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庐山大阴谋之奇人奇事
庐山大阴谋中,有几件奇人奇事值得一述。他们是:
中共大将黄克诚,前总书记张闻天,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贺龙元帅,罗瑞卿大将,以及毛泽东秘书田家英、李锐、毛氏妻子江青。
黄克诚:湖南永兴人,中共军队中有十大元帅、十大将,他是大将之一。亦是彭德怀的爱将。官拜总参谋长、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庐山会议期间,他本像邓小平、陈云一样,是留守京师的大员,无需上山开会的。可是他作为军机重臣,竟于毛泽东决心解决彭德怀问题的前夕,上庐山来找彭德怀汇报工作,从而犯了毛泽东的大忌讳。被毛氏认定他是来参加军事俱乐部谋反的!于是他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第二号人物,遭到长期软禁、关押。事后,有人称他是:在劫难逃,自投罗网。直至一九七九年平反复出,曾任中共中央纪律委员会常务书记。他双目失明,却仍顽强维护毛泽东思想的崇高地位,维护毛泽东主席之历史功绩,以证明他一生忠于党,忠于毛泽东思想。他晚年最仇恨作家白桦所着电影《苦恋》。
张闻天:中共著名理论家。自一九三五年中共遵义会议起,任中共总书记,直至一九四五年中共七大(在此以前,中共未设过主席,总书记即为最高领导人),毛泽东自封党主席独揽大权为止。在陕北十年间,一直由他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对毛泽东独断专横的作风,多有批评、制肘。因之两人结下芥蒂。中共七大之后,他即被降格为一名无实职的
政治局委员,被排挤出权力核心。一九四九年之后,挂名为国务院外交部副部长。一九五六年中共八大之后,他被再次降格为政治局候补委员,仍挂名国务院外交部副部长。庐山会议上,他曾就国民经济存在的严重问题,跟彭德怀交换过意见,取得过默契。他是在毛泽东印发彭德怀意见书、发出批彭的信号后,愤而作了长篇发言,表现了他的忧国忧民之良知。毛泽东领头批判彭德怀之后,他自知灾祸难免,多次要求跟毛泽东个别谈谈。毛泽东却不肯接他打来的电话,也不肯召见他,更不肯放过他,而于八月二日,给他写了一封信,龙飞凤舞,颐指气使,极尽幸灾乐祸、嬉笑怒骂、人格污辱之能事:
洛甫(张闻天在红军时期别名)兄,怎幺搞的,你陷入那个军事俱乐部去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次安的是甚幺主意?那样四面八方、勤劳辛苦,找出那些漆黑一团的材料,真是好宝贝!你是不是跑到东海龙王敖广哪里取来的?不然,何其多也!然而一展览,全是假的。讲完后两天,你就心慌意乱,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被人们缠的脱不开身。自作自受,怨的谁人?我认为你是旧病复发,你的老而又老的疟疾,原是虫远未去掉,现在又发寒热症了(张闻天在延安时曾患疟疾,毛泽东故此取笑)。昔人吟疟词云:冷来时,冷的冰凌上卧;热来时,热的蒸笼上坐;痛时节,痛的天灵盖破;战(颤)时节,战(颤)的牙关儿锉。真是个害杀人也幺哥,真是个害杀人也幺哥,真个是寒来暑往人难过!同志,是不是?如果是,那就好了。你这个人很需要大病一场。昭明文选第三十四卷,牧乘《七发》末云: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一听圣人辩士之言,黏然汗出,霍然病已。你害的病,与楚太子近似。如有兴趣,可以一读牧乘的《七发》,真是一篇妙文。你把马克思主义的要言妙道通通都忘记了。于是跑进了军事俱乐部,真是文、武合璧,相得益彰。现在有甚幺办法呢?愿借你同志之着,为你同等之,两个字,曰:痛改。承你看得起我,打几次电话,想到我处一谈。我愿意谈,近日有些忙,请待来日。先用此信,以达悃忱。
毛泽东以一种大赢家的心态写了此信,一泻心头的宿恨。真是君子报仇,二十年亦不晚。早在延安时,毛泽东好引经据典,卖弄学问,但又时常笑话百出,因而受到饱学之儒的张闻天的尖锐批评,称他为半桶水,七上八下。如今他权势倾倒,轮着毛泽东来冷嘲热讽,直把张氏骂作儿子(太子),而自己依然以圣人老子自居。
写成此信后,毛泽东十分快意,恰逢张毓凤刚从南昌做过堕胎手术回到山上,便令其坐在自己的膝上,一边抚摸着,一边以朗诵古文的抑扬顿挫的声调,读将出来。张毓凤自去年来到毛泽东的身边,做了他的人,就将整个身心都交给了伟大领袖,忧主席之所忧,憎主席之所憎,乐主席之所乐。主席赢了,她也就幸福了。
毛泽东的信,引得张毓凤嘻嘻的笑:真会挖苦人哩!咱牡丹江老家地方人发疟子,就是那样子哩!就是太尖酸了些哩……你这些天,想咱来着?看看你的手……咱都湿了,痒了……
两天之后,毛泽东的这封信,附上西汉散文家牧乘的《七发》原文,作为八届八中全会文件,印发给每一位中央委员。于是庐山会议在批判彭、黄、张、周反党集团的同时,又大学起牧乘的《七发》来。狗屁不同的,一知半解的,不懂装懂的,痛心疾首的,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纷纷大赞起毛泽东的信和牧乘的《七发》来。有人甚至问:七发,是不是古人牧乘同志的七根头发?亦有人回答:不不,牧乘这家伙带兵打仗,不辞辛苦,是七次出发上前线!
倘若牧乘同志地下有知,他的这篇辞赋于两千多年之后,竟会在中共高官会议上红极一时,广为传诵,他一定会哑然失笑,并荣幸之至。
张闻天于毛氏文化大革命初期受尽肉体折磨,一九七一年惨死在北京秦城监狱。临死前,不知他痛悔过青年时代狂热追求的共产革命否?
