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6日星期五

非类-弋夫(二十二)

六十



  这年开春,元慧和程大夫准备结婚,医院分了一间房子给他们,么哥弄了些石灰水帮他们刷房子。婚礼很简单,两人一起来家里吃顿饭便回医院,新房里预备了些瓜子、糖果招呼客人。么哥只坐了一会就走,元慧问道,“呃,田慧芬啷个不来?”“噢,她功课紧,以后会来…”支吾以对,赶快溜。

  七月巴城热得像蒸笼,李先生躺在床上不能动,背上长了好几处褥疮,一天翻身五六次又擦药又扑滑石粉都不见好转,么哥惟有告假照顾父亲。七月底的一个晚上,元刚、么哥坐在父亲床边像有预感一样没有离开,父亲几天都不大说话了,叫他最多嗯一声,平躺在床上像睡那样,突然听见他换气,嘴唇略张,跟便一声轻叹咽了气,没有一丝痛苦,在睡梦里走了。母亲、外婆难过得不行,么哥唯有让她们去里屋坐,由元刚抓主意,元刚道,“先别动,你去通知居委会来人再说,然后到医院叫元慧、程大夫来,再拍电报去香港。”“噢。”陶主任很快就来了,随后又有几个委员到,帮张罗,邻居们哄了一屋子,劝母亲、劝外婆,出主意,要这样弄,要那样弄,不知听谁的。么哥去医院找到元慧、程大夫,两人边哭边跑往家赶,去到邮电局已经十二点多了,叫开门拟电报稿,当然不能带感情的,要和反革命划清界限嘛,干脆一句父亲几点几分亡了事。

  李家老小并不懂如何办丧事的,元刚这半条命来抓主意本就打算不张扬,弄到第二天中午连灵堂也没摆好,就只领了死亡证,买了几丈白布一斤,连请不请道士来吹打也定不下来,心想他老子从不与僧道来往的,邻居们议论纷纷,认为这与风俗不合,对老人也不尊重…下午,么哥厂里的工会副主席铁匠李二叔、乔班长、小哑巴代表工厂来看看,么哥披戴孝迎上去,一起上屋里坐,李二叔拿出十元钱是工会给的补助交给么哥母亲,另有十多元毛票是厂里工人凑的。乔班长一身蓝布衣服,没戴帽子,去里屋陪外婆、李太太说说话。李二叔一看场面冷冷清清,便对元刚道,“呃,小兄埽抑滥忝羌夷炎觯还饫先斯酪补瞬坏美硕鄦偎嫡庖膊皇悄忝且患业氖拢罅谟疑嵋惨几鱿睬炻铮故且辣镜氐墓婢亍竺孀由弦萌ヂ铩!埂膏蕖估钐刺械览恚覆蝗缜胝馕淮笫灏锩Τ龀鲋饕狻!骨前喑さ溃咐疃迥闳嗣婀悖憔桶锵滦±钏羌遥一厝ジ烦Сに迪拢愫托⊙瓢驮谡饫锎羯霞柑臁估疃迨抢习统牵耐范加惺烊耍推思妇浔闫膛牛资执钺U剩裘锤纭⑿⊙瓢图艿芈樱粼邸⒎兼ヂ蛳阒颉⒅角虿舜蚓疲约撼鋈フ业朗俊⒔谐印⒙蛏帷⒖幢斐苑沟氖焙蚯前喑け闫鹕恚σ擦舨蛔。锤缫恢彼退酱竺趴冢前喑ねO吕戳У赝∶锤纾烂锤缟硇钠1梗徊缓媒泊瓿酰笱Ю慈说鞑樗团笥训氖滤诔。感∈Ω担愀盖桌舜竽昙停±硕嗄辏邌埠茫压耐纺常遥⒁庀律硖濉埂膏蓿恍粏摺!?

  田慧芬半年没来了,这大丧头上总该来看看嘛,李太太、外婆终于忍不住了,外婆严厉地望住么哥,“呃,我问你,媳妇呢?虽说没过门来坐坐也是个道理嘛。程大夫跟元慧才结婚,就里里外外地忙…”“噢,她跟她父亲回老家去了,我忘了说。”“哼,恼了人家了罢?人家不要你了,看看你瘦成个甚么样了,想瞒得过我!”“唉,外婆…”忙了几天,么哥表面镇静,直到大殓时才跟元慧一起躲后院围墙根下哭出点声来,居民委员伸手到棺材里掏来摸去,说是帮李先生掖好衣装,当然是检查棺材里有些啥,连土公子都看不过眼,李二叔背过脸去骂一句,“狗肏的!”出殡,袁二哥、大头、么哥一伙抬石碑、石脚上山,陶主任带了七八个街道委员也来送葬,好不热闹,一直盯住到下葬完毕,真难为她们了。

