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0日星期三

非类-弋夫(十八)

四十八



  沿江公路老鹰崖岔路边竖起两个砖柱,上面一块木牌子《沿江化工厂》,一股像是停尸房里的药味直往鼻子里钻,里面有几间油毛毡房,还有个铁皮烟囱在冒烟,该是间才办不久的工厂,这样儿多半是合作性质的不会是国营的了,去师范学院找田慧芬,在车上就留意到这根烟囱的。今天么哥从清早出来找工作,这是第四家了,两家国营工厂不答理,说没有指标,连大门都不让进,一间合作工厂不招电工。晃荡一年多了,打零工大半年,找工作又大半年,搞得心烦意乱。清早出门到处窜,找工作、找工作,没门路,听风便是雨,哪里哪里招工,全是白跑。只有一样激动人心,便是中印边界打仗,邮电局门口有报栏,天天围满人,那是一定要拱进去看的,英国人、麦克玛洪线、考尔将军…打赢啰、停火啰,龟儿印度兵不禁打…饥肠辘辘的老百姓像吃忘忧果一样,拿来填肚子,么哥便是一个,回去还得告诉父亲,“你把地图跟眼镜拿过来,还有放大镜…在后头扶住我…那当然是咱们的地方,麦克马洪线,国民党从来不认那个东西的…”唉,春蚕到死丝方尽,都瘫在床上了。最近这一个月么哥拿定主意,不当学徒,冒充电工,他翻电工学、电机电器这类书来看,找前院子的一个电工师傅请教,还专门借了副踩板学爬电线杆,到电机修理铺门口一站三四个钟头,眼睛睁得贼亮,盯住看马达的结构,师傅是咋弄的,用的啥工具,啥材料,打听在哪儿买的,回去就翻书来对,慢慢心里有底了,这普通电工比他天天弄的无线电容易多了,只是电流大些。工艺上没把握,会弄得好难看,不过工多艺熟嘛,原理上错不了。这间工厂没有门卫、没有传达室,左手靠里一排简陋的平房像是宿舍,天冷,门都是关起的,么哥径往里闯,这时起首一间房门呀一声开了,一个壮硕的小伙子追了上来,后面跟住条满脸胡茬茬的大白狗正低声咆哮,小伙子挡住狗,对么哥比手划脚,嗷嗷乱叫,哦,是个哑巴,虽不会说话,意思却明白无误,“这是工厂,你不能乱闯。”么哥不知咋说,也不知咋比划,扰让了一阵,不得要领,这时,一位女工出厂办事,小哑巴立刻对她打手势,“找哪个?”“呃,我来看下你们厂要不要电工。”“你会电工?”“呃。”“跟我来。”这是个年轻妇人,身材修长,却套了一身松松垮垮的再生布工作服,一把短头发橛在蓝帽子底下,虽然没有一丝笑容,么哥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美人坯子,却不知是咋弄的。原来她姓乔,党支部委员,酚醛车间的大班长。三人和狗一起进了厂长的油毛毡办公室,那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趴到厂长脚上,这狗是他的追山狗。“梅书记,这个小师傅想来当电工。”大班长说完就走了,她知道厂里想要个会修马达的电工,厂里的电工只会弄线路,马达坏了便送进城,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太耽误生产。“你是电工?几级?有证明吗?”“我前年高中毕业,是自学的。”“那叫啥电工?。”“总之我能安装、维修就是,不信校注下嘛。”“,你才几岁啊,口气这么大的。”梅书记,陕西人,是延安来的老革命,不知因何事才落到这窝棚头来,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么哥这臭头脾气反倒却觉得挺顺的,“你会修马达吗?”“会。”么哥眼睛不眨,硬顶上,他哪修过马达来。“好,是骡子是马,下来溜溜,我给你弄间房修去,材料你开单子,你和供销一起去买,俺们不懂行,修好了俺想办法收你,修不好,你就赔,没二话可讲。”丢了一本十行纸给么哥,“你把姓

  注:校,音告,gao,试一试、比一比之意。

  名、地址写下来。”

  么哥又高兴又紧张,回到家里忙不迭地翻书,但凡专讲原理的书都不看了,那个求不到吃,只比高中学的线圈切割磁力线多几个方程式,他心想,“管球啥子原理啊,弄转算数,依样画葫芦嘛,转子不容易坏,巴城的电不稳,多半是烧了线包,重绕舍…”将书包抖干净,放进几件工具和一本通俗电机修理书,还专门借了一把游标卡尺量线径,当然要带他自己做的土三用表,那是在地摊上用一支三极管换的毫安表来装的,明天他要为自己求生路。

