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日星期五

地狱逃生记-海归投资大陆遭遇纪实(三)


牢笼

   “进来!瞧你这孙子像儿!”

  看来他不是鬼,是个犯人。我爬起来,搂着被褥进了屋。

  这小屋只有2个平米,里边也有一个穿红马甲的犯人,地上放着一堆皮鞋。

  “脱!”

  我又一次赤身裸体。押我的犯人抓着皮鞋就乐了:“名牌!该给我了。”

  “现金、金属的东西不准往里拿,藏了什么东西了吗?”另一个犯人说着用钳子拽掉了我的裤钩。

  “没有。”

  他又把我衣服缝翻摸了一遍,才让我穿上。我搂起被褥,左手还得按着裤子,光脚弯腰地出了门,俨然一个丐帮弟子。

  “往前走,数到第4个筒道,看墙上写着10,蹲那儿报告,懂吗?”

  监区整体是个“王”字形。中间一条大通道,有100多米深,左右两边是深邃的走廊,监室就在里边,不断有犯人抱着头,出出进进。通道里还有点儿过堂风,好像习习的阴风,让人不寒而栗。

  到了那个走廊口儿,我蹲在四五个犯人的后边,等着交单子。一个警察仰坐着看报纸,双脚搭在桌子上,根本不理我们。一个穿便衣的人,手里拿着一大板儿钥匙,在这个筒道里接送犯人。我学着前边犯人的样子,使劲低着头。

  轮到我交单子了,我这才抬头。“便衣”梳着分头,和警察的板寸不一样,上身短袖衬衣,下身长裤子,脚上皮凉鞋,很精神。他对警察点头哈腰地说:“杜哥,这新来的放哪儿啊?”

  “你看着办吧。”

  “便衣”看着单子自语道:“走私?……大老板啊?上我那儿吧。走!”他一挥钥匙,哗啦一声。

  原来他也是犯人!这身行头,这么自由,大牢头!

  他押我进了走廊。左边是小院,黑咕隆咚,右侧是囚室,我的妈呀!铁栅栏门里的囚室乌压压的满是人!眼晕!

  “蹲那儿!”

  我蹲到了一个门口儿,膝关节又疼上了。门里的犯人对牢头满脸堆笑,把我接了进去。

  20来平米的囚室里竟然关了20多犯人!1米宽的过道上,头脚颠倒地躺着两组8个人,把过道嵌得满满的。床板上挤着10来个,前边却空着10来层单人褥子铺成的床,显然是给牢头留的。4个人站在人缝里,歪戴着黄帽子,扇着破纸板,朝着我雌牙。这幅景象,差点儿让我晕过去!

  旁边的“黄帽儿”夺走了我的被褥,甩手后扔,砸着了后排睡觉的人,激起一阵笑骂声。他又踹了我一脚:“过去!”

  我艰难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从通铺边沿的头脚缝隙走过去,摇摇晃晃,踩着了一个犯人的头发。他一下醒了,瞪着我,想起起不来,太挤了。他右臂回钩,扇了我的小腿,骂道:“没长眼哪?!”

  我连忙道歉,身子一歪,撑到了侧墙上。

  两个犯人醒了,前后拱着象蠕动的虫子,终于挤出了一点儿缝隙,挣扎着侧身坐起来。我赶紧插足走了过去。

  过道的尽头是个水池,池边还蜷卧着一位。我跨过小腿高的隔台儿,上了茅台儿,便池就在这儿,L形的隔台儿把这儿和床板分隔着。便池后边是1米高的被垛,上面靠着一个十七八的小孩儿。

  “蹲这儿!”那小孩儿一跃而起。

  我慢慢蹲下,啪啪就挨了他两个嘴巴。

  “衣服不错呀?脱了!我给你找身新的。”

  要勒索我的衣服?正好!沾过屎的裤子正不想要呢。我换上他给我找的外衣,裤子短点儿。

  “晚上值班儿,不许睡觉!背监规!”他把自己的黄帽子扣在我头上,指了指过道儿墙上的木框监规,我傻愣愣地点点头。原来他们不睡觉戴着黄帽子是在值班。

  “你北京的?”

  “啊。”

  “管家里要活费,明白吗?”