  事后想起来,李先生也算善终吧,要是晚走一年,就不知会是啥样了。二十几年后么哥才知道当年电报经香港转往台湾,大姐、二哥立刻设置灵堂披戴孝祭奠父亲―前国民党陆军中将李启轩先生,台湾包括国防部长在内的政要前来吊唁。望住那些照片感慨万千,是的,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在那个亡国灭种的艰难岁月里李先生呕心沥血参与组织抗战,他的业绩天底下总有人认同。幸亏当时这消息没传到巴城,不然李家老小又有难了。

  么哥自幼顽皮,父亲的每句话到头来都刻在他心上,至死不忘。李先生走了,三元坊三街十八巷再也看不见那个步履艰难手捧书本边走边读的老人家,晴也罢,雨也罢…

  父亲走了,田慧芬没了消息,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挡得住么哥那颗倔强、痛苦的心要在钢板上凿出朵生命的浪花来。去江边、瀑布旁看浪花,看木刻,看石雕,看油画,心中有了谱,以一朵透雕的中国式浪花为主,其它用浮雕和线刻,终于动手了。虎钳上夹住那块烂铁巴,么哥跟李二叔借了些工具,在地上垫了块厚木方子,下班以后便俯下身,一锤一锤往里凿,钢对钢,震得虎口生痛,凿子没几下就钝了,又要磨。小哑巴站在一旁看,搞球不懂,么哥又不吭气,不过,他灵醒,好久不见田慧芬了,也猜出了大半,小师傅一定心头难受。 




六十一



  田慧芬和父亲被遣送回原藉的事终于传到了周家祠堂可急坏了二哈他娘,赶快去昭斌的裁缝铺找他。最近陈太太和陶主任想尽办法笼络芳妤,请吃请喝,今天陶主任家明天二哈家,那年头有吃大过天,芳妤慢慢也不抗拒二哈了。“斌牙子?,同么哥玩的那个女子走嗒,么哥会不会回过头来找芳妤?芳妤平时对么哥最好的,个喔事得了啊。”“哦…”昭斌没了主张。陈太太凑近儿子一轮耳语,“这事不能等嗒,先下手为强,你马上下火…”“下火?下么子火啰?”“混帐东西,到这个时候还同老娘耍花腔,你同你那个臭婊子是怎么搞的!”“哦!”元旦节,芳妤怀起两个月的孩子跟昭斌结婚。昭斌租下芳妤隔壁的房子,连同芳妤自己那间当新房,蜜蜂牌缝纫机、大红灯收音机、十几件上等家具,羡煞了街坊。小两口子一身上海打扮,挺极了,都是昭斌做的,芳妤手上戴块英纳格表,脚步轻盈里外周旋,可洋盘啰,三个大院子里摆了四十桌喜酒,闹热喎。陈老头子身玄色缎面万字团花丝棉袍,边捋山羊胡子边打拱作揖招呼宾客,“请请请,随随便便喝杯茶,不成体统,见笑啰…”两杯黄汤下肚就端起酒杯向陶主任等一众街道委员敬酒,千恩万谢自不待言,真是,若不然,这老太爷如何当得成。一巡酒过后信步逛到年轻人这一桌已有七八分醉意了,“小哥哥,都来,喝,喝多两杯算么子啰,我年轻的时候,嘿嘿嘿,不是吹牛皮,用酒泡饭吃…”“…这吃酒席大大讲究,要少说话、多点头、吐得快(骨头)、不怕烫,这才吃得多,又占便宜又讲礼嘛,呵呵呵呵…年轻人哪,无论做么子事,死不要脸,旁若无人,最要紧,这样才会成功嘛…哈哈哈哈”。这花费许是从淮海战役国民党军费中来的罢。

  又是寒假,肥狗突然以反革命罪被学校开除了,一个人躲在楼上发呆,原来师范学院挖出个反革命集团,事缘肥狗同寝室一位同学曾去云南边境探亲,边民本可自由出入边境,于是该生便出境一游,回来谈及此事并不为意,后来事情传到校党委就变得非同小可,由非法出境变成里通外国,进而揪出小集团,最后定案为反革命集团,同寝室五六个学生无一幸免,在四清运动中揪出反革命,校党委、党委秘书功莫大焉。肥狗被斗得精疲力尽,写了无数检查也逃不脱开除学藉交街道群众管制的命运。

