思想混乱。他说:
 这几年说人家思想混乱,首先是我们自己思想混乱。一方面我们搞了十八条 ,十四句话, 也搞了六条指示 ,这些就是为了纠正“共产风”,纠正瞎指挥风;另一方面,又来了几个大办,大办钢铁,大办县、社工业,大办交通,大办文教,又大刮起“共产风”。这就是前后矛盾,对不起来。虽然我们没有叫大家去平调,但没有塞死漏洞。总结这些经验教训很重要。以后不要前后矛盾,不要一面反,一面又刮;一面反,一面又提倡。现在值得注意的一个问题是,庐山会议后,估计今年是好年成。一以为有了郑州会议决议,有了上海会议十八条,“共产风”压下去了,对一个指头的问题作了解决;二以为反了右倾,鼓了干劲;三以为几个大办就解决问题了;四以为年成逢单不利逢双利。没有料到,1960年天灾更大了,人祸也来了。这人祸不是敌人造成的,而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今年一平二调比1958年厉害,1958年只有四五个月,今年是一整年。敌人破坏也增加了,大办也不灵了,“共产风”大刮了。问题最大、最突出的是大搞工业,县以上工业抽调了五千万劳动力。1957年是2400万,1958年是4400万,1959年和1960年又增加了600万,合计比1957年增加2600万。
  毛泽东从中央领导思想上找“五风”一刮再刮的原因,而且他明确提出“人祸”问题,这是对的。但是,有一点他没有说到,1960年“五风”比1958年持续时间更长的主要原因,是庐山会议反右倾。“五风”难以纠正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有了政治上的限制:只能反“一个指头”,不能伤及“九个指头”。
  中共中央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令纠正“五风”,各级干部也听命行事。在1960年底到1961年,按照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的精神,开展了整风整社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整风整社中,纠正“五风”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各地大搞清算、退赔,让社员揭发批斗干部的“五风”行为。退赔、清算是不彻底的,只是表面文章,但是,在这些运动中,农村基层干部真正受到了打击。有人估计,在整风整社中,受批判斗争的干部5%左右,受到党纪处分的大约占15%左右。这种政治运动的办法虽然对共“五风”进行了有限的纠正,但同时,由于非程序化和非法制化的运动形式,使行政权力进一步神化,强化了极权制度的的危害。
“五风” 屡禁不止,最后不得不靠强权用非程序化、非法制化的手段来解决,这是因为“五风”有深刻的制度基础。30多年以后,薄一波在他的回忆录中说:“共产风”其所以连绵不断,清理了又刮,边清理边刮,固然同清算、退赔不彻底,特别是同1959年庐山会议的反右倾有密切关系,但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在于人民公社本身存在的弊病和超阶段空想论的影响。” 薄一波列出了人民公社制度本身的弊病:一是“一大二公”的所有制;二是供给制和工资制度相结合的分配制度;三是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四是政社合一的体制。薄一波这一点说得对,“五风”其所以产生,正是人民公社制度本身和不切实际的理想。而且这种理想已经或正在制度化。但是不仅如此,产生“五风”的制度,不仅仅在人民公社这一层级上。整个国家制度,即极权制度,才是产生“五风”的真正根源。不解决制度问题,只在原有制度的框架里反“五风”,是不可能彻底的。以后的历史证明,在大饥荒以后的岁月里,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的21世纪初,除了“共产风”不再刮以外,其它四风依存在。到20世纪九十年代,甚至形成了“数字出官,官出数字”新的“浮夸风”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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