  我使劲儿点点头。得尽快让家人知道我的处境,万一姓刘的迟迟不给通知,万一小谢不给暗中使劲儿,还得靠自己。

  “你能要多少钱哪?”

  “1000吧。”

  他眼睛一亮,向前要来了明信片儿。“这明信片可贵啊,不许写错了,不许多写,不然发不出去!就写‘我在海淀分局看守所刑拘,要1000元生活费。下边落款写10筒7号儿,签名。”

  明信片儿写完传到了前边,前边的“黄帽儿”一挥手,“黄帽儿”们马上起立,那小孩儿也把我提溜了起来。 



小龙

   哗啦哗啦的钥匙响,门开了,送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中等个儿,穿着白背心,大裤衩,显得很精神。他进来就开脱,一手抓外衣一手抓鞋,从人缝里灵巧地摇曳过来。

  “小龙,又跟‘管儿’[1]弘法啦?”调教我的那个小孩说。

  “别说,管教悟性真不错!比你们不差。”那个小龙过来穿上布鞋,把衣服往墙角被垛上一扔,说:“老六,你睡吧,我替你值一班。”。

  “谢啦龙哥,这小子还没教规矩,没做笔录呢。”那老六说着上了被垛。

  小龙看了看我:“新来的?来,坐这儿。”他抽了一个纸板儿,放在了便池的水泥台上。

  我客气两句,他拉我过去坐下,我心里一热:这儿还遇上好人了。

  我捂着右膝盖直咧嘴,他看着问:“怎么着?关节炎哪?我给你抹点辣椒酱,管事儿。”

  他让我卷起了裤腿儿,他从水池上边的木架子上取下一袋儿辣椒酱,挤了一把糊到我膝盖上,迅速抹了起来。膝盖火辣辣得真舒服。

  “怎么样?辣子去寒。”

  “谢谢!你叫小龙?”

  “我叫龙志平,叫我小龙吧。猜我怎么进来的?”他神秘地一笑。

  我摇摇头。

  “我法轮功,叫他们拘三回了!”

  我吃了一惊:“对法轮功这么重?”

  “我们清华练法轮功的几乎都进来过,不止一次!为法轮功申诉,就说你犯罪。”

  我套近乎道:“我们孩子她二姨也是法轮功,军科院的。我对你们不了解,可是看到她,就知道你们好。电视上的东西我不信。”

  “造谣的长不了!我刚来的时候,管教班长还‘挽救’我呢,跟我一聊,现在都叫我挽救了,谁也不说法轮功不好了,隔三岔五就提我出去聊天去。”

  小龙说完向前边一摆手,一个叫“居士”的犯人来给我做笔录,这是替管教代劳。当他们知道我是美国人时,“啊”地一下,眼都圆了,我一下变成了稀有动物。

  小龙说:“老外也不关这儿啊……除非跟前筒那个‘加拿大’似的,硬不承认你是老美!”

  这一下点醒了我!“有可能唉!我刚入的美国籍,身份证还是原来的,名片也没换。抓我的时候我没带护照,我一说我是美国人,他们就骂我,没准儿以为我蒙他们呢!”

  “你呆不长了,我给你想想辄,早点出去。”

  “太谢谢了!”我好容易笑了一下。

  “请律师了吗?”

  “预审通知我家里请。”

  “得赶紧写明信片。”

  “我刚写了,就是让我要钱。”

  “起!”前门值班的犯人又一挥手。

  值班的都站起来,小龙摘了我的帽子自己戴上,示意我别动。脚步声由远及近,警察过来往牢里瞥了一眼,指着我:“怎么回事儿?”

  “新来的,教规矩哪。”小龙说。

  “小龙,走他一板儿[2]!”警察笑着往里走了。值班的犯人都笑了,弄得我莫名其妙。一会儿警察返回来时,没看号儿里就过去了。

  值班的又坐下来。小龙说这叫警察“走趟”,筒道尽头有一个灯,15分钟亮一次,值班警察每15分钟走到那儿把灯按灭了,顺便看看监号儿。犯人数着警察走趟的次数记时,这叫“数趟”。

  我请他帮我分析案子,正嘀咕着,警察把那个押我进来的“便衣”送进来了。

  他果然是个牢头。一进屋,值班儿的就凑过去,伺候着他脱衣服。小龙也过去告诉他我是美国人,牢头吃了一惊。

  “刚入的美国籍,抓的时候不知道。我估计他呆不长。”小龙小声说。

  牢头哼了一声:“前筒的那个加拿大的,关这儿快三年了!”他脱下三角裤衩扔给值班的,值班的马上把干净的内裤儿双手捧上。

  “他写明信片了,还让他值班吗?”