  春回大地,一九六六年三月从外头调来好多干部,四月,工作队进驻基层,巴城四清运动向纵深展开,霎时,外国音乐、外国小说绝了迹,喇叭高声放送革命歌曲,书架上只有马恩列斯毛的革命经典、通俗红色政治书藉和技术书。三元坊来了四清工作队,么哥母亲每天晚上去读报组学习。当然,刚开始这政治学习稀稀啦啦,三姑六婆凑在一起便东家长西家短,挖别人的阴私…“喂,晓不晓得?十二号那个杜三姐又去办事处扯结婚证啰,也,就是那个神经兮兮的,一开口就是“唉,我不该和生活开浪大个玩笑…”前头三个男人都遭她克死啰…这回这个怕有五十几啰,斯文些,像是读过书的。”“嗯,说是这老头有心脏病…”“是不是啊。”“是,还是梅毒心…活不长的,讲不得喎。”“天,杜三姐这辈子怕要结七八回婚啊,嘻嘻嘻。”“哎哟,你们后院坝那个郑太四十几岁头上啷个又怀胎大肚啰,说是去县头她女儿那里生娃娃…”“嘿,老蚌生珠啰嘛…”“人家是知识分子,啥子事做不出?人又漂亮、又白净,恐怕是帮那个北京来的野老公生的喎。”“她自家那个男人是扒耳朵啰嘛。”若真是这样,郑太太和她那位学生时代的恋人要等到头发斑白了才了却心愿,可算得苦恋一辈子了。

  到了四月底五月初,沿江化工厂这种区属小厂一三五晚上也要政治学习两个钟头,由梅书记主持,工会主席读报纸。工人们莫名其妙地听上头批判“三家村”,又是甚么邓拓、吴、廖沫沙。么哥也只读过《燕山夜话》上为数不多的两三篇文章,弄不清他们为啥受批判,不过谁挨整,谁受批判报上从没断过,听听罢了。梅书记披了件黄军衣站在讲桌前号召全厂职工学毛选,“…毛泽东同志发展了马列主义,提出了一分为二的理论,可伟大呀,下一步就是一分为三,一分为四…”么哥坐在下头吓得汗不敢出,“…我们的同志,革命恁多年,弄到现在还不知道白求恩同志是哪一国的,”端起大茶缸喝了一大口,往下一顿,“球肯定是法国人。”这个革命几十年,一辈子倒霉的老粗又要挨球了。

  为了方便回家,么哥用十几元钱买了一部烂单车几乎是个空架子,一有空就跟小哑巴修理,只求骑得走就行,巴城很少人骑自行车的,坡太大。那晚,么哥弄累了刚睡下去乔班长就来拍门,“小师傅,反应釜上的马达烧啰,转不起啰。”沿江化工厂最怕出这种事,树脂会凝结在锅里。么哥一骨碌爬起来拿了工具就走,车间昏暗,操作工人都去了休息室,么哥一量,是马达坏了,备用电机在仓库拿不到,反应釜上又热又熏眼睛,么哥也顾不得大班长在旁边,脱了个光脊梁就爬上减速机去。卸皮带、拆端盖,机油、汗水,苯酚、甲醛沬子一会就弄得满身都是,又脏又咬人。拆完端盖没闻见焦味,里面看不出啥来,可能是哪个小线圈断线了,也许有得救。么哥迅速挑开线头,断开来量,绝缘漆硬得像铁,戳得么哥指甲淌血,终于找到了。“不要这个小线圈重新接线,由它三相不平衡,央完这锅明天再说。”乔班长站在下面递递拿拿,看么哥脏得难受,爬上反应釜用手帕将么哥的脸、脖子便劲抹了一转,一声不吭就走了出去。么哥心里暖暖的,他闻出了一丝淡淡的人气味,噢,乔班长的气味。马达转了,免了一次大事故,要是凝在锅头,起码停工两天,还要派人下锅去用钻子来钻,那毒气谁受得了。

  第二天下午乔班长倒中班,先去梅书记办公室将昨夜的事故和么哥的本事、表现说了一遍,梅书记心头烦,一句不吭听完了便道,“我说,这小青年有技术、能吃苦这我都知道,但是,小乔啊,你要明白这小子压根就不是咱们的人,满脑子封资修,谁也保不住他哪天给收拾了。下面反应很大,说他每天在修理间唱外国歌,我都去听过,那根本不是咱们的调调,还大声妖怪地唱他妈的屄!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要是让四清干部知道那就麻烦了,你要想护住他就跟他说,想吃顿安生饭就给我闭嘴,闭上嘴又不会臭,真想唱,就给我唱《南泥湾》,还有就是外面放的啥?噢,对,《俺们走在大路上》。你去。”

  梅厂长心烦也事出有因,上星期栾四叔的母亲去世了,依例只能由工会补助十元钱,栾四叔找过梅厂长好几回,又哭又闹要给他母亲割口棺材,他看中了厂门口的几筒圆木,那是厂里预备盖房子用的。论理栾四叔家环境是不错的,自己六十几元工资,孩子都出去做事了,就他两口子和老母亲过,只是他又烟又酒又赌钱,弄到她娘的棺材钱都没落,这在乡下是说不过去的。梅厂长深知多给补助、给木料在财务上根本通不过,将来扣帐也通不过,因为他欠厂里两百多元几年都不还。给缠得不行,两人矛盾虽然很深,还是念在他是老同事,老支部委员,嘴上虽不答应,下班后把小哑巴找来比划了一通,深夜,小哑巴去木工房扛了十几块方子去栾四叔家,好歹让他母亲有个木匣子,入土为安。第二天木匠报告方子被盗,保卫干事调查完了写了份报告给梅厂长,梅厂长当然把它压在抽屉里。可今天下午区公安局突然来人调查此事,梅厂长立刻明白有人在搞他的鬼,脑子一转,来明的,全揽下来,“哦,那不是被盗,是我叫人给咱供销科长送去的,他母亲去世了,时间紧,等住用,那方子得按原价付钱的…”“哦,是这样…”将他们敷衍走了,梅厂长正为这事当初没想周全后悔不已,这乔班长就进来了。