  这修理间原是机修车间,后来挪了地方,工作台、台虎钳还在。马达抬进来了,一个大铁家伙,两匹半,四级,美制的老电机。看归看,想归想,么哥从没摸过这玩意,心中不免发虚。定下心来开始拆端盖,刚打开半边,便闻到一阵焦味,是啰,烧球啰。取出转子,好好的,么哥放心些了,因为转子坏了好难弄,修不好,工作便泡汤。再看线包,一大块黑疤,连漆包线都烧融了几根,么哥轻舒一口气,定定心,得想清楚下一步咋弄。初学待诏,格外小心,么哥不能像老师傅那样立刻将线包两端切掉,顶出线槽里的线匝,因为他还不知道线圈组的排列和接法,不知道小线圈的匝数。又不敢像野蛮师傅那样用火烧,他知道这样做硅钢片会退火,磁埸强度会下降。他拿出笔和本子作记录,开始硬拆,绝缘漆将线圈粘得铁一样硬,连槽楔都好难顶出来,弄了一上午,两手带血,总算拆掉几十个销子,可以理清线圈组看接法了。去食堂买了两个玉米团子,几口就吞下肚,马上用小起子挑出线头子,立刻数间距,画接线图,核查了无数遍才放心。好了,下一步是清槽子数匝数了。弄到下午六点,量好线径,么哥将废铜丝烧掉漆皮锤成一饼,交给梅厂长,国家缺铜,没有废铜丝便换不了漆包线,连同一张购材料清单和两张剪好的椭圆形纸板,请他找木工师傅做,这是线圈模板。梅厂长只哦了一声,客气话都没一句,低头看他的文件。

  开票、提货相隔几十里地,厂里派了个小供销和么哥一道去,最后去杂货铺买了一盘纱带,要了两把筷子当槽楔,买齐材料,已经天黑了。第二天,么哥一早到厂,弄好模板就绕小线圈,没有绕线机,用手绕也没个啥,在家绕变压器、蜂房线圈、喇叭动圈、表头动圈比这难得多,一直干到下午下班,去跟厂长说声,今天不回家了。垫青壳纸、嵌线,查了一遍又一遍,量了一遍又一遍,套好黄蜡管再焊接、揳槽楔、捆扎、上轴承油、装端盖,弄好了,天也快亮了,么哥那颗心要跳到嗓子眼了,自己都能听见,这和在家摆弄无线电大不同,这是谋生啊。转了,只有轻轻的嗡嗡声,关机,再试,摸摸、听听,再试,人一下子松下来了,只有窗外的光映住他的喜悦。没上绝缘漆,得等到八点以后去领,唯有坐等天亮,他想起父亲的话,“考不上大学也没个啥,人不摔两个跟头能行吗,对你也许是好事,不把你弄疼了你会知道发愤?兵书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这个理。”想想门呀一声给推开了,梅厂长进来了,“,一宿没睡,饿了吧。”“梅厂长,浪早,才六点钟吧,马达弄好啰。”顺手合上闸刀。“不错,挺平稳,声音恁小,来吃块饼,俺那口子做的,尝尝,将来你得叫大婶。”么哥不肯要,咋能吃人家的口粮,人又不熟,推了半天,梅厂长来气了,“咋?,叫你吃你就吃,我可要火啦。”棒子面做的,放了点的糖精,软软的,一九六三年粮食情况稍好一些了。两人边吃边聊,“俺也一宿没睡好,按理,你还是个学生哥啦,这么小出来做事,不念书啦。”“考不上,呃…”“你老子干啥的?”“在家养病,旧军官。”“啥官哪?”“中将。”梅书记不嚼饼了,张嘴望住么哥。“兄弟几个?”“三个,还有几个大的,是我娘生的。”“哦,你是小娘生的。”“嗯。”“大的几个也一块住?”“没有,他们在外头。”“哪儿?”“美国、台湾…”“干啥??”“一个哥哥经商,姐姐在台湾当官…”“嗯…”梅书记心里打个突,“啊哟,都全齐了,一个地道的蒋匪帮娃儿。”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难怪啰,你这种阶级成份,这种海外关系考不上大学那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党有血的教训…咱们革命几十年,当然是为了工农子弟嘛,难道是为你们?这不是笑话嘛,你想不通也得通。只怕你找工作都好难,谁不害怕?谁想找麻烦?当搬运工,当棒棒会好一点,不过,党也有政策,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重在政治表现嘛,这点我有分数,你放心,俺厂需要技术工人嘛,在我这儿好好干,努力改造思想就是啰,饭总是有得给你吃的,给出路嘛,我会去找区劳动局弄名额,过几天给你个信。”“谢谢。”么哥恭恭敬敬听党训,敢说个不字,学业失败、求职困难,加上对共产党的恐惧不由他不练达。“谢啥?。”“马达明天下午就可以用了,一会浇绝缘漆,要烘一天才会干。”“噢。”