  牢头抽出来明信片看了看,说:“行,你安排他睡吧。”

  “兰哥,他要请律师,想往明信片上加一句。”

  “加吧。”

  这里规矩这么大!事事都得请示老大。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值班的马上站好。警察刚走过去。前边儿数趟的值班人摘了帽子一挥手,“换班!”

  黄帽子扣到了另一拨人头上,老六也下了被垛回去睡了。

  被垛是小龙睡觉的专位。他翻出来一个枕头,枕头皮儿里都是衣服,取出一套背心、大裤衩,说:“明儿你穿这身儿,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太谢谢你啦。”

  小龙说新来的一般值三天夜班不让睡觉,把你整垮好审讯。他把我请上他的被垛,我推脱不过,蹬着隔台压了上去,压出一股霉臭、汗酸味儿。这被垛比通铺高出1米,宽有70来公分,长只有1米4左右,伸不开腿。

  小龙又摘了一个犯人的黄帽子,那人打着哈欠谢着上了铺板,可是已经没地方睡了。

  他想把两个犯人掰开,那俩前胸贴后背,完美地嵌合着,根本分不开。他侧身把屁股压那俩的骻骨上,脚摞在那俩肩膀中间,单手撑着在他俩脚中间,扭着屁股往下陷,把那俩晃醒了。他前后蠕动了半天也没挤出空来,看样子都不敢往老大那儿挤。

  上边的犯人说:“我可长痱毒了!”

  “啊?!”两个人异口同声,马上往两边一拱——“咚——哎哟!”

  那俩犯人让地儿太快了,上边那位屁股砸到了床板上。值班看热闹的拼命捂着嘴乐,都不敢笑出声来,看样子都怕吵醒了牢头。

  “哪儿有痱毒啊?”犯人小声问。

  “废话!我不这么说,你俩能让地儿啊?”

  又蠕动了一阵,那人的脚才挤进了那俩的胸、背之间,拼图总算完成了。

  我问小龙:“你老替他们值班儿,你值班了咋办?”

  小龙说:“我属于‘特管’,我不值班,我就替他们,好练功,他们给我站岗。”

  我问:“你来几天了?”

  “这儿呆了一个月,‘悠’七处半年又‘悠’回来,10个月了。”

  “七处?”我问。

  “就是北京市看守所——市局第七处,大案要案,15年以上的在那儿审。老江新搞的国保大队也在那儿,专门整法轮功的。”小龙解释道。

  “小龙,你看我的案子……”

  “你先睡,养足了精神,好打官司。我替你好好想想,明儿再聊。”

  有这么个可以信赖的人能替我想想案子,我也能安心了。折腾了这一天,一放松,简直散架子了。

  等我再睁眼时,见小龙靠墙盘坐,双臂象鸟翅膀一样侧伸着,还挺好看。我心里不由地感叹——信仰的力量!美国信基督的朋友没少给我讲基督徒受难的故事,当时只是听听而已。现在设身处地一看,信仰好像真是挺伟大。

  [1] 管儿:管教。

  [2] 走板儿:打一顿。 




规矩

   迷迷糊糊中,哗啦哗啦的声响把我吵醒。睁眼的瞬间,还以为在家呢。梦境和现实的巨大反差,那瞬间的失落,让我潸然泪下。

  天刚亮,一个犯人的背影出了牢。

  很冷,头沉,发烧了,祸不单行。四处搜寻不见了小龙,我翻出身下一床棉被盖上,被子的霉味儿、汗酸味儿刺鼻。当年下乡也没吃这么大的苦啊。继续睡吧,在这里,做梦是一大寄托。

  一阵持续的铃声把我惊醒,睁眼那一瞬又是极其失落!