  么哥一早就把马达换了,将坏马达抬进修理间拆开,清理干净,直弄到下午,该歇会儿了。坐在工作台前顺手拿起那块烂铁巴把玩,凿了一年多,三个窟窿连通了,中间凸起的浪花还满意,只要在外面底部浮雕几环断掉的锁链便成了,不必太明显…看看犯困了,昨晚睡得少,浪花变成了两只正在交配的豆娘,揉揉眼再看,还是豆娘。这时门开了,乔班长一身工作服走进来,“小师傅,忙啥子?”“没得忙啥子,歇口气,坐,大班长。”“昨晚辛苦你了。”乔班长挨住么哥坐下来。“没得啥。”“小师傅我晓得你心头不好受,你那个女朋友是不是走啰?”“呃,是。”“好多事要看开点,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心烦也没得用。”“嗯,是。”“呃,小师傅你嗨爱唱歌,唱得多好听的,你唱的有几首我小时候都听过。”“哦,是不是?”么哥心里打个突,“若是这样,乔班长一定有些来历。”“嗯,你唱的那个…哦,“往日的爱情已经永远消逝…”我那时听到唱的是“归去来兮…””“啊,解放前是有这样填词的。”么哥暗暗吃惊。“嗯,你唱的“念故乡,念故乡,故乡真可爱…”我那时候听到的是“黄金的年华虚度过,才知道从前铸成大错…””“是是是,以前是有这样填的,这是首美国民谣。”么哥高兴坏了,跟乔班长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面对面坐,她帽檐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双母鹿似的眼睛又温存又忧伤,么哥却不敢抬头多望一眼。“呃,还有几首中国歌也听过,其它就不懂啰,不过唱归唱,也要看下时候,现在搞四清啰,莫唱这些,唱革命歌曲,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晓得不?”“呃。”“我们年纪差不多,我大你两岁,做个好朋友,要得不?莫叫我大班长,悄悄叫我豆娘,这是我的小名。”么哥一下子惊呆了,倒吸口冷气,“豆娘?羊丁丁?刚才…”“啥子羊丁丁?”“豆娘又叫羊丁丁,是一种蝉,一种小蜻蜓,五颜六色的。”“扯到哪去啰,我出世那年家头豆子收成好,我爹就给我起了这个奶名,没几个月他就去世啰。好,不摆啰,记清楚,唱革命歌,我去上班。”“呃,谢谢你啰,大…”“嗯?”“豆娘。”“呃。”情感谁能说得清?冷酷的生活中只有豆娘能给么哥一点慰藉,像甘霖那样清甜,“哦,豆娘、豆娘,你真是要人命…”么哥彷徨了。一个星期后区里来的四清工作组一行四人进驻工厂,和梅书记一道办公,不过并不是每间区属合作小厂都派工作组的。

  这两天厂里来了个小寡妇﹐才十八﹑九岁﹐分配到合成车间当工人﹐听说是从织布厂调来的﹐结婚才半年丈夫便患尿毒症死了﹐都说她如何如何漂亮﹐只是太招凶﹐克夫的…么哥每天关在电工房里修马达﹑电器,上鍜工房,还没见过她。上午突然停电,么哥没事干便和小哑巴,另外几个年轻弟兄坐在厂门口的圆木堆上闲聊,工人们换下工作服纷纷离去,下午再上班。那小寡妇穿了件浅蓝短袖的确凉衬衫,一条黑布裤子走过来朝么哥不安地笑了笑,“么哥,你在这儿上班?”“嘿,小青梅,是你啊,来这里打堆?”么哥站到地上来。“呃,么哥,好多年不见啰,嗯…哪天再和你慢慢摆。”她脸红了,旁边人多,低下头赶紧往外走。么哥心里一震,哦,小青梅、小青梅,三元坊的渣渣妹,出了名的邋遢天使,都有四五年不见了,那还是在滨江门游泳时碰见的,还一股子娃娃气,没在意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好像懂事多了…正想,小哑巴往他软肋上使劲拐了一下,嗷、嗷地对小青梅的背影比划,只见他摊开手掌在自己的脸前抹了一圈,回过头来竖起大姆指对么哥咧嘴大笑,﹙这女人的脸蛋真漂亮!﹚然后从前额顺住鼻梁,下巴、脖子、胸部、腹部往下抹,凭空画出个极生动、极夸张的曲线再竖起大姆指。﹙她脸模子好看,乳房坚挻,身材玲珑浮凸…﹚小哑巴越发来神了,又戳戳么哥,做出解开上装荷包掏钱的模样,一张一张往前丢,像撒鱼饵那样,跟就甩杆下鱼钩,还神气活现地一下一下向上提…终于钓上来了,他站起来往空中一把搂往,随即将两个大姆指相对上下弯曲像磕头那样,﹙成其好事。﹚他坐下来边笑边瞟住小青梅的背影回过头朝么哥努下巴﹙上!﹚一众弟兄笑得个前仰后合。是的,小青梅身上那股不经意的诱惑浑然天成,虽不说让么哥方寸大乱,确也叫他心旌荡漾,尽管那时他深深爱田惠芬。