  么哥捱到中午才回去睡觉,一通对话弄得心如乱,修好马达才高兴了多大一会啊,以为可以求到吃,“现在只有看梅书记啰,他好像人很直率,嗯,看造化啰,嘿嘿。”

  梅书记从见到么哥起就满心喜欢,看他熬夜干事的劲头、干出来的活路,便立定心思要把他收进来,马达、电器再不能抬出去修了。说到么哥的阶级成份,心里虽然腻味,到底也不大在乎,他是老革命、老不上进、老运动员,革命一辈子却一辈子挨整。去了区里劳动局好几趟,根本没招工名额,更没有技工,也没考工定级这回事,那是去年的黄历。好在区里的干部也卖他这块老脸,硬向市里要了一个普工名额给他。拿住这普工名额梅书记心里不免犯愁,“虽没多开口,人家要干的是技工,不管有没有考过,我心里有数,去年考工定级的时候我去看过,就想弄个电机技工回来,那考试的几个只是线路工,还定了个三级、四级电工,没一个我看得上的,那本事比这小青年差远啰。这普工是啥球?,不就是打杂的、下苦力的吗?没一点技术,咋跟人说去。”

  第二天梅厂长一早上班,还没进大门,正好碰见乔班长,把这事一说,乔班长高低不吭气。“咋?,我在问你。”“呃,梅书记,你平时办事嘁里卡嚓,跟我商量啥哟。这个小师傅愿干就干,不干拉倒,社会上没工作的人多得很,怕少了胡萝卜做不成席是啊。你照直跟他说,拿普工的钱干电工的活路,要得不。现在全国人民都在学雷锋,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社会主义作贡献,有口饭吃行了舍,讲啥子钱啊。”“呃,你不说,不说,说一大堆。嗯,学雷锋,对?,不吃、不喝,还能干,嘿嘿嘿,好,我就这样说去。”乔班长的冷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人正往里走,那小青年已站在办公室门外等了。“呃,你进来,是这…小李,是这…我去过劳动局,今年没技工指标,只有一个普工指标,你先干,照样干电工,以后想办法,咋样?”“噢。”“呃,先说后不乱,这普工招的是社会闲散劳动力,没有立刻定级这回事,试用三个月,每月十八块钱,转正拿二十九块,一级普工待遇,以后有机会才升级,这是规矩。你还小嘛,才二十岁嘛,咱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还没见过钱是啥样呢,那时在延安,供给制,管饭。就这样吧,现在人人学雷锋,亏就亏点罢,嗯?把这表一填,星期一上午八点来上班,不来便是你不愿干,就这样。”么哥摊开一看,《社会闲散劳动力就业登记表》心里凉了,“我不是学生了,是失业汉,流浪汉,嘿嘿嘿。”

  往回走,得走上三个钟头,一路上么哥想的主要还不是钱,是如何对他老子说去,“我干的是普工,不是技工。”李先生瘫在床上,脑子可清楚,听见儿子找到差事挺高兴,“普工就普工嘛,从底下干起,想一步登天哪,没那个事。人家还让你当电工,挺好。”“那不合规矩,得考试定级,拿个证明…”“噢,想多拿钱,还讲名份哪,你几岁,恁多花架子,那马达不是修好了吗,不就是考试吗,人家都认了,你还屈得慌,我们啥身份?你啥本事?弄口饭吃罢,慢慢努力。从前咱在南京的四合院里有副对联是岳飞写的,“知足常乐,能忍自安”去想想罢。”