  出了一身汗,感到好些了。我坐着不知所措,见小龙从地上侧身拔了起来,他睡到地上去了,我真过意不去。

  小龙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说:“怎么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看不出他还有这雅兴,还吟颂南唐后主李煜的《浪淘沙》。那是李煜亡国后在软禁中写的——梦里还当皇帝,醒来发现是囚徒。我勉强笑了笑:“人家李煜住啥条件?”

  “嘘——”小龙指了一下头板儿的老大。

  我一看,老大还躺着呢。

  他见我发烧了,又找出一身长裤长衫。裤子前边的两个裤襻上各有一巴掌长的短绳,系在一起就是腰带。看守所里不能有超过一尺的绳子,怕自杀,所以都是这样的腰带。

  小龙对我这么好,我对他却只有感谢——没有感激,对审我的小王、押送我的司机小谢,却充满了感激——没有切身体会,是很难理解这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

  天太热,大早晨都不凉快。除了我发烧穿长衣长裤,大家还是只穿一点式。

  老大过来上厕所,老六把卫生纸扯开,折成三折,整齐地码在隔台儿上。

  臭气冲天。水管一直冲着也不行。这比猪圈能强多少啊?我本能地捂住了鼻子,我胳膊被拽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昨儿给我做笔录的“居士”。他指了指老大,我会意地放下手,学着大家自然地闻臭味儿,以免冒犯了老大。

  “兰哥,那个新来的老美发烧了,让他坐我那儿行吗?”小龙向牢头请示。

  老大沉吟了一会儿,说:“让他靠被垛吧,你照顾着点儿。”

  “谢大哥!”小龙向我一招手。

  我赶紧学:“谢大哥!”简直入黑道了。

  挤好牙膏,漱口水倒好,捧着毛巾端着香皂,老六侍候着牢头洗漱,简直是帝王的派头。

  老大洗漱完毕,对着本里的一张锡纸梳头,烟盒里的锡纸成了镜子。看来镜子也是违禁品,玻璃也能用来自杀。老大梳完头,老六递上皮凉鞋——这违禁品是筒道长的仪仗。

  老大走到铁门前,对筒道大嚷:“杜哥,开门!”

  “各号儿开电视!各号儿开电视!”后墙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操!差一步!”老大骂着回了茅台。

  有人开了电视,大家面向电视站成了三列,开始了看守所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电视播放升旗仪式,犯人跟着唱国歌——乱七八糟,走调的不说,竟有人编词儿搞笑,简直是起哄。

  一曲奏罢关了电视,我回身想解手,老大把烟头扔到了便池眼儿里,“嗤”地一声。我刚想跨过隔台,一个犯人迅速蹿了过去,迅速掏出了烟头,然后装作没事儿一样,拿了块脏布擦地。

  我一脚刚跨过隔台儿,胳膊就被抓住了。“居士”小声说:“等老大走了,按顺序来!”

  牢头一走,号儿里气氛马上缓和了。一个瘦高个儿溜溜达达去解手,看来他是二哥。

  “嘿!‘河马’,别擓了,你真长痱毒了!”一个犯人大声说。

  马上有人笑起来,看来笑的人,是看到昨晚“砸板”那一幕的。

  “自己咒自己,活该!”

  解手的二哥问:“谁这么大头?自我诅咒?”

  马上有人把昨天那一幕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哄堂大笑。

  小龙讲,这号儿的“学习号儿”[1]是韩哥,别的监号儿的学习号儿是老大,韩哥是二哥,因为这号儿的老大兰哥是“筒道长”,管着全通道14个牢房的牢头。监牢都是靠流氓管号儿,牢头都是管教指定的,一般都是家里给管教塞了钱的大流氓。兰哥是一个黑社会的头,他在号儿里,大家都不怎么敢说话。别的号儿也都那么恐怖,没事就走板儿解闷。韩哥管的很松,当然不守规矩也照样走板儿!