  么哥晚上踩单车回家,坡路漫长,坑坑洼洼,忽然想起上午的事,想起小青梅。“哦,多少年了,小时候在三元坊南街打米酥、打糖人,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就经常围在我身边转…大概是念初三的时候吧,我还为她捡来的烂变压器打报不平?,哦,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我到现在都记得。这以后﹐我才留意到这个慢慢发育起来的小女孩子靠在街门口用那道怯生生的眼光望住我…她的身影时时化进我孩提时的梦里﹐和我相会、缠绵、轻轻说话…呃,那时我为甚么不敢上去多打一声招呼呢?嫌她小?怕丢脸?怕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压力?还是因为田惠芬?我真说不清…哦﹐韶光容易,现在的小青梅,那模样、身段、乳房…那股迸发的活力充满了野性,没有文明的蕴藉也没有文明的矫揉,她正是生命的化身。”想想,一转念,“咦,这小哑巴从生下来便是又聋又哑的,不识字,没上过聋哑学校,他是打那儿感染到这种世俗化的审美的?如果没有,那么在小哑巴和我心里感受到的都同样是动物性魅力,是直觉、是本能告诉我们的、其间包含了西方美学家们津津乐道的对称、均衡、解剖、弹性、韵律,种种劳什子,其实归结为一个生理判断,便是好生养。亿万年的生物进化以存在、淘汰的方式去适应自然,所有的自然规律都一点一滴地融进生命体系中去了,否则便不能生生不息繁衍到今天。“美是一种存在”、“美是先天的”、“后天的”、“主观的”、“客观的”…这类命题还不知要夹缠不清到哪一天。嗯,看来是得将本能和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实践中确立的美丑、善恶、崇高、低贱等观念分分开,唉﹐不去想它了﹐美学这类东西离我实在太远…”这份疑惑一直存在么哥心里,从此他对小哑巴另眼相看了,一个简单的动作、表情,两人更能心领神会。  




六十二



  么哥母亲天天晚上去读报组学习,最近几天来学习的人都离她远远的,陶主任只拿眼角瞟她,冷冷地笑笑,工作队的组长阎同志突然找她去谈话。四清工作队办公室里李太太毕恭毕敬站在三抽桌前,阎组长问话,两边有工作队员作记录,“你叫黄逸莲?”“是。”“呃,学习几

  个星期了,党的政策都反复交待过了,今天头一次找你,

  是想了解一些情况,”阎组长语气严肃、平淡,“李启轩是你丈夫罢?”“是。”“呃,你本人在解放前做过事没有?”“没有,我一直是家庭妇女。”“哦,这样,你回去写一份自传明天晚上交来,最要紧的是你过去干过些啥事情,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

  元刚搬出去单住几个月了,三十岁头上,右派加肺痨又给派出所、居委会看得严严的,心想换个地方住罢,也许会好一点。人也太天真,四类分子走到哪里会得松活,两边派出所、办事处早已对过资料,何况陶主任三天两头去他所属的居委会往死里说。李太太满腹疑惑回到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两人便一齐对对藉贯、生辰八字,哪年嫁给李先生的,哪年在哪生哪个孩子这类事,她小时候就只读过点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类旧东西,出去给国民党做事?这扯到哪去了。不过四清工作队找她谈话可不是闹玩的,一大早就出去找元刚,得有个商量。元刚听了心里一惊,经过打右派的阵仗,老到得多,“妈,我马上回去帮您写,他们是不是想收拾您?”“我又没做过事。”回到周家祠堂一直想到下午,也没想到母亲出去做过啥事来,元刚惟有按时间顺序写了一份母亲的自传,一个典型旧家庭妇女的简历交差。