周小舟:湖南浏阳人。毛泽东在延安时期的文字秘书之一。其人颇有文才,为毛氏所器重、赏识。据证,是毛氏重要著作《实践论》、《矛盾论》的真正撰稿人之一。一九四九年之后,毛泽东将他放了外任,回湖南担任省委第一书记兼军区第一政委,并许诺:先交给你一个省
做试验,管好了,另给你更大的责任。颇有日后再予提拔重用之意。皆因他知识分子出身,害上了忧国忧民的毛病。毛氏大跃进运动后,号称中国鱼米之乡的湖南省,同样民不聊生、饿殍遍地。上庐山之前,他陪同彭德怀元帅下湘东北数县调查研究,体察民间疾苦。他跟彭德怀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上山后向毛泽东进谏。以求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大跃进运动得以终止。他自恃毛氏信任他,关爱他,当能听得进他反映的实际情况。可是,毛泽东高高在上、骄奢淫逸、枉顾下情、一意孤行。他几次求见,均被婉拒。他遂与彭德怀商量上万言书。彭德怀敢做敢担,万言书只署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字。他对毛泽东包括好色不倦之类的私生活等等,多有微词和非议。又都为康生的内务系统所知悉。毛泽东恨其不忠,怒其叛逆,便毫不容情地将他打入彭、黄、张、周反党集团之中,为第四号人物。他被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发配到广州军区某陆军野战医院半工作半休息,实为软禁,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毛氏文革初期,他又被揪了出来,进行残酷批斗,后被投入监狱。据传他是自杀而死,年不过五十。死前,当能醒悟:一介书生求报国,误入共产迷魂途。
贺龙元帅:湖南桑植人,中共十大元帅之一。靠两把菜刀起家。北伐时已任国民革命军军长。他于中共最危难的革命处于最低潮的一九二七年参加中共。其时,处于大批共X党员被捕、被杀或退党、脱党之际,在周恩来、朱德等人的影响之下,他率部举行了八一南昌起义,并经周、朱二人介绍入党,实为中共红军的创始人之一。此后一直受到周恩来的摆布玩弄。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期间,他又受周恩来影响,昧着良心激烈批彭。一九六六年,他却因周恩来态度暧昧,而未肯跟着毛泽东、林彪,参与倒刘少奇密谋,而陷大祸。被诬为大土匪、大军阀、野心家,周恩来在贺龙被冲击后,也曾将其接进自己的家里予以保护。后在毛泽东指使的江青的压力下,又将其交出,被关押在北京西山的一座秘密别墅里,直至受尽凌辱死去。据说临死前,对其妻子薛明说:自己的一生,唯一的亏心事,是一九五九年在庐山,不该跟着他们(指周恩来),批斗了彭德怀副总司令。
罗瑞卿:四川南充人,中共十大将之一。井冈山时期,为林彪红一军团保卫处长。延安时期任毛泽东的中央警卫团团长。一九四五年后,任华北野战军罗耿兵团司令员。四九年后任中共国务院系统的公安部部长,军委系统的北京卫戍司令。深获毛泽东的信任,被毛戏称为罗长子。一九五八年夏,毛泽东欲往长江三峡游泳,以惊骇世豪。罗瑞卿率领一个先遣小组,往三峡试水。罗氏为表忠贞,在三峡三次濯水,几被淹死。后给毛泽东回了一急电:主席,三峡滩险流急,不宜畅游……一九五九年毛泽东回韶山,他亲任警卫,甚为尽力。之后毛泽东将他提拔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共军总参谋长,中央军委秘书长,仍兼任公安部长,负责京畿防卫。集党、政、军、特于一身,权倾一时。可是一九六二年以后,毛刘分裂,明争暗斗。他倒向刘少奇、彭真一派,成为刘、彭在军中的台柱。一九六五年的秋冬之际,毛泽东决定打倒刘少奇,首先拔除他这类钉子。于该年十一月将其秘密诱捕,被虢夺了兵权,失去了自由。一九六六年五月,又将其打成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反革命阴谋集团,为第二号人物。一九六七年,因不堪毛氏之红卫兵凌辱,而从关押他的三层楼上跳楼自杀,未遂,只跌断了一条腿。后被长期囚禁在秦城监狱。秦城监狱是他在五十年代公安部长任内,请苏联特工专家设计建造的,主要用于关押中央级政治犯的监狱。他自己造的高等监狱,轮着他这等囚犯住上了。他的女儿罗点点,后来在《红色家族档案》一书中有一段回忆文字提到:他被囚禁在秦城时,总是听到隔壁有人大喊大叫,不知是个甚幺人物?因是单间号子,采用的是苏联老大哥无产阶级专政的高级智能墙壁、门窗、桌椅、床铺、浴缸、抽水马桶等,皆为海绵胶皮包裹,且各有单独的放风天井,绝无跟其它囚犯见面的可能。后因罗氏在秦城关押得久了,便是看守人员也知他是公安部的老部长,他才打听出来,隔壁号子里关押着右倾机会主义反党分子彭德怀!他大惑不解,并认为是奇耻大辱:怎幺可以把我跟彭德怀关押在一起?他有甚幺资格住秦城?他是庐山会议上的反对过毛主席的反党分子!我是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
伟大统帅毛主席……
罗瑞卿于一九七八年重获自由,官复原职。一九七九年去德国波恩治疗伤腿时,因突发性心肌梗塞,病逝于德国医院。去世之前,他对毛泽东、彭德怀、自己都没有清醒的认识,对于秦城监狱的高等政治犯,他也没有表现过一丝同情。呜呼!
田家英:最年轻的中共中央委员,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毛泽东最赏识的秀才。中共党内一度传闻,他将成为毛泽东的政治接班人。庐山会议上,他认清了毛泽东的为一己私利而残害忠良的失德品行,而大为失望,甚至痛心疾首。据他的好友李锐后来撰文回忆,他一度有过站在庐山锦绣欲倾的悬崖上轻生的打算,后为李锐悄悄劝止。其时,他对李锐说:伴君如伴虎,难得糊涂,度日如年啊……一九六六年初,毛泽东又为一己权欲、不顾国计民生、不惜生灵涂炭、而调兵遣将、悍然发动文化大疯狂的前夕,这位有才华、有抱负、有历史责任感的才子,这位在毛泽东身边工作了二十多年的知识分子,终于万念俱灰,回天乏力,愤而自杀。向毛泽东进行了最后一次尸谏。他死后,毛泽东丝毫不为所动,斥之为小叛徒一个。
李锐:湖南平江人。为中共文死谏之典型人物。颇有湖南人的侠义气质。十七岁大学未毕业,即投奔延安,在胡乔木手下从事文字工作。不久,毛氏开展排除异己的延安整风运动,毛氏的情报头领康生发起了锄奸运动。李锐被疑为敌特而被关入窑洞监狱。他的妻子为延安地区几大美女之一,亦被毛氏秘书邓力群找去讯问,令其揭发丈夫的问题,后竟遭奸污……一九四九年后,李锐任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长。任上,着有《毛泽东同志的青年时代》一书。一九五七年,调毛泽东办公室工作,任毛氏的工业秘书。先后数度陪同周恩来、毛泽东等人视察长江三峡。他激烈反对三峡建坝。一九五九年六月跟上庐山开会。他不爱跳舞,喜欢思考和读书,而常跟彭德怀、黄克诚、田家英、周小舟、周里等几位湖南老乡聚在一起,议论毛氏发动大跃进之过错得失。彭德怀案发之后,他竟然要拉上周小舟,一同去毛泽东住处找毛氏本人当面辩论,却被老成持重的黄克诚劝阻。黄克诚天真地认为:
不要再去激怒主席了,大家做个检讨过关算了。其实他和田家英等人的言行,都在毛泽东的耳目的掌握之中,只是念其年轻,怜其有才,放他一马罢了。
一天,由刘少奇主持中央委员会议,听周小舟作检查。周小舟被连日批斗后,精神肉体上已濒于崩溃,作检查时,竟把田家英、胡乔木、李锐等人私下议论毛泽东私生活的种种,一古脑兜底供了出来。李锐不是中央委员,只是坐在后排列席而已,当他听周小舟的检查涉及到了田家英等人,他连忙站起来大声说:
小舟同志!你记错了,那些话,是我李锐讲的,跟田家英无关,你不要冤枉人了……
李锐此举,自然使得那些但求无过、明哲保身、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中央委员们大为惊讶、无地自容,更使得主持会议的刘少奇十分气愤。素以《修养》着称的刘少奇,竟一拍桌子,大声呵斥:
李锐!你出去,你不是中央委员,你没有资格参加会议,更没有资格发言!离开离开,这里没你的事!