  一股臭味传来,我习惯性地捂又捂鼻子,手马上又撤回来。

  “不那么臭了吧?”小龙问。

  这臭味儿确实比刚才淡多了。

  小龙说:老大吃的最好,经常在外边混着吃“班长饭”[2],所以他拉的屎最臭。韩哥在号儿里吃的最好的,那也比兰哥差很多,所以臭味儿小。没钱的犯人,整天吃馒头菜汤,拉屎真没什么味儿,特别是时间长的。

  真是大开眼界,从拉屎的气味儿竟能判断这个犯人的地位!

  韩哥大解完,从后排开始,依次“放茅”。看守所称解手为放茅。大茅两天一次,严格控制的,只有二板儿[3]韩哥例外。小茅也是定时的。

  小龙向韩哥给我要牙刷毛巾,理由是我已经写明信片了。韩哥从前边的墙凹进去的暖气处找出了新毛巾和牙刷,我赶忙叫道:“谢韩哥!”

  海淀看守所东区的筒道分五类,第一类是女筒,即1筒、2筒,关押女犯;后面是第二类拘留筒,关押小拘留15天的;往后第三类刑拘筒,刑事拘留的关押地;再往后是第四类逮捕筒,是刑拘后进入检察院逮捕程序的;最后边儿就是第五类:大刑筒,13筒、14筒,判刑的都在那儿等着下圈儿[4]。一般犯人要随着案情从前往后调,但是前边关不下了,也有直接塞后边的,象我就直接进了逮捕筒。

  逮捕筒的人,预审阶段都过了,直接跟检察院、法院打交道,经验很多。犯人们前途未卜的时候,一般从别人的判决结果上找自己,这样比看法律条文还准,因为中国的法律伸缩性太大、政策老变,从法条上只能判断个大范围而已。小龙建议我多听多看,大家经验教训,都是很好的借鉴。

  韩哥享用完豆奶粉加饼干的早餐——号儿里只有他有这个资格,在地上溜溜达达。忽然问我:“老美,发烧了?”

  “啊,还行。”

  “刚来就受不了了?老六,给他教教规矩。”

  老六操着山东味儿,象说快书一样:

  “馒头一点儿,菜汤小碗儿。

  睡觉立板儿,水洗屁眼儿。

  抽烟搓捻儿,鞋底洗脸儿。

  要想翻板儿,打断腰眼儿!” [5]

  大家都笑了。我基本能听懂,核心意思就是——整你没商量!

  [1] 学习号儿:字面意思是监号儿里领着犯人学习改造的犯人,实际就是牢头狱霸。

  [2] 班长饭:看守所、戒毒所给警察吃的饭。

  [3] 二板儿:监室里的副牢头,睡觉排在头板儿牢头的旁边,故称二板儿。

  [4] 下圈儿:去劳教所或监狱服刑。圈儿,音:劝儿,牲口围栏。

  [5] 立板儿:侧身挤着睡; 搓捻儿:搓火,用棉花做的捻子搓着了火抽烟; 翻板儿:不服牢头管。 




狱友断案


  监牢把监视用的摄像头称为监控,监控藏在喇叭里,位于后墙正中,外面是个楔形的铁罩。监控下面一个狭小的楔形空间是盲区,在监控室的电视里看不到,盲区下部的前沿在茅台的隔台儿。放茅、洗澡和秘密活动都在盲区进行。还有一个安全区就是被垛和墙的夹角儿,老六就猫到这儿卷“小炮儿”——用香烟和烟头搓出烟丝卷成小烟卷。

  “小武子,搓火!”韩哥一声令下,一个叫“小武子”的年轻犯人蹿上了茅台儿。他从被垛底下抽出一只布鞋,从烂棉套里揪出一片棉花,洒上点儿洗衣粉,搓成手指粗细的一段,就用鞋底在后墙上猛搓。搓了一分来钟,扯断棉条,对着搓糊的部分一吹,糊烟升起、火星飞落,韩哥叼着烟一对,着了。这就是北京监牢里的基本功——搓火。棉条扔进了便池,小武子轮着纸板猛扇,刺鼻的糊味儿迅速散去。

  韩哥和头板儿几个柳儿爷[1]抽整烟,其他烟民尝小炮儿。烟民们谢声在先,轮流到盲区享受,看来这是他们最大的乐趣了。

  放完烟茅,韩哥下令:“坐板儿!”