  “这是卫念一同志,咱厂的技术员,化校毕业。这是李元愚同志,高中毕业,来咱厂当电工。”“你好。”“你好。”握手。“走,看看吧。”梅厂长打头里走,“咱厂是五八年大跃进创办的,专门生产酚醛树脂,这可是新东西啊,从前做颗扣子,电木盒子啥的都要买洋人的,现在咱自己干。多亏卫技术员一手一脚搞上马…能养活几十口人哪。”去到油毛毡大棚,一股辛辣的气味熏得睁不开眼睛,呛得直咳嗽,七八个戴蒙头帽子,浑身乌漆麻黑的工人围住口大铁锅在火上搅,浓烟滚滚。“呃,把苯酚、甲醛一起熬煮就生成酚醛树脂。这是辗碎,这是加木粉,加炭黑,就可以做电木这类东西了。”卫念一本地人,细高个子,捂住嘴费劲地解说。“天啰,阿鼻地狱,这是一百年前的作坊式生产。”么哥口不说心想。呆不住,三人转出来,“条件艰苦,是吧。不要紧,要有信心,创业艰难嘛,你要学点,学生哥。”“呃。”“这样生产不是长法,两种东西都有毒,都有腐蚀性,刺激性,是很危险,生病、工伤比较多…”卫念一直说心里话。“嗯,上头今年拨十万块钱下来,马上到帐,咱就可以盖他娘的几间砖混车间,再弄几个啥?”“反应釜。”“对对,反应釜,封闭起来,就好啰,本地话叫啥?就,就,洋盘啰!”

  梅厂长虽说只读过小学,却心思慎密,对党忠心耿耿又能体恤下属。“呃,我说,小李,你就在这修理间上班,在这里睡,晚上不回去,电上有啥事,马上修,嗯?我去叫木工弄几块油毛毡补一补,能凑合。这里的工人大部份是附近的农民,随叫随到,老电工六十几岁了,也快干不动了。话得说清楚,晚上抢修没加班工资,可以给碗饭你吃,得当班班长批条子,你看,这多好。你主要是睡觉嘛,好好向雷锋同志学习,嗯?呃,化验室卫技术员用的那些仪器会修吗?也常坏的。”“要看看,电子零件容易些,机械损伤麻烦些。”么哥心想,“医院用的超声波扫描仪我都修过,厂头有啥子哟。”“好,好,咱以后慢慢用科学武装起来。”实在,从初中开始摆弄无线电到现在,么哥累积的电学知识已不少了,好在有人愿用,这确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提高理论和实践技能的好场所,将彻底改变他的眼光和行为,至于生活,那只有将就点了。

  不让么哥去配电房上班,另有原因,梅厂长知道供销科长、老电工不好缠,一伙人凑在一块就喝酒打牌,奸心魔道,对这个小电工满心不服,说他是来抢饭碗的,别弄出啥事来。

  么哥只星期六能回家,厂太远没法顾家,父亲瘫了,三个老人一个肺痨咋办?只有元慧下班回来看看。“么哥,给你套工作服,你要工作了,再生布做的,是病人送的,她弟弟嫌不好,穿不出去…”这再生布是用烂布重纺的。“谢谢。呃,元慧姐,我出去谋衣食,没得法,照顾不到家,只能星期天做点,元刚半条命,风都吹得倒,你多担待啰。”“唉,是啰。”姐弟俩还能咋说。 





四十九



  工作了,一九六三年的春天多么美。外头万紫千红,莺莺燕燕,加上“向雷锋同志学习”、圆舞曲、“西波涅”、“宝贝”、小夜曲、中印边界战的余味、《陶里亚蒂同志和我们的分岐》、中苏大辩论…再来点高价伊拉克蜜枣、古巴糖,有滋有味,闹热完啰,六亿中国人民终于渡过了三年困难时期。肚子不饿啰,寡点,去前年饿死好多人啊,乱说,走,跳舞去、学雷锋去…从清早起,人们争先恐后帮搬运工人推大车,扶老太婆过马路、拾果皮,洗大街,上午写决心书、向党交心,检讨私心杂念,下午开誓师大会学雷锋,齐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唱支山歌给党听。”齐颂“党啊,我的母亲!”诗人朗颂“啊,在这广大的世界上啊,哪里是我最迷恋的地方?哪条道路能引我走上最壮丽的人生…啊,雷锋啊,雷锋!”巴城一夜之间变成了君子国。到了晚上,青年男女扒完四两饭,忙不迭地换衣裳,去听外国曲子,搂在一起蓬恰恰、蓬恰恰…“亲爱的人,我曾经答应你,我决不让你烦脑…”“我到那海上找到了你小船,我让你轻轻抚摩我羽毛…”对了舍,在上所以牧民,安之而已,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紧一紧,松一松,弄个万花筒,要得。