  晚上李太太去读报组将自传交上去就退出来跟大家坐在一起,没过五分钟又被叫回去,“拿回去,给我重写!”阎组长火了。“啊?”“谁要你的生辰八字这些废话,你就只写你给国民党干过甚么事!”李太太面无人色回家,元刚一直在家等,么哥中午在厂里给人贴了两张大字报也拎起心肝赶回来了。“叫重写,只写我给国民党干过甚么事。”李太太声音发抖,腿发软。“是不是有人检举你甚么,准是弄错了。”“我这是招惹谁啦…”李太太又难过又害怕哭了起来。么哥对母亲过去的事知道更少,自己最近要挨整又不敢说,原来,四清工作组到了没多久梅厂长就靠边站,他们用阶级分析法将全厂职工分类,么哥当然在最坏的那一堆,近乎地、富、反、坏、右,戴上反革命或坏分子帽子是迟早的事。现在正搞人人过关么哥就过不了,这两张大字报就是公开指明他是四清斗争对象的,之前工作组找他谈过几次话口气都很严厉,直指他是混进工人阶级队伍里的冒牌电工,干私活挣外快…是梅厂长私下收来的社会渣滓,一天到黑唱反动歌曲…本已决定让他离开电工房去杂工班,可巧又遇上电路出了问题…两兄弟跟母亲商量到半夜,第二天还在琢磨,依然茫无头绪,不知这闷葫芦里是啥药,终于没写,“不能乱写的,您就照直说,我没做过事还好些。”“只能这样了。”

  “你的交待呢?”“我没写,我真没做过事。”“没写?你好大的胆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哼。我们共产党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我,我真没做过事嘛…”“没做过事?”阎组长猛一拍桌子,“支队长大人,你死到临头还在装疯作邪!”“甚么支队长?”李太太脸色刷白,工作组人员、陶主任、几个居民委员围了上来指手挖脚。“哼,莫给老子耍死狗,宋美龄是队长,你就是她的妇女支队长,看你赖得掉!”“哎呀,这是说到哪去了,”李太太脑子里嗡一声,“那是抗日啊…”“抗你妈的日,国民党哪天抗过日的?你还敢放毒!”“…那是妇女们行棉衣、纳底子、募捐、修马路、填弹坑,是尽义务,没拿过钱…”“哪哪哪,这不是干过事吗?”“哪是为了抗日…”“你还敢放毒!你这官不小哇,全国第二大?。”“我不是官,更不是全国的,只是军政部家属那个院子里的,别人不愿干才出来干的…天底下哪有不拿钱的官?哪有行棉衣、纳底子的官?”李太太急昏了头。“你不是官?你不是官?”阎组长说拉开抽屉拿出张像片戳到李太太脸上,“你还骑大洋马?,多威风!”“唉,那是…”这是年轻时图好玩照的,“是谁从家里偷出去的?噢,李先生去世的时候,许是陶主任趁乱…”四清工作组正往市里表功,挖出了一个隐藏最深的重大反革命。

  李太太回到家里对住外婆、两个儿子声泪俱下,“他们说我是官,是妇女抗日救国会的支队长,我哪是啊,是军政部家属那院子里的,是甚么人检举的啊…”“阿弥陀佛…”外婆知道祸事了。“说国民党没抗日,天哪,战死几百万官兵还没抗日!八年抗战,共产党从几万人就变出了百万大军,只有蒋介石这冤大头…”“阿弥陀佛,你哭甚呢,有甚么用?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唉,我有甚么罪?抗日罪?和那些妇女熬更守夜做被服是为甚么?想起那个的吴二婶,耳聋听不见警报,蹲在地上填弹坑,一个炸弹下来把她背的孩子脑袋掀了半个都不知道…妇女抗战错啦?还有天理吗?”“阿弥陀佛,都是前世作的孽…”“元刚,听说你爸爸从前的陈副官还在,住江北,你去找找看,让他写个证明,说我只是军政部家属院的妇女队长。”“噢。”么哥一句不吭,心想这没用,又拿不出主意来,十几年来能活下来的国民党军官大部份都吓散架了,能帮个啥,母亲这回死定了,自己却只有干急的份。可没过两天,街道上的四清工作组突然撤了,后来才知道是文化大革命和四清交叉。

  栾四叔主持工厂事务。工作组要梅厂长交待他如何反党反社会主义,如何诬蔑毛主席,如何假公济私盗窃工厂木材,梅厂长高低不睬,哪把这几个小哈拉子放在眼里,论资历他该是省级干部了,每天看报纸,抽他的《向阳花》,喝他的老鹰茶,一个字也不写。原来第一个到区里告他的正是栾四叔,说他不知道棺材板是梅厂长叫小哑巴偷来的,自己先将方子钱交到区上以示无辜,实际上是想弄梅厂长个四不清干部。第二个告他的是工会主席吴二恒,这是梅厂长一手提拔,介绍入党扶上工会主席位子的工人,认识两个字,极会钻营,是他将梅厂长说错了毛泽东思想的话捅到区里去的。