刘少奇声色俱厉,实际上却是保护了李锐、田家英。
庐山会议后,李锐被调离中央办公厅,到化工部当一名副部长,后来又到水电部任副部长。一九63+1年,中共高层内部斗争日趋激烈,李锐被下放到安徽省一座偏远的农场劳动锻炼。一九六七年秋天,毛泽东的文革大将陈伯达、康生想到了他,也许对于打倒刘少奇有用处,便派专机把他从安徽逮捕回北京,投入秦城监狱。他没有交待出多少有用的东西。因为他只做毛氏的工业秘书,而非刘少奇的工业秘书。他后来说:
写检讨、揭发这玩艺,你检讨的越彻底,揭发的越深入,你本身的问题越严重。只能浅尝辄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根本没那回事……
他好读书,好书法,好做旧体诗,也好骂娘。在秦城监狱,享受单独监禁。日夜研读,改造罪恶。后来他身上长了疥疮,向医护人员要了一瓶龙胆紫汁(俗称紫药水)。涂抹过患处之
后,他突然发现紫药水可以用来当墨水做诗,小棉签则可以权当笔使。纸呢,只好委屈于《毛选》四卷的天头地角了。于是红宝书的天头地角,被他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旧体诗,感时叹节,对影叹月,内容隐晦。起初,看守人员还以为他在写学《毛选》心得,表扬过他。后来发现他在写字句整齐、艰涩难懂的东西,便把他的《毛选》四卷、紫药水、小棉签悉数没收了,而另发一套暂新的《毛选》给他。
一九七六年毛泽东去世,四人帮被捕之后,李锐恢复了工作,历任中央委员,水电部副部长,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在胡耀邦手下大胆平反全国冤假错案,而不遗余力。他仍然保持着直言犯上的习性。邓小平、陈云、胡耀邦均不喜欢他。他六十七岁即退休,挂名中央顾问委员。但他仍然不甘寂寞,忧国忧民。他着书立说,继续反对长江三峡建坝工程。中共领袖们历来好大喜功、一意孤行,于一九八四年决定成立三峡省,以备大兴三峡工程。李锐不避利害,给中共中央六位常委写信,质问:难道你们要犯毛主席都不敢犯的错误、遗祸于子孙吗?三峡工程因海内外反对者甚众,至今仍僵持中。再说他在秦城监狱被没收的那套《毛选》,后来退还了他,他也将上边的旧体诗摘抄下来,编成一集,交由他家乡的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曰《龙胆紫集》。他还着有《庐山忆旧》(大陆出版称《庐山会议实录》)等书,只可惜,他的共X党人的思想局限,以及对个人安危的忧虑,他没敢写出一九五九年发生于庐山上的那场残酷斗争的真相,没敢揭露那场导致中共由强盛走向衰败的毛泽东的庐山大阴谋,也对许多历史事实避而不提。
江青:江青于庐山会议的后期才上山,她跟毛泽东早已经达成妥协:不翻脸、不离婚、保持夫妇名分。她曾于七月中旬给毛泽东挂电话,扬言要上山避暑。后获知毛的前妻贺子珍,只在山上过了一夜,她就匆匆下山了。她也就乐得在杭州暖风熏得游人醉、山外青山楼外楼了。
江青从杭州带上庐山的,是一整车摄影器材。她不能参与党中央的政治生活,而迷上了曾被
毛泽东斥之为玩物丧志的摄影艺术。这一次,毛泽东没有让张毓凤回避夫人江青,妻、妾俩个总是要见面的。
你倒好,把我发落在杭州,你在山上恁风流……
看看,看看,是你自己要到西湖去养病的嘛。
总理走了没有?真想跟他跳跳探戈!
走了,他太忙,回北京了。想跳舞,不早点上山?
我上山来碍手碍眼嘛。前妻,新妾,都养在山上了嘛!
我没有心思跟你胡搅蛮缠。彭、黄、张、周的问题,差点把我搞得焦头烂额……失街亭,败走麦城,你以为这戏那幺好唱?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张毓凤,这位是我夫人江青。我也年近古稀啦,今后身旁只有你们两位,希望以大局为重,和睦相处,同舟共济。
毛泽东严肃地盯住江青说。江青自然感觉得出毛氏话中的分量。张毓凤则涨红了脸,向前移动了两步。江青只随随便便地瞄了她一眼。没有向她伸出手来。而是迎着毛泽东的目光,头一昂:
润之,好了,好了。反正你总要当赢家。老娘这回认了!只此一位!听着,只此一位!
毛泽东看了可怜巴巴的张毓凤一眼,心头一阵轻松,他的确不能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儿女私情,影响了他的党和国家领导者的重任。这次虽然打败了彭、黄、张、周诸人,但更严重的权力挑战还在后头呢。
毛泽东让江青住在美庐楼下原先宋美龄女士的房间里,张毓凤则白天过来上班,晚上回庐林一号住。
为了酬谢江青对于张毓凤的默许,毛泽东陪江青去游仙人洞、锦绣谷、天池等地,并合影留念。照片洗了出来,毛泽东特别欣赏仙人洞那几张,答应今后为其绝句一首,以志佳境。(毛氏以后所题的是《为江青同志题照·七绝》: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
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这亦是毛氏通过策划庐山大阴谋,取得逢凶化吉的胜利后的心理的真实写照。)
第三十二节 赫鲁晓夫来访
一九五九年十月,是毛泽东的国庆十周年纪念日。为了迎接国庆十周年大典,自一九五六年起,北京开始兴建十四大建筑,并拓宽、修整了天安门广场。十四大建筑中,有九座建筑特意被安排在横贯北京市中心的东、西长安大街两侧:北京市火车站,北京饭店新楼,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人民大会堂,北京市电报大楼,民族文化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京西宾馆,革命军事博物馆,加上钓鱼台国宾馆,北京展览馆,首都体育馆,中国美术馆,东郊农业展览馆,这些中西合璧的宏伟建筑物的建成和启用,为古老的北京城添了新姿、增了异彩。
毛泽东心里有数,刚刚结束的庐山会议,虽然挖去了彭德怀这块令人心悸的心病,但对于自己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心目中的威望,不能不有某种程度的损害。彭德怀毕竟是因为为民请命、直言犯谏而获罪。彭德怀成了共X党内的包青天、海瑞。为了造成民族团结、国泰民安的虚假景象,毛泽东跟刘少奇、周恩来商量,十月一日起,全国放假三天,普天同庆,各地都搞庆祝大游行。天安门广场白天大阅兵,先是陆、海、空三军,接着是首都民兵师,再接着是体育健儿,文艺大军,以及各机关、学校、工厂的革命群众队伍;晚上则在天安门广场放焰火,唱歌跳舞。谁上天安门城楼阅兵?周恩来呈报上来的名单里,有全体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十位帅、各民主党派领袖、少数民族代表等等,自然包括了彭德怀、张闻天;在晚上登天安门城楼观看焰火的名单里,周恩来非常周到地在毛泽东的名字旁打了个
括号,添上了江青的大名。名单经刘少奇复审,刘少奇在彭、张二位的名字上添了个问号,最后呈毛泽东决审。毛泽东用红铅笔把彭德怀、张闻天、江青三个名字一起圈掉了,却在刘少奇的名下添上了王光美,周恩来的名下添上了邓颖超,朱德名下添了康克清,并批了一句话:
你们的夫人行,江青不行,毓凤也不行。
毛泽东经常玩世不恭,给刘少奇、周恩来们出这类难题。刘、周、朱自然不敢能僭越失礼,各自苦笑了笑,把各自夫人的名字划掉了。
九月三十日晚上九时,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盛大的国庆招待会,开宴五百席,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各国贵宾,各人民团体负责人,劳动模范,战斗英雄,各行各业知识分子代表,五六千人济济一堂,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金尊美酒食膏梁了。
最有趣的是苏共中央总书记赫鲁晓夫,于前一天在美国纽约曼哈顿联合国大会上,脱下牛皮鞋猛敲讲台,大骂万恶的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而于这天的傍晚,乘专机降落在北京机场,下机后直接奔赴张灯结彩的人民大会堂宴会大厅。自然是掌声雷动,欢声四起。在主席台前的毛泽东、刘少奇两人的巨幅画像下,赫鲁晓夫跟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四巨头一一热烈拥抱,互致同志问候,毛泽东特意把邓小平介绍给赫鲁晓夫:
这位小个子,是我们的总书记!赫鲁晓夫俯了身子,看了一眼比他矮两个头的邓小平,心中略感不快:
毛泽东同志,这是甚幺意思?自己是苏共党的第一把手,兼部长会议主席,而这个侏儒般矮小的邓小平,不过是你们党的书记处的总书记,在党里排名第七!