  田慧芬下乡支持春耕才回来,知道么哥当工人了,赶紧找么哥,得庆祝一番。温泉不远,就去温泉,么哥将事情简单说了说,“你胆子大,马达都敢修,弄不好,啷个赔哟,浪大一砣铁。”“修都修好啰,说啥子哟。”“如果考工定级,可以得几级?”“四级。”“那不是四十几块钱啰。”“找来怄。”“是的,白替狗展劲。”田慧芬忍不住笑了。东耽误西耽误中午才拢,“不去热水那边,就在泳池头游。”“要得。”一年多来,么哥的心情从没像今天这样好。“还是老样子,像个啥子嘛,弄半天都游不走。”“我哪有时间学嘛。”“莫紧张,放松、放松,对,一下一下来。”“再来,一下一下来,对。”“再来,协调些了。”么哥在旁边游,逼得她唯有往前去,“歇下,好累啊,”“不行,再游二十五公尺。”“唉哟,脚趴手软啰。”“哼哼,你还没见过游泳教练教学生呢,手上拿根竹竿,管你会不会,统统赶下水,不准上岸,自然就行啰。”“哦,你还算客气啰。”公园有面卖,二两一碗,来两碗,就只放了点酱油,找不到一滴油花花,去年连这个都没得卖的。吃完了,两人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懒洋洋地真舒服。田慧芬掏出一团东西,包了三层纸,里面两颗伊拉克蜜枣,么哥抓起一颗塞进嘴里,“喔哟,高级享受啊。”“我爸爸买的,就买得起两颗,我带来了。”“啷个做呃,我吃都吃啰。”“他牙不行,不住甜东西。”“喂,”“啥子。”“你脸上冒出几颗雀子屎啰。”“真的?”“是的,一上车我就看到啰。”“在乡下太阳晒多啰。”“也对也不对。”“啷个??”“是遗传的,而且是显性遗传基因决定的,父母一方有儿女就有。”“啥子遗传基因啊。”“呃,上世纪中叶,有个叫门德尔的奥地利人,作碗豆杂交实验得出个理论,就是生物性状的遗传主要是由体内存在的遗传因子所决定。后来,人们将遗传因子定名基因。几十年后,美国生物学家摩尔根又将这个理论发展一步,认为基因是有自我复制能力的单位,染色体是主要的遗传物质基础,是基因的载体…现在的世界先进水平只到染色体这一步,呃,先讲清楚,只是用电子显微镜可以看到而已,看到它们成对排列,距离合成还差得远。”“我们只晓得米丘林、李森科,你又看过啥书啊。”“关于遗传学的书嘛。对,初中学的植物学只讲这两个俄国人,他们是有成就,冬小麦、布瑞冬季梨呀,我到现在都记得。五七年,那些从外国回来的摩尔根学派就一直受排挤,真是的,主义大过真理嘛。”“你还没得说雀子屎…”“你急啥子哟,我都不知好喜欢,如果一个女人脸上疤疤印印都找不到一个,那才吓人啊,还以为是鬼,不完美才是人间的滋味嘛。”“你还是没得说。”“头先说,父母一方有,儿女就有,是显性遗传基因,如果你有个一卵双生的姊妹,按说遗传基因完全一样,但是,一个经常在户外劳动,另一个常在室内,那个在外头劳动的,雀斑就明显些。室内那个不是少了,不显眼而已。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外部环境引起的那一部份,本质当然是基因决定的。”“喂,啷个弄啊。”“你说啷个弄啊,父母给的,莫非敷点粉上去?你毛病。”“哦,就这样,素面朝天。”“不是素面朝天子,是素面朝老子。是舍,我喜欢。呃,你是不是对自己好满意啊?”“那是当然。不过,你也有毛病,啥子都讲天然,讲本味。”“呃,跟你说,我妈手臂上有颗痣,我也有一颗,你看,连位置都没得点走展,也在这里。遗传学真是神啰。”