  按以往政治运动的惯例,人人过关以后便是洗澡擦背,由群众来批判坏人,跟住就是斗争会,最后劳改的劳改,教养的教养,可到了五月底,工作组的人却天天开会学习,不在厂里,吴二恒惟有读报纸交差。六月一日,人民日报社论《撗扫一切牛鬼蛇神》杀气腾腾地公告天下,么哥读完心里暗忖,“这下完了,我们李家恐怕耗子都不得个活的…”心一横,“管球不到浪多,是祸躲不脱…”干脆回修理间弄他的浪花,决不能死到临头还没弄完。这浪花的意思只有他明白,早已想好一套话来对付任何人,把它说成革命作品也无不可。“呃,妹儿会咋个?我的天哪!”实在,《横扫》这篇文章发表后几个月内被活活打死的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多到无其数,仅京城一地就成百上千。随后的日子,巴城出了几起反革命事件,包围巴城日报啦、到市委贴大字报啦,市里怕出乱子,将目标集中在文教、商业单位,先稳定工厂,天天搞生产,工作组只好把整人的事先放一放。李家反而得到了个把月的喘息,当然是台风眼里的平静。

  六月下旬,秦昭基晚上突然到李家,对么哥母亲耳语了几句便拉开抽屉将么哥的集射四极管、大功率管、中频变压器全拿走了,扔到垃圾站踩个稀巴烂,第二天一早就回乡下,连么哥的面都没见到。第二天李太太翻箱倒柜把和国民党多少沾点边的东西全拿去烧了。秦昭基仗自己是转业军人,乡下学校没人管,天天听美国之音,早已知道京城破四旧、打死四类分子的事,连夜赶来巴城。

  一天夜晚韦老师来找么哥,他秃头了,瘦得像猴子,“小李,我…我这些唱片想请你…”声音发抖。韦老师的唱片当然属封资修,大洋古之类违禁品,么哥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心中不忍,叫小哑巴拿到鍜工房藏在天花板上。

  七月,元刚受不住管制去区政府反映情况,当晚沙坝派出所、办事处召开千人批斗大会,将辖下百多名四类分子押到台上台下批斗,元刚是第一个跳出来胆敢申冤的右派分子当然站在台上斗,会上派出所宣布给李元刚戴上坏分子帽子,还好,没挨打,目前巴城算松活的。元刚成了双料四类分子。

  八月八日,《十六条》公布了,没多久本地有了红卫兵,满街破四旧,满街大标语,“红色恐怖万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莫说一般老百姓都害怕,生怕火落到脚背上,反动家庭出身的黑狗崽子们便只有把心肝拎到嗓子眼上来了。街上有了造反派,矛头指向市委,各路街道积极分子便围上去,喊口号,唱革命歌,查造反派的阶级成份,整材料,嘴里唱“你说那个十六条呀为啥这样好,勒咪勒多西拉,拉拉咪梭…”眼睛却睁得贼亮。一天,陶主任领了十几个红卫兵进周家祠堂抄家,当然是有组织的,“周家祠堂是巴城有名的反革命匪窝,你们先从这家抄起,他家是国民党的大官,还有人在台湾、美国…”一进门,李太太见一群黄帽子红紬套的青年进来,吓慌了,“甚么事?甚么事?”“破四旧!还问啥子事,你这个老反革命。”一耳巴煽得李太太几乎倒下,“站在这里不准动!”跟住便分头翻箱子开柜子,为首的女红卫兵从前屋拿了一本线装书杵到么哥母亲脸上,“这是我先生以前的书…”“哼,到现在还想变天!”顺手掷到李太太脸上。外婆道,“都拿去吧,书里那些鬼放出来,就太平了。”没人听得懂她在说甚么。抄了一阵就只有一迭信,两册像片,一柜子线装书,几件不值钱的首饰,还有么哥的几大本邮票。信件、钱银、首饰就拿走,书籍、邮票之类东西就在院子里烧。陶主任不满意,凑近红卫兵道,“她家该有好多金银财宝,还可能有枪,你们要把墙纸撕啰,把地板撬开往下挖…” 转身出去借了一把锄头,一把十字镐来,刨得地上一个个坑,谢天谢地啥都没有,若抄出点啥来,当场打死都有份。松松家、大头家、肥狗家、昭斌家全被抄了,昭斌他娘眼看要抄到她家来,将十几件首饰藏在头发里用黑纱缠住让陶主任看出来了,红卫兵上去几耳巴打得首饰直往地上掉…事后,么哥回来补地板、糊墙壁,安慰母亲,外婆道,“算啦,人在便是上上签,譬如一场火。”

  八月下旬,北京的红卫兵来到巴城,天子脚下来的,可以代表毛主席、代表中央文革小组,满街贴大字报,革命水平可高啦,有的组织斗四类分子,有的就把矛头对准市委、市政府,说是要揭开巴城阶级斗争盖子,揪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于是出现了保皇派和造反派,不过随便哪一派都要斗争四类分子才称得上彻底革命。