其时,毛泽东已跟赫鲁晓夫有过多次冲突,彼此都心存芥蒂。其实,这中苏两党的两巨头,脾性倒是十分相似:两人都好大喜功、闻过则怒,两人都独断专横、在各自的党内颐指气使,两人都以伟大领袖自尊,大权独揽,小权也不分散。且心照不宣地争夺着斯大林死后空
缺下来的世界共运领袖的地位。不同的是:赫鲁晓夫勇于改革,热情奔放,他打破斯大林迷信,改无产阶级政党为全民党,全民国家。取消了阶级斗争,提倡和平竞赛,和平过渡,和平共处。认同议会道路也是共产运动的一条有效途径。这实际上构成了对毛泽东的巨大挑战,尤其是对毛泽东的人民公社等三面红旗的直接挑战。赫鲁晓夫执意改革和取消的。几乎全部都是毛泽东赖以安身立命要言妙道,又称为三大法宝: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统一战线。在几个具体问题上,更是创下了两人之间的裂痕:一是如何评价斯大林,赫鲁晓夫认为是苏共的内政,不容毛泽东染指;毛泽东则认为斯大林属于社会主义大家庭、国际共运的共同财富;二是苏联把东北的中长铁路、旅顺口海军基地交还给中国时,几乎拆走了所有的机器设备;三是去年(一九五八年夏)苏联外长葛罗米柯访问中国后回国时,让葛罗米柯给赫鲁晓夫带回一个口头建议:中国可以把美国军队引诱进中国腹地,然后由苏联扔原子弹予以消灭……葛罗米柯当场就摇了头。据说,后来被赫鲁晓夫认为毛氏是发疯,是神经有毛病的战争狂人。赫鲁晓夫进一步嘲笑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在核子武器面前只不过是一团人肉,搞人民公社吃公共食堂,是喝大锅清水汤,是三个人共穿一条裤子的原始共产主义……
当然,在当晚的盛宴上,毛、刘、周、朱、陈、林、邓,向老大哥之邦的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同志、一次又一次地举杯敬酒,信誓旦旦,相互保证:中苏两党、两国人民的兄弟友谊,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革命团结、牢不可破、万古长青!整个宴会大厅里,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中苏两国人民的坚强团结万岁、伟大的共X党万岁、赫鲁晓夫同志万岁的口号声。不用说,更有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甚至还有人第一次呼喊了刘主席万岁!
刘少奇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无可奈何地望着毛泽东,仿佛用眼神请求他不要介意似的。
赫鲁晓夫却十分奇怪:中国同志原来这幺喜欢高呼万岁。他来到这里,也享受到了万岁
的殊荣。哈哈,中国人从前就这样称颂封建皇帝的!
毛泽东出席这类宴会,从来都要提早退席,他酒量不大,兴趣也不大,把赫鲁晓夫留给刘、周、朱三位去料理。他回到了中南海丰泽园,自有张毓凤料理他的一切。他已经须臾离不开张毓凤了:
毓凤,你猜今天的招待会哪个来了?
当时,中国还没有电视,电台也没有现场转播,张毓凤守在丰泽园里,哪能知道有谁来了?
苏联的那个煤炭工人,顿巴斯的矿工同志。
啊,知道了,苏联的总书记,昨天报纸上还说他在美国呐。
他家伙大鹏展翅,日行万里……他脱了皮鞋大骂美帝国主义,倒是骂得痛快,但我不同意他反斯大林。斯大林在世,他喊慈父、恩人,斯大林一死,他大骂斯大林,掘坟鞭尸……我担心我们这里,会不会也有他这样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大恩人。
我的称呼也都跟斯大林一样……我是中国的斯大林,迟早也会被人掘了坟……
不会,不会,就是不会……主席,你喝多了?
反正我信。来来,帮我去了这身讨厌的礼服。
第三十三节 大饥荒,毛泽东处惊不乱
一九六O年,从东海之滨,到帕米尔高原,从白山黑水,到锦绣江南,神州大地上终于爆发了大饥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中国有史以来面积最大、死人最多的一次大灾难。正是一九五八年的疯狂大跃进,才造成三年的大饥荒。且是毛泽东不顾大跃进失败后,为了维
护自己的独裁地位,继而反右倾、倒行逆施造成的恶果。除中华民国治下的台湾省外,中国大陆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饿死人口达五至六千万,中共后来公开承认饿死人口二千二百万。
实际上是从一九五九年冬天开始,各省市自治区即在深入揭批彭德怀恶毒攻击三面红旗、诬蔑人民公社大好形势的反党罪行的同时,陆续向中共中央呈报各种缩小了的灾情。连历史上号称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四省区,都向中央告急:人民公社食堂严重缺粮,搞瓜菜代,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社员群众患有水肿病(一种饥饿引起的并发症),许多人全身浮肿死亡……更不用提安徽、山东、山西、陕西、贵州、甘肃、青海、内蒙、辽宁这些历史上的缺粮省市,许多地方发生了大队武装民兵集体抢粮的恶性事件。还发生了易子而食、烹食人肉的人间惨剧。
这些灾情报告,大都经中央书记处总书记、副总理邓小平转呈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周恩来再转呈国家主席刘少奇。刘少奇却却不敢转呈毛泽东。他历来对毛泽东畏惧三分。刘氏于建政之初即提出了新民主主义新阶段论,主张先发展资本主义,后实行社会主义,反对加速发展农业合作化运动,有一套较为适合中国大陆国情的经济建设构想,但都为毛泽东严词否决。毛泽东于一九五O年利用电影《清宫秘史》批判卖国主义,一九五一年利用电影《武训传》批判改良主义,一九五二年批判资本家有功论,一九五五年批判农业合作化运动中的小脚女人,矛头都是直接指向刘少奇的。毛泽东亦深知刘少奇于经济建设、治政治国很有一套,周恩来、陈云、李富春、邓子恢也比自己有经济头脑。但他绝不允许同僚们对自己的经济决策权提出挑战。
这是当代中国的政治悲剧,亦是中共重蹈封建王朝覆辙的历史悲剧。自一九四五年中共七大树立了毛泽东的最高领袖地位后,毛氏即以霸王自居,独揽了党、政、军、文、财大权。一九四九年入主中南海之后,更是大会小会,指名道姓地批评刘少奇、周恩来、陈云、邓小平这些务实的人。他高高在上,却十分讲究批评艺术,有时是玩笑式,有时是规劝式,有时
是明里表扬某位、暗里批评某位。毛泽东说话慢慢腾腾,幽默风趣,加上引经据典,玩世不恭,颇为动听。他尽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在公共场合动怒、骂人。一九五三年九月在国务会议上破口辱骂老朋友梁漱溟先生算是个例外。他甚至力避在会上公开争论问题。他的策略是:会上谈不成,会后自己搞。他以中共的皇上自居,却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人:这幺大的事,我都不知道,是哪个皇帝决定的?