  “呃,你是不是手头边还有些电子管这些?”“有,做啥子?”“是不是够装一台,啥子?哦,低频放大器?”“差几样,啷个嘛。”“听我说…”“我是在听舍。”“急啥子嘛,呃,下乡之前,系上讲西史的韦教授请班上的几个同学去听唱片,他是个老乐迷,屋头好多唱片,居然有几十张密纹唱片,全是名曲,他有一部四速唱机,就是你做梦都想的那种,但是,他用一台带猫眼的红灯牌收音机来拖,我觉得那效果比你装的差得远…”“哦,你是要我装台放大器跟他换唱机。”“对,精灵。”“那你跟他说嘛。”“哪天一路去。”“我不去。”“嗨,人家是堂堂历史教授?。”“啷个嘛,我又不学历史。”“呃,你讲不讲道理?不去见人家是不可能的,你总要拿放大器去人家那里,试给人家听嘛,我又不会装,两相情愿才得行嘛。”么哥不语,密纹唱片、密纹唱机,没有这个就听不成交响乐,几年来想啊,想啊,没得钱,洒口水、干瞪眼,现在工作了,那点钱买理工书、订杂志还不够,还是没得闲钱。“你去问问再说。”“好,我明天就去找他。呃,现在你是不是对历史好反感?”“你乱扯啥子?”“老实讲,我学历史还是受你影响的。”“我现要谋衣食,只看理工教科书,特别是应用技术。历史书我真的怕看啰,看得好伤心。”“我们班好多男生,我就没见过一个读太史公会痛哭的,他们最爱啥子“惜乎不中,当浮一大白”这类狂言。”“嘿嘿,他们是伟人,你面前的这个不是,一个碌碌小人,现在只知道搞电器,混饭吃。你去读《李斯列传》注试下,上蔡黄犬的故事,好惨,李斯和他儿子一起腰斩于咸阳东,相拥而哭,追悔莫及,“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问你如何往下读。”“真的,好惭愧,这篇我都没读过,上学一年半,下乡下厂七个月,读啥子大学哟。”“坦白讲,我读历史是当小说来读的,正好,中国史书多半文学性强,是仁者写的,只有天知道他们会编出这样精彩的对话来,绘声绘色,寓意无穷,“殽之战”注、“垓下”、“乌江渡口”注还有李斯这篇,后来的章回小说,《水浒》、《儒林外史》能让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绸缪于字里行间,颇多叫绝之处,谁敢说不是受左丘明、司马迁影响的,不过要想寥寥数语就让人

  注:《李斯列传》,汉,见司马迁着《史记》。注:殽之战,春秋,见左丘明着《左传》。注:垓下、乌江渡口,见司马迁着《史记》之《项羽本纪》。

  九曲回肠,仰天长叹却没到火候。我的确是个俗人,没有

  继承父亲的军人气质,也没有外婆身上那股倔劲,只有母亲的懦弱,心智游移,不知道膀子上那颗痣是啥意思。别看我一贯爱打架,那实在不在大处…一个匹夫。天不怕,地不怕,就最怕受感动。”“今天浪谦虚啊,莫忘了是你爹妈、你外婆的熏陶,你才能点点大就拿起史记当小说读,你是可惜啰。初中的时候,你话都不说一句,埋起脑壳憨拂,现在就出口成章,是不是你妈妈吃打胎药把你弄得醒不转啰?”“莫说这些,汉子人挨球,承起舍,哼有啥用,猪进屠宰场,一路叫起走,最后还是死。放心,我只要不死,总有称心快意的时候。我老汉常说,为世所用方为才,不能为世所用,都没上去舞过叫啥才,耍小聪明不顶用,所以还得把基础弄扎实,不过他定的起码当个技术员,你是听见的,恐怕好难啰。噢,头先你说我有爹妈、外婆,是影响好大,大头几年前就说过。是舍,自己的事自家知,数理逻辑也许能克服感性吧。将来心肠硬点,再翻历史看,像以前一样,得空背它两段,消食化气。”“又来啰,消食化气,哪来浪多气哟。不过千万莫拿技术员当标准,你这歪嘴和尚,休想为世所用,现实点,有饭吃就行啰,我又没得啥要求,好生过一辈子,行了舍。咦,今天还不错,没得啥牢骚,嗨好,原以为最近社会主义阵营大分裂,你会臭共产党。”“好精神,正事不做,听他天天嚼蛆。老百姓懂啥子主义嘛,那是政治骗子玩的把戏,老百姓只晓得打主意过好点,是这个主意才对。”“好啰,莫说啰,又是我撩起的。走,唱歌去。”