  犯人整齐地坐成三排,只穿“一点式”。坐板儿的顺序就是犯人的地位。由前往后,自左至右,地位一个比一个高。前两排的小臂交叠搭在膝盖上,屁股尖正好硌在床板儿上,怪不得他们屁股上都两块褐色硬皮呢。我们第三排靠墙就自由多了,腰、屁股尖还缓点儿劲儿,前两排坐板儿可太难熬了。

  小龙请韩哥帮我出主意,把我的案子公开讲了一下。韩哥说:“走私的案子我可不太懂。不过,‘打关系’的学问倒是可以教你点儿。‘打关系’懂吗?”

  “搞关系?”我问。

  “不懂了吧?中国‘打官司’,实际是‘打关系’。跟公检法没法儿讲理!就是靠关系。关键时候,你的关系得‘打得过’对手的关系。交学费啊!咱可是正经‘打关系’的教授!”

  “韩哥,您教我几招!等我来钱了,你们前板儿随便用!”

  韩哥一听就笑了:“开个玩笑你还当真?我传你点儿真经!上堂打官司的时候,秘诀是一对联儿:

  “上联:据理力争,没罪也重

  下联:花钱疏通,重罪也轻

  横批:可重可轻。

  “审讯的时候,可得反过来,留口供的秘诀是:

  “坦白从严,牢底坐穿。

  抗拒从宽,回家过年。”

  大家都乐了。我笑着说:“韩哥,真是真经啊!”

  “这真经,可都是咱的老前辈们,用大刑换来的!”

  听着这实打实的幽默,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小龙说:“韩哥,昨儿预审给他下套儿,他钻进去不好办了。”

  韩哥溜达着问:“哪款儿啊?”

  小龙从前边儿找来一本烂书,翻着说:“《刑法》 153条 【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偷逃应缴税额在五十万元以上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

  十年以上?天啊!判我十年?还是杨义十年?还是我俩都十年?

  三板儿陈哥问:“他们这100万的大案得上七处了吧?”

  韩哥说:“50万是10年起;100万,可能是内部细则的一个坎儿,15年起。可不?要那样,15年以上的案子,得‘悠’七处去喽。办个大案,多得奖金啊!”

  “啊?!”这预审也太阴毒了!

  韩哥停到我前边,问:“想出去吗?”

  “当然了!”

  韩哥神秘地说:“告诉你:你唯一的出路是——”他咽了一口唾沫,喘了一口大气,逗着说:“花钱改口供!”

  “经典!”两个犯人挑着大拇指。

  韩哥继续说:“硬改口供,你受不了那罪。花钱改,晚了就改不了了。”

  “为啥非改呀?”

  “你要是不改,花多少钱,最多给你优惠到10年!破不了款儿,懂吗?”

  “改成什么?”

  “改成你无知犯法,改成都是你同案[2]的责任!”

  “啊?!”这太损了!

  “花个20万,把预审和领导都摆平,预审彻底改了口供,撤案,这得有特别铁的关系才行,上上下下敢给你冒这个险。”

  我摇摇头:“这海关的预审、领导,我一个也不认识啊。”

  陈哥说:“认识一个顶事儿的,你也进不来呀!”

  韩哥说:“黑白两道你没走,现在傻了吧?你俩总得分案头、案屁[3],怎么也得放出一‘屁’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受遭殃,不下手就扛。”

  “我要改口供,我那经理可惨了。”

  “如果他全推你身上呢?”

  “也可能他已经……推我身上了,不过……我还希望他这么做,毕竟我美国身份,容易摆脱。我们俩可是过命的交情,我可不希望因为我,连累了他。”

  “你刚入美国籍,你同案知道吗?”

  我猛然想起了:他不知道啊!他这么把责任都推给我,可太不够意思了!我聊以自慰地解释说:“可能他认为我有绿卡,好办吧?”

  陈哥笑道:“这不傻×嘛!你还想两肋插刀呢你!你同案得叉死你!”

  韩哥点着我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重刑之下,必有叛徒。

  “记住:除了法轮这么义气——对他们老师这么义气,现在没有这么义气的!生意场上都没有哥儿们,法庭上更没有!你丫可得记住喽!”

  我点点头,问:“没别的招儿了?”