再说国家主席刘少奇压下了各省市自治区呈报上来的灾情报告,他是要等着毛泽东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自省。因为毛泽东自一九五六年执意推行农业合作化、私营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国营化之后,一直沉湎于他的那套乌托邦式的经济大跃进、快速进入共产主义的美妙图景里,他一直未能理解:人民公社公共食堂有甚幺不好?农民打破小锅过上集体生活,各家各户不再每天为那油盐柴米操心,这不是极大地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幺?农民的子弟都愿意进军营当兵嘛,人民公社为甚幺不能办成农村的平时能生产、战时能打仗的军事化组织?
一九六O年,在全国一片饥饿声中,北京召开了两次全国性的歌功颂德大会,一为第三次全国文代会,一为全国社会主义建设群英会。继续高举三面红旗,为毛泽东思想大唱赞歌。毛泽东仍不能自省:他已经被供奉在中共政治的神殿上,严重脱离了社会,脱离了民众,他已堕落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瞎指挥者,一位不懂装懂的自大狂,权欲狂。两次大会的闭幕式上,毛泽东都让娇小玲珑的张毓凤吊在自己的胳膊上。接见与会的全体代表。这是张毓风头两回在公开场合露面。毛泽东和张毓凤的身后,才是刘、周、朱、陈、林、邓等等。他们自然不能效法毛泽东,在各自的胳膊上吊上一位年轻妙可的小美人。被接见的大会代表们当然不能了解内情,他们在热情地高呼毛主席万岁、党中央万岁的同时,只能猜想:毛主席老了,出门动步,身边都要个小护士照顾了。
刘少奇明哲保身,按下了全国各省区的灾情不报,而只是伙同周恩来、陈云、邓小平、彭真数人去做一些以不触怒毛泽东为原则的政策调整。他等待的是毛泽东的自我认错、自动
下台。毛泽东本人是怎样了解到全国大饥荒的灾情的?此事,还需要提及当时的中央办公厅副主任、中南海警卫团负责人汪东兴。
汪东兴是井冈山根据地出来的红小鬼,十几岁起,就在毛泽东的身边当书童、通讯员,延安时期升了卫士长,是毛泽东最忠诚的随身卫士,一九六O年的某天,毛泽东坐在南海北岸的石凳上。听汪东兴汇报中央警卫团战士、干部的思想情况,又特别是警卫毛泽东本人的全连战士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毛泽东倒是要求汪东兴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对他讲真话,报告事情真相。这是性命悠关的大事呢!毛泽东从来不敢粗心大意的。汪东兴恭敬地望着毛泽东,据实报告说:
全连干部、战士的一百九十三人(毛泽东的警卫连为加强连,人数和装备都超过正规部队一个排),都从家中的来信中得知家中的灾情,亲人得水肿病、死亡、生活有困难的,有一百五十四人,占全连人数的百分之七十九点八。
战士董方会说:毛主席住在北京,知不知道农民的生活?粮食打下那幺多,都运到城里去了?战士许国如说:叫人们吃菜是不是毛主席下的命令?中南海建筑工人每月六十斤粮食还没劲呢,农民光吃菜和白薯,吃不到正粮。不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人民内部是有矛盾的。他说:电影《万水千山》我也看了,那时生活是苦,但现在农民的生活比那时还苦。战士张立臣说:现在农村老百姓吃的连狗都不如,过去狗还能吃到糠和粮食,现在人饿得没劲,小猪饿得站不起来。社员还说:毛主席是不是叫我们都饿死……
毛泽东愣住了。真是晴天霹雳。他是第一次听到农村的这些情况。但他沉得住气,见汪东兴不再汇报下去,便说:
小汪,多谢你,我是被蒙在鼓里了。我相信,战士们讲的都是真话,真实情况……我想找他们本人再谈谈。
报告主席,他们发言的当天,就都调离了中南海了。
不要为难他们,要保证一下讲真话的人……请你通知一下伙房,从明天起,停止我的肉食。另外,替我搞几把锄头来,丰泽园里那幺多空地。我们可以种些蔬菜……
毛泽东起身回到院子里去了。汪东兴望着他的背影,激动得眼里泛出了泪花……原来是,一天前,朱总司令、刘主席、周总理三位老首长一同来找他小汪谈话,恳求他把农村的大饥荒状况,以汇报警卫连干部、战士思想动态的方式,报告给伟大领袖毛主席……汪东兴当时感动极了。给三位老首长下了跪!
毛泽东回到丰泽园书房里,丢魂失魄的,精神上一下子跨掉了。张毓凤一见吓坏了。主席向来患有中风的老毛病。莫不是又犯病了?她正要挂电话请值班医生过来,毛泽东朝她摆了摆手,又招了招手。
张毓凤坐到毛泽东的身边来,用手掌试了试主席的额头,只有冷汗,没有发烧。她的手被主席紧紧地抓住了:
我没病,凤凤,不要离开我,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
主席,不离开,不离开,我是你的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
凤凤,我闯了大祸了……乡下闹饥荒,在死人,会出李自成……说着,毛泽东眼里溢出了两滴泪珠。
主席,不要紧,不要紧。国家大,人又多,难免有些灾荒的……
张毓凤尽力劝慰着,毛泽东浑身发疯似的打着冷噤,只好扶他到长沙发上去躺下,盖上了毛巾被。她急得手足无措、满身大汗。毛的手又捏住她的胳膊不放,她连个电话都打不出去。她想起了沙发背后有个紧急传呼电铃,便按了按。一位值班秘书闻声而来。张毓凤示意不要出声。而在一张便笺上写了六个字:刘周朱,陈林邓。
一个小时后,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林彪、邓小平来到了毛泽东的书房里,毛泽东已经服了镇静剂,心情平稳了些,但仍是一脸的沮丧。他没有责备刘、周、朱、陈、林、邓
诸位,只是很伤心地把汪东兴的汇报复述了一遍。他说:
晚上有个常委会,把彭真也请来。我先向各位同志作检讨。乡下大饥荒死人。我担第一份责任。再研究国民经济怎样调整。这事一定要抓紧。不要忘记,明末李自成是怎幺闹起来的……
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三位都舒了一口气。毛泽东见大家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又说:
少奇、朱总司令,对付乡下的饥荒,有甚幺紧急办法没有?
朱德搔了搔头上稀疏的白头发:
民以食为天,开仓赈灾吧!
刘少奇望了一眼周恩来,跟着说:
恩来,我们全国的战备储备粮大约是多少?
周恩来面色肃穆,想了想才说:
可供全国人口一年零七个月。
刘少奇点着头,对毛泽东建议说:
救灾如救火,我同意总司令的意见,开仓赈灾。自古以来,封建时代,遇上大灾荒都是这幺做的。
刘少奇的话分量很重,毛泽东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眼睛望着邓小平、林彪二位,然后问:
小平,你是总书记,也是大管家,脑子好用,有甚幺高见?