  二十五号区里召开万人斗争大会,元刚必须中午十二点之前去办事处集中,外婆、李太太知道不得松活,一早就给他弄了碗肉,摆好碗筷等他吃饱再去受罪。陶主任不到十一点就和几个委员来叫李太太去开会,陈先生、陈太太、穆太太都去了。刚进办事处院子一群人便涌上来将李太太、陈先生等人推到四类四分子一堆,立刻挂上黑牌子,不大一会便被押往沙坝广场,李太太头戴纸糊的高帽子,走在前头,胸前几个打叉的大白字“反革命妇女支队长”当然要跪在台上斗的。陈先生的黑牌子上写的反革命劳释犯。各办事处、机关、学校的人来齐了。大头母亲手给扭断了,用块布吊起,满脸伤痕,学校文革小组说她上过卢山干训团(实为岳麓山干训团)受训,是女特务,揪回学校斗了好几回,再戴上顶历史反革命帽子。肥狗母亲也在里头。沈蔚林的妈妈双手扶住右派黑牌子,将头埋得好低跟在后头走…台上台下一百多号四类分子挨斗,元刚跪在母亲身边,体弱跪不住,一头子栽在台上大口大口吐血,后面的红卫兵不由分说便一顿拳脚,人立不起,干脆将他踩在台上斗。区委书记讲话,历数地、富、反、坏、右的罪行和当前斗争的大方向,台下群情激愤,口号声震耳欲聋,“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无产阶专政万岁!”陶主任代表三元办事处讲话,指住李太太、元刚和台下一干周家祠堂的反革命分子激动万分,“…我在周家祠堂这个反革命匪窝里住了整整十五年,天天守住这群老反革命和小反革命,今天我终于看到他们跪在无产阶专政下发抖!”游斗开始,一百多个牛鬼蛇神顶起高帽子挂起黑牌子委蛇而前,元刚被拖住走了一条街便倒在地上吐血,昏了过去。

  么哥上午就和卫技术员商量请他编个理由让他回家好去看元刚,卫技术以查数据为由向工作组请准了假。么哥赶回家已是一点多了,外婆还坐在桌前等元刚,指住饭菜道,“这是他的上路食,没来吃,砍头之前也得给顿饱饭吃嘛。”她一下子弯腰驼背了。“妈呢?”“开斗争会去了。”么哥转身就往沙坝赶,往人堆里挤。“妈?天啊!”“元刚呢?”游街了,么哥一路跟住走,待到元刚趴在路边没人敢理时已抢到面前,一把将他翻过来,嘴在往外冒血,地上一大滩,还没死,也不理围上来的人说甚么,背起就往医院走,歇了几气才背到,放到地上便挂号,可医院不收。“四类分子不收,你背回去。”这是元慧在的人民医院,好多医生、护士都认识,可谁都不敢拢来,元慧正坐月子生了个女孩。最后程大夫拿了几支安络血递给么哥,悄悄道,“你回去给他打,他有针筒,”指了指大腿部位,“我晚上去。”捱到运输联社已背不动了,人背人比扛包还难,走进去借了部垃圾车,那里的人见过他,知道是大头的朋友,工人也好说话。天黑了,突然有人帮他推,竟是乔班长,“小师傅,还有救不?”“咦,是你?豆娘…唉,看造化啰。”“造孽…”正走,黑暗处闪出条汉子,“周副处长?”是军区宣传处的周副处长,专搞对台策反的,穿的便衣。“我已经转业了,小李,我都看见了,乱成这样谁也帮不到你母亲,你惟有去北京,赶快。”凑近来讲出一个军事单位在北京的地址,转身就走了。

  “我不进去啰。”豆娘抽起元刚搭到么哥背上。“呃。”两人已成患难弟兄了,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足够。一背进门么哥赶快和了碗盐巴水给元刚灌下去便煮针筒,总算给他瞎戳了一针。安络血对大出血不知管不管用,好在一会程大夫会过来。元刚醒过来,对么哥抬抬手,“妈…”叫么哥回去。“哥,活下去…承起…”
  母亲游街放回来了,脸上青肿,头发蓬乱坐在外婆面前,两人先前都哭过,现在像木头一样对住,以为元刚死了。么哥浑身血和粘液,“妈…你…”不应,外婆的嘴唇在翕动,“二十年又是条汉子,砍头、凌迟我都见过…”么哥掇条板凳坐下,良久,母亲问道,“尸首停在哪儿?”“还没死呢,能活,程大夫会去的。”“噢、噢…”说完了也像根木头望住母亲外婆不知说啥才好,这光景讲宽慰话并无大用,说不定哪天就给斗死,躲也无处躲,一本户口册,一本购粮证早已箍得老百姓动弹不得,不如想办法,他已在盘算如何去北京找那个大衙门。“哎呀,看你身上的血,元刚那病传染的…”么哥朝母亲望望没吱声。“由得去罢…”外婆还在乎甚么?  







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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