  韩哥摇摇头。

  小龙说:“你要为难,可以问问律师,让律师帮你出出主意。你最好要求见美国大使。前筒那个加拿大的老尚,我刚来的时候,就在他的号儿。警察不知道他是加拿大人才抓的。后来知道了,谁也不担责任,一直扯皮,都快三年了。他一直闹着见大使,都不给见。后来他绝食,第五天‘白所儿’——这儿的正所长,给他下保证了,后来他吃饭恢复了几天,就见大使了。”

  心里一亮,原来压抑发堵的劲儿,消下去不少。

  小龙说:“那口供对你太不利了,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翻供。预审对你的诱供、逼供,就是你翻供的理由!”

  韩哥把我叫到盲区,贴着我耳边说:“兰哥要是不改口供,早‘悠’七处去了,他15年起步的罪,现在改成了拘役6个月,下月起飞[4]。老陈也五、六年的罪,改了口供,才拘役5个月,下礼拜起飞!”

  “太谢谢了,韩哥,等出去咱俩好好处处!”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打牌的时候,叫上我就行了,我赢的钱,咱哥俩对半儿分。”

  陈哥说:“别逗了韩哥,他跟官爷儿打牌,都是送钱,哪敢赢啊?”

  “你看,我说他们豪赌的时候!我跟那帮检察院、法院的耍牌,少喽赢个几万,最多一晚上,赢了40万!检察院那孙子回家取了一回现金,他那宿输了60万,他说啥你猜?‘操,下礼拜这钱就回来了。’你说这帮来钱多容易!”

  陈哥对我说:“你丫这次要是‘干起’[5]了,请韩哥做助理,到美国赌城去,这次你填的钱,都能给你赢回来!”

  韩哥笑道:“你可别抬举我,赢这帮检察院、法院的我在行,他们不懂手艺,我想怎么赢他们就怎么赢。澳门赌场我都不去,高人多,不过……共产党的傻大官儿也多。”

  我好奇地问:“韩哥,你不怕输钱的报复你呀?”

  “咳,我赢他们那点钱算啥呀!他们钱有的是!我也不总去。”

  陈哥说:“关键是——韩哥不赢公安的钱。”

  “长学问吧?局子里没几个‘磁器’[6],道上别想混!”

  “开会哪!?就他妈这号儿声儿大!!!”牢门外一声大骂。

  [1] 柳儿爷:地位高的犯人。

  [2] 同案:同一个案子中当事人(被告),互相称对方为同案。

  [3] 案屁:一个案子中罪行最轻、列为最后一名被告的人。

  案头:案子中的主犯、第一被告。

  [4] 起飞:出牢。

  [5] 干起:拘留后获释,一般指刑事拘留后取保候审,干:音甘。

  [6] 磁器:交情深厚的朋友。 




揭露真相,抨击恶警!

    事实真相:
   

    跟大家说真话!我的案件其实跟那条“狼牙山五壮士”的帖子根本毫无关系! 实际上是某单位挟私报复我。那条帖子发出前大约半个月,我发了几条帖子揭露他们毒打广州市白云区示威民众。然后他们到我家来要求我删帖子,遭到了我的拒 绝。因此他们悍然打击报复,拘留我七天泄愤!此信息出自我所属片区片警!

    大批网站都登载了广州越秀区法院的通稿,内容是他们驳回了我(张广红)的诉讼请求。理由之一是越秀区公安局调查后确认我编造了狼牙山五壮士的“谣 言”,越秀区法院予以采信。但是我上来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转发的原帖并截图!为什么我十分钟就查到的事情两单位查了那么多天查不到?你们都是饭桶白痴?

    如果说我对帖子比较熟悉所以容易查到的话,那么请问为什么广州越秀区公安分局和越秀区法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坚持帖子是纯转发的,那么你从哪里转来的?难道两单位实际上对帖子是否转发根本就没有兴趣查?难道只想找个理由入我于罪???

    从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到广州市行政复议办公室,再到广州越秀区法院,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一句:你说你的帖子是转的,那么转自何处?所以实际上一 个单位是为了打击报复,另两个单位是为了互相包庇!如果蒙冤的是一个普通民众,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
实。可惜拈花时评(张广红)并不是完全没有话语权 的普通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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