邓小平平日总是愣头愣脑的,少说话,多干事。他先尊敬地看看刘少奇和朱总司令,然后看看毛主席,毫不含糊地说:
这次灾荒来势很猛,面积很大,不是一两年的问题……我看还是先放宽政策。让人民群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开不开仓?毛泽东问。
邓小平捏着双下巴说:
我们有五百万军队要吃粮,还有八百万干部职工,一亿多城市人口……乡下农民还有野菜、野果、树皮、草根,我们的军队和城市职工,却是连树皮草根都吃不上。所以我说,开仓赈灾要慎重。国库一直不富裕,也不可能从国外买进大笔粮食……话说到底,我们的党和政府,无产阶级专政,就是建立在总理所说指的一年零七个月的战备粮上。
邓小平这个矮子,看问题总是这幺直截了当。毛泽东又看了看林彪、陈云二位,林彪说:
开仓不开仓,我都同意,只要五百万人民共军有充足的粮食供应……真的出了李自成,也要靠共军去解决。总司令,你说是不是?
陈云,你的高见呢?毛泽东问,陈云半闭着眼睛回答:
事已至此,有哪门话好讲?赶快研究国民经济的收缩、调整吧!解散食堂,恢复自留地,开放农村集市,救命要紧。
刘少奇和朱德一直在交换着眼色。朱德忍不住说:
我们准备先饿死多少农民?我们的天下可是靠农民打下来的呀!
毛泽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角上的又冒满了汗珠子。他又躺了下去,但嘴里仍在说:
少奇,总司令,小平,先开一部分仓,主要发放种子,加两三个月的度荒粮……具体的,你们去定……
周恩来见主席病的不轻,连忙站起来说:
晚上的常委会,仍由少奇同志主持吧。你身体欠安,就不必参加了。我们会尽快作出决议,调整各方面政策,放手发动群众,大搞自力更生、生产自救。
也好,少奇,你是能者多劳,拜托拜托。总司令,你是大老实人一个。小平,你是言必有中,干脆利落。还有陈林两位……我是快见马克思的了,今后,一切拜托各位了。
同事们走了,毛泽东又拉住张毓凤的手落泪。他很感激张毓凤,跟他身影相随、心灵相通。张毓凤问他还想见谁?找江青同志来?毛泽东摇摇头,又用力捏着她的手说:
江青、医生统统不要见。他们只会闹乱子,帮倒忙。
晚餐时,毛泽东吃得很少,而且只吃蔬菜,辣椒,不吃腥荤。饭后由张毓凤扶回到书房,忽然说:给林彪挂个电话,叫他晚上散会后,再来我这里一下。
政治局常委会由刘少奇主持,彭真列席参加,田家英、胡乔木、陈伯达三位任记录,决议立即向全党全军全国人民起草一封《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先用电话迅速下达至全国各地,内容十二条,农业方针全面退缩,坚决制止一平二调共产风。
凌晨一点,常委会散会。林彪单独来到丰泽园毛泽东的书房里,毛泽东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张毓凤给林副主席上了茶,便退到屏风外。主席说:
林老总,我们可能要打败了……你估计,这回,陆海空三军会不会迎接彭德怀?
林彪堆起满是皱纹的笑脸,他当然懂得眼前这个军委主席指的是甚幺。于是,他汇报起军队工作来:
当前,全军战士、干部,正在深入揭批彭德怀、黄克诚反毛泽东思想的错误言论,在这个基础上,又大力开展学习运动,读马恩,读列宁斯大林著作,又特别是读毛主席的著作。《毛选》四卷,是军队政治思想教育的基础教材。毛主席的书,不但战士要读,干部更要读。军队工作,千头万绪,一定要坚持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党指挥枪的原则……
张毓凤一次又一次给他们上茶。她发现,听了林彪的汇报,主席的气色好多了,脸上有了笑容。他仍像往常一样,慢慢吞吞地说:
干部、战士读马列,读毛着,要有区别,战士文化水平低,可以选些内容浅,易懂易读的文章来读,比方说《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之类,连、营、团三级,可以要求读《矛盾论》、《实践论》,师以上高级将领,应该规定他们读几本厚一点的,如《反
杜林论》。当前,连队战士的学习,尤其要抓紧,要启发他们忆苦思甜……
他们一直谈到凌晨四时,林彪告辞时,毛泽东只坐在沙发上扬了扬手……
张毓凤去给林副主席开门、关门,她真佩服伟大的毛主席小事马虎随便,大事却毫不含糊,思维敏捷,处置慎密。
第三十四节 毛泽东检讨
一九六O年,对于中共来说,是形势极为险恶的一年。国内,数亿人口挣扎在大饥荒的死亡线上;国外,又跟老大哥之邦的苏联闹翻了脸,中苏共两党公开决裂。苏共以老子党自居,乘中共经济面临大崩溃而施加强大压力:撕毁一百三十六项重点工程援建合约,撤走了在中国大陆工作的数万名专家、工程师,索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中共向苏联购买武器装备的巨额欠款。苏共领袖赫鲁晓夫妄图以此压服毛泽东,迫使其就范,直至造成中共党内分裂,让亲苏派将毛氏赶下台。
赫鲁晓夫同志差矣!以他在顿巴斯矿工式的政治蛮干,哪里是集三千年帝王文化于一身的毛泽东的对手?他是低估了中国古老文化的智能与力量了。他恰好帮了毛泽东的大忙。毛泽东立即抓住赫鲁晓夫的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把柄,来激发中国臣民的偏激狭隘的爱国情绪、排外情结,来同仇敌忾,矛头向外。从而使得毛泽东能够把他的致命伤经济大崩溃的直接责任,化解为三大部分:自然灾害,苏修逼债,政策偏差。
当然,即使如此,毛泽东仍不能回避和转嫁他自身的错误问题。一九六O年九月和十月,毛泽东在自己做不做检讨?如何做检讨的问题上,犹豫迟疑了整整两个月。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引咎辞职。自信党内亦无任何人敢于公开请他引咎辞职。无产阶级的政党领袖,决不玩弄
资产阶级政党领袖的那套做法!至于检讨,自我批评,自然是可以做做的。
为此,毛泽东分别征求了刘少奇、周恩来、朱德、董必武、吴玉章、徐特立、谢觉哉等人的意见。而对于陈云、林彪、邓小平三位,毛泽东从来视他们为小辈的,又是做具体工作的,故不大在意了。
刘少奇说:还是以党中央集体名义做检讨比较妥当,错误责任不在党主席个人嘛。
毛泽东却看出了刘少奇的良苦用心:以党中央的名义做检讨,等于公开承认党的过渡时期的方针政策全错了,工业农业全搞糟了,三面红旗也从此寿终正寝了。今后再无回旋余地……刘少奇真有水平!利害着呢,今后得加倍小心才是。
周恩来说:他国务院总理首先检讨。因为他是在第一线总管经济工作的。
毛泽东很欣赏周恩来的回答。啊,党内,党外,他都是外交斡旋的干才,在此关键时刻勇于承担责任,是真正的聪明人啊!
朱德说:错了,就承认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承认错误,反而会提高领导威信。还有彭德怀同志的问题,应该重新考虑。彭态度不好,但他是诚心实意、实事求是的。
毛泽东对于朱总司令,向来怀有三份敬意,也很放心,大老实人一个,无才便是德,朱德是最无政治野心的人。朱总司令是个招牌,摆在那里,就是党和军队团结的象征。毛泽东在任何时候都不想撤去这块招牌的。
至于董必武、吴玉章、徐特立、谢觉哉四位,毛泽东向来尊他们为中共四老,向来以长者相敬。尤其是吴玉章、徐特立二老,他更是敬为师长。四老都劝他做个检讨,但适可而止,目的在于扭转局势,稳定党心、军心、民心。彭德怀给不给予平反?放一放吧!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全国所有地区,县级党委,刚刚大张旗鼓地批判了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层层都抓了他们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追随者、代理人,若中央又给他们平反,下面的干部怎幺做人?怎幺转弯?