  一片开阔地,芳草如茵,远处冈峦起伏,层林迭翠。“呃,那首“春郊试马”几好听,现在听最好。”“噢,广东音乐,还想听?嘿,跟你说,我们那院子里像我一般大的,不分男女人手一本《外国名歌两百首》,楼上肥狗他哥哥一贯爱唱苏联民歌,天天小调。哦,忘了告诉你,肥狗考进了你们学院的数学系,费了好大劲。由于功课好又守规矩,班主任帮他说好话,还说他是被遗弃的,从没见过他爸爸…我和松松就乱唱,自由式。打死我家黄猫的二哈她姐姐是个老姑娘现在当会计,也忍不住了,跑来找我教她唱“红河村”嘿嘿嘿。”“笑啥子,所有读过书的都渴望唱点外国歌。”“我那部78转烂唱机、放大器,比我吃香得多,这个借那个借还转借到外头去,半年不归屋,有天我去看下,哟,闹热啰,满屋子人全在唱,烟雾弥漫,气都透不过来,走拢一看,打烂了三四张唱片,那人我不认识,生怕我拿走,央了我半天,唉,由它去啰,嘿嘿嘿嘿。”“你就是穷大方。”“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同乐,这是新解。嘿嘿,你要明白,我的快乐只在装好、修好那一刻,这快乐谁也拿不走的,烂了,修就是啰嘛。”“好啦,将来怕你要养食客三千。呃,你唱歌嘛。”“嗯,唱首老歌给你听。”“春季里来百花香,啷里格啷里格啷里格啷,和暖的太阳当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啷里格啷…没有吃来没有穿昼夜都要忙,啷里格啷,啷里格啷…遇见了一位好姑娘,美丽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不用悲,不用伤,人生好比上战场,身体健,体力壮,努力来干一场…”两人笑得前仰后合,“你这鬼东西,遭苍蝇的,去那厂头一定有好多女工会喜欢你,只是怕坐牢,你莫乱来啊,我不得依教的。”“去你的。”“来,一道唱《宝贝》。”“要得。”“刘淑芳的嗓子厚,她唱得比我们有味道。”唱够了,去到辟静处,么哥一把搂住田慧芬吻个不歇气。“么哥,你好久没得亲我了,不行,补转来…”眼睛湿了。舍不得走,在草地边上兜了一圈又一圈,“嗯,太阳快下山了,真美,像幅画,像你老汉房里挂的《风和马嘶》。”“哪来的马啊。”“这里不是?两匹,嘻嘻嘻,两个属马的。”“啊,绕了半天,啥子春郊试马、风和马嘶啊,嘿嘿,要得,是弄个,你这匹骒马…”  





五十



  区里的拨款下来了,要盖两栋车间,一间化验室。因为钱不够,请不起工程队,找了几个师傅当上手,其余自己干。梅厂长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动员全体职工参加,当然要先把伟大的党抬出来,跟住是延安传统、雷锋精神。群情激动,口号声震耳欲聋,七八十人的工厂没一个说不参加的。么哥分到地基班当组长,负责抬毛石,抬石子、抬河沙、挖土方、扛水泥、勒石基、炒混凝土盘子填基础、找平。这个七岁读书十几年连小组长都没当过的家伙,居然当官了,真是笑人,却不知梅厂长从哪儿看出这小子一把力气,又下得烂。梅厂长会弄,干一班活给一顿饭,全用议价粮油做,算下来比找外头的工人便宜多了,况且厂里工人多半是农民出身,力气大,听管教。

  破土那天,梅厂长拎了一大串炮仗上工地放,当然是要喜庆嘛,“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三面红旗万岁!”诸多革命口号喊完了,开挖,梅厂长一锄头掘下去,后面几十把锄头砸下来。十一点,厂里的小“道奇”开回来了,供销科长栾四叔坐在车上,三吨半水泥到了。么哥光脊粱、短裤衩、两片木拖鞋,头上顶了块布领头卸货,一身肌肉饱饱的,没事的人围过来看这新来的小师傅是啥样。两个小供销站在车上一包包往么哥、小哑巴一伙人肩头上码,鱼贯扛进修理间临时堆放。见么哥干得挺象样,梅厂长满心欢喜,深庆得人,四围的工人也开心,“也,看不出喎,这个学生哥来得喎。”栾四叔、老电工蹲在土堆上闲聊,每人手上端个塘瓷大茶杯,慢慢呷老茶卤,咂叶子烟,过一会,栾四叔走到车厢后门对两个小供销耳语了两句,“给这个新来的龟儿码三包,整死这狗肏的。”么哥肩上一包正要走,小供销道,“小师傅,看你力气大,多来两包,下快点。”一下子放上三包,三包便是一百五十公斤,三百斤哪,么哥没吭气,新来嘛,讲啥,太重,得慢慢走,也还行。人群中“哦!”一声惊叹。么哥不知有诈,扛了几趟,扛到修理间小哑巴戳了他一下,摇摇头,指了指老电工、栾科长,见他们咧嘴冷笑,马上明白了。么哥那点初学的涵养、那点沉着还是写在水瓢上的,一晃就没了,心火立刻往上涌,走到车厢前盯住两个小供销,咬紧牙齿,??地道,“喂,么台得啰。蚊子吃菩萨,你龟儿认错人啰。”两个龟子立刻收起了奸笑,心里一惊,“也,这个斯斯文文的学生哥,啷个一下子变成了祭天门的棒棒啰。”梅厂长在后头已估中了三分,见车上站的是采购员,一下子明白了,跨步上前,指住二人道,“你两个下来,小李你上去,给他们每人上三包。”“也,梅厂长我扛不动,最多一包。”“扛不动你张狂啥啦,欺生!”谯呵注啰,栾四叔脸红筋胀,悻悻地蹲在那里,他是支部委员,这里的地头蛇,对梅厂长从来阳奉阴违,自恃土改时就是农协会小队长,现在的区委书记正是当年的土改工作队长,跟他关系不错,经常对人夸耀他跟区委书记当年如何如何,手舞足蹈地讲他如何将三寸长的步枪子弹在裤子上擦得飞烫,嘿嘿,像禁用的开花弹、达姆弹那样,一枪把个姓周的地主的天灵盖掀到天上去,真过瘾呀。有这背景,他当然不把梅厂长这倒霉蛋放在眼里,五八年,村里的土地被政府征收后依例转为城市人口,进工厂当干部。