毛泽东尊重中共四老的意见,且四老都是规矩安分之人,从来只给毛泽东以扶助,而不是给他以非难。他本来也想找陈云,但陈云、邓小平二位,自庐山会议后,就对他敬而远之,再也没有单独找他汇报过工作了。尤其是邓小平,耳朵又重听,开会时却常常坐到角落里去。这小个子聪明、能干,是个帅才,但个性太犟,脾气太硬,学养不足,爱打桥牌。今后对他呀,不得不有所提防啊。
这是毛泽东从事革命活动几十年来,第一次需要在党中央的会议上公开检讨错误。井冈山时期,他受王明路线的排挤(包括朱德、周恩来、陈毅三位,都是王明军事路线的推行者),被撤销了党内、军内职务,但他没有做检讨,因为他自信没有错。至于在红军内部滥杀AB团,也不是他一个人干的,事后是一笔糊涂帐。延安时期,他指示康生的社会情报系统,在党内大搞锄奸运动,的确错整了许多同志,连在重庆工作的周恩来,在北方局工作的刘少奇,在太行山八路军总部工作的朱德、彭德怀,都提出了反对意见,甚至是抗议,他才命令康生紧急刹车,释放所有被冤屈、关押的同志,给被整死的同志的家属以抚恤,并主动召开大会,向被整肃的人鞠躬赔礼,公开道歉。但那不算做检讨,而是自己做了个高姿态,效果很好。
这次是因为推行大跃进运动出了大毛病,乡下在大闹饥荒,在饿死人,连忠诚的警卫战士,农村来的纯朴青年,都知道责任在他毛泽东身上。他明白他的领袖威信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乡下农民都在为彭德怀打抱不平。他要是真如他在庐山会议威胁的下乡去发动农民推翻政府或上山去找红军 的话,农民未必会再饿着肚皮跟他走了。农民会跟彭德怀走?会跟刘少奇走?也许农民一时半会还摸不准?但是在党政干部队伍中,刘少奇的威信是越来越高了。从去年国庆节开始,连刘少奇万岁这样的口号都有人高喊了。这可是党内政治斗争的新动向啊!
毛泽东深居简出,居然在丰泽园的院子里种了些番瓜、红薯、辣椒,表示他要带头搞瓜菜
代,过苦日子,几个月下来,他人老了许多,也瘦了一些,也不像往常那样怡然自得,谈笑风生了,不再拿一些严肃的话题来说笑、玩世不恭了。
有一天,他忽然问张毓凤:
凤凤,你看过一曲叫《霸王别姬》的戏吗?
张毓凤摇摇头。她只看过一本小人书。她家乡只有二人转,没有大戏。
毛泽东把张毓凤拉到跟前来,给她讲了楚汉相争的历史掌故,而后说:
当然,我不是项羽,你也不是虞姬,江青也不是。我只是项羽的老乡,楚国人。也还没有闹到四面楚歌的地步嘛?倒是有点像刘邦、朱元璋。刘邦连韩信大将军都杀了。我只是整了个高岗和饶漱石,加上彭德怀、黄克诚……
毛泽东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张毓凤不出声。她知道这时候不需要她说什幺,只用身子依偎着他,用双手抚摸着他,使他平静、舒服。
十一月三日,中共虽然正式发出文件: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共十二条,明确提出反左倾,反一平二调共产风,现阶段人民公社为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一下子从毛氏的半全民性质的公社所有制,退回到初级社所有制,使公社、大队二级成为空架子。刘少奇、邓小平的这一步棋,对于整顿业以全面崩溃的农业,起了关键的作用。
十一月中旬,毛泽东在中央工作会议上作了检讨,要求与会的各省、市、自治区第一书记回去在党内传达。事后,大部分省市自治区都未传达毛泽东的检讨,因为毛泽东只承认国民经济遇到了暂时困难,有些东西搞多了,搞快了。言下之意,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没有错,庐山会议批判彭德怀也没有错。而且,毛泽东对于当前国民经济严重困难的成因,一方面强调建设社会主义是一项全新的事业,缺少经验,党和国家都需要付出学费;另一方面,则将全国人民唉饥号寒的责任,几乎全部推给了苏联逼债,推给了赫鲁晓夫的修正主义。他继而大谈古代的哲人们如何谦虚谨慎,虚心听取不同意见。子路
闻过则喜、大禹闻善则拜。共X党员要向子路、大禹学习。他还提到唐、宋的谏官制度:我的同行白居易,就当过唐德宗皇上的谏官嘛!但他绝不提及彭、黄、张、周因反对大跃进而获罪的事情。他还号召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同心同德,咬紧牙关,勒紧裤腰,渡过难关。他表示带头不吃肉食,请求减低口粮供应,并说已在住所的院子里种植蔬菜,跟全国人民一起过苦日子,搞瓜菜代。他还表示,自己要真正退居二线,潜心研究马列理论,不再过问党、政、军的日常事务,特别是不再插手国民经济方面的工作。在这方面,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同志,都比自己高明。今后,一切交由他们去分兵把口。相信道路曲折,前途光明,胜利一定属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人民群众!
毛泽东确实是个高明的政治家、演说家,他说得不少与会者都红了眼睛,动了感情。特别是他谈到自己停止肉食,要求降低口粮标准,在自己的住所里种植蔬菜搞瓜菜代时,真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决心还大,还要催人泪下。与会者感到伟大领袖闻过则喜、有错则改,全党有福、全国人民有福啊!