  十二点吃饭,一点又开干。两点半,小道奇又开回来啰,装了一车毛石,么哥一伙连忙上车撬下来,没歇口气

  注:谯呵,民间不作盘查解,仅指露马脚。

  就往地基槽边抬,得抬二十来米,烈日当空,毛石最轻也有二百斤,累得汗水八颗八颗往下掉。上午还不觉得么哥是老把式,这抬石头的步子可大有讲究,栾科长蹲在荫凉处抽烟看得一清二楚,见小哑巴和么哥步伐轻盈,小哑巴还时时想让摃子,照顾么哥,心头便鬼火冒,看看自己的手下,只是两个奸滑有余,气力不足的东西,中午又跟老电工喝了两口代粮酒,红苕白干,想起梅厂长的话哪句不是冲他和老电工来的,心中的怒气便焰腾腾地往上窜,估量自己年轻时是村里的第一条好汉,现在不到四十岁,还够硬肘,哪有不豁出去之理,使劲搕几下烟杆,“等老子来招呼这龟儿。”正好,一块大石头,齐腰那样高,足有七八百斤重,么哥跟几个经验足的小伙子商量用四个人抬,中间加根横牛穿起,还没绑好,栾四叔过来了,“呃,用不四个人抬,小师傅,我们两个来,校下。”一阵酒气喷过来。么哥嗯了一声,谁都明白来者不善,冷冷地看住栾四叔重新绑绳子,么哥心想,“哼,没得法,痾尿随卵摆!”梅厂长来看了一眼,只噢了一声便走开了,不扫栾四叔的兴。两人都会喊号子,就是不出声,闷起整。起身、出步,两人脸挣得发紫,青筋暴突,脚打颤颤,小哑巴几个马上夹在么哥身边防万一,下面一个小斜坡,机会来了,“老子今天浪死你龟儿!”梅厂长早己盯在后头了。栾四叔突然出花步,杠子一歪,石头轰一声砸下来,幸好这石头方整,可可地担在斜坡上没大动,小哑巴几个已拚命顶住,不让石头翻转,么哥正倒在石头下,真悬哪,可这杠子受力一致,方向相反,栾四叔照样朝另一边一跟头扒下去却爬不起来,趟在地上直哼哼,老电工冲上来朝么哥脸上便是一拳,么哥站起身来没还手,牙咬得格格响,两个小采购正想冲上来,小哑巴一根杠子早已顶在两人胸前,动弹不得。梅厂长一把揪住老电工的后领子“老骨头发烧?你给我滚!”采购员叽哩哇啦叫唤,“是这个新来的整的,他走花步!”梅厂长逼进道,“我在后跟呢,想蒙我?人家整的?人地皮还没踩热和呢。你两个再捣乱,就给我滚,在这儿,俺说了算!”根本不理栾四叔,两人之间的矛盾己很深了,只把司机叫来送去医院,他看得清,没压住便不大件事,死不了。么哥下眼皮肿了一块,有条小口子,自己去医务室,不肯敷药,拿起棉花球涂了点碘酒调头走了。此后,厂里的小青年全倒向么哥一边,小师傅,小李哥喊得可亲啦。栾四叔伤了筋骨,直不起腰来,看跌打医生、吃中药,弄了大半年才利索,人就老了一大截,没那股雄气了。不过,心里的怨恨是种下啦。 







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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