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做过检讨之后,毛泽东一身轻松。他决定暂时读书,离开北京,到南方去过冬天。他的出行仍是坐专列。身边只带了一个张毓凤,到了江南,何愁佳人?他对张毓凤说:
彭德怀说他无官一身轻。我现在也是一身轻了。你跟着我,都去做陶渊明。陶潜居士你晓得幺?他不肯为五斗米而折腰,他很会生活。选了庐山那样一个地方结庐而居。你我选上海西郊、杭州西湖、武汉东湖、广州小岛、南宁明园而居。如何?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写得最好的是《桃花源记》、《归去来辞》。
第三十五节 毛泽东游江南
人人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一九六一年,正是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陈云、邓小平、陈毅、李富春诸人为拯救被毛泽东搞得一团糟的、处于大崩溃的国民经济而忙得焦头烂额的一年。他们夜以继日地做调整和补救工作,召集各种会议,听取各方面意见,起草各种文件,缓和各方矛盾,纠正党内五风:浮夸风、共产风、贪污风、吃喝风、腐化风。刘少奇负总责,周恩来、陈毅安抚国内知识界,陈云负责经济压缩调整,邓小平则组织人马调查研究,起草各种文件、条例。其中,以陈云、李富春在经济领域内的主意最高,贡献最大:低出高进,货币回笼,降低标准,发放票证,紧缩开支,计划供应。其实是一次控制性的通货大膨胀。当然,经验是现成的。把苏联老大哥于二十年代经济极度困难时期,行之有效的那一套,悉数搬了过来就是了。
这一年,最为忙碌的可能要算小个子的书记处总书记邓小平。在刘少奇的直接领导下,由他起草的中共中央纠左文件有:《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通称《农业六十条》),《工业七十条》,《高教六十条》,后来还有个《文化十条》。当时中央书记处各文件起草小组有个笑话:有人到处拉,有人到处抹。
心照不宣,这个有人,自然是指毛泽东了,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瞎指挥,左倾蛮干浮夸风,领导国民经济建设形同儿戏,像一个大小便失禁的人,随地乱拉,倒让他们来收拾。依照刘少奇、邓小平的设想,本来还要起草组织工作条例管干部,财贸工作条例管经济,科研工作条例管自然科学的学术自由等等,使整个国家的领导工作有章可循,从此避免领导人头脑发热而想当然,再搞左倾蛮干、瞎指挥。但过了不久,这项工作就受到毛泽东的严词训斥:搞那幺多条条杆杆,束缚人民群众的手脚?你们想奉行新的教条主义?条条专政就是资产阶级专政,我第一个反对。
在中共党内,毛泽东可以反对一切,但谁都不可以反对毛泽东。毛泽东虽说做了检讨,退居二线,可牢牢抓住情报系统和军事指挥权不放。刘少奇、邓小平诸人为求自保,只好俯首帖耳了。
一九六一年一月中旬,刘少奇主持八届九中全会,制定了收缩、调整、充实、提高的全面收缩国民经济的八字方针,对毛泽东一九五八年以来的狂热的经济政策紧急刹车,竭力挽救数亿人民于水火之中。
毛泽东也没有出席这次会议,他带着张毓凤去了华中重镇武汉,住在东湖宾馆疗养,欣赏湖北杂技之华夏菊露献演的绝技:顶碗、彩蝶。夏菊露年轻貌美,穷苦出身,自然是衷心热爱毛主席,毛主席则对她柔若无骨的腰肢特别有兴趣,并亲手抚摸着问道:怎幺练出来的?小夏的交谊舞也跳得不错。她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伟大的救星毛主席。跳舞也是热身运动,两人的毛毛汗都贴到了一起。跳到情浓之处,两人更是进到室内游泳池去游泳。小夏水性也不差,跟伟大领袖打水仗,之后再一起躺到池边的毛巾被里去休息。……东湖水面开阔,风光如画,胜过杭州西子湖。毛泽东在北京发过誓,要过苦日子,不吃猪肉,这并不妨碍他天天都吃武昌鱼。他从来也没有说过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不食鱼。正是推却万般烦恼事,朝朝酣睡,夕夕歌舞,温香软玉,山外青山楼外楼,楚天舒阔赛杭州了。
毛泽东在武汉东湖小住了半月,宠幸过夏菊露后,继续南行。他才不会把东湖当作中南海,做南宋偏安一偶、没有出息的赵构皇上呢。在毛氏此番南行的专列上,除了加挂了那节装满古籍的书房车,特地又挂了几节战备车,一座小型高效的军事指挥系统。张毓凤颇为吃惊地发现,毛主席从来不读马列的书。在武汉东湖时,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来拜望他,两个人津津有味地讨论的也是《资治通鉴》。毛主席表扬任重同志的书读得不错,颇有心得呢。
张毓凤初中没毕业,只会写简单家信,由毛主席替她改错别字哩。她才不管什幺司马光不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不《资治通鉴》的,她只崇拜有大学问的伟大领袖。
在南行的专列上,毛主席忽然心血来潮,要她读一本线装书:《素女经》。毛主席主张她读一点雅书。许多雅书都是禁书,最有学问的了。象《金瓶梅》就大有学问,但不能让老百姓读。此禁一开,干部、工人、士兵都乱搞男女关系,这还得了?可是张毓凤哪能读得懂直行印刷、又不断句、又是繁体字的文言文呢?毛主席便手把手地教起她来,并给他讲解说:
我们中国人,不是都自称为炎黄子孙吗?原来在远古的时候,形成统一的华夏古国之前,有三个部落社会,一个是北方的黄帝部落,另外两个是南方的,一个叫炎帝,就是尝百草订农桑的神农氏;一个叫蚩尤,是个妖孽。先是黄帝和炎帝相联合,打败了蚩尤,后来黄帝又打败了炎帝,北方统一了南方,第一次建立了统一的国家。
黄帝信奉道教,喜欢童女。有个叫彭祖的人,是位性学专家,三十七套男女之术,于是黄帝获得了童女的真元,最后带着十一个童女升天了,也有说他带到天堂去的不止十一个处子,而是一百一十个。还有说他带走了一千一百个。不管究竟有多少?黄帝对于漂亮的姑娘,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的了。
黄帝升天之前,把自己的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颛顼,这就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在南方的炎帝的后代,名叫共工,带兵起事,跟黄帝的儿子颛顼争夺王位,可是南方打不过北方,共工氏屡战屡败,最后怒而头触不周山,把撑着天和地的柱子都撞倒了,于是闯了大祸: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冒出洪水来,天也塌了一大块,喷出烈火来!水火无情,把天下生灵都烧死、淹死了。后来,出了个女中豪杰,叫女娲氏的,日日夜夜炼五色石,硬是把个塌下的天给补上了。她又斩了海边巨鳖的一条足,把不周山的天柱重新撑了起来。最后,又动手用泥巴捏人,分出了男女……女娲氏真了不起吧?妇女最伟大吧?女娲氏之后,中国出了许多好皇帝,
尧、舜、禹……
张毓凤听得出了神,每回听毛主席给她讲这类典故,她总是由衷地崇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了。只是一次也没有对她讲过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故事。那些故事,大约是留着在关键性的大会小会上才肯讲的。
主席,《素女经》上有三十七套招式?
就是三十七套男女之术……可惜年纪大了,就看你的了。
主席,老百姓都看这种书吗?
那是陆定一、周扬他们事情,反正我们能看。
你坏,你坏……主席,轻点,咱好象又有了……
甚幺,又有了?我还不错吧?你没有按时服那些方子?
是的,咱真想替你……
凤凤,听话,现在可不行,今年不行……懂吗?今年麻烦太多,或许过一两年,能行,我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生。
咱怕离开你。咱不想离开你……
我也是。别的,都是过眼烟云。只有你一个是稳定的。陪我到老,是不是?
这年的三月,毛泽东带着张毓凤到了广州,住在小岛林园,趁便参加了一次中央工作会议,正式通过了《农业六十条》,一切由刘少奇去揽总,邓小平却不太像话,许多重要的议题,比如下令解散人民公社公共食堂这样的大事,不请示、不汇报,就擅自做主,毛泽东不得不点他一下:哪个皇帝决定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事实上是毛泽东本人与社会严重脱节。神州大地上,数亿人口在大饥荒中挣扎,许多地方的人民公社食堂,不是刘少奇、邓小平下令解散的,而是粒米无存,早就不起火、不冒烟了。
毛泽东没有在广州住多久。他不喜欢广州。广州商业气息太浓,各方面的耳目甚多,情况复
杂。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成了刘少奇、邓小平的红人,活跃得很。他也不喜欢粤剧,拿腔拿调的,就一个红线女还不错,妩媚轻盈。但听说她是在香港出生、长大的,还是湖北的夏菊露比较纯洁。
毛泽东从广州又溜到南宁,住在明园别墅。他喜欢南宁,喜欢明园。明园有山有水,环境幽雅,还有小礼堂可以看戏。南宁还有座西园,可就近在邕江冬泳,派男女游泳健儿陪同。广西民风纯朴。西园景色不如明园。说是胡志明主席喜欢西园而不喜欢明园。兄弟之邦的领导人,罗卜白菜,各有所爱吗,求同存异吧。僮族的民间歌舞也不错,一出《刘三姐》,唱的名满天下。那唱《刘三姐》的僮族姑娘黄婉秋,歌喉婉转,丽若天仙,很纯朴,来陪过两次舞,